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王泡小泡全网唯一正版授权,侵权必究。】 到2016年2月14日,跟张先生在一起已经满13年,从18岁到31岁,一晃眼的事儿,不觉得怎么,宋凯说:你们两个,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要不相守到老,实在天理难容。 只是,会相守到老吗? 十分钟后,张先生要进手术室,我在旁边,紧紧抓着张先生的手。 等我。 他说。 张先生的眼角,落满皱纹,好像那皱纹原本不是他的,被谁硬生生画了上去。 擦不掉的,算了吧。 语气微弱,能听出来,是在强撑。 我的手,僵硬在张先生耳侧,直到有人无关痛痒地说了句,先生,请让一让。 是的,我只是一个先生,在陌生人的眼中,大概算张先生的亲戚,朋友,亦或者,只是刚好路过的邻居。 有一秒,特别想对这一屋子的人大喊,我叫张哲,是张先生这一生一世的爱人! 话未开口,张先生的病床,已经被推走,剩下的,只有满地,破碎的时光。 要在这儿等吗?我陪你。 是宋凯,搭过一只手来,本来已经移居上海,为张先生的这次手术,特意赶了回来。 不用,出去抽烟。 张先生住院这一阵子,莫名爱上抽烟,那烟草的味道,并未经过身体的任何器官,只是缓解,某一刻的恐慌。 张先生,就要离开我了吗? 有人说,他这一次,怕是会死,就算不死,余日也无多。 一天夜里,守在病床跟前,张先生本是睡着,突然,轻声唤我。 读一本书给我听吧。 手里刚好放了一本,却是科普读物,癌症病人的心理建设,这样的书,平日里都藏着,不让张先生看到。 如今,难道真要读来,煞风景? 明天吧,明天我回家里取几本,都是你爱听的那些。 听过的,有什么新鲜?还是说,人到了某个时候,就只能怀念旧的? 张先生说到这里,叹一口气,曾经,他最讨厌我叹气,人活着,每一秒都珍贵,拿来叹气,多不值得。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那个操场,真想再回去一次啊! 记得,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忘?恐怕这一辈子,都是忘不掉的。 那一年,刚上高中,按着兴趣,我进入文科班,而张先生,在理科班,还记得,是高一五班。 操场上,军事训练,文科班女生较多,训练的课程相对轻松,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坐在黄土地上,看理科班的男生们,叫苦连天。 起初,对张先生并未留意,只想着,高中三年,平安度过。 解散时,水房洗脸,张先生从身边走过,衣服脱掉,活像一个混混。 这学校里,真是怎样的人物都有,反正,只是必经的一段路程,我们大约,并不会同一条路,走上多久。 第二天,课间休息,同小英树下闲聊。 初中时,便与小英交好,小英漂亮,常有男生丢来情书,她不读,却让我帮她回信,有几封,很有些诗歌的味道,忍不住,自恋地抄到自己的日记本里。 可真是烦,早就听说,一到高中,便有谈不完的恋爱,这才几日,简直困扰得要命。 这样对白,说与别人听,恐怕要被骂上几句,但小英说来,委实很有资格。 我有办法,在名签上,用红笔写着,拒绝恋爱,保证,所有人把你当怪物,远远躲着。 那怎么行?文科班,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漂亮? 说得好像,若她退出,不知有多少男生伤心痛哭。 那你到底,心中可有喜欢? 问出口,见小英的脸,一下红了。 那个人,在一年五班,昨天军训结束,他多看了我一眼,好像要把我的命夺去了一样。 哪个人?怎有这样的魔力? 那个人,你怎会不知?全校三十多个班级,他最是出名,喜欢他的女孩,怕是要排队到校门口去了。 我怎会知道这些,平日,只专心读书,所有空闲,都用来帮爷爷打理花草,谈恋爱,对我而言,与其说太早,倒不如像天方夜谭。 喜欢谁,被谁喜欢,想想,都觉得麻烦。 既然,已经确定目标,何不主动出击,你的条件,想要的,总可以得到。 张哲,你要帮我写一封信,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来这一招,和初中时一样,然而,我却已经厌烦,好像,一个总徘徊在局内的局外人,事事与我无关,又事事都把我牵扯进来。 这一次,恐怕我不能帮你。 拒绝小英。 接连三天,小英不再与我说话,花季女孩,任性,总是难免。第四天,校门口碰到,上前打招呼,"哼"了一声,仿若没有看到。 好吧,那就再帮你一次。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个性便已如此,凡是争执,若对方不肯妥协,我便会做妥协的那个。 张先生说,如我死了,你怕是能自由些,不用事事迁就着我。 放屁!你不知道,我这样迁就你,早就成为习惯,你若死了,我怕是没勇气跟着你去,但剩下日子,所有空荡折磨,跟死比起来,不知哪个更好过些。 别再说了,你再说,我连死都不敢了。 张先生故意笑着,深夜里,病房只有两人呼吸之声,隐藏在空气中的,不知是谁的哽咽。 节 你那个,现在还好? 说的是宋凯现任男友,在上海做生意,夏天时候,张先生还未病重,我们两个,到上海闲逛,与那男人碰面。 并不出色,说话的时候,露出黄色牙齿,大约是抽太多烟的关系。 你这一决定,我委实没有想到,记得你曾与我说,最爱北京,这辈子都不会离开。 张先生与那男人门口抽烟,我拉过宋凯,放低音量。 哪里有什么最爱?年纪到了,就会发现,所有曾以为是最爱的,都不过昙花一现。 正文 第二章 前几日,也不知怎么,就问我,要不要到国外结婚? 结婚。 我笑着点头,其实并未往心里去,你说咱们这样的人,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并没有回答宋凯,这问题,与我来说,恐怕已经没有机会考虑,能想的,便是趁张先生还在,好好与他度日。 上海归来,飞机上,与张先生聊起宋凯。 张先生说,刚认识时,不过还是个孩子,现在,也都不像个样子了。 物是人非,说到底,千百年来,道理总归是一样的。 就像那一年,帮小英写的那一封情书,张先生说,他一直好好收着,我问他,收在哪里,怎么从未见过? 他只是笑,然后问我,那些话,其实是你自己想对我说的吧。 真不要脸,那时候,我哪里想过,会跟这个人有着没完没了的牵扯? 你好,这封信是给你的。 训练结束,张先生跟几个人,从水房出来。 我不要,这种东西,收了总没好事,你爱给谁就给谁去,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你别误会,不是我要给你,只想帮朋友个忙。 不是你?那我就更不稀罕了。 说完,伸出手指,在那封信上弹了一下,就好像那封信,是落在白衬衫上的灰尘,需要弹掉。 我站在原地,看张先生不羁背影。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学校里的女孩们,竟然全都喜欢,简直疯了。 放学,把信还给小英,却问我,是不是信封的颜色不够好看? 粉色,哪里不好?难道要用黑色不成? 随口一说,小英竟当了真,拉着我,校门口文具商店,买来黑色信纸,要我把信再抄一遍。 那时候,还是2002年,我们生活的海边小镇,笔的颜色,并没有太多选择。 幸好,有一款荧光色,搭配黑色信纸,倒也算得上是特别。 别啰嗦,大不了下个星期,请你吃上一星期的早饭。 小英家境很好,说话时,常自带一种优越感。 没再说什么,回到家,把那一封情书,在黑色的纸上誊写一遍,灯光下,突然觉得,像是艺术品一般。 若有一个人,对我如此用心,我会不会心动呢? 问过自己,想想,也是无聊。 第二日,继续军训,还没到结束,操场的中央,竟打了起来。 我没有看到开头,也没勇气去看过程,只在结束的时候,看到张先生,满脸是血,被扶到医务室去。 看这样子,那封信,今天怕是送不出去了。 想着,便要回教室,整理东西。 偏这时候,小英过来,问我信的情况。 你没看见?那个人,已经被送到医务室去了。 医务室?那不是更好? 你等着,我去买盒创可贴,连着信,一块儿送过去,他这时候,最需要关心。 小英想的倒是周到,只是这差事,为何非要落到我的头上? 十分钟后,医务室门口,左右徘徊,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走进去,刚好那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撞到我的身上。 又是你?还来送信? 高高的个子,额头,眼角,都做了处理,尽管如此,还是把小英买的创可贴递了上去。 收下吧,别再为难我,我并不想一次又一次见到你。 你这么说,倒好像是我为了见你,才故意不收? 你们这些好学生,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装模作样,有本事,你就把信撕了,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扭过身,就要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好学生?这三个字,本是我的骄傲,可从他嘴里说出,竟都带着讽刺。 他怎么会了解我的情况?初中时,我们并不相识,进了高中,也分在不同的班级,相信,我们两个之间,不会有什么共同朋友。 张哲,转到理科班来吧,你转过来,我就考虑收下你的信。 他竟然,还知道我的名字,我转过身,想追问几句,可惜,他的步子太大,没一会儿,就走得远了。 张哲,还记得我第一次叫你名字吗? 飞机上,我靠在张先生的肩头,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记得,后来我还问你,那时候,明明都不认识,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当时,你不肯告诉我,现在,也不愿意说吗? 不愿意,这辈子我都不会告诉你。 你就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吧,一个只属于我和你之间的秘密,这样,就算有一天我走了,有这秘密纠缠着,你也不容易把我给忘了。 节 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对我来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那时候,张老大姐忙于做生意,对我的学业,兴趣,甚少理会。 我的所有决定,只需通过一个人即可,那就是,我的爷爷。 理科班?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数学? 爷爷这样问我。 文科班也有数学,这件事,到了哪里,都是逃不掉的。 爷爷没再问什么,只说,他有一个老战友,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使用特权,现在想来,竟是为了张先生。 初中升高中时,成绩优异,老师之间,都有些听闻,这一次转换学科,想不到,变成整个年级轰动事件。 连续三天,有老师找我谈话,张哲,你一定要想想清楚,你擅长文科,到理科去,人生前途,说不定会毁了大半。 才几岁,就拿人生前途来做定论,老师们,真是把我们当傻子,随便吓唬。 好吧,你要走,千万不要后悔,别学不好理科,再逃回来,那时候,有的你丢脸。 怎么还威胁起我来?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在那些老师的人生长河之中,大概只算一块,还算光滑的石头。 李老师,有点想去看他。 张先生靠在病床上,突然就提到了那个头发渐白的老人。 李老师,是我在文科班时的班主任,后来我转去理科班,他仍然担任我们的语文老师。 那个小老头儿,以前最拿我没办法,你还记得第一堂课吗?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突然就把我赶到了走廊里去。 那堂课,我当然记得。 从文科班转去理科班,没过几日,军训便正式结束,开始正常上课。 正文 第三章 我因个子不高,被排在教室的前面,而张先生,则坐在最后一排。 语文课,安排在下午第二节,李老师走进来,先看了我一眼,才正式讲课。他大约,心里对我是很不满意的。 我们那个小镇,学习好的学生,于老师来说,更像是一件最终将要抛售的商品,若高考时,考进名校,老师会拿到丰厚奖金。 我猜,李老师是在怪我,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的商品,就这样从他手里溜了。 李老师的课,讲的并不算好,但他对学生的要求,却是极高。 若有人没有看黑板,或是小声说话,他都会拿教鞭,用力敲在黑板上。 语文,是最好学的一门课,你们连这门课都不好好去学,其他课还能怎么办? 他的话,并没有什么人理会,甚至是我,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翻起了小说。 最后一排,中间那个,你给我站起来! 小说正看入迷,李老师突然发起火来,回过头,站起来那个,可不正是张先生? 额头上的创可贴,还没有撕掉,看上去脏脏的,好像刻意要跟这个世界作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李老师的声音颤抖。 报告,我叫张南! 竟然沿袭了军训时候的作风,话音未落,就惹来哄堂大笑。 我不管你叫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你吃的那个绿色的,是什么东西? 报告老师,这是青椒,生吃,很好吃。 张先生说完,竟真把手举起来,手里握着被他啃了一半的青椒。 这世界上,怎会有人把青椒拿来生吃?那东西,就算做熟了,难道不也是很辣吗? 你给我出去,连桌子一起搬出去,这一个礼拜,都不准上我的课! 李老师年纪虽大,但中气十足,教室里众人,本来觉得这事件有趣,可闹到这般地步,大家也都赶紧闭嘴了,眼睁睁,看着张先生把课桌"嘀呤当啷"搬了出去。 接下来,再不敢看小说,张爱玲那一本《倾城之恋》,放进课桌里面,直到下课,都没敢再拿出来。 张哲,你过来一下。 下课,正准备去文科班找小英聊天,走廊里,传来浑厚嗓音。 高一时候,我虽也发育,但不知为何,声音仍停留在稚嫩时期,倒是张先生,声音里面,已经颇有东北老爷们的味道。 信呢?不是说了,你转过来,我就收你的信? 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我。 这个人,都已经被罚坐到走廊,竟然还能这样神色如常,脸皮可真是厚啊。 我转过来,又不是为了给你送信,只是突然想学理科了。 狡辩,让自己的神色尽量平静。 那理科班有十二个,怎么偏偏转来跟我同班? 碰巧罢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不想再理张先生,小英还在楼下等我,说好了,两个人去学校商店买口香糖。 那封信,你真就不给我了吗? 已经走出很远,又听到他在身后大叫,这样子,我并不习惯,毕竟,在我的印象之中,好学生,是不该跟坏学生扯到一起去的。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会冲动到去转换学科? 想不明白,只当是一时精神错乱。 教学楼门口,小英已经等得着急,见我,第一句便说,真羡慕你,可以与他同班,每一天,不知能见上多少来回。 这有什么好,那样的痞子,只有你们这些花痴才会喜欢。 小英不悦,甩了甩头,先走几步。 我并没有追上去,因为在学校,已经有传言,说我与小英在谈恋爱,这种鬼扯,却有很多人信,不知,那个痞子,会不会也跟着信了? 节 你那本书,拿给我翻翻。 我从外面回教室,经过走廊,张先生突然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什么书? 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厌烦,李卫同昨天还问我,你怎么,会跟坏学生走那么近? 李卫同,学校里出了名的尖子生,我们两个,初中时便已相识,机缘,是某一年的省作文大赛,从几十人,层层筛选,最后,只剩下两个名额。 我对李卫同这个人,其实并无好感,但大家都觉得像我们这样的,该做朋友,刻意生疏,反而会让人以为,我是在嫉妒呢。 你上课,在偷看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后头,可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倒霉,就这样,语文课堂唯一乐趣,被张先生拆穿。 那种书,你不会喜欢的。 加快脚步,等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他就没办法继续纠缠。 那种书,是哪种书,该不会,你这样的好学生也看黄色读物?那我更要看了。 张先生的音量很大,恨不得让整间教室里的人全部听到。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如果那课桌,是一个黑洞该有多好,索性被吸了进去,无知无觉,也落的干净。 拿去,看不懂不要怪我。 课桌里的小说,随手丢给张先生,那里面,还夹了一封信,就是我帮小英写的那一封。 李老师的语文课,变得无聊,而张先生,却可以在走廊里,逍遥自在翻着小说,有一瞬间,竟羡慕他,在想,要不要自己也拿出半个青椒,当着李老头儿的面,狠狠啃上几口。 那本书,你到后来都没有还我。 夕阳将落,我与张先生坐在医院附近一个很小的公园,北京的冬天,风刮起来厉害,我把深红色的羊毛围巾,给张先生重新裹紧了一些。 你这样,是要把我勒死吗?我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张先生笑,自他开始住院,每日里,总能见到这样的笑容。 好像,生怕我会为他担心一样。 那本书,后来被我爸撕了,我本来想再买一本还你,可又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撕了? 嗯!我爸说,东北男人,怎么对爱人好,不需要从小说里学,那些爱情小说,都他妈是害人的。 我爸刚死那会儿,我其实特别恨他,倒不是怪他做了生命的逃兵,而是想,你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知道怎么对爱人好,可最后,还不是把我妈说丢下就丢下了? 正文 第四章 你说一套做一套,算他妈什么东北爷们? 张先生说到这里,声音中带着哽咽。 算了,风又大了,咱们回去吧。 我知道,张先生在说父亲的故事,其实心里更怪自己,他是怕自己走后,我一个人,撑不下去。 前两天,江超还打来电话,当时你在睡着,就没有叫醒你。 他那个女儿,如今更加乖巧了,简直人精儿一样,一会儿回去,找一段视频给你看,是那孩子模仿龚琳娜,简直笑死个人。 江超这辈子,那小女孩,怕是他唯一的寄托了。 张先生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往医院走。 其实后来,他跟我聊过,就春子祭日那天,他说,若没这个孩子,想早点到那边,去陪陪春子。 我说,你可别傻,春子临死,还想着要你好好活呢,你若真过去了,他还不给你几个耳光,你可别忘了,他最会打人耳光的。 江超看着我,一边笑,眼泪一边就掉了下来。 说,我做梦,都想他打我几个耳光呢。 张哲,你说人死了,到了那边,能看见这边的事儿吗?我想看,又不想看。若看见你过得好了,那倒没什么,若看见你过得不好,我又伸不出手,来好好抱你,那时候,肯定比死还要艰难。 别说这些肉麻的,我倒宁愿你,还像学生时候一样,活脱脱就是一个痞子...... 那天放学,小英家人来接,剩我一个,走在路上。 李卫同骑自行车,从后面过来,问,要不要送你一程? 算了,我记得,咱们并不顺路。 回过头,礼貌拒绝。 不顺路,也没有关系,反正,明天就是周末,我晚回去一会儿,家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个人,是怎么了,竟突然热心肠起来。 再推辞,显得我过于矫情,只好扶了他瘦长的脊背,要跳上车去。 就在这时,几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为首那个,自然就是张先生。 你这车,是新买的?看上去不错,借我骑个几圈。 张先生,带了几个兄弟,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李卫同一开始,还故作镇定,没一会儿,整个人都丧气,新买的黑色自行车贡献出来,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点儿,别把它弄坏了。 一辆车,有什么大不了。 张先生抬起右腿,故意做了个耍帅的姿势,跨到车上,然后看着我,特别拽地说了两个字,上来。 没有询问,也没有请求,倒好像这是一句命令。 凭什么? 我的心里,大约有几千几白个不情愿,可最后,还是坐到了那辆崭新自行车的后座上。 抱着我,不然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不要!像是故意赌气一般,非要把两只手背在后面,紧紧抓着车座尾端。 张先生没再强求,脚下用力,车子如箭,连加速的过程都省略,直接飞了出去。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到飞的感觉,只可惜,全程我都闭着眼睛,现在想来,不知错过了多少风景。 节 后来,我也曾想过,为什么,李卫同要找我做朋友。 大约,也是因为寂寞吧。 好学生,若跟平常的学生相处一起,固然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但很快,大家没了新鲜感,也就不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了。 唯有,一直站在人群之外,才可以成为话题,成为传奇,成为一个永远活在别人口中,遥远的谜。 你不觉得,那些人,看上去就不会有什么好的未来?想想,再过三年,我们和那些人的人生,肯定天差地别。 周末,李卫同在我家,跟我一起写作业。 那些功课,与我来说,并不算难事,但因了有李卫同这样的人存在,反而让我生出逆反心理,偏偏不想要好好去学了。 张哲,你跟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你再这样下去,成绩还能保住? 李卫同戴了眼镜,他的眼睛很小,说话的时候,鼻子都在发抖,好像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是多么卓尔不群。 保不住又怎样?人活着,又不是只为了学习。 我低下头,随手拿了一张纸,折纸青蛙。 你简直就是疯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再这样下去,我可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 李卫同站了起来,用手里的钢笔敲我的头。 我本想说,不做朋友就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稀罕,但大约是虚荣,最后,只笑了笑,用沉默,敷衍了过去。 李卫同走后,一个人,翻张爱玲的小说。 回想前一天放学,坐在张先生抢来的自行车后座。 张先生的车速飞快,一开始,我还能坚持,尽量不去碰他的身体,后来,我猜他是故意使坏,连着几个急转弯,差点儿把我甩了出去。 若不是我及时紧紧将他抱住,一张脸,死命贴在他坚硬的后背,恐怕,早就被摔成重伤。 胆小鬼,我还以为,你永远不肯抱我! 这个人,脑子一定出了问题,就为了让我抱他,难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何况,这些伎俩,不该用在女孩子的身上? 不去多想,刚好爷爷从外面回来,要我帮他浇花。正是秋天,院子里,几株黄菊开得很好,我一边浇花,一边跟爷爷闲聊。 爷爷,你小时候,想过自己将来要做怎样的人吗? 想过,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你会发现,其实用不着想,因为想了也没用。 爷爷拿起剪刀,把几片枯了一半的叶子剪掉,那一年,他刚过完七十岁生日,距离他离开这个世界,还剩几百天的时间...... 人老,人死,听上去,好像是极残酷的字眼。 只是于整条时间之河来说,怕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张先生说,有一日,我梦见了春子。 还跟往常一样,衣着华丽,说话时,像一把云淡风轻的刀。 我问他,那天下午,都想了些什么? 他说,想家了。 其实,那封遗书,大约在几个月前,他就已经写好,真不是一时的刺激,只觉得,早早晚晚,别给还留恋这世界的人,添麻烦。 梦里的话,肯定不算数的。 我帮张先生冲了一杯蜂蜜水,温度刚好,递到他手里面。 正文 第五章 电视上的养生节目,真是骗人,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听节目里的专家说,喝蜂蜜水,最是养胃。 你说,这些年,我每天都喝,到最后,还不是要被一个"胃癌",夺了命去? 张先生开着玩笑,我却莫名发起火来。 左一句死,右一句死的,你有完没完?人活着,哪个不死?总挂在嘴边,有什么意思! 你若觉得,是这蜂蜜水,害了你的命,从今日开始,再不给你冲,这一杯,我也自己来喝! 说着,便把张先生手中的蜂蜜水夺了过来,用力掷在病床边的桌子上。 几十秒钟,尽是沉默。 张先生,先是睁大了眼睛看我,过一会儿,才拉过我的手,像是再也摸不到一般,轻轻地说,你看你,发起火来,多有意思。 上高中那会儿,我不知有多少次,就是为了看你这发脾气的样子,才想尽了办法,去惹恼你。 你们这些好学生啊,平日里,总摆出一副现世安稳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知道,你们就是喜欢装出那个样子来。 只有惹恼了你,那一刻,你才是真的可爱。 张先生,原来从那么多年前,便对我了如指掌。 事到如今,我就算明白,恐怕,也做不得什么了...... 你惹我,也就算了,人家李卫同,不过就是催你交作业,干嘛,非要把人家打了一顿? 那天下午,第三节,是自习课。 李卫同作为数学科代表,满教室转着,收周末的数学作业。 我猜想,张先生一定又没有做,上个礼拜,他已经因为作业的事儿,被数学老师罚过。 果然,前面都很顺利,等到了他那儿,李卫同的脚步停下了。 张哲的那本呢?找出来,给我看看。 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跟李卫同要我的作业本,李卫同,当然不会如他的愿。 你不给,我自己跟张哲要! 我坐在前排,正低着头,偷听后面的动静,突然,一个人影就晃到我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敲打我的课桌。 数学作业,给我看看。 我心想,如果你早几节课说,我借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当着全班人的面,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何况,我的作业本,已经被李卫同收了去,难道,要让我再要回来吗? 到底行不行?数学作业,给我看看! 见我没有回答,那无赖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犹豫,要不要干脆站起来,冲他吼上几句?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李卫同已经走过来,伸出手,推了他一下。 张南,你不要总欺负张哲,再这样,我去叫老师过来! 李卫同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我就看到,一只拳头,朝他的脸上,挥了过去。 节 那大概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真的鲜血,从李卫同的鼻孔流了出来。 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打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巡视四方,却并没有找见发声的人是谁。 这教室,没人敢招惹张先生,他就好像一颗毒瘤,谁碰了,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一刻,我本该站起来的,毕竟,李卫同是在为我出头,可是,我也真慌了,整个人,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那一场战役,因班主任老师的突然出现,戛然而止。 几个同学,扶李卫同去医务室,而张先生,则被老师拉到训导处,出门前,还不忘在我耳边小声说,放学后,等我。 我没有去看望李卫同,就好像,那件事原本便与我无关。 待李卫同回来,写了一张纸条给我:放学后,等我,我怕那家伙再为难你。 竟然并没有怪我,打开纸条的瞬间,心情极是复杂。 放学后,本可以轻松回家,跟爷爷一起摆弄花草,可如今,还非要做出个选择来,简直真是,烦透了。 剩下半节自习课,什么都无心去做,脑子里只有两个名字:张南,李卫同。 到底该等哪个? 幸好,直到放学铃响,张先生都没有从训导处回来,那我也自然找到理由,跟李卫同一起回家。 你的自行车呢? 问李卫同。 算我怕了他们,自行车,还是不骑了,省得给他们机会找茬。 李卫同说到他们二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是轻蔑,我不懂,大家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就算有的成绩好些,有的成绩差些,也不至于到这般厌弃的地步。 何况,张先生,并未做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 要不,你先走吧,我想起来,有一本书落在学校,要回去拿一趟。 半路,突然停下,李卫同并未察觉,我脸色的异样,还以为,我真是丢三落四,索性挥一挥手,便放我走了。 转身,走回学校门口,并不进去,只远远望着校园里面。 跟自己说,之所以回来,并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不想继续跟李卫同一路罢了。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肚子开始饿了起来。 再等下去,先不说饥饿感抗议,恐怕爷爷在家里,也要担心了。 重新背了书包,往家的方向走,走几步,便回头看上一眼,仿佛有什么牵挂似的,平日里不足半小时的路程,竟被我走了快一个小时。 终于到家,爷爷问我,出了什么事,扯了个谎,搪塞过去。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说谎,现在想来,竟也是为了张先生。 医院门口,我与宋凯二人,靠在路边抽烟。 宋凯突然表情严肃,与我说,张哲,有些话,你可能现在听来别扭,但你知道,我说什么,都是在为你好。 当然知道,你一定是想问我,若这一次,张先生真就走了,我有没有什么打算。 与宋凯相交多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只是,张先生此刻还在手术室,挣扎在死亡线上,难道我就那么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张哲,跟我去上海吧,北京这座城,咱们的回忆太多了。 你不离开,恐怕永远都走不出来。 走出来......要走到哪里去呢?走到一个完全没有张先生痕迹的地方去吗? 可是,那一个名字,早就在我的生命里头,埋了种子,扎下了根,就算换再多座城,又有什么用呢? 正文 第六章 我问过医生了,如果这次手术顺利,张先生,还有个大半年的时间,你让我现在就做准备,若被张先生知道,那该是多大的残忍。 张先生,若真知道了,他也会劝你离开的。 还记得吗?昨天晚上,我刚到,你去外面帮我买牛奶,病房里,只留我与张先生两个人。 他一开始,还没什么精神,直到发现你不在,才突然神经兮兮把我唤到跟前。 张哲这个人,前半辈子,怕是被我给毁了。 如果我当年,不招惹他该多好,说不定,如今他名校毕业,早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他骨子里,不是一个平庸的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才放弃的。 我问张先生,这些话,你跟张哲说过没有? 他摇了摇头,只丢下一句。 我们两个,总是觉得彼此都太重要了,因为在乎得厉害,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张先生,到了这个时候,才后悔当年招惹我吗?可是,若没有你的招惹,你希望我活一个多无聊的人生呢? 把烟扔掉,强打精神,冲宋凯笑了笑。 此时北京的马路上,依然车流拥挤,没有人在意,这城市的哪一间病房,正有人疼痛地呻吟,也不会有人在意,那些独自吞食痛苦,即将离去的人,曾有过怎样的青春。 张先生,与李卫同打架过后,两天都没有到学校来。 第三天,广播体操时间,训导处主任,用大喇叭宣布了对张先生的处分决定。 活该,这种人,该被开除了才好。 李卫同的伤势已经痊愈,他说到张先生的时候,颇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痛快。 那封信,你到底有没有帮我送过去?多少天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放学后,小英拉着我的胳膊,纠缠不休。 送了,他有没有看,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你确定,要跟那样的人好?他不是,刚刚才受了学校的处分? 我讨厌李卫同用轻蔑的口吻提到张先生,而此刻,我对小英说话的样子,跟李卫同,又有什么分别? 节 张先生被处分后的第四天,终于出现在教室里面。 当时,大家都在上早自习,赶补周末没有做好的课后作业。 张先生,从外面走了进来,在我的座位前停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直走到后面去了。 课,是数学,上得心不在焉 下课时,故意留在座位,以为张先生会过来找我,可是,后面没有一丁点的动静。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气我那天没有等他? 可是,我的确等了半个多小时,只不过,最后没有等到罢了。 想走过去,跟张先生说,我那天,真地等过你了。 可要这样说吗?搞得好像我对他竟是无比在乎。 快上课时,李卫同过来找我,在我耳边,小声说,那个人,算是废了。 一整节数学课,都在睡觉,老师连管都不去管一下。 一个被老师放弃的学生,这辈子,恐怕也就完了。 我在想,李卫同如此讨厌张先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因张先生曾经打过他?还是生来的一种优越感? 从作业本里,撕了一张纸条,写了句:你能不能,好好上课? 当我把纸条传给后面的王洪军时,他用诧异的眼神看我,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帮我传给张南,谢谢。 折叠好的纸条上,明明写了张南的名字,王洪军显然已经看到,但他还是不相信似的,非要我再说一遍,以作为确认。 那张纸条,经过了很多人,终于到了张先生手上。 我没有回头,不想看,他到底有没有把纸条拆开,也不想知道,他看过纸条后,是否还会继续睡觉。 中午放学,李卫同过来找我去食堂吃饭。 没胃口,你自己去吧。 对李卫同这样说。 其实,是想等一等张先生。 终于,整个教室空了,只剩我与张先生两个人,才回过头,发现,他竟然还在睡觉。 我给你的纸条,你看了吗? 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用手轻轻拍了拍张先生的桌子。 你走吧,别打扰我。 张先生头也没抬,只这样打发了我一句。 我有些生气,但也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说到底,我在这个人心目中,难道真有什么分量?我竟以为,靠自己的一张纸条,就能让他迷途知返。 想想,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随便你! 我再问最后一句,那本书里的信,你看了吗?那是别人拜托我给你的,人家还在等着回信。 那封信,你真希望我回吗? 张先生,突然把头抬了起来,他的眼睛,有些红,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几天没有洗过一样。特别是他校服里面那件白色的背心,似乎脏到已经快变成黄色。 你回不回,是你自己的事,小英是我的好朋友,她拜托我的事,我总该给她一个结果。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张先生那件被弄脏的背心。 不知为何,那一秒钟,竟有一股子冲动,想把他的背心脱下来,拿回家去洗个干净。 本来要睡觉,被你这一吵,也睡不着了,走吧,请我吃饭去。 张先生站起来,因身高的关系,几乎是在俯视我。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站起来,整个身体,下意识向后退了一点。 你干嘛?我又不会打你。 我的拳头,只用来打李卫同那种小人。 张先生,把李卫同形容成小人,我听了,心中竟然有些高兴,那大概也是我潜意识里对李卫同的评价,刚好,被张先生给说了出来。 现在食堂,早就没饭了,想吃饭,干嘛要趴在桌上睡觉呢? 当年,我们读的那所高中,为了拼升学率的缘故,一整天,都把我们困在学校里面。 大门口,两个门神一样的警卫站岗,只要你进了学校,除非有特殊情况,不然,是绝不可能在中途从校门离开的。 至于那一餐午饭,虽是难吃,但同学们也只能一边抱怨着,一边拿着饭盒排队抢食,去晚的,吃不到好菜,去更晚的,则连菜渣都吃不到了。 干嘛非要去食堂吃,我想吃学校商店的烤香肠。 正文 第七章 烤香肠,在那个年代,与我们来说,委实算奢侈品了。高中生,口袋里一天的零花钱,大概只有几块钱,而一根烤香肠要一块钱,以张先生这样的发育状况,恐怕吃上三五根,都不在话下。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下午上课时,别再睡觉了。 跟张先生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学校商店门口常年排队,张先生一来,大家竟自动让出一个位置。 不,我要在这边排队! 把张先生的手甩开,站在队伍的末尾,这样做,一方面,是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张先生一直成为大家害怕的那个人。 你这个人,简直有病,你自己排队吧,我拉屎去。 张先生见我坚持不用他的特权,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子,最后,竟真愤愤地跑到厕所去了。 待张先生回来,我已经买好香肠,口袋里,装了六块钱,全部买了,相信,怎么也够他吃上一顿。 咱们到那边去吧,那边没什么人。 我指着操场南侧,放单双杠的地方。 怎么,你跟我一起吃个饭,也怕被人看到吗? 张先生拿起一根烤香肠,恨恨地咬了一口。 就好像,要把心中所有对我的怨念,都发泄到那一根烤香肠上面去似的。 节 后来,张先生还是妥协,随我去了操场南侧。 那一带,除了体育课时,平日并没有什么人。 张先生纵身一跃,跳到单杠上面,然后伸手,要我也跳上去。 算了,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胆量,万一摔下来,还不疼死? 我摇了摇头,站在单杠旁边,专心做我的乖孩子。 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摔下来? 张先生不依不饶,好像我若不听他的话,今天,我们俩就没个完结。 把手里的烤香肠都塞到张先生那里,握住单杠,试着跳了一下,我的个子不高,加之本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这一跳,离地面大概还不到半米。 你这个人,光学习好有什么用,连个单杠都翻不上来,简直笑死了。 张先生一边大口嚼着香肠,一边笑着,鄙视我。 不服气,但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嘴上抢白几句,将来考大学,又不会考翻单杠,学来有什么用? 反正,香肠都买给你了,我回教室,午休去。 说着,便转过身,真要往教学楼的方向去走。 张先生大约是急了,从单杠上跳下来,差一点被自己绊倒,抓住我的胳膊,手上的力道特别强劲。 别走,我一个人在这儿,多没意思。 来,我抱你上去。 我正要反抗,张先生已经不由分说把手里的烤肠塞给我,接着,环住双臂,竟真把我给抱了起来,一直举到单杠上面。 好高! 我简直要被吓坏了,大声叫着,不让张先生把手松开。 慢慢的,去找平衡,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很快,你就会习惯了。 张先生一边将我扶住,一边给我指导。 自行车......可是我又不会骑自行车! 情急之下,说出自己的弱势,张先生听了,整个人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张哲,你都多大了,怎么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呢?我看你的脑子里,除了学习,真是什么都没有。 张先生,笑了好一会儿,见我总算坐得稳了些,才松手,自己跳到单杠上,就坐在我的旁边,紧紧靠着,好像,还怕我再掉下去,忍不住,一只手从后面将我撑住。 你怎么不吃,光看着我吃? 连吃了三根烤香肠后,张先生总算想起我来,好奇地问我。 本来就都是买给你的,我不饿。 不行,必须吃一根,你不吃,我就把你推下去。 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威胁我,我想反抗,可如今,身在危局,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对他言听计从。 那一个礼拜,你跑哪儿去了?身上背一个处分,已经够厉害了,怎么还逃课? 我用斥责的语气,问张先生。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冥冥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张先生的什么人。 我希望他好,希望他进步,希望别的同学不再怕他,也希望老师不要再把他当作是坏学生。 而这一切希望,都是因为,我不想有一天,我们高中毕业,会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那样,我们就再也没办法有交集了。 没什么,不想来,上学真没意思,我想早点去社会上,闯一闯,赚钱。 张先生把我咬了一半的香肠,抢过去,自己吃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根,他明明说怕我饿的,可到最后,连我仅有的一根也抢去了。 闯一闯,听上去,很刺激,很美好,同时也很危险。 在我同张先生相识之前,我的世界里面,只有读书,从初中,读到高中,从高中,读到大学,若能再继续读下去,恐怕会成为更有前途的人。 至于去社会上,闯一闯,这种念头,真是从来都没有过。 张南,我觉得你该好好学习,等将来考上了大学,肯定有机会去闯的。 张先生,并未接我的话,只是看着远方,那视线,仿若穿过了操场,穿过了教学楼,甚至穿过了我们从小便开始居住的这座小镇,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次,张先生逃课,理由并不如他说的那样。 他的爸爸,急发病症,住进医院,妈妈还要上班,所以,在家里做饭,来回往医院跑去给爸爸送饭的差事,都落在张先生的头上。 那时候,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非让我觉得,你是个很坏的人。 张先生入院之前,我们两个,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他看着我刚给菩萨烧了一炷香,那菩萨,是几周前由江超陪着,去北京的龙泉寺请来。 你啊你,就是人们说的那种,临时抱佛脚,你这样,能有个什么用? 张先生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眼睛看着那炷香的青烟,袅袅升起,直到,那烟不知散到何处去了。 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 鬼啊,神啊的,统统不信。 可是现在,我倒宁愿去信一信,万一真的有呢?万一我心里头的话,真有神灵能听到呢? 正文 第八章 如果这世界,已经不可挽回的要坏下去,我们能做的,恐怕只有,给自己找一点虚无的希望。 这世界,不会坏下去的,咱们这些蝼蚁,还是不要去替世界操心了。 张先生伸手摸着我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我说要去剪,他说,就这样留着吧,我到现在,都记得读书时候,班里的男生都是短发,就你一个人头发长得要命。 而且,每次来学校前,都会把头发洗得干净,风一吹,整个教室里面,都是你洗发水的味道。 那时候,我本没想过什么的。 但后来,真是就为了进教室那一瞬间,能让张先生抬起头,看我一眼,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 节 张先生在数学课上,不再睡觉,不过,他的作业依然无法按时完成。 我可以帮你,但你真的不想自己努力吗? 问张先生。 有你在,我还努力做什么? 简直就是无赖一样的理论,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毕竟,我不能去左右张先生自己的人生,那时候,我心中想的只是,他如果变成一个好学生,那我们做朋友,就会更容易一些。 你跟张南,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再这样来往下去,期中考,我猜你的成绩,一定会被我甩得很远。 下课时,李卫同拉着我一起去上厕所。 从厕所出来,他严肃地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近视眼镜。 我觉得,你对张南有些偏见,他只是在学习上稍有懈怠,并不算什么坏人。何况,我们的人生,又不是只有考试成绩这一件事。 想要替张先生辩驳几句,因不知不觉,已不能容许别人在我面前,说张先生的坏话。 算了,我看你,根本就是鬼迷心窍。 李卫同快走几步,故意要把我甩掉。 这个人,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你主动来和我做朋友,现在,又作出一副不想靠近的样子,想想,何必如此? 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对我来说,最艰难的一件事,就是化学课。 我好像,生来就对这门课程有厌恶的情绪,化学老师,胖胖的,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和颜悦色看着我说,张哲,你是一个很好的苗子,但作为好学生,是不能偏科的,化学,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你足够用心。 其实,即便在那个年纪,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世间,注定有许多事,不是只要你用心,就一定可以办到的。 就好像,我特别用心地祈求上天,能把张先生留下来,最后,也大概只是一句奢望。 那个胖子,叫你去他办公室干什么? 自习课时,张先生突然从后面传过来一张纸条。 这几日,他频繁地从后面传纸条过来,帮忙传纸条的人,虽并不敢言语,但从表情可以判断,他们不太愿意做这件事。 等放学再和你说,专心写作业吧,别传纸条了。 在张先生那一行字下面,简单回了一行。 没一会儿,纸条又传了过来。 干嘛不能传纸条?我就愿意上课的时候跟你说话! 莫名的,又任性起来。 决定,埋下头,不回张先生的纸条,反正,再过一会儿,放学铃就响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到教学楼外去说。 张哲,你怎么不回我纸条?我还等着呢! 张先生的嗓门,特别高,原本教室里的安静,一下子就被打破。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朝后排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又把视线聚焦到我这里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着了,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蜜蜂,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每一根刺,都直接扎到我的脸上。 自习课时间,不要大声说话! 是班长,站起来,试图制止张先生的行为。 然而,我心中明白,张先生的身体里,埋了反骨,越有人不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得风生水起。 张哲,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我纸条?! 张先生,丝毫不理会班长的喝斥,说话的音量,反而更高了一些。 那一刻,我真想转过头去,跟张先生说,别闹了,我回你纸条还不行吗?只是,那个年纪的我,实在胆小,根本没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任何出格的事。 所以,我只能继续埋着头,甚至,把头埋得更深了。 张南,你别再说话了,你这样,影响全班同学的学习! 班长又喝斥了张先生一句,但气势,明显比上一句弱了很多,我猜,他也是忌惮张先生那次在教室对李卫同大打出手的事吧。 算了,你爱回不回,以后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这一句,是张先生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直到放学,他都没有任何动静。 放学后,我故意很慢地收拾书包,本以为,张先生会留下来等我,可是,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待我下楼,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张先生,这是在生我的气了,可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又凭什么一定要事事顺应你的意思? 一个人,闷闷不乐往回家的路上走,刚走过路口那家卖黑色信纸的小店,小英,从店里面走了出来。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下课都不来找我玩了。 是不是,那封信的事,还觉得对不起我? 小英笑着,看上去,倒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那封信,我已经替你交到了张先生手上,张先生有没有看,或是要不要回复,又由不得我去控制,说到底,我哪里对不起你了呢? 心里这样想着,并不说话。 小英这个人,从小便被家里娇惯坏了,总觉得,所有人都该绕在她的周围,以她作为圆心。和她计较,委实没有什么必要。 那个人,我后来想了想,也不是非跟他在一起不可。 反正喜欢我的人,都排成了队,挑一个就好了,干嘛非要是他呢? 小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起路来,故意做出摇曳的姿势,好像,是在舞台上跳舞一样。 她的这个样子,很快便吸引了一群穿牛仔裤的社会青年,为首的那个,嘴里叼一根烟,歪着脖子,把我们两个拦了下来。 你小子,毛长出来了吗?就学人家泡妞!我们哥儿几个,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正文 第九章 我没想到,那几个人,竟是冲我来的。 正要理论几句,一个硕大的拳头,已经砸到了我的脸上。 节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打了多少拳,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身上,似乎并未有什么真实的疼痛,唯有耳边,一直传来小英的尖叫声。 后来,连那尖叫声也变得弱了,待人群散去,我发现,小英早已不知去向。 那天晚上,回到家,爷爷做好了晚饭,去路口同几个老伙伴下棋,我则对着镜子,打量那张几乎要肿成猪头的脸。 原来,被打,竟是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是否被打傻了,心里,还生出一丝莫名的新鲜。 打开日记本,想把这一刻的心情,记录下来,随手一翻,往前面的几页,竟都提到了张先生的名字。 这一本,明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日记,为什么,里面却要出现另一个人? 不甘,但更多的,好像是惶恐。 手上用力,把有张先生名字那几页日记,撕了下来,团成一团,待要丢掉时,又问自己,这是在心虚什么? 一本日记里,出现别人的名字,本就没什么奇怪,那名字上,又没感染细菌,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想着,又把那纸团展开,用厚厚的字典压着,过几天,再粘回去好了。 天色暗了,去路口,围观爷爷的战况。 那几个老伙伴,看到我的脸,都问,张哲,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这种乖孩子,断不敢与人打架。 没事儿。我搪塞着。 爷爷回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多问,反跟那些人解释,男孩子,打打架,没什么大不了,咱们这些老家伙,小时候,还不是比他们更疯? 接着,众人便笑了起来,好像,真要回到那大半个世纪前的光阴里去似的。 爷爷的棋,又下了一会儿,也没分出个胜负,便拉着我,回家吃饭。 饭菜上桌,我正要动筷子,爷爷问了我一句,眼睛没事儿吧? 没有。我小声说。 那就好,只要眼睛没事儿,其他地方,算不得什么...... 本来,我还想着,爷爷会对我脸上的伤,追问一番,他不问,我心里反觉得轻松起来。 入夜,一个人,到外面上厕所,借着月光,看自己垂软的下体。那些人说,我的毛还没有长出来,应该,就是说的这里吧。 虽然,我并未见过现实中长了毛的下体是什么样子,但书本中,总归是读到一些的。 要不,干脆答应李卫同好了,前几日,他还跟我约过,周末一起到澡堂去洗澡。 我想着,要跟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赤裸相见,心中难免觉得别扭。 如今,我倒想要看看了,是否跟我同龄的人,都与我一样,那个位置,仍然光秃秃的。 次日,很早便到了教室,埋着头,不想让人看到我受伤的脸。 下课时,李卫同过来找我,惊讶地问,张哲,你这是被谁给打了? 示意他,小声一些,然而覆水难收,教室里,已有人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张先生,则几乎是用冲的,来到我座位旁边。 谁弄的?! 那一双眼睛里面,像是要喷出火来。 不知为何,原本我对被打这件事,并不太在意,可被张先生这样一问,却莫名的委屈起来。 没谁,和你又没有关系。 傲娇地,拿起一本书,假装看着,其实心中在想,昨天放学,你要不是那么早的跑了,说不定,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告诉我,谁弄的?! 张先生又问了我一遍,好像我刚才说的话,他压根儿就没有听见。 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同学们陆续从外面走回教室,张先生,却还站在我座位旁边,再次引来围观。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站在这儿,就算老师进来,我也不走。 我本来想回应一句,你不是说,我的事儿,以后再也不管了吗?现在又问我这些,做什么? 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继续盯着书本,像旁边根本无人存在一般。 张南,上课铃都响了,你怎么还不回座位?! 这一节,是李老头儿的语文课,他对张先生,已经厌恶至极,说话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抖得厉害。 操! 张先生,并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一扭身,冲出了教室。 接下来,李老头儿开始上课,教室里,有翻书的声音,李老头儿念课本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几个人的窃窃私语。 一切如常,唯有我的心里,极不平静。 张先生跑到哪里去了呢?他这样在课堂上直接跑掉,会不会又挨一个处分? 终于,按捺不住,举起手来,跟李老头儿说,我要上厕所。 李老头儿,对我还是很好的,眯着眼睛,瞥了我一下,便挥一挥手,放我出去了。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我沿着走廊,一层一层去找张先生,未果,又跑到教学楼外,操场,水房,食堂,甚至是医务室,全部找了一遍,还是不见张先生的影子。 这个人,难道跑到校外去了不成? 我站在校门口,故作镇定,打量那两个门神一样的守卫,心里盘算着,如何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到校门外面去。 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悻悻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快走到的时候,又不甘心,想最后再去厕所碰碰运气。 张先生,应该不会躲到这么臭的地方来吧,学生时代的厕所,不像现在,处处透着干净。 那时候,每次上厕所,都恨不得一秒钟解决问题,然后赶紧逃开。 张先生若真躲在这里,那一定就是疯了! 我怀着一丝侥幸,走进男生厕所,才一进门,就看到张先生,慌慌张张在踩着什么。 不用问,他是把我当成纪律检查的老师了,我看着他,那难得一见惊慌的表情,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节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二狗子。 张先生拍了拍心口,那样子,很是夸张。 二狗子,是我们给学校专门负责纪律检查的某个老师起的绰号,那绰号,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传承下来。 正文 第十章 学校里,有四个老师,按照年龄,我们把他们唤作大狗子,二狗子......类推下去。这四个人,好像从来都不需要讲课,唯一的任务,就是纪律检查。 下楼的时候,不可以大声喧哗,上楼的时候,不能一次迈超过两个台阶,进校门后,一定要佩戴名签,在厕所里,不准抽烟......总之,这所学校有很多听上去合理或是不合理的规定,你随便违反一条,就会被通报到教学楼门口的黑板上。 张先生曾说,那块黑板,就好像他的个人日记本,因为他的名字,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在上面出现一次。 本来,我对那块黑板并没有什么兴趣,只因上面总会出现张先生的名字,反让我对它有了莫名的牵挂,每次经过,都会驻足,视线自上而下,直到看见"张南"二字,才觉得,像是这一天完整了一样。 你这样子,也太不镇定了,若真是二狗子来,明明没注意你,也要被你的动作吸引过去。 我看着张先生,他的脚下,露出半个烟头,显然,是刚刚匆忙扔掉的。 你不好好上课,跑厕所来干什么? 张先生不理会我的揶揄,反问我一句。 上厕所,当然是来尿尿了,难道还真专门来抓你抽烟吗?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虽不知自己对张先生有着怎样的情感,但冥冥中,已觉得他就是我生命中很特别的那个,我的所有情绪,快乐也好,愤怒也好,似乎都因他而生。 要知道,除了他,我是从来不与任何别人斗嘴的。 尿尿?好啊,那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尿,快脱裤子吧。 张先生凑过来,一只大手,竟要把我的校服裤子扯了下去,我赶紧拦住,一边抓着裤子,一边往厕所外面跑。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一次,是真的二狗子来了。 上课时间,你在这儿瞎跑什么? 二狗子伸出手,捏了一下我胸前的名签,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想提醒张先生,千万不要跑出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张先生已经站到了我的旁边。 报告老师,你错怪张哲了,他只是出来上厕所,刚好撞见我在厕所里抽烟,他警告我,让我不要违反纪律,但我不听,还想打他,所以他才逃了出来。 张先生,信口胡说,只为替我顶罪。 那二狗子,见了张先生,就好像秃鹫见到猎物,眼中绽放出诡异的神采,哪里还有空再理会我呢? 张南,你身上背的处分还不够多吗?我看,你是不想在这学校好好待下去了! 二狗子,根本不需去看张先生的名签,因为这个人,违反学校纪律的次数实在太多,那一张脸,就已经可以当作名片。 我想跟二狗子说,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张先生,并没有想要打我。 可一想到那黑板上,会出现自己的名字,身上,一下子就没有了力量。 二狗子,很快便放我走了,只把张先生一个人带去了训导处。 我看着张先生高大的背影,有一秒,特别想狂追上去,替他辩驳几句,终于,还是没有勇气。 那一整天,张先生都没有再回教室,下午自习课前,我刻意到训导处门口晃了晃,希望能透过窗玻璃,看到张先生的影子。 可惜,我的身高不够,视线所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看来,只能放学后,在校门口等了。 这一次,不管肚子有多饿,都要坚持等下去,哪怕是等到天黑,等到半夜,也一定要把张先生等出来。 这样想着,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 但自习课,还是没有心情写作业,一本书,百无聊赖地来回翻着,脑子里,都是张先生为我挺身而出的画面。 这件事,就算我再去找二狗子,恐怕也无法挽回了。 那些老师,惯有的理论,好学生,就算偶尔犯了错误也情有可原,而坏学生,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也会惹人怀疑。 放学铃响,在教室里又坐了一会儿,才收拾书包,到校门口,去等张先生。 尽量站在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怕遇到认识的同学,问我在做什么,还要说谎解释。 虽是如此,我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是被小英看到了。 你在干嘛?不准备回家吗? 小英问我,语气清淡,像是没有看到我脸上的伤,甚至我昨天被打的事,恐怕也早已忘了。 没事儿,在等人。 回应小英,并无表情。 忘了何时,在一本书里读过,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深的时候,不过镜花水月,而说没了,很快也就没了。 我与小英之间,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英最后,还是提到了昨天那几个人,不过,并不是要为我打抱不平,而是在告知我,为首的那个牛仔裤男,正在追求她。 张哲,也算你倒霉,阿诚以为,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出于嫉妒,才把你打了一顿。 我都和他解释过了,我跟你,怎么可能? 放心,阿诚以后都不会再为难你了,他说,晚上要带我去打台球,你专心等人吧,我先走了。 小英说完,扭起屁股,朝远处走去,她走路的姿势,一如平常,就像在舞台上跳舞一样。 其实,我很想提醒小英一句,像阿诚那样的混混,还是少接触为好,只是,就算我真说了,怕她也只会怪我多嘴罢了。 低下头,继续等张先生,肚子饿,也告诉自己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校门口,人流早已散得干净,终于,张先生从铁门的那一头走了出来,歪着脑袋,像刚打过了一场胜仗。 看样子,你好像没什么事。 我把提前买好的一根烤肠,送到张先生手里,笑着说他。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才接过烤肠,咬一口,然后问我,张哲,你该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张先生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并不是想要掩饰什么,而是在那一刻,我自己也的确没有答案。 张先生曾问过,你对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感情?我想了很久,任思绪一直往前,到了我几乎想不起来任何事的记忆深处,仍然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