卷一 第一章 凭空出现的穿越者 第一章 凭空出现的穿越者 “护驾!护驾!快来人,护驾!”在一阵阴阳怪气的吆喝中,多名手拿利刃的锦衣卫已迅速将一个突然凭空出现的黑衣少年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为何凭空出现在这里?锦衣卫快将其速速拿下!”那阴阳怪气的继续喊道。 “慢着,此人手上没带兵刃,不像是刺客,而且出现得甚是蹊跷。”一把浑厚的声音喊道。 “那就先不要伤害他。”一个身穿黄袍的年轻人补充道。 面对数名步步紧逼的锦衣卫,还没从时空穿越的压迫失重感中缓过神来的黑衣少年,顿时就被眼前的处境吓得直冒冷汗,心想:没想到,这次居然会穿越到皇宫里,还掉到了看似是皇帝的面前,搞不好就会被当作刺客或妖人杀掉处理,但是…… “但是,这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不用担心的,交给我吧!”突然耳边如同恶魔低语般地出现了这个鬼魅的声音。 是谁?少年心里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知道你不善言辞,但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应付吧,我会保护你的!。”恶魔继续低语道。 那……好吧。少年在心里答应到,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在他心里答应的瞬间,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禁锢着,然后身体连同嘴巴就不听自己使唤了,自己则像是带着3D眼镜看电影一样。 少年双膝一跪,倒头便拜:“陛下,臣民郑雪樱乃南宋遗民后裔,崖山之后,举家客居南海之外,未闻世道之变迁,昨夜梦遇一仙人驾鹤南来,问之,竟是我朝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原,乃有我大明朝,晚生深为太祖高皇帝之气魄折服,然太祖高皇帝竟摇头叹息,晚生遂问何故叹息,太祖高皇帝乃感今辽东边事衰败,女真为患,海疆防务松弛,海寇为患,祖宗之地日渐丧失,祖宗之民流离失所,有损我天朝上国之威,遂口述授予臣民兵法韬略,命臣民辅助圣君,平定辽东,剿灭海寇。臣民问,今臣身在南海之外,何以进京,太祖高皇帝曰梦醒自见分晓。今臣民早上梦醒后,乃发现有一箱一背包宝物,又有一传送仙符,烧掉仙符后,便从万里之遥的南海之外,瞬移到宫中。” 那身穿黄袍的年轻人正是现年16岁且刚刚即位的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同时,作为一名优秀的木匠,这天,他就在乳母客氏、大太监魏忠贤的陪同下,早早就来到了自己的木匠工坊里,他打算在庭院中造一座巧夺天工的小乾清宫。可是刚刚拿起木料,作为皇帝老师的孙承宗就来了。一看到一副正气凛然的孙承宗,木匠皇帝就头大了,心想是谁告诉孙老师的!孙承宗正要开口劝谏朱由校不要沉溺于玩乐,多理朝政。 突然,庭院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四作,渐渐地,乌云盘旋成团,从空中越降越低,云团四周还不断地迸发出闪电。 “护驾!护驾!”孙承宗赶紧护在皇帝前面喊道:“皇上,请快暂避!” “护驾!护驾!快来人,护驾!”魏忠贤也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喊。 “不!朕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奇心切的木匠皇帝怎么可能放弃探究这一奇观。 只见乌云团盘旋得越来越快,颜色越来越深,底部还行成了一个黑洞,各种光芒的闪电从中剧烈地迸溅,最后一道耀眼的白光闪出,众人被亮得睁不开眼睛,等光芒褪去,黑云与闪电也消失,庭院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绣有云纹的黑色曳撒服,背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大包袱,拿着一个黑色大箱子。 之后也就发生了前面所述的情况。 听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黑衣少年郑雪樱甚是离奇荒唐的叙述,朱由校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说,你都带了哪些好玩的宝贝过来?” “回禀陛下,皆为富国强兵之利器!”郑雪樱答道。 “咳唔。”孙承宗象征性咳嗽了一下,用浑厚的声音提问道:“小子,你刚才说太祖高皇帝梦授予你兵法韬略,要平定辽东,剿灭海寇,那老夫就问问你关于兵法之事,倘若你答不出,那你就是欺君的妖人。孙子曰……” “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当初太祖高皇帝起兵反元时,又何尝读过孙子兵法,然太祖高皇帝每每能战胜于敌军。如果用兵之法贵在变通,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如果都按照书上说的来打仗,恐怕只会落得赵括纸上谈兵的下场。”强行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更何况是打断帝师孙承宗的提问,但是既然牛皮都吹了出去,还借用了朱元璋的名义,装逼就得装到底。顺着别人的节奏很吃亏,毕竟自己没有读过《孙子兵法》,所以,就算是冒着风险,也要把别人带进自己的节奏,这是键盘侠撕逼的通常办法。 “那好,小子,那你就说说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我军败于何处?倘若让你来领兵打仗,该当如何?”孙承宗强压着怒火发问。他本以为这小子只是个读过了几本兵书,就不知天高地厚,借来妖法凭空出现在皇帝面前争宠卖弄,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口舌如簧、能言善辩之徒,一遇到实际问题就会原型毕露。 谁知恰恰被带进了“郑雪樱”的节奏。 “那么,这就交还给你了。”恶魔在郑雪樱耳边低语,渐渐地,郑雪樱感觉身体的知觉恢复了,轻微动了动手,身体听使唤了。 朱由校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神秘黑衣少年与自己的老师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的撕逼,噢不,是辩论。之前那些上了年纪的朝臣在自己面前的辩论已经极度厌倦了,现在终于有点新意思了,内心是巴不得这个少年把自己的老师驳得哑口无言。 一旁的魏忠贤很会看脸色,马上就搬来小板凳给皇帝坐下“看戏”。 郑雪樱心想:又是再熟悉不过的关于萨尔浒之战的讨论,那么各位知乎大佬,请赐予我力量吧。 卷一 第二章 地图上的萨尔浒之战 郑雪樱说道:“大人,可否方便取来地图?” “没问题。”朱由校爽快地抢先答应,示意魏忠贤去拿地图,然后对郑雪樱说:“你先起来吧。” “谢陛下。”郑雪樱爽快地站直了身体。 朱由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凭空出现的少年,只见他肤色白皙,长相清秀,个子是挺高的,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壮实,分明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事实这只是标准的现代死宅的模样,那还不是因为在解决温饱问题的基础上,极少的户外运动锻炼,以及极少接触大自然阳光的沐浴。实际上朱由校也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宅男”,他的模样跟现代的死宅差不多,只是因为喜好做木工,手上长了点茧子,这跟有些人握笔或鼠标多了,也会长出茧子的情况一样。 很快,魏忠贤就取来地图,还让两个小太监搬来一张案桌。魏忠贤麻利地把地图平铺在案桌上。 郑雪樱在几名锦衣卫的戒备下,走进一看,还是大失所望。虽然中国人自带简繁两套字体的切换模式,看懂繁体字没问题,自己也熟悉萨尔浒之战的示意图,但问题是没想到连“最高统帅部”的地图都这么“简陋”。虽然主要地点名称、山川河流都基本能标记清楚,但毕竟以数学为基础的科学的测绘学没发展起来,实地与地图的比例差距极大,用这种地图,“总参谋部”的图上尺规作业基本免谈,更何况辽东经略(军区司令员)是杨镐这种能力极为平庸的人,能当好他的山东参政已经极为不错了。 孙承宗见他一看地图就愁眉紧皱,以为他要露馅了,装逼装不下去了,便得意起来,指着地图用他浑厚的声音说道:“小子,不要以为只要会巧言善辩、阿谀奉承,就能获得陛下的宠信,进而飞黄腾达!”他顿了顿,用凌厉的眼神瞥了一下魏忠贤,又用教诲的目光看了看朱由校。可是魏忠贤装作没看见,而朱由校则一脸“意见我是接受”的表情。好吧,他继续说道:“是役也,我朝倾天下之力,尽征宿将猛士,及朝鲜叶赫精锐,分道深入,使之不能兼顾。而努尔哈赤以八旗六万之众,先破其一路,五日之间,全军皆败。女真士卒仅伤数百人,而所获则以巨万计。综观此役,我师之兵数,实逾女真,然分全军为四路,则其势必弱;而况杜松轻渡浑河,两分兵力,乃我师失败之最大原因也。使努尔哈赤不审敌情,分兵拒敌,则胜负之数,仍未可知。讵知决策明智,集全力以西向;界藩之援,不从众议,乃能操胜券于目前;此又金兵致胜之最大原因也。盖我师之枪炮火药,女真实无此利器;不以士马合围,藉壮敌忾,则烽烟之中,殊非矢石可比耳。努尔哈赤即利用明之分,而己则以合克之,此其所以致胜也。” 郑雪樱听罢,心想:咦,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算了,不管了,反正眼前这位“大佬”就是认为分兵是失败的主因,好了,现在对方言弹已经射出,自己也该准备装填言弹反击了。 其实,郑雪樱之所以愁眉紧皱,没有马上“指点江山”,只是因为他在考虑如何把论点论据的条理给理顺了,毕竟他不像突然那个附身于自己身上的恶魔那样舌灿莲花。 “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郑雪樱问道。 “这位是兵部侍郎孙承宗孙阁老。”魏忠贤介绍到。 “那敢问公公尊姓大名?”郑雪樱继续问道。 “奴婢贱名魏忠贤。”魏忠贤介绍到。 好了,这么多大佬们都在这里。也不知道刚才那个恶魔是怎样知道那个穿黄袍的年轻人是皇帝的。没想到身为兵部尚书(国防部长)的孙承宗,军事战略思维水平甚至还不如那些玩过策略类游戏纸上谈兵的键盘侠们,难怪后面那场跟实干出身、军事经验丰富的王在晋关于影响往后整个明末命运的辩论,孙承宗会“遂无以应”。 “原来是孙阁老和魏公公,久仰两位大名,如雷贯耳……” “快说出你的看法,不要在此卖弄口舌。”孙承宗直接打断了郑雪樱的话,想早点看他“献丑”。 “那孙阁老,有言辞不对的地方,请海涵。”郑雪樱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认为,萨尔浒之战的失败,并不在于分兵,因为不得不分兵。四路大军的最终进攻目标乃是女真老巢穴赫图阿拉城,而赫图阿拉城位于群山之中。” 郑雪樱指了指赫图阿拉城的位置,又指了指长白山,在山白山脉地区和辽东丘陵画了个圈,补充说道:“从长白山到辽南,这些区域都是崎岖难行的山地与丘陵,而赫图阿拉城依势筑于一条东西走向的山岗之上。峭壁峥嵘,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其次,我军在辽东原本的兵力布置就比较分散,因为卫所兵役制及屯田戍边的原因,也不可能长期汇聚在一点,倘若四路大军不就近向女真老巢赫图阿拉城进发,而是先汇聚沈阳,那么只会败得更惨!” “何以说败得更惨?四路大军会师沈阳共计十一万人,兵力规模悬殊,凭他女真六万人怎么能战胜?”孙承宗反驳道。 “非也非也。奴儿哈赤既然会主动出击进攻西路军,那么他肯定不会坐等四路大军的会师,肯定也会主动出击,这是其一。其二,辽东山地崎岖难走,特别是本来就位于深山之中的东路军。辽东本来就军饷不足,让士兵多走那么多路,而且倘若沈阳城里没有提前预备足够的能长时间供应十一万以上大军的军饷,只怕不战自溃。其三,就算十一万大军能成功汇集到沈阳,从沈阳出抚顺关,再沿苏子河东进,期间山路崎岖,地形复杂,极为难走,以抚顺关到赫图阿拉城这一段道路更为险阻。十一万大军在如此狭窄险峻的山路中行军,不可能齐头并进,十一万大军只能被蜿蜒曲折的山路压缩成一条长蛇状,大军队伍的前头可能只容得下三四人并进,而大军的前军可能只有几百人,军饷粮草辎重的跟进又是一大难题,而女真本来多是山野猎人,常年行猎于山野,倘若险要之地阻击或者设下伏兵,后面就算再多人也会因山路地形狭窄而上不去。前军的溃逃也必然导致后军士气的奔溃。” “那既然我军在山路之间进发困难,难道女真六万大军就如同灵猴走兽那样行动迅捷。”孙承宗仔细听完后,接着反驳道。 “大人,臣民私以为女真兵力并无六万之多。” “何以见得?”孙承宗不解问道。 郑雪樱心想,这个问题再白痴也会知道了好么,在萨尔浒之战中,女真有六万人,七年后的宁远之战还是只有六万人,八年后的丁卯之役降到3-4万,而宁锦之战上升到只有六万人,而十二年后的大凌河之战又降到五万,而二十一年后的松锦大战却上升到十一万人,而二十五年后的山海关之战,又又降到八万人,集中优势兵力的道理相信本来就人口稀少的女真人怎么会不懂呢,明朝对女真兵力数量的估计,就像股市行情走势还不稳定。入关前女真八旗才有309个牛录,每个牛录按满员300人来算,也顶多只有92700人。黄台吉死时,女真八旗有203个牛录,也只有60900人。所以,萨尔浒之战中,奴儿哈赤的兵力应该只有1-3万。但问题是,我不能这么说呀。 “大人可知,女真的编制如何?”郑雪樱反问道。 “女真的编制乃是八旗制。”孙承宗说道。 “是的,努尔哈赤参照金代的猛安谋克制,规定300人为一牛录,5牛录为一甲喇,5甲喇为一固山,分别以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为首领,满语固山的汉译就是旗,这么算来,八旗刚好6万人,但八旗跟我朝卫所制一样,我朝5600名军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所,一卫的5600人为在籍军户人丁,那么6万人是女真全体在籍人丁,换而言之,女真的男女人口总数大致为十二万左右,那么女真能召集的全体壮年男性也就只有3万人左右。”郑雪樱分析到,“而且,再加上敌军会夸大自身实力,边军谎报夸大军情等诸多因素,毕竟我军也号称四十七万,若减去朝鲜军的一万三千人,盟友海西叶赫部军一万多人,实则也就八万六千人。” “就算如此,奴儿哈赤三万人难道就能在山地跳跃如灵猴么?” “大人,从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一西路军杜松与敌接战到三月初四东路军惨败刘綎战死,也就4天时间,往来奔走300多里山地,平均每日行军75里(37.5公里),一个是他们本来就是山野猎人,常年行猎于山野,熟悉地形,二是他们并没有携带大量粮草军械辎重,北方戎狄通常如此,以战养战,靠劫掠满足口粮需要。相反,我军不仅携带大量火器军械战车,还有大批粮草、骡马、骆驼。” 孙承宗听罢,只能说道:“那,那就算如此,罪臣杨镐还是丧师辱国,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开脱的责任。” “臣民并非为杨镐开脱职责,臣民以为,分进合击、四路会攻的战略并无过错,因为地形地理,不得不分进合击,四路大军兵力配置行军路线也并无太大问题,而杨镐坐镇沈阳,居中策应不及也无太大过错,毕竟考虑到山路险阻,两天内,从沈阳出发地西路军全军覆灭,北路军大部被歼,东路军更不可能支援指挥得到。杨镐错就错在,他四路大军选将不当,把本该是一场犁庭扫穴、威震四海的大胜,指挥成一场损失兵力约45800余人,战死将领300余人,丧失骡马28000余匹,损失枪炮火铳20000余支的惨败。” 卷一 第三章 选将问题 “如何选将不当,你说来听听。”木匠皇帝终于发话了,说完,还喝了一口魏忠贤递来的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像是看戏看到有趣了,随手发了一条弹幕。 郑樱月在地图上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到“回禀皇上,阁老,首先要说的是南路军统帅李如柏,他就是虎父犬子的典型,他战绩平平,很多时候不是被劾解职就是因病辞官,最后为将时已居家二十余年,其出鸦鹘关,未遇敌即溃,自相踩踏,死者千余。从清河出鸦鹘关,再到赫图阿拉城,也顶多就只有160里路,虽然道路也是艰难险阻,但无论怎样困难也比不上最远的东路军,东路军有280里山路,仍然能挺进到阿布达里岗,一路上仍能有所斩获,而南路军是四路大军中路程最短的,为何行动迟缓,仅至虎拦岗,又为何四路大军中就唯有南路军不曾受到女真主力攻击。” “因此,辽东总兵李如柏通敌卖国的罪名更加坐实了。其也其被弹劾逮捕还京,在宅中畏罪自裁了。咱家也听闻李如柏之父李成梁养寇自重的传言,如今想来,其子通敌卖国,泄露军情,缓兵不进,也不足为奇了。”魏忠贤恶狠狠地补充到。 “皇上圣明!公公明察!”郑雪樱赶紧拍马屁。 孙承宗问道:“那东路军的刘綎,总归没选错人吧。” 郑雪樱说道:“刘綎刘忠壮骁勇善战,一生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是不可多得的猛将良将,而杜松勇武有余而智谋不足,猪突冒进,只适合当一军之先锋,而非总兵之才,杜松本为山海关总兵,而刘綎为辽阳总兵,理所应当以刘綎来统领西路军,只可惜刘綎与杨镐素来不和,被派往东路,杜松贪功冒进,西路军全灭结局从开始就已经确定了。” “那倘若由你来代行杨镐之职,你会如何调兵遣将?”朱由校冷不防地吃着水果问道。 “想必皇上、阁老、公公早已知晓答案,那我就献丑了。”郑雪樱突然想到不能给孙承宗打脸打得太惨,毕竟人家可是帝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啊!虽然他对军事的了解仅仅只是在边城重镇大同教书时,当过战地记者的身份,与边关老兵和低级军官交谈,询问过一些关于边关防务的问题。 “边将并不无人可用,只是不会用,西路军主力由刘綎来统领,南北东路军可由柴国柱、官秉忠、贺世贤统领,马林、杜松可用,但切勿让其独自一人带兵,李光荣可在沈阳策应。选将方面能做到这点,至少有六成把握。” “那剩下四成把握何来?”孙承宗追问道。 “其中有一成为边将用兵战术问题,有三成为……”郑雪樱突然想到,继续说下去,恐怕会踩雷。 孙承宗见他突然停下来,迫切地问道:“有三成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首先,不可催促出兵。其次,出兵机密万万不可泄露。最后,御史言官不可战前言论参战人员。若是能等到更为骁勇善战的四川白杆兵和浙兵赶到,那胜利就是十拿九稳的。”郑雪樱如实答道。 “嗯,只不过以文制武、宦官监军,乃我朝祖制。”孙承宗脸色沉重地说道。 “大军云集,粮饷物资负担很大,监军太监一再催促出兵也是情理之中。”魏忠贤接着说道。 果然是踩雷了,郑雪樱心想,虽然泄露出兵机密是内奸李如柏的事,杨镐又是傻乎乎地给奴儿哈赤下战书公布自己的作战意图,但是有两点明显是针对文官和宦官的。在明朝,武人武将地位低下,武将当官当到最大也就是总兵,最多能统率3-4万兵力,而且受制于文官序列的总督、经略、巡抚、督师等,杜松、马林、刘綎、李如柏等虽然总兵,但都由身为文官的辽东经略杨镐指挥,武将的职责就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而至于之前所提到的那些战略军事问题在明朝中后期均由文官运筹帷幄。每一支军队都知道擒杀敌人的大官功劳更大,但努尔哈赤将其理论化、战术化及效果最大化,他认为敌人领军前进者,一定是头目,只要杀死几个这样的头目,敌军就会自己崩溃。所以遇上这样的头目,“我兵见之即打”。后金狙击将官的能力非常强,杜松就是被一女真兵射穿盔甲死的,刘铤和他的副将也是被箭射死的,只有马林自己跑得快,逃过一劫,但潘宗颜、麻岩等皆被杀。日后,赵率教在赴援蓟镇时中伏被射死,满桂在北京城下作战时被射死,张献忠在对阵满清时又被射死。明军非常依靠将领和家丁的勇猛来鼓舞士气,而奴儿哈赤这种战术非常克制明军。据说奴儿哈赤喜欢看《三国演义》、《水浒传》,而这种战术则斗将变成不可能,应该算是真正看懂了《三国演义》、《水浒传》吧。 “皇上、阁老、公公,臣民认为,倘若当年身为辽东经略的杨镐能抛开个人私怨,在选将用人方面能做到大公无私,选才任能,何以会遭此大败呢?”其实,郑雪樱也知道,凭借着他的登场方式以及开场白,就算后面的略微踩雷也不用怕,毕竟他诸多礼节与说辞均不到位,早就触犯禁忌了,之所以他能一直绘声绘色地讲下去,无非三位大佬都各有打算,孙承宗想趁机教导皇帝,朱由校可能只是觉得有趣,魏忠贤起初也许是顺着皇帝的趣味,而到了就想反过来看看孙承宗的“无言以对”,孙承宗到了后面反而不强行给郑雪樱来个“禁言套餐”,主要原因还是酷爱军事,忠于国事,毕竟他能降低身份去访问边关老兵,之后督师蓟辽时,还呕心沥血写出了《车营扣答合编》这本军事著作。 卷一 第四章 明朝战争中的文官与宦官 孙承宗一时间无言以对,没想到自己身为兵部尚书,以知晓军事闻名于朝中,今天在这位不明来历的年轻人面前,却如同孩童般无知。他停了一下,思索一番,又问道:“你刚才说,有一成是战术问题,你且说说。” 终于到最后的战术环节讨论了,也就只有这方面还算由武将们自由发挥,但后金善于狙杀明军将领这点,就算文官统帅们知道,也无可奈何,毕竟明军的作战方式就是如此,除了四川秦良玉的白杆兵以及已故戚继光的浙兵,不依靠个别将领及家丁的勇武,而是以严明的纪律为基础,依靠整体的力量来对抗敌军。因此,拥有优势兵力的后金八旗在之后的浑河之战中,面对7000余人且孤立无援的川浙兵,要靠沈阳降军炮手才能轰开阵型,即使最终将其歼灭,也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 “国内皆盛传女真善于骑射,然而,据我所知,除叶赫部善于骑马外,奴儿哈赤所在的建州女真皆以重甲步兵作战为主。阁老,请仔细想想,建州位于长白山区,山峦叠嶂,本来就不适合马匹奔走繁育,也因此,建州女真的马匹常来源于与蒙古互市。而女真部众多是山野丛林中以射猎打渔为生的猎人,就算是骑兵,也多是骑马机动奔走,下马列阵布战,其披甲兵多身披厚重棉甲,而我军火器多有缺陷,质量低劣,难以对其身披重甲的重步兵造成伤害。因此,在萨尔浒之战中,像杜松那样只知贪功猪突冒进,切勿不得,刘綎轻装急进的原因是相信西路军取胜,而北路军马林布防的最大问题在于得知西路军败亡后,未能先行占领营地东边的高地,女真兵移动后,在兵力劣势情况下,仍想主动出击,以至于全盘奔溃。综合上述因素,臣民认为,面对女真时,理应先行占据有利地形,挖掘堑壕沟壑,构筑工事,外层为车营,次之布置火铳火炮,再次之为弓弩手,然后为长兵,最后为短兵,如兵力客观,可派遣骁勇悍将带领其家丁从旁策应,或是派遣骑兵侧翼游击,一正两奇,相辅相成。”郑雪樱陈述道,但是,他也清楚,正规明军已经烂透了,有战斗力的也就只有将领的家丁外,“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相信孙承宗也是清楚的。在火器时代,西方发展出以严明纪律著称的排队枪毙及“空心大方阵”战术,而东方却点歪了科技树,发展出各种纷繁复杂、华而不实的以人力或畜力拉动的战车结营。 “少年,你言之有理!是老夫小看你了!”孙承宗称赞道。 郑雪樱长吁一口气,总算装完逼了。 孙承宗接着沉思道:“可是少年,你虽有才识,但年纪尚轻,资历缺乏,不如充当我的幕僚,替我出谋划策如何?” 郑雪樱听得出孙承宗字里行间爱才之心,得到大明兵部尚书孙阁老的赏识与栽培,如果这是我第一次穿越过来,我也会三世有幸,只是这次,我是回来拯救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饱受轮回之苦了。 “臣民感谢阁老厚爱!”郑雪樱跪拜在地上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孙承宗听到前面正笑盈盈,听到“只是”之后,面色一变,赶紧问道。 该怎么解释才能圆过去呢?虽然拜入孙承宗门下,若干日子后,亦可飞黄腾达,有所作为,但是会偏离自立路线,毕竟我并非穿越过来当极品幕僚。 “放心,交给我吧。”看不见的恶魔又在耳边低语。 又是身体被占据的感觉。 “只是臣民愿效仿戚少保,在外统兵治军,运用自己所学,练就一支劲旅,为国分忧。相信阁老亦对军中“吃空饷、喝兵血”等恶习有所耳闻,除去少量能打仗的将领及其家丁,大多数士卒武器鄙陋,士气低落,缺衣少粮,表面上看人数众多,实则是外强中干,人员奇缺,将官以克扣军饷来养家丁维持战力与自身地位,致使多数士卒如同仆役饥民,边镇悍将先有李成梁养寇自重,后有李如柏通敌叛国,兵将离心离德,只考虑自身利益,只知有粮饷不知有国家君王,朝廷以日益亏空的国库来赡养这样的军队并驱其打仗效力,即使能成功,长期以往,也是抱薪救火。”郑雪樱十分无奈地说到。 “年轻人言重了,老夫敢断定边将多是忠君爱国之辈。”孙承宗胸有成竹地辩解道。 “年轻人却是言重了,朝廷会委派太监前去监军,边将敢不忠君爱国。”魏忠贤紧接着说道。 “就是监军太监不懂军事,才多误事,或是粮饷未足,就一再催促出战,或是平时多侵克军资,临敌辄拥精兵先遁。”孙承宗马上针锋相对。 魏忠贤不敢跟孙承宗硬杠,作为帝师的孙承宗,就算皇帝也让其三分,后面仕途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而且不参与党争。这时候依靠明末三大案上位的东林党一家独大,为“执政(朋)党”,东林党人叶向高为内阁首辅,邹元标、赵南星、王纪、高攀龙等都官居高位,其他“在野(朋)党”只能在东林内阁的夹缝中艰难求存,或是依附于刚处于萌芽阶段的阉党(阉党实则为依附于魏忠贤的齐、楚、浙党)。 这时候,郑雪樱发现,木匠皇帝的身边多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只见他锦衣玉带,面目清秀,一脸不明觉厉的样子盯着自己。看着他们亲近的样子,郑雪樱估计,这也许就是朱由检。之前凭借着朱由校的衣着排场以及后面的木工坊猜对了其皇帝的身份。 原来这天孙承宗听闻皇帝又去不务正业了,想去劝阻,刚好遇到朱由检要进宫,又想到自己的话,皇帝未必能听进去,于是想到自己先行去劝阻,倘若皇帝不听,时间久了,朱由检就过来劝(烦他),一老一小,怎么也把木匠皇帝打木匠的心思烦没了(这就好比死宅在家里玩着电脑,家里却突然进了熊孩子一样)。孙承宗跟郑雪樱讨论萨尔浒之战,一下子没注意时间,朱由校发现朱由检进来后,就让他在旁边看着两人的辩论。朱由检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跟自己皇兄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居然能把相貌奇伟、声音浑厚的皇帝老师说得服服帖帖,想着,世上果真有天赋英才啊! 魏忠贤含沙射影地说道:“最近朝廷党争激烈,熊廷弼虽身为楚党,但他晓畅军事,代杨镐经略辽东,招集流亡,整肃军令,造战车,治火器,浚壕缮城,守备大固,战局稳定。然则就因其为楚党,非东林派系,顾招朝中御史言官腾舌诽谤,黯然去职,接替他的袁应泰,虽清廉,然则不懂军事,沈阳辽阳,顷刻间沦陷于敌手,其也畏罪自裁。而今辽东仅剩广宁可依。” 魏忠贤的话不难理解,就是因为你们文官党同伐异,排斥异己,才导致现在辽东危局,比起我们太监监军的问题,你们文官的问题更大好么? 好了,现在借由两位大佬之口都说出来文官及宦官对军事的影响了,也正回应了自己上面提到“踩雷”的三点。好了,大致可以推测出现在为天启元年,辽沈失陷,只是不知道熊廷弼是否已经再度被启用了,得先试探出来。 卷一 第五章 粮饷、国库、财政 正当郑雪樱要开口试探时,孙承宗拍拍郑雪樱的肩膀,又捏捏他的胳膊,又锤了捶他的胸口,然后神色凝重地对他说道:“年轻人啊,就凭你这副孱弱的身板,军旅生活的艰难困苦,恐怕是你难以接受的,再加上辽东更是苦寒之地。” “昔日黄守仁早年也是身体孱弱,后来不也照样能领兵打仗,平定江西贼寇以及宁王叛乱么?”郑雪樱答道。 “年轻人,那你是否已考取功名?”孙承宗继续问道。 “回禀阁老,臣民愿效仿戚少保,为一方武将。”郑雪樱答道,考取功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考取功名的,四书五经又不会。 “虽如今辽东局势危急,然则皇上圣明,已下达诏书重新起用闲赋家中的熊廷弼,并且提拔王化贞为巡抚,对过去弹劾熊廷弼的人加以治罪,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郭巩各贬三级,除掉了姚宗文的官籍。现在只等熊廷弼入朝述职赴任,届时辽事可定。年轻人到时是打算追随熊廷弼麾下,成就一番大事业么?”魏忠贤的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阴险高明。不仅三言两语间就把郑雪樱的站队划出孙承宗,归到熊廷弼那边,还把郑雪樱的得意势头压到“追随”“麾下”的地步。不过,现在总算把时间试探出来了,现在就是天启元年三月底。 “虽然熊廷弼有胆识,知兵事,但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恐怕会与同僚不和而坏事。”郑雪樱一针见血地指出到,“而其又没有孙阁老那样的宽宏大度、爱惜将才,臣民又是年轻气盛,争强好胜,礼数不周,恐怕难以在其麾下办事,” 熊廷弼虽然是难得的军事奇才,但他却是个又有臭脾气又经常得罪人的政治白痴。沦为囚犯还陷入党争,以前虽为楚党,但在魏忠贤如日中天时却站到了东林党一边。并传言有杨涟弹劾阉党的奏疏就出自熊廷弼之手。后为阉党所害也不奇怪了。 “那年轻人,你到底是如何打算呢?”孙承宗不由得万分疑惑,你先前又说你要去平定辽东,为一方武将,但你现在又说难办事。 “阁老莫急,阁老晓畅军事,必然知道,要供养一支军队,并让其为己效力,拼杀疆场,最根本的是什么?”郑雪樱问道。 “钱粮?” “正是如此,可如今气候异常,灾变频繁,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就连气候一向温暖的广东等地都狂降暴雪,致使粮食大幅度减产,本身就酷寒的辽东,现如今又失去辽河以东等大片地区,关外屯田收成甚微,大军粮饷只能靠关内输送。倘若不能一下子一劳永逸地解决辽东问题,而额外增加的连年赋税也必然增加广大百姓的负担。本来就灾害频发,收成欠佳,现如今战事又起,赋税加派,百姓吃不上饭,饥寒交迫,从贼为寇事小,造反作乱事大。”郑雪樱这番话把在场人们说得倒吸一口冷气,作为封建统治阶级,虽然不会设身处地的为老百姓考虑,更多的只是想到自身阶级的利益,但先前封建王朝打仗打到自身本土内乱造反的例子比比皆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恐怕是隋炀帝三征高句丽莫属。 “年轻人言重了,陛下圣明,又岂是隋炀帝之流可比。”魏忠贤说道。 “陛下固然圣明,可粮饷问题总该解决,而并非是又再加派赋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郑雪樱答道。 “如今国库疲敝,难道你有点石成金之术,无需通过加派赋税就可收取大笔军资粮饷?”魏忠贤冷冷地反问道。 “公公可记得,福建漳州的月港,自隆庆开关以来,五方之贾,熙熙水国,刳艅艎,分市东西路(东西洋),其捆载珍奇,故异物不足述,而所贸金钱,岁无虑数十万,公私并赖,其殆天子之南库也。比如万历四年(公元1576年)的关税收入已超过万两白银,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流入的白银超过二十六万四千两,月港的关税收入则达到两万九千两白银。但为何国库依然空虚,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我大明朝商税实在是太低了。一般三十税一,还不包括盐茶矿瓷这种暴利行业,农税收上来没多少钱,商税没多少钱可收。再加上官员的腐败以及偷税漏税,我大明朝税收流失严重。以前唐宋元时期占国家财政大头的盐、茶等专卖行业,到我大明王朝时期国家收到的税已经严重缩水,连原先的一半都收不上来。对于海贸这种纯商业税收,税率更是低的吓人,虽然我大明通过开关获取了巨额的白银,但白银几乎全部流入了市场和民间。随着海商集团的膨胀,很多海商垄断了海洋贸易,贸易船只都得挂海商的旗,钱也都进了海商集团的腰包,所以海商和官绅们一个个富得流油,但国库却穷的叮当响。隆庆开关前后,走私本来就非常猖狂,而且贸易大部分被江南豪族、士商掌控。走私业成为了海贸的主流。这最大的因素就是货币,当时绝大多数的贸易采用的都是白银,而大明朝却没有一个很好的贸易制度。例如去广州2两白银可以买一匹布,而去走私市场可能只需1两,向大明朝廷购买则需要3两。官贸根本没法跟民间竞争,大多数来大明贸易的商旅都会选择走私这条路径。明朝的商贸市场在这个时候十分的混乱,朝廷没有有效政策去节制又没有十分明确的商税关税,最终导致了朝廷国库的空虚。绝大多数的金钱都流入那些走私大户手中。走私没有得到很好的限制,使大明朝出现民间贸易越频繁而国库越穷的局面。” 面对郑雪樱数据严密、条理清晰的侃侃而谈,魏忠贤只好反问道:“难道你要陛下违背祖制,与民争利?” “回禀公公,此“民”非庶民、非农民,而为士绅官商。考取功名的生员可免徭役赋税,而他们手中又集中了大量的土地,没有土地或是经营不善的农民只能向地主缴纳田租,成为佃户。长此以往的土地兼并,土地越发集中于官绅士族手中,官绅士族越富,却不用交税,而要供应朝廷赋税徭役的普通平民,却越加贫穷,使得国库收入降低。有田者不交纳税粮、无田者苦于赔纳。”郑雪樱针锋相对。 “那你可知道,清丈田亩可并非易事,更何况现如今陛下初登太极。而神宗皇帝时期向各地派遣矿监税使征纳赋税、聚敛钱财,亦被士大夫大为诟病。”魏忠贤反驳道。 “正因如此,臣民恳请陛下提拔臣民为漳州泉州地区一将,打击月港的走私,确保月港商税的征缴,以及利用月港之钱财练就雄兵。” 卷一 第六章 天选之人 “可是月港远在东南,在征收月港商税期间,辽东局势危急,远水不解近渴,辽饷还是要加派的。明初正统时,诸边的年例只有二十二万两。到万历时,年例便增至三百八十万两。辽东战起,自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四月开始,到天启元年,前后不到四年时间,辽饷用银即达一千七百二十万两,平均每年支辽饷四百多万两。前三次辽饷平均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合计加征银两四百八十多万两,其中扣除北直隶和地方其他用途,尚余三百万两不到,而山海关一地,即年需支银四百万两。月港岁入数十万,何以填补辽饷的空缺?”魏忠贤嘲笑道,“劝谏君王爱惜民力,体恤百姓疾苦的道理说起来容易,可最终没能解决饷银问题,沽名钓誉,饷银乃关乎到国家生死存亡,岂能儿戏,妄谈治天下?”魏忠贤不愧日后权倾朝野,不仅反驳了郑雪樱,还映射了以清流自居的文官们。 就怕你魏忠贤不怼我,郑雪樱心想。 “辽饷自然是要征收,可月港之资亦不可错失,若能为内帑(指皇帝、皇室的私财、私产,因国库的钱并不等同于皇帝私人的钱,皇帝要动用国库里的钱,必须先跟大臣们打商量,要是群臣反对,户部尚书硬顶就是不给,皇帝也无可奈何),岂不美哉?” “可月港远在东南,海运风急浪高,漂没该如何是好?”魏忠贤穷追不舍,意思很明显,帑银若是被你贪污怎么办? “月港既然被称为天子之南库,又何须冒着漂没的风险运送到京师?” 这句话几乎把魏忠贤气得吐血,你还打算独占啊!吃相太难看了吧。 郑雪樱继续说道:“现如今辽东局势危急,萨尔浒之役后,辽东精锐尽丧,沈阳辽阳沦陷之后,河东之地尽失,辽东乃京师之左臂,若想复辽,非练就一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精兵不可,然京营战力每况愈下,已不堪用,若以月港内帑之金练就雄兵,再开赴辽东,平辽之大业可成。” “那你打算用几年时间来练兵?”魏忠贤问道。 “五年。东南沿海还有海寇倭患红夷需要平定,五年练兵兼平定东南,再开赴辽东。” “可五年也太长了吧。说不定辽东早已被熊廷弼平定。”魏忠贤说道。 “如果我没有预料错误的话,熊廷弼的平辽策略应是如此:在广宁用马步兵在河上设立壁垒,凭山川形势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全部兵力;在天津、登州、蓬莱各港口建置水军船队,并设抚镇,乘虚打入敌人南方的驻地,动摇他们的军心,这样敌人势必有内顾之忧;而在山海关特设经略一人,管辖一方,统一事权;须联合朝鲜,督发其江上之师。因此,其必然主张防御,辽人不可尽信,蒙古人不可凭仗,广宁之地多间谍细作。女真反明以来,唯有四川白杆兵和浙兵联手的浑河血战,虽力屈而覆,但英勇刚烈。由此可知,辽兵不堪用,唯有用客军。” 孙承宗以为话题就要被带偏了,从辽东军事问题转变成治国财政问题,现在看来这年轻人实在兜了一大圈呀,不过他有军事头脑,还有治国理念,出将入相,在大明朝当武将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呀,假以时日,考取功名,必然飞黄腾达呀。 “那你想朕赐予你一个什么样的官职?”朱由校终于发话了。 “永宁卫指挥使,加参将。”郑雪樱毫不迟疑地答道。永宁卫城,修建于1394年,即明洪武二十七年,在当时与天津卫、威海卫并称全国三大卫所。永宁卫管辖地域广阔,有福全、崇武、中左(今厦门)、金门、高浦(今同安)五个千户所,并设有祥芝、深沪、围头三个巡检司,据《永宁卫志》记载:当时配以兵额6900人,十八衙门,“封家不下三万,官印七十二颗”。 永宁卫及其附属的中左(今厦门)、金门两个千户所构成了漳泉两州的门户,其重要性可谓不言而喻。其实,在郑雪樱心中,中左所(厦门)与金门更为重要。在长期以海洋贸易经济为主的福建,从五代到宋元,先后崛起了著名的泉州与福州两个重要港口。在受到数次战乱波及与明朝海禁抑商制度的打击后,这些地方的贸易彻底陷于停滞。但无法依靠当地地产养活自己的福建沿海居民,还是另辟蹊径,将贸易转入地下。贸易基地也从夕日的重要港口转移到了地理条件并不出众的漳州月港。同邻近的福州和泉州不同,月港并没有自己的独立出海口,需要经过更外围的厦门岛,才能进入大海。但附近多山的独立环境却使得这个地方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独立空间。加之土地贫瘠、交通不便,明王朝所鼓励的农业在这里难以发展。相反,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开始利用当地与内陆交通不便,明朝政府难以实施管理的有利条件,搞起了走私贸易。早在明代中期的正统(1436-1449)到景泰(1450一1456)年间,它就已成为走私活动的活跃地区之一。被厦门扼守住出海口的月港因为自己独特的地理位置而免于兵灾之祸,并且由于浙江沿海走私贸易的衰退而地位提升。到了清代,由厦门港取而代之。 “年轻人,你可想好了,一旦成为武人的身份,这辈子就与功名无缘了,再也不能拜相入阁,或者替天巡狩了。”孙承宗好心警告道。 “感谢阁老的好意提醒,可我主意已决。”郑雪樱当场就念了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朱由校打着哈欠说道:“啊,原来说了那么久了,唉,这阳光太刺眼了,朕先去喝口茶,吃点东西。厂臣,你先带这个年轻人去房里休息。”说完起身伸伸懒腰,走了两步后又说道:“哦,对了,皇弟也应该累了,孙老师不如想带皇弟下去休息。还有奶妈也应该累了吧。” 孙承宗看着朱由校一脸不上进的样子,估计是要瞥开自己,单独询问少年带来的那些好玩的东西,但愿少年能始终勿忘初心把,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朱由检离开了。 郑雪樱突然觉察到朱由校身边一个姿色妖媚、衣着华贵的少妇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想必是朱由校的奶妈客巴巴。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郑雪樱只好装作没看见。 在魏忠贤的引导下,郑雪樱来到了一间小房子。 等侍卫把门关上后,看看室内,仅剩两人,于是郑雪樱说道:“公公下一句莫非是要问,在下为何自称是南宋遗民后裔,却通晓本朝政事,到底是何许人也,?” “既然如此,还不从实招来。”魏忠贤冷笑道。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想必公公早已知晓南宋遗民后裔,得太祖皇帝梦授予兵法只不过是个幌子。这既欺骗不了皇上,欺骗不了公公,也欺骗孙阁老,但能欺骗天下黎民百姓。只要天下黎民百姓愿意相信,太祖皇帝派遣专人来辅佐明君足以。”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魏忠贤厉声呵斥道。 “那公公可知在下为何甘愿冒杀头的风险也要独自闯入宫中?” “呵呵,难道你还想当太监不成。”魏忠贤讥笑道。 “因为只有如此来历不白,我才能身家清白,既无朋党,又无家荫,性命前途,全赖于皇上一人,天选之人应有如太监一般。” 卷一 第七章 穿越者的权谋(一) “噢,此话怎讲?”魏忠贤平平淡淡地问道。 “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到历史进程。我既然是太祖皇帝梦授兵法派来的南宋遗民后裔,所得一切,皆为陛下信任所赐予。臣有才有功,乃是太祖皇帝之功劳,陛下之信任;若臣无才无功,乃是臣巧言令色,哗众取宠。倘若某天陛下于梦中得到太祖皇帝暗示,言臣有不孝之举,即可治臣之罪。天下人亦不会有所误解。” “咱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听说过宋太祖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之典故。”魏忠贤说道。 “且不说我大明朝以文制武,武人地位低下,就算日后身陷重围抑或兵败被俘,也不会有人敢接纳臣,臣之部下亦不会追随臣,就因为臣是太祖皇帝梦授兵法派来的南宋遗民后裔,臣若降敌,敌恐臣为内应间谍;臣若叛逃,则部下以为是臣试其忠诚之计谋。”郑雪樱说道,其实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作为穿越者身份的郑雪樱来路不正,身份出身不明,除了跟直接授权于他的皇帝,传统意义上难以跟其他人或集团形成利益关系链,毕竟谁都难以信任一个身份神秘、来路不明的人。因此,郑雪樱日后就算功高盖主,也不可能造反,因为这无疑是自打嘴巴,得不到民心,而皇帝要卸磨杀驴,也不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忠诚与信任建立在制约与规则上,比建立在品德与人性更为实际管用。 “说得就像是我们太监奴婢那样,生死予夺,全凭皇上的一张嘴。”魏忠贤说道。 “然而的确如此,这就是跟文官最大的不同之处,官绅豪强出身的文人通过考取功名便可为官,即使退隐还乡,也有相当的名望,或是倚靠田宅为生,或是依仗世家大族,就算最不济也能当个教书先生,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名望与财富并非依仗皇上的恩赐,而是宗族豪强原本就拥有的。皇上治理国家不可能一人独治,必须把权力分配到下面的官员,而有资格当官的不可能是不认字的穷人,只能是原本就是官绅豪族出身的文人。可怜那些穷苦老百姓,哪有条件读书认字?通过读书认字考取功名本来就是有钱人才有的权利。穷人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大明朝三百年来土地兼并日益激烈,土地日益集中到官绅豪强手中,越来越多农民无地可耕,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愿意挨那一刀。” “倘若你这番话被孙阁老听到了,或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恐怕到时连皇上也未必能救你呀!”魏忠贤依然波澜不惊,或许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穷苦人家出身,被迫无奈净身入宫的经历。 郑雪樱继续说道:“如果我前面说的也算诬圣辱贤的话,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可就是大逆不道了。人人知之,人人不言,我独言之,不为士人,只为皇上。既然凭皇上一人无法独治天下,既然皇上要把权力委派给士族豪强出身的百官,既然官绅手中的权力并非来自皇上的恩赐,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在万历朝为官,抑或是在泰昌朝为官,还不是照样为臣子。” “大胆!你的话继续说下去,是不是要说……”魏忠贤赶忙止住话语。 “继续说下去。”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少年天子朱由校的声音。 “想必陛下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吧。”郑雪樱答道。 “朕要听你说的!”朱由校语气中难得坚定。果然正中郑雪樱的猜想,尽管“木匠皇帝”为后世诟病不堪,但他既然心灵手巧,能做出各种巧夺天工的“玩具”,那就说明他的智商并不低下,理工科的“宅男”,只要智商没问题,又是思想独立,没犯过什么大错的,总好于那些动不动就大兴文字狱,名为修书实为毁书,还好大喜功、六下江南、闭关锁国的“十全老人”以及看上去锐意图治,等外军来了就“木兰秋弥”割地赔款的瘾君子。 郑雪樱说道:“当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欲取江东,为何张昭等文官都劝孙权投降,唯有周瑜等武将主战。实际上,江东之地,无论是姓孙的,还是姓曹的,对于他们来说,其实都一样,曹操要统治江东,不可能只派曹家的人过来,更多的是依靠他们本地的江东士族。变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变的是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官绅豪强。史书是文人文官写的,朝廷公告也是文人文官写的。士绅阶层把握着话语权,文官们把握朝政。对于文官与众多士绅来说,国家兴亡,江山社稷易主,对于士族豪强又有何重要呢?不就是换个跪拜的主人么?自家财富与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党争失利,不仅自身沦为庶民,还牵涉到自己宗族,那才是真正的失败。太监再怎么翻天也是太监,他们无后,他们只是皇帝养的奴婢,皇帝随时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满朝忠良嫌水凉,东林党的君子们跪完崇祯,跪李闯,跪完李闯,换个发型继续跪满清。北京城破,崇祯皇帝撞钟无一大臣回应,陪伴其殉国的唯有太监王承恩,南京城不攻自破,东林领袖钱谦益头皮甚痒,而后世责骂、被斥为阉党的马士英殉国而死。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在朝文官虽多是忠良贤能,但沽名钓誉、尸位素餐、党同伐异之辈也不少。东林党、齐党、浙党、楚党等朋党,朋党为奸者可是宁负朝廷,勿负朋党。因此,陛下对于文官士人,可用则用,切勿尽信。”郑雪樱最后补充道。 说完后,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朱由校缓缓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随后,房间里传来一阵孤寂悲凉的笑声“哈,哈,哈,原来我被骗了呀!” 朱由校由于其父泰昌皇帝不得万历皇帝的宠爱,他自幼也备受冷落,直到万历皇帝临死前才留下遗嘱,册立其为皇太孙。而十四岁那年,他生母王氏就被“移宫案”的主角、恃宠而骄的后妈李选侍殴打凌辱致死,从此他就被交到后妈李选侍手上,而朱由校从小亦受李选侍的“侮慢凌虐”,终日涕泣,形成了惧怕李选侍的软弱性格。一年后,他爷爷万历皇帝驾崩,可一个月后,他父亲泰昌天子也驾崩了。接下来便爆发了“移宫案”,作为明末三大案的最后一案,东林党从此彻底掌控了朝局,养母李选侍也被赶走。 至此,从小在“家庭暴力”环境下长大的朱由校,在经历了生母身死,祖父父亲相继离世的变故后,就仅剩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朱由校,以及他的乳母客氏。如果说十六岁的朱由校把缺少的母爱寄托于乳母客氏身上,那他就是把缺失的父爱寄托在帝师孙承宗身上,即便后来阉党权势熏天,孙承宗因柳河之役兵败而罢官,魏忠贤仍然动不了孙承宗,而孙承宗要入朝面奏,借机弹劾魏忠贤,就吓得魏忠贤跑到皇帝朱由校床前,哭着求情。说白了,魏忠贤只是朱家养的一条老狗,他的发家更多是因为他攀附上客氏。 从政之初,东林党人主掌内阁、都察院及六部,“东林势盛,众正盈朝”。可本来趋向于稳定的辽东局势却因党争而变得岌岌可危。东林党替自己赶走了恶毒的后妈,让自己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成为九五之尊。他起初事事都顺着东林党的意思,言听计从,说罢免熊廷弼就罢免熊廷弼,说再次启用熊廷弼就再次启用,可又提拔了原为东林党的王化贞为巡抚,掣肘身为浙党的熊廷弼。在从政之初的两年里,他虚有九五之尊,实际上只是东林党的傀儡皇帝。直到天启三年,魏忠贤执掌东厂。任何一个青少年都有一段叛逆期,更何况是少年天子呢?从朱由校钦定魏忠贤为东厂提督的那一刻开始,朱由校就不再是东林党眼中的乖乖孩子,而那一年,他十八岁。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魏忠贤是条奸佞歹毒的恶犬,可这条恶犬不可能反咬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