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初相见(上) 月光溶溶斜进窗来,我与素颐选了临窗的酒桌坐下,点了两盘小吃。都说红袖楼是菁城美人最多的青楼一点都不假。进来半会儿,我所见到的最次的样貌也称得上是普通美女,也就是单纯的漂亮没有特色可言。 她们使尽浑身解数让这些男人在他们身上花银子,只可惜今晚这些男人的目的都不是为这些莺莺燕燕,平日的相好,而是为了同一个女人,那个名叫“嫣尘”的女子。 话说,我之所以今天特地乔装打扮而来,只因三天前在万宾楼吃饭时,听得邻桌两个男子的对话,得知红袖楼的花魁名叫嫣尘,她貌比天仙,舞艺更是超群,更难得的是这个嫣尘目前为止还是个处子之身。 不知怎的,我就是很想一睹嫣尘的绝世芳容,我倒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沦落风尘都这么与众不同,更好奇今晚会有谁赢得她的梳弄。 坐在身旁的素颐,一双翦水秋瞳含着最柔和不过的光,一身青绿色长衫男儿装束还是难以掩盖她清丽之姿。我和素颐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爹温湛和我爹同朝为官,我们两自小一起玩到大,性格脾性却很不同,不过也不是截然相反。 例如我和素颐有着同样的执着,只不过三分执着是执着,七分就是固执了,显然我是后者她是前者。再说说读书对我和素颐的用处,在她看来,读书完全就是一种爱好,什么四书,什么古人圣言,素颐没有一个不喜欢读的。 可是她的这种好学的品格丝毫没有影响到我半分,我小时候读书识字都是爹硬要我学的,长大了,我倒喜欢读一些像《山海经》,《太平广记》这样的小说。 我觉得女孩子读书既然不是为了考科举,就只为兴趣就好了,所以素颐成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而我只能说是略懂皮毛,浅尝辄止罢了。 还有我们最大的相同点就是好奇心都极强,我要素颐陪我来青楼,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真爽快! 鼓声有节奏的响了三声,堂内的光瞬的暗了下来。只听众人一片惊呼,鼎沸声渐渐变得安静。素颐望着一束灯光下的舞池笑道“她终于要出来了。” 朦胧中箜篌渐出,预示着一个美好夜晚的开始。在座的每一个男人都伸长着脖子,渴望目睹台上浮动的红色纱帘后那张倾世的容颜,我含笑观望着他们,要说男人最喜爱的三件东西,金钱,地位,美人。 这三者中有吸引力能将这世上各式各样身份地位毫不相同的男人聚在一堂的,想必就只有美人吧。有钱人爱她,贫穷的人爱她,帅的人爱她,丑的人也爱她,今晚一个小小的红袖楼便能看尽天下男人。 舞池上八处青瓷油灯熄了四处,只留四处分别在舞台的四角,人们左右相望,只看得见对方模糊的身影,有众星捧月之势的是灯火笼罩下的四方舞池,桌上的香炉升起一缕缕不绝的白烟,说不出是何种香气,只是很醉人,似有使人忘忧的神效,哄堂的吆喝声终于慢慢散去。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只胜雪的兰花手型蓦然出现在红纱下,轻柔利落的将轻纱挑起,一个全身雪白的女子像是乘风而来没有踪迹的立在了舞池的一角,她微微颔首直至抬起那弧度优美的下颌,双唇合着如咬清水芙蓉粉嫩至极,白色的绸衣衬得她脖颈的肌肤白晳柔软,她微低着眸,长长的眼睫垂搭下来,风致嫣然,莫可逼视。 她负手端立在红云下,就像是一个从红尘中走来的女子,却又不染红尘。厅堂内传来男人的惊叹之声,有人拊掌,有人叫喝,而她好似都没看进眼里,沉静的变幻着舞姿。 好美,真的好美。什么叫绝世容颜,在嫣尘身上我是真正的看见了。她就像牡丹,有国色天香之姿容,又像是兰花,气韵清醇,观之心怡,更像是白莲,出尘不染,冰清玉洁。 琵琶的缠绵之声与古筝清越之声一并而出,嫣尘将背后包在常常雪色舞袖下的左臂轻缓的抬起,淋漓的甩袖,悬在了伸出的右臂之上,瞬间舞袖向天神所赐的三尺白绫临空而下,袖口绸丝迎风轻舞,这是“风影舞”的前奏。 她向左侧稳稳的抬修长的左腿,上半身依旧保持之前的动作,纹丝不动。金黄色的灯影下一只修长的腿型贴身指天屹立,白缎子的舞裤顺着她丝滑的肌肤慢慢的滑了下来自然地露出她细嫩光滑的小腿。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还未曾露笑的脸,周围又起一片惊叹,她依旧是不为所动,殷红的舞鞋衬得她更加圣洁,就像是一朵冷艳的红色玫瑰傲然的在漫天大雪中立足。我想我大概猜到她为什么要叫嫣尘了,因为她的美足已淹没红尘。 乐声悠扬,衣袖飘荡,每每临空挥起就像是一场尽美的大雪没有余地的侵上我的心头,她踏着琴音在万众瞩目中起舞,身段轻柔软极,活脱脱的像一条转世的白蛇在凡尘中骄傲的旋舞。 轻走漫步时又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每一个弯腰摆袖都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倾世之美,一会儿又像桀骜的梅花,一会儿又像出尘的雪莲,总之这世间对女子最美好的赞美顷刻间都给予她一人身上。 舞曲清绝,像是从空山幽谷中传中的妙音,嫣尘就更像一个生于幽谷,长于幽谷,一点不染俗世凡尘的女子,以一曲“风影”演绎自己绝世独立的美。舞过半曲,始终未曾见她抬眸,细长的双眉冷冷的画在额间,微微一蹙凝出一朵刺骨的冰花,密密的眼睫垂搭着。 一支由始至终完全不用眼神传递感情的舞蹈在嫣尘的演绎下挑不出任何瑕疵,美轮美奂到了极致,幸好的是这样的她生于凡尘,若是在九天,恐怕就连蕊珠宫的仙子都要嫉妒她吧。 只听素颐淡淡的笑道,“这样的女子沦落风尘,不知是她的不幸还是天下间男人的万幸。” 素颐的话,好像在她的绝美之姿上笼了一层乌纱,那万人中清丽起舞的身姿,挑起我一丝的怜意,她实在太过完美,好像人世间不存在任何一个男人能与之并肩,所以上天要她在风尘中沉沦,要每一个男人都有机会得享她的美,而不是独属于谁,因为论谁也都不配,这就是上天的公平,他偏私的将最美的容颜给了她,公正的为她安排了最卑贱的命运。 只是她也有她的选择,就像不服输梅花,凌寒独开,在浊浊风月中,清醒的起舞。 曲终的一刻,厅内被灯光点亮,一晃间眼嫣尘已和出场时没什么两样,下巴微抬,低眸,负手立着,平静的呼吸。 “好……再跳一支!”座中传来男子们轰雷的惊叹声和掌声,大家都吆喝着要再来一曲舞,嫣尘似听不见,看不见,冷冷的就像一个冰雕。 只见这时王妈妈笑盈盈的走上了舞池,不知在嫣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下了舞池,向廊边的帘后走去,一句话未说只留下了一个清影。 这下可好了,所有的男人都坐不住了,坐着的都站了起来,站着的都恨不得尾随而去,王妈妈见势,忙上前安抚人心,向四座赔了个笑大声说“各位爷,各位公子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先听我王妈妈说,请坐。都请坐。” 王妈妈命侍女为我们换了新鲜的热茶和果点,我捡了一个杏子扔入嘴中,又递给素颐一个,素颐摆着手道“哪里有心情吃。” 我咬着杏子,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素颐看着我,眼里没有笑意,想了想又摇着头道“我只是为嫣尘姑娘不值,像她这样的女子,应配得起世间最好的男儿,怎么能是他们。”素颐望向鼎沸的人群,眼中满是轻蔑。 她的心情我当然理解,可我还是又吃了一个杏子,道“这就叫各有所命,只希望今晚买得她梳弄的男子会对她好一些。”最好也不过如此了,嫣尘,我也好奇你难道就这样向命运低头了么? 正文 002 初相见(下) 这时东角的一个男子吼道“王妈妈,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啊!怎么嫣尘姑娘跳完舞就走人了,你这进场的五两银子可不是白收的啊!”男子的话引来四座连连的呼应声,王妈妈妩媚的抚了抚花俏的发髻,谄媚笑道“这一事归一事,各位爷进场的每人五两那是观舞费,这好歹嫣尘姑娘也是我红袖楼的当家花魁,花五两银子看她一支舞,不算过分吧。” 王妈妈翻了翻眼皮,又有一男的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嫣尘姑娘总不能跳完舞就走了吧。”这男的一语戳中所有男人的心思,大家忙跟着响应。 我想此时最淡定的就属我和素颐了吧。王妈妈撩了撩手中的丝帕,要大家安静,又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嫣尘姑娘来我红袖楼也有一个月之久,虽然时日不长,但一露面就可以说是名动菁城,家喻户晓得人物。” 王妈妈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好像嫣尘真是她闺女一般,嗓门越来越大,“这单身的男子想着她,成家的男子也想着她,只要是个男人见了她就没有不为她所动的,更何况我们嫣尘还是个处子之身,谁不想要啊!但不是人人都配得上她的,先不说嫣尘是风尘女子,要是生在富人家那配得可一定是王亲贵胄,即便是在我这红袖楼,能配得上嫣尘的少说也得是出手阔绰,响当当的人物,你们说是吧?” 重点终于来了,王妈妈一句话,引得在场男人纷纷开始叫价,有人说五十两,有人说一百两,顿时红袖楼盈满了参差起伏的叫价声。所谓价高者得,我实在不愿看见嫣尘被带走的场面。“素颐,我们走吧,有些饿了。” 素颐听见我说要走,好像一千个愿意,点头道“早就想走了。” 我点了点头,真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拉起素颐的手,正要向门口走去,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二楼跑了下来,挡在我前面,清秀的面容,手里拿着一叠银票,向后面人群出叫道“我家公子五百两!” “五百两……”,我和素颐同时念道,傻傻的盯着眼前的男子,王妈妈急速的从人群出挤出来,两眼发着光的跑到小哥的面前,奴颜卑膝的笑道“这位小哥,你刚说你家公子出什么数?” 布衣小哥笑了笑,道“你没听错,是五百两。”话音刚落,所有人皆嘘叹。 素颐小声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阔气。” 我低声说“肯定是那种大肚肥肠的土财主。”花五百两来嫖妓,一定是那种年过半百,满口黄牙,看到美女就色眯眯的老男人。 王妈妈一把抢过来小哥手中的银票,嘴都合不拢的数着,身后的男人们皆垂头丧气的模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穿着富贵,脖子上还带着金珠项圈的男子大步走上前来对着布衣小哥不屑的道“小子,你家公子是什么人?竟然敢和我齐少抢女人,叫他出来见我!” 素颐拉了我一下,低声道“还是走吧,这个齐少定是要闹事不可。” 我点了点头,我们是爱看热闹,但这种不安全的热闹能避则避,刚要撤离是非之地,二楼传来一阵平静的脚步声,我不禁止步回头,水紫色的衣摆渐出在楼梯上,衣摆上覆着的姿色轻纱随着换步乘风舞动。 王妈妈和那个齐少等人都顺着脚步声抬头向二楼望去,明黄灯色下,一个紫衣少年颀长的身形映入众人的眼帘,他走下扶梯的一霎,一张少见的俊逸容颜走进我的眼眸,是个少年年,说不出是哪里好看,只觉得很美好,他的眼眸很清,清的冷冽,如瀑的黑发垂落在背,头上以青色花纹绸带束了一个髻,长身玉立,宛如一朵优雅的紫萼玉簪迎风而立。 齐少晃了晃神,看紫衣男子的神情越发嫉恨,恨道“小子,就是你出的五百两?” 紫衣少年淡淡回道“正是。” 我认真地听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齐少用手挑了挑胸前挂着的金珠,将手拍在紫衣少年的肩头,少年偏了偏头似盯着他放在肩上的手,好一张俊俏的侧颜,我和素颐都站着不动了,齐少笑道“兄弟,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敢和我抢女人,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王妈妈连忙上前当和事老“齐少齐少,这是何必呢?这样好了,明天我叫嫣尘谁都不见,只见齐少你一人,你说好吧……” “滚开……”王妈妈还没说完,齐少一把将她搡开,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的盯着紫衣少年。 素颐突然手抖了抖,我紧紧地握住,素颐凝眉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紫衣少年的方向,眼神里有着莫名的忧虑。 紫衣淡静的启唇,“你最好拿开你的手,否则你会后悔。”他轻描淡写的说出原本应该很有杀气的话,就好像只是一句玩笑。 齐少放肆的大笑,非但不拿开手,还在紫衣的肩上用力的拍打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还没说完,只听他哎呦的一叫,紫衣一只手将已撇住了齐少的两根手指,齐少痛的弯腰哈背,脸都扭曲了,从紫衣翩翩的身影看不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似乎齐少叫的很凄惨,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求饶,完全没了方才的神气。 紫衣对于他的求饶充耳不闻,淡道“两天后会有人来接嫣尘姑娘,到时我不希望有任何差错。” 王妈妈吓得嘴都哆嗦,“是是是……一切照公子的意思,不知公子大名?” “江宸。” 紫衣松开了齐少的手指,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转身走来。我就像是被钉住一样,挪不开脚步,看着他走近的面容,目如朗月熠熠闪烁着光芒,我相信那不是今晚的月色,俊雅的面容没有一点笑意来点缀。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也许是发现有人在看他,也许是我们挡住了他的视线,在接近我们最近的地方,他清比潭水的眸子在素颐脸上定了定,他的眼睛很亮,像星辰一样美好,不需要有什么来点缀,本身就能发出耀眼的光芒,素颐傻傻的看着他,猛地低下头,脸夹速的殷红,我能感觉到她的手都紧张地冒出冷汗了。 我知道这是少女的情怀,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只是轻轻地收回视线,就像一个过客并没有伫足离去了。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竟然觉得心跳有些平静了,我环着素颐的腰,轻声道“我们也走吧。” 素颐挑了挑眸看向我,眼中还略有羞涩,摇了摇头,“嗯。” 我顿时呆住了,我可从未见过素颐对哪个男人会脸红娇羞的,他江宸,是唯一的一个。 正文 003 琵琶雨(上) 四月天,阴晴总是不定的,昨天还是晴空朗日,今儿个一早起来,便听得窗外有落雨的声音,我让珠儿推开了楼阁的窗户,果然正在下着微微小雨,这是入春的第一场雨,有些稀疏,有些干脆。 “爹出门的时候可有带伞?”我问。 “不知道,我这就去问问。”珠儿取了伞下楼去了。 我披了件衣服倚在门上,从二楼望去远方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烟雾,清芳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被覆上了一层烟雾,雕甍绣槛被酥酥细雨零星拍打,叮,叮,叮的作响,琅月湖碧绿的湖水贪婪的吸允着繁密的雨水,也许明天再看的时候会发现湖水都清了不少。 偶有喜鹊的鸣叫却不见踪影,应该是在某棵梨花瓣下避雨吧。蒙蒙雨雾中的清芳园像是诗人笔下的美景,杏花雨,杨柳风,细数楼台烟雨中。我将盆栽往里挪了挪,身怕淋湿了它们,尤其是最边上的绣球花,我好不容易将它救活,得更加细心的照顾它,花就像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性格,习性。 就像是这杜鹃花,喜凉爽,恶酷热,平时都会放在阴凉的地方,而旁边的蝴蝶兰偏就喜欢高温度的地方,不过却不是直接曝晒,最好养的莫过于这仙人球了,我可以几天不理它,它都能活的好好的,好像它爱我胜过我爱它吧,要不怎么能活的这么坚强。 “小姐,我问过薛管家了,老爷出门的时候没备伞,这雨是刚下的,不过老爷坐着轿子,小姐你不用担心。”珠儿跑着上来的,气喘吁吁的说。我点了点头,将花安置好,揉了揉还是酸酸的眼睛,走到床前重重的倒了下去,“真舒服。”我摸着尚有余温的锦被,骨头越发的懒散。 珠儿上前扯住我柔软的右臂,拉扯着“小姐,你怎么又倒下了?你忘了一会儿姑苏的段公子要来见小姐啊。”我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坐了起来,我怎么忘了这事儿,十几年的忧虑今天还是来了。 要说此事,真是说来话长,珠儿口中的段公子正是姑苏羽贤庄的少主人,段羽。我可以不关心天下事,却不得不关心这个和我有“宿怨”的姑苏段家。此事还要从祖父年轻的时候说起。 段家素以狭义著称,家传的银绡剑法是名震江湖的绝学,黑白官道无不忌让他三分,我们两家有着一段婚约未行,那是我祖父和段羽祖父定下的婚约,听爹说,那时的爷爷还是个小秀才,在赴京的路途中遇上了山贼,命悬一线之际,一位白衣大侠从刀口下救出了爷爷的命。 爷爷对白衣大侠心怀感激,两人还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知恩图报的爷爷更是提议,两家结为姻亲,呵呵,真不知道说是天赐良缘还是孽缘,爷爷和段大侠所出都是儿子,到了我这一辈,正好段家是个儿子,与我同岁,你说巧不巧,听说爹得知娘生的是女儿,真的开心的哭出来了,因为爷爷的心愿已了,我回忆着这段不曾参与却又和我有关的往事,傅云初啊傅云初你是该庆幸呢还是悲哀呢。 我拄着脑袋,眼下珠儿已端来了洗脸水,“小姐,是穿你最喜欢的水色裙还是那件紫裙?”珠儿很认真的想想,道“要我说还是那件紫裙吧,高贵大方,水色的……也不差。” “喂喂喂。”我断断的打断珠儿,“真以为是在相亲啊。” 珠儿放下脸盆,道“小姐,段公子和别的男子不一样,他以后可是小姐的夫君呢。” 我轻声一笑,道“我有说要嫁给他么?真好笑。” 我叉着手的坐着,雨声清晰入耳,我徐徐起身道“我自己的夫君,我要自己找。”走下踏去,“至于眼前要穿什么,去把我昨晚去红袖楼的那件拿来。” “红袖楼……”珠儿转身走了几步,又猛然反应了些什么退了回来,惊道“那可是……” “我知道,快去。”我自然知道,今天就要那段公子知难而退。 再出现在珠儿面前时,她竟不知该叫我公子好呢,还是小姐。我撩了撩白色衣角坐下,挥开手中的折扇掩面大笑着,久不能停。 “小姐,有这么好笑么。”珠儿一脸嫌弃。 我笑得更欢,“只是看你现在的神情就有的笑了,一会儿不知那段公子见了我,又会有何种表情。” “你这样戏弄他,就不怕他告给老爷,最终还是自己受苦。” 风吹起我髻上束着的白绡,在耳旁轻轻地浮着,我敛了敛笑,雨渐停了,零零的几滴沿着屋檐淋下,落在白衣上,乌云渐退过后,是洗净后的蔚蓝,我望着窗外,淡淡笑道“今天与段公子相见的是另一位翩翩公子,不是我傅云初。” 下面传来采茵的叫声“小姐,段公子来了。” 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初开始,我这个始作俑者按耐不住整蛊的兴奋,一下跳了起来,扶栏笑道“叫他去琵琶亭等着。” 采茵惊讶的打量着我,傻傻的点头跑开了。 我转过身去,对珠儿再三提醒,“切记一会儿不要说露了嘴,要叫我公子,白公子。” “可是,为什么是白公子啊?” “因为我穿的白衣服啊。”我理所当然的说着。 偶有几滴春雨恋栈人间的春色,迟迟不停,雨过之后,少了些冷肃,少了些刺眼的阳光,少了些杂乱的鸟啼,多了几许野芳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走过穿廊,琵琶亭便不远了,我手敲着折扇,珠儿紧跟其后,我还是不忘嘱咐,“切记,我是你家小姐的意中人,姓白,他要是问起你家小姐人在何处,你就说,就说还没睡醒。” “啊?” “啊什么,你要是说漏了嘴,我就罚你不准吃饭。”珠儿吓得不敢再多说什么,我轻笑着转过头去。 柳絮擦过我的眉梢,远远望去琵琶亭屹然陡立在假山石上,亭周是繁茂的野枝,树影招摇,偶偶现出一个白衣背影。我走上了假山的石阶,淙淙的清水顺着山隙流了下来。 微风轻松,一个风姿白衣端坐在石桌前,秀挺的鼻梁衬着一张绝美的侧颜,微微上扬的嘴角含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白皙的手中握了副精致的画卷。我笑了笑。“咳咳。”故意清了清嗓子。 他含笑回眸,就在与我相视的一刻,笑意蓦地顿住,细长如画的眉间凝出了疑问,但面容依旧风流优雅,好像问题从不会出在他身上似的。 “在下白,白仞风,段公子有礼。”我揖笑道。还真是捏一把冷汗,临时编了这个名字,至于为什么叫仞风,小的时候看过一本江湖小说,里面行侠仗义的主人公就叫仞风。 我们四目相对,他诧异的神情越发的轻松,眼里竟有丝奇妙的笑意,同是一身白衣,他却着的更加潇潇倜傥。他放下手中的画卷起身揖道“在下姑苏段羽,不知,公子是……” 我划开折扇,搧忽着,“我说过了,白仞风。”我与他相对,在桌前坐下。 不知是园中的空气太过美好,还是是他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令人闻之心怡。 正文 004 琵琶雨(下) 他也随即坐下,笑意未减道“在下原以为来人会是傅家小姐,竟不知是白公子。”他挑着眉望向别处,浅红的嘴唇挂着些许凉薄的笑意,又道“不知傅小姐身在何处?” 我笑了笑道“云妹还没醒,是她叫我来见公子你的。” 他杏眼轻斜望向我,轻问“云妹?” 我自信的笑着不语,任他随意猜想。紫雀将茶放在了我面前,在抬眸看我的时候,动作有了停留,糟了,我向一旁的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赶忙上前拉住紫雀到一边大声的道“还愣着干嘛,白公子又不是头一次来府上,快去看看小姐睡醒了没?” 紫雀迷茫的看向珠儿,瞬间领悟,“是是,这就去。”便落荒而逃了。 刚松了口气,便听段羽问道“不知白公子口中的云妹,可是傅家小姐,傅云初?” 我望着杯中之物,笑道“正是。” 他笑问“听公子的语气,不知与云初小姐是何关系?” “放在彼此心上的人,你认为呢?”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未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你们两家之间的约定云妹已经告诉我了,只可惜一切未能如段公子所愿。” 他倏尔一笑道“这又是为何?” 我道“云妹和我早已相爱,私定终身,这事就连傅大人也不知道。” 他轻声道“哦?那在下岂不是要成人之美?” 我含笑点头道“公子能深明大义,就最好不过,我想公子也不想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吧,与其两个人痛苦倒不如成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你说呢?” 他含笑点头就像是完全赞同我的话,清风拂着面,段羽鬓边的乌黑的发丝在白皙的脸颊上漂着,眉眼含笑,又好像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我竟害怕他会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久久,是他温润的声音,道“其实今天来傅府,是为了拜访傅伯伯的,顺便见见与我有婚约的傅姑娘,却没想到遇上了白公子,看来婚约一事,我确实要好好再斟酌斟酌。”他笑的饶有深意,就好像在笑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没有说话,只听他道“和我说说云初小姐吧。” 我惊讶的看他。 他笑着手指弹了弹桌子,道“既是无缘相见,听听也好。”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不惜一切贬低自己来让你死心了,我心里偷笑,“云初是个脾气古怪,任性刁蛮的女孩儿,脾气差先且不说,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丫头,琴棋书画不会,针织女红不会,不知书不识礼,长这么大唯一自豪的就是《三字经》能倒背如流,走路用跳的,坐着如躺着,晚上睡觉习惯不洗脸,早上日照三竿不起床,姿色平庸,身形微胖,说白了,没一点好的。”正说着,又瞟见了桌上的画卷,问他“这画卷可是送给她的?” 段羽点了点头,我顺手拿了过来,先看看再说,解开画卷,上下一并拉开,一个美女坐在楼阁中对镜梳头,窗外是浩浩江水。画中的美人气质幽兰,三千青丝顺着脖颈而下绕于手中,蓬蓬松松似迎风而动,风姿尤佳,似呼之欲出,笔墨成熟,线条流利人物画的极其传神,倒有些像曹不兴的风格。 “此画送给傅小姐希望不会失礼。”我偏了偏头,偷偷瞄了一眼段羽,面无表情的收起了画卷,放在一边,道“给戏子送斧头,只是浪费了公子的美意,云初哪会欣赏得了这样的书画,我代他谢过公子的美意了。” 他摸了摸画轴,倏尔一笑道“既然云初小姐不喜欢赏画,也没有收回之礼,不妨就送给白公子吧。” “送给我?”我问。 他笃定的望着我,笑着应道“嗯。” 我见他如此,也不好推辞,再说这画确实画的很好。只听他一笑,道“竟没想到堂堂傅家千金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姑娘。” 他倒是客气,我笑了笑。 “那你为何喜欢她?”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瞬间呼吸都顿住了,我是被问住了,睁大着眼睛抬眸傻傻的盯着他,许久磨出一句“情之一字,非他人能懂。”在他读出我内心的焦虑之前别过了脸去。 雨后初阳,打在了我的脸上,将我僵硬的表情曝的彻彻底底。 一阵肆意熟悉的笑声从石阶上传来,“堂堂傅家大小姐竟这般诋毁自己。” 我冷不丁的一怔,侧过头去,正是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看到她就火。 邱水墨妩媚的摇着画扇花枝招展的走了上来,我真是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施舍。“这位一定是段公子,我家老爷交代过你会来。”她笑道。 段羽赶紧起身,眉梢带笑,“晚辈段羽,傅夫人有礼。” “谁让你叫她傅夫人了,她才不是什么傅夫人!傅夫人只有我娘一个。”我厉声打断他。我清楚地看到段羽的身子向后一顷,脸色有些为难了。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傅夫人’这个称呼了,这个女人怎么当得起? 全家上下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称呼她,大家都只叫她邱夫人而已,就因为爹知道我很抗拒,可今天段羽却在我面前说出了我最不想也是最害怕听见的这三个字,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多年来对这女人的怨恨却在这一刻,在外人面前再无法克制了。 邱水墨就是天生的戏子,她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招人讨厌,好像我越烦她,她就越要惹我一样,她笑道“我们傅家的家事让段公子见笑了,你眼前的这位就是我们老爷的掌上明珠,傅家小姐,傅云初,方才种种不过是云初和公子开的一个玩笑,公子别放在心上,我和我家老爷都希望……” “你住口,谁让你来管我的事。”我喝道。不仅因为她当面揭穿我的愤怒,还因为我对于拒婚的果断。我用力扯下髻上的白绡捏在手中,头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柔顺,瞬间如瀑般滑落在腰际。 段羽的目光有些惊异,我只听见此时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坚定,“没错,我就是傅云初,可无论我是谁,我说的话都不是假的,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不要说婚约空口无凭,就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只要我说不嫁,它就是张废纸。以段公子的身家,想什么样的女孩都有,但一定不会是我傅云初。”我看见他一双含笑的美眸有些凉意。 “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傅云初。”他的语气很淡定,应该说没有任何情绪。我愣了愣,其实我也早该猜到,少年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的他怎会看不出我是女儿家,我偏过头去,冷笑道“是么,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吧。” 我转过身去,梨花枝在石阶前垂搭着,风吹落了几片雪白的梨花,我迎风走去,走下石阶,不忘道一句“今后一别,但求后会无期。” 正文 005 痛心回忆 我又束好头发,跑了出来。要说这世上有谁是我不能原谅的,便仅有邱水墨一人而已。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下着大雨,爹将怀有身孕的邱水墨接回家,在房中刺绣的娘听到这个消息,失手戳破了手指,很快娘若无其事的收好针黹的东西,打着伞领着我来到了园中,下着大雨,爹和邱水墨从对面并肩走来,那时候的邱水墨是二十一二的女子,第一次初见伞檐下的她神情有些懦弱,有些畏惧,却楚楚动人,不像现在的她时经多年已是妩媚的妇人。爹看到娘的那一刻,怔住了,倏尔淡淡的说了句“世怡,这是水墨。” 娘握紧我的手,有疼痛的感觉,可我没有喊痛,总觉得娘似乎比我更痛,大雨中娘的声音柔多了,“水墨是谁?”问得直截了当。 爹低下了头,再抬起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久久我没有听见娘的声音,后来我知道是雨太大了湮没了娘的抽泣。 “让她住在吾梦园吧。”吾梦园那是爹和娘的居所,是娘居住的地方,“吾梦”二字是爹在娘生日是亲手题上去的。娘没有给爹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看见爹的脸灰了,像清芳园的假山,他眉间的隐忍是我忘不掉的伤痛。 此后的日子娘搬去了离吾梦园最远的离亭居,我鲜少见她笑过,爹时时来看她,总被拒之门外,娘再也没有和爹一起吃过饭,一起赏月,陪爹喝酒。却有了更多时间陪我,离亭居变成了是娘的居所,像是与傅府隔绝般,毫无瓜葛。 那一晚,传来邱水墨临盆的消息,娘比平时更早的要我上床睡觉,那夜的儿歌是一曲心酸的调调,我看见娘眼底的泪,我以为娘会放出声的大哭一场,可是没有,她紧紧地抱住我,无声的大哭,直至哽咽,没有声音的宣泄,是多么无助。邱水墨生了个儿子,爹更勤的来离亭居,可娘的心却像是铁做的,从那女人进家的一刻她和爹昔日情分就已经不在了,一向处事刚硬果断的娘是不会改变初衷的。 终于,又是梅花香,娘平平淡淡的熬过了近一年,在一场大病中,离开了我。那年我才六岁,临死前娘贴着我湿润的脸说“女孩子家,幸福靠自己争取,不要轻易的将心托付一人,收不回来的,等到要收回的时候……也碎了。”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却牢牢记住了一字一句,爹推门而入时,娘已咽气了,她的手指着门外,却始终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爹似乎一夜花白了发,他从未提过邱水墨是她家室也没有说不是,也没有明媒迎娶,爹从来没叫她夫人,甚至很少叫她,一声水墨总是很彬彬有礼。她和爹分房睡,可她好像从不奢求爹的关爱,只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对我的态度却是很好的,可我总觉得恶心,总是打她戏弄她,她却也不气。 娘走后,爹更加呵护备至,我往东他也跟着往东,我知道他想弥补,可我却不能轻易原谅,直到有一次我去山上玩耍,掉进了猎户设的陷阱,我不断的叫着许久未叫过的字眼,“爹,爹……” 就当我将要放弃等死的时候,爹却挑着灯笼出现了,“初儿,爹在这里,不要怕!”说着,爹一下跳进了陷阱,烛火灭了,爹爬起来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生怕失去,我叫着爹嚎啕大哭,黑暗中,爹一直不停的安抚我,是我唯一的依靠,那一刻我真正懂得娘已经不在了,不能再没有爹了。 又过了一年,邱水墨的儿子得了天花,不治死了,我亲眼看着她绝望,看着她一日日的消沉,无动于衷,她的痛苦,比起我失去母亲又算得了什么,她得到的太多了,连老天都觉得偏私了,所以收回了对她的恩赐。 可爹好像不是很痛苦,只是一味的安慰她,好像死的不是自己儿子一样,从此邱水墨性情大变,看起来不再那么温婉,贤淑,而是时时挂着动人的笑,每天都精心的打扮自己,就像一朵花期迟来的牡丹,一霎之间的盛放,有些让人难以适应,她和爹的关系更加相敬如宾,应该说客气的就像是傅家的座上宾。 邱水墨对我不再谄媚的好,则是更多时候忽视我的无礼,我虽然想不通她如此大的改变,却也见怪不怪,直到现在对她的怨恨丝毫不减,我知道她不稀得我原谅,而我也不会原谅她的。 往事像是走马花灯在眼前经过,街上人来人往比往日更加喧闹。眼角挂着些泪,我捂住双眼希望它不再通红。 “你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拿着老娘的钱去养外面的女人,走了就不要回来!” 不知是哪来冒出女人的哭骂声,我移开了捂着双眼的手,抬眸看去阳光直射过来,视线模糊中,前方面容狼狈的男子迅速捡起地上的钱袋,对着楼上喊道“你放心,老子出去就不回来了,疯女人!” “好一个王八蛋,有种你别躲!” 我眼前的男人正抬着头与楼上的女人对骂,我刚一走到男人身边,就听见女子传来警告的骂声,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看,这时,突然一个柔美的声音闯了进来“小心啊。” 等不及我做出任何反应,已被什么人果断的拉开,我紧贴着她坐倒在地,一股女子的芳香和风而过,顷刻间,一盆水似大雨倾盆般倾泻在我身后里面还有几片菜叶子,再一抬眸男人早已不知去向,楼上女人的追骂声依旧清晰可闻,我挥了挥身周被水掀起的泥土,忙回眸致谢道“真是谢谢你了。” 耳边的青丝迎风而动,近看她肌肤胜如冬雪,长长的眼睫微微的垂着,犹如初见看不见她惊世一瞥。 “是你……”我出乎意料,真没想到救我的竟是她,那红袖楼里最美的女子。 她拍着身上的尘土,看了我一眼,很淡,半抬起眼眸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又继续拍着尘土,我傻傻的看着她,倏尔回神半蹲起来,扶上她覆在臂上薄如蝉翼的橙色纱衣,道“还是先起来吧。” 我拉着她,她半起的身子还未站稳又要倒下去,幸好我手快扶住她。 “哎呀。”她轻轻地唤了一声,手抵在左脚的脚踝,红如樱桃的下唇被白珍珠轻轻地咬住,真是无论喜悲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她发火的样子也一定会好看,当然我还是更关心她的脚伤的,“扭伤脚了吗?” “嗯。”她点了点头,春山眉黛低。 她的寡言少语是在我预料中的,这样绝色的美人多半性情是冰冷的,这世上有两种美人,一种姿色上乘,她们搔头弄姿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青睐与她,另一种是倾国之貌,她们是众矢之的,却渴望寻求一片净土避开世俗追求羡嫉的目光一世而安。很显然嫣尘就是后者。 “不要紧的,你扶着我,我送你回去。”我笑笑。 她半抬着眼眸,始终没有与我相视,过了半会儿,她搭上我的手臂在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扶住她一顿一顿的走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尤其是男人都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差点忘记我现在是个男子。 我瞄了眼嫣尘,她从容淡定的垂眸,像是从不留意俗世给与她的一切肯定和赞美,脑海中闪过的是她清澈如水却冰似寒潭的眼眸。 “你知道我住哪里?”她的语速非我想象中的柔慢。 我微愣,点头“你是红袖楼的嫣尘姑娘。” 我感觉她的身子顿了顿,很快轻笑道“我以为只有男人认得我,没想到女人也认识我。”我惊住了,道“你看出我是女孩子了?”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先是被段羽识破身份我还得意的与他周旋了一会儿,现在又被嫣尘识破,想我用了十几年的易容术从未失过手,现在发现了不是我厉害,是真正遇上高人了。 她轻笑,“只能说是我见多了男人。” 她露出了一个敷化寒冰的笑,也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个笑。就像一个处世未深的女孩有着自己所坚持的天真。我看了她好久,直到那笑又渐渐褪去,又是一贯的从容。 绕过西街,眼看前面就是红袖楼了,她突然止步淡淡的道“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我看着她,“你确定没事吗?”我看了眼她的脚踝。 嫣尘含着抹淡淡的笑,像是并不在意,“不过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她的语气婉转冷清有无法抗拒的力量,可我欠她的是事实,我也随着笑笑,“那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叫傅云初,我家是东街上头傅府,或许哪天你会需要我的帮助也说不定。”我不习惯欠别人的情。 嫣尘微微点头,“有缘自会相见。” 矜持的笑,淡漠的回答是嫣尘与生俱来的气质,春日下,我最后望了眼她惹人瞩目的容颜,笑笑摆手而去。 正文 006 尘缘错 太阳转眼西下,在拱桥上映下一片余晖,河水静静的淌着,偶有几只蜻蜓路过戏一戏水,樵夫背着木柴回家了,卖糖葫芦的叫声也远了,路边的面摊点起了灯笼,我手里拿着两盒善容轩最好的胭脂慢慢的行着,要不是昨晚答应了爹陪他吃晚饭,才不这么早回去呢。 风起了,我微微的抖了抖,一个信封忽起忽落的飘来,当我看清时,已被我一脚踩在了脚下。 “脚下留心!”前方一个声音传来。 我呆呆的望着他,挪了挪脚,很可惜已经晚了,煞白的信封上印着我灰色的流纹鞋印。 布衣男子快步上前,望了眼地上的信封一双剑眉露出不满的情绪,瞪着我道“你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说着,弯腰就要捡。 我还没弄清状况,就被说了一顿,眼看他弯下腰去手一松,一盒胭脂从指间滑落,“哐当”一声,只见白色的信封被覆上了层层血色,“哎呀,我的胭脂。” 男子起身,英俊的脸上满是愠色道“你存心的。” 我藏着笑意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些胭脂你拍掉就是了,我还没可怜我的钱呢。”说着,提步走开。 “你别走,把信捡起来。”听着声音在后,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他扣住了肩,此人力大非凡,我就这么踮着脚被提起来了。很快周围就被一些看热闹的人围了起来,真是丢脸,这可是第一次被人动粗,还是在大街上,被一个陌生男子。 我开始反击,用力的捶打着他的手,另一盒握在手上的胭脂,干脆也松开了,我故意扔向野蛮人,一片粉色在他身上星星零零的落下,骂道“放开我,快放开我,再不放开要你好看!”我觉得已经很用力了,打在他身上却像是打在石头上,不说他一点反应没有,倒是我的手都打累了。 “叶青。”慌乱中,这个声音格外干净纯粹,我停下手向野蛮人身后望去。 紫青色纱衣随着他沉稳的步伐飘飘浮浮,一把水墨纸扇抵在衣前,江宸道“放开她。” 竟然是他?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可真是巧呢。 布衣男人好像是他的手下,虽然气未消还是放开了我,我整了整衣领,又揉揉酸酸的手腕,瞪了一眼叶青,小声道“野蛮人。” “你还说……” 江宸走近,叶青看了他一眼,收住了话,拍打着胸前的水粉,不拍还好,一拍全散尽布衣里了,一身麻色布衣陡然成了粉色的,叶青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我只顾着偷笑。 “一个姑娘家花样倒是不少。” 逆着夕阳里最后一抹余光,我迎上江宸打趣的目光,果然还是被看出身份了,对此我并没有太多意外,许久只是随口一笑“过奖。” 江宸面色沉静,像是毫不在意这一场闹剧,我凝眉坦然的看着他,他好像更加认真地审视着我,我们四目相对,似乎没有谁有意离开,终于还是我败下阵来。 “把信收好。”他随即对叶青说。 我已走开几步,却听到“胭脂而已拍去便是,倒是可惜了这些银子。”我都可以听出江宸语气中的嘲笑,我笑着转过身去,大声冲着他果真含笑的脸道“本姑娘有的是钱,公子不必费心。”说着,昂首阔步的离开人群。 暮色真正降临了,老远就看见李管家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李管家。” 他抬头,灿笑“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在等你吃饭呢。” 我同他一起走进院子,笑笑“知道了,你和爹说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万里星辰中的一弯圆月在漆黑中将傅府照的山水分明,红色的灯笼在檐边和风轻摇,灯影下的芍药更加风姿绰约,夜幕下的水榭楼台是属于蟋蟀的,它们是春天最好的歌者。 “爹,我回来了。”我跳着进了堂屋,一抬眸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坐在桌前和爹谈笑的竟是段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快步走到桌前,显然我的冒然出现扫了爹和段羽的兴致,我怒瞪着他,他含笑的看着我,神情为难的瞅了瞅父亲,又闲雅的移开眸去。 “段公子面前不得放肆。”爹严肃的看着我,“还不快坐下。”语气中仍然是三分宠溺。 我不想下爹的面子,尽管百般不情愿还是在爹旁边坐了下来,珠儿为我添了碗筷, 爹似乎看出了我们无声的对白,故意咳了两声,道“段公子远从姑苏来京拜访爹,我们理应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人家,羽儿留京的日子将会住在家里,你身为小主人可要替爹好好照顾羽儿,知道吗?” 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的手,我却是电打的速度立马抽了回来,惊道“留京?他不回去的吗?”我反应极大。 爹瞪了我一眼。 世上真有如此厚颜的人,白天的话我都说的这么明了了,他还好意思赖着不走,他知道我在瞪他,故意不看我。这时邱水墨从里屋走了出来,我抱着肩语气淡漠,“家里有一个外人还不够,还要多来一个。” 邱水墨顿了顿,很快又含着笑在爹左边的位置坐下,段羽见她来了,起身正要说什么,有那么一瞬的语塞,倏尔有礼的笑道“邱夫人。”邱水墨轻笑点头,他方坐下。 他没有抬眸看我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可我却都看在眼底,没想到他竟记住了我的忌讳。爹压低了嗓音,“什么外人不外人,能在我傅家留宿的都没有外人,你再胡闹,爹可要生气了,快坐下吃饭。” 我依旧站着,知道是拗不过爹的,一时间所有的抵抗都泄了气,“你们吃吧,我饱了。” “初儿……”爹终归欲言又止。 晚风习习,频频吹开我肩上的披风,我伏在栏上,从这里看月亮真的好美,好像伸手就能触到一般,每逢佳月倍思亲,如果您也在这里,会不会也怪我太任性?我抿了抿唇,知道那是等不来的回答,只是月亮美的太残酷,残酷到不敢逼视。 “小姐,小姐。”珠儿跑上了二楼,“小姐,李管家送饭来了,有鸡腿还有清蒸鱼还有黑米粥,都是热的呢。” 我回了回头,看见摆在桌上的饭菜,就知道爹还是不忍心这样对我,我和了和衣服走了进来,在桌前坐下,珠儿关上了楼阁的门窗,我静静地吃着,听珠儿含笑道“小姐,你知道吗?方才段公子还问起小姐呢,你现在喝得黑米粥就是他送来的。” 我拿起汤匙的手顿了顿,问道“你不是说是李管家送来的吗?” “是李管家送的鸡腿和鱼,可是这粥确实是段公子拿来的,我就奇怪他怎么知道小姐喜欢吃黑米粥的。”珠儿喃道。 “看来这段公子对小姐还是挺上心的,小姐你有没有感动到呢?”珠儿笑得渗人,我斜了她一眼,道“你在胡说,罚你明天不准吃饭,到时候看有谁来给你送吃的。” 这招果然有用,珠儿立即住口,捂着嘴走开了,我笑着看她,搅了搅碗里温热的粥,什么也没想便喝下去了。 正文 007 春日笑 我挑了一个杨梅放在嘴里,咬了咬递了一个给素颐,她像在想什么心事,回神过来笑着咬住,几天没见她,似乎心情大好,一大早就来找我谈论俊彦大赛的事,可是又久久不开口,一直坐那儿傻笑。 “我说……” “你听说了么,昨天嫣尘没有离开红袖楼。”素颐笑得很好看的打断我的话。 “什么?”怎么又扯到嫣尘了,我一头雾水。 素颐杵着下巴,再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是说昨晚嫣尘没离开红袖楼。” 我确定她就是在说嫣尘没错,又问“她应该去哪儿吗?” “你怎么都忘了啊?” “什么呀?”我凝眉。 素颐无奈的看着我,“昨天是江宸和素颐约定的日期,他答应了昨晚会来接嫣尘的,可是却失信了,所以嫣尘并没有去江府,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确是江宸许下的三日之期,他没去吗,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知道这个不难啊,关心嫣尘姑娘的可不只是我这个女人。”她莞笑。 “你关心她,你怎么关心她?”我回想起那晚在红袖楼的情景,素颐最后与江宸相视的神情,眼神游走间,不经意发现素颐笑得很……古怪,是甜美的古怪。 “你好像很开心啊,怎么你不想他们见面?”我倒要探个究竟。 素颐嘴边的杨梅映出她面颊微红,眼波流转间似隐有少女倾慕的情怀,久久,他道“你觉得江宸怎么样?” 我淡道“素颐,我可只见了他一面,还是在青楼那种地方,我怎么能确定他人是好是坏呢?不过,一般去烟花之地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人?”当然,我没有提昨天见到他的事,也没有必要说。 素颐不以为然的笑笑,拄着脑袋道“我觉得他是好人。”素颐随口一说,却让我觉得惊奇,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夸赞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了解未深的去逛青楼的男人,我确定素颐是疯了,她何时正眼去瞧过那些登徒子,为她倾倒的男子把温家的门坎快要踏平了,却没有哪一个得她一眼垂青,今天她却说着江宸的好话。 “素颐,你可只见过他一面,怎知他是好人?”我不想贬低她的爱慕只是不得不怀疑。 素颐起身走开,凭栏站立,微风带起她淘气的发丝,“从琵琶亭这里看傅府真大,有山有水,有水榭有屋檐,可是站在下面,却只能看见傅府一角,我的意思你懂吗?”素颐的背影比任何时候都婀娜,声音轻而坚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低估了素颐对江宸的倾慕。 “素颐,你是喜欢上他了么?” 素颐没有回答我,好像唇边划开了优美的弧度。 “两位小姐,早上好。” 我一回头,段羽一袭白色缎衣,袖口和衣领是冰蓝色的饰纹,手拿折扇站在晨光下,髻上的银冠熠熠闪光,一个十足的贵公子。 我斜了他一眼,继续吃着杨梅。 “这位是?”素颐走了过来打量着他,笑道“想必便是那位从姑苏远来的段公子吧。” 段羽揶起折扇,笑道“姑娘有礼,不知姑娘芳名。” 素颐笑笑“我叫温素颐,是云初的好朋友。” 这二人倒谈的极来,我没有插话,一个接一个的杨梅被送进了嘴里。段羽在桌前坐下,笑问“好吃吗?” 我没有看他,道“好不好吃自己尝一个不就知道了。” 他没有说话,素颐道“云初,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 我笑了笑,道“对待不同人当然要有不同的态度,你有见过我什么时候这样对你么?” 素颐摇头叹道“段公子,你和云初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只不过有时候有点小霸道。” 段羽轻笑道“段某知道傅姑娘为什么气恼,不会往心里去的。” 我反问他“你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走,我明明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你还留下有什么意思呢?” 段羽的双肘撑在桌上凑近身子,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微笑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微扬下巴,同样向他靠近,斩钉截铁的道“只是没有喜欢的理由。” 落花和时间像是一瞬静止,柳叶在耳边婆娑作响,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旁若无人,他的皮肤像凝脂一样,能泛出比阳光更耀眼的色彩,我能在他清澈的目中看见满满的自己,只是神采有些灰暗。 他轻笑着抽离,没有说话。 “还是说说今年俊彦大赛的事吧。”素颐巧妙地打破了僵局。 我也不再多说什么,珠儿上前换了茶,我道“今年的俊彦大赛规则不变,两人一组还是舞武试题,跳舞这一关好说,你我都能过,麻烦的就是那个武,去年和我一组的小侍卫根本就不行,一上场两三下就被秦珍的帮手打下来了。” 素颐扣着手指,道“今年要想争得第一,只怕也难。” 我踌躇的望着桌上的杨梅,一旁的段羽又摇起了折扇,我看着他,眼前忽然一亮,爹不是说过段家是武学世家,要段羽做我的帮手不就行了。可是要怎么开口呢,而且我又不想欠他人情。我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段羽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开口要我帮忙就这么难么?” 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我猛地笑着看他,又佯装无畏,漫道“我何时有说要你帮忙。” 他温柔的看着我笑道“阿猫阿狗的心思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倒是有把握猜个一二。” 既然拿我和小猫小狗比,我瞪着他,道“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他笑看着我,越发温柔。 素颐笑道“原来段公子会武功,这太好了,云初今年的俊彦大赛头筹一定是你囊中之物。” “素颐,人家几时说要帮我了。”我道。 段羽合起扇子,拿起一个杨梅放进嘴里,轻轻地嚼着,笑道“真好吃,不枉我老远从苏州带来。” 我顿了一下,问道“这些杨梅是你带来的?” 他眼底含着笑道“是不是比在菁城买的要好吃的多?” 我竟傻傻的点了点头,脸好像有些烫。 倏尔,“我们什么时候参加那个比赛?”他轻问。 我惊喜回眸,“你的意思是……” “我何时说过不帮你了,我只是在等你开口而已,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只好主动请缨了。”他说的轻松,我不是一个轻易被感动的人,可此时他的话却不禁让我心头一热。 “太好了,云初,太好了。”我笑着和素颐大笑着拍手,一句简单的“谢谢”还是没能说出口。 午觉醒来,珠儿提醒我今天是该去多玉阁取玉佩了,过了这么些天也应该磨补好了,唉,想想都悔不当初,早知道会磕着红玛瑙玉佩我就不去骑马了,并不是因为玉佩本身的价值,而是这是素颐在我十五岁生日时送我的礼物。 我一直很宝贝带在身上,谁能想到骑马的时候好端端的玉佩的绳子断了,磕掉了一个小角角,气得我当时都想把整块摔碎,这当然不会,多玉阁的徐师傅手艺很好的,他一定能帮我修补好这个过失的,这可是个秘密呢,绝不能让素颐知道,呵呵。 今天天气出奇的晴朗,我真是搞不明白这老天爷的心情,变得比女人的脸色还快,所以说这世上两种心情不要去猜,猜也是徒劳,一是老天的心情,二就是女人的心情,这二者可都是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通常让你摸不着头脑。 走进多玉阁,徐师傅正在柜台上摆着一些精致的小饰品,我笑问“徐师傅,我的玉佩修好了么?” 徐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笑道“傅小姐来了,修好了,磕着的地方比较小,我将缺口打磨了一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真怕补不好呢。”一听已经补好了,终于松口气了。 “你在这儿帮我看一下,应该是放在里面了,我进去拿。”“放哪儿了呢……”徐师傅小声的念着进了里屋。 “这下,小姐可以放心了。”珠儿笑道。 没错,一块压在心里很久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我在壁画下的椅子坐下,一个拉长的身影挡住了斜进屋的阳光,我侧过头去,没想到竟是江宸的那个手下,叶青,就是对我无礼的男人,真是冤家路窄。 屋里只有我们三人,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瞄了他一眼,拄着下巴扭过头去。 这时,徐师傅的儿子小徐师傅从里屋出来了,“傅姑娘来了。” “小徐师傅好,我来拿玉佩。”我走了过去,旁边的叶青似在等我们说完话,我偏不给他机会,继续和小徐师傅说话。 “红玛瑙玉佩,要补的那个?”小徐师傅倒先问道。 “是呀,徐师傅进去找了。”我点头说。 “你的玉佩不就在这儿么,前天爹说了过两天有人来取补好的红玛瑙玉佩,所以命我放在柜台下收好。”说着,他弯下腰去拿。 “原来在这里,难怪徐师傅半天没出来。”我说着,此时,一边的叶青显然有些等不及,开口道“老板,我来取玉佩。” 他也是来取玉佩的,应该是帮江宸来取的吧,我看了他一眼,皮肤虽不是很白,但五官却有棱有角,英气逼人,身躯凛凛,一看就是用武之人,怪不得力气这么大,想到那天怎样对我,我又想跺他两脚了,当他发现我恨他时,我已若无其事的回头。 “傅小姐,这是你的玉佩。”小徐师傅总算找到给我了,“这次可好收好了,再别磕着它了。” 我拿过小锦袋子,听到他的嘱咐,竟不敢打开来看,笑道“说的是,帮我谢谢徐师傅。”碍于旁边有叶青这个讨厌的人,我只想赶紧走,收好玉佩出去等珠儿付钱。 我将小袋子好好地收在腰间的锦袋子里,等回家了再好好打开来看。 珠儿出来了,“走吧。”我都等不及了要走。 珠儿快步跟上,道“现在怎么人人都带玛瑙玉佩啊?” “人人?” “是呀,刚才的那个人也是来取红玛瑙玉佩的,是不是很巧啊。”珠儿说。 我一听竟是叶青,冷哼一声,“巧,巧的厉害。” 正文 008 龙凤笑 正走过西街,看到酒旗下的唐雨柔,巧笑间顾盼神飞,男的背对我负手而立,但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段羽了,怎么会是他俩?段羽竟然和唐雨柔谈笑,我止步看着他们,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觉得唐雨柔笑得比青楼的女子都好看。 “那不是段公子和唐家小姐。”珠儿眼尖的道。 我应了声,提步就走。“小姐,你别生气,段公子和唐雨柔应该没什么的。” 莫名其妙,“我何时说过我生气了,就算是生气,也是气那人是唐雨柔罢了。”菁城第一美人唐雨柔,本来我们素无恩怨,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总爱处处针对我,和我对着干,就像疯子一样,不过她怎么会和段羽在一起呢? 不过倒也不稀奇,像段羽这样的翩翩公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又有什么样的女孩子他没见过,他现在还肯和我周旋,只是图个新鲜罢了,我也不比再多说什么,等过些日子,他自然会觉得无趣回姑苏的。 我记住了娘的话,不是万中挑一,此生定不会以心相许。 我坐在游廊上,逗着笼子里的黑贝,其实每次都是这小家伙把我逗乐,经过我长久不懈的训练,我的小鹩哥终于会学说一些简单的话,例如我总是叫它小东西,它就记住了,有时也会冲着我叫“小东西”,还有每次珠儿叫我的时候,它也跟着叫“小姐,小姐”。 我就常说黑贝的声音比珠儿动听多了,每次都气得珠儿故意吓它,它就扑哧着翅膀瞪大着眼睛看着珠儿嘴巴一张一张的想和她对骂又骂不出来,样子好笑极了。 “坏东西,快跟我说珠儿真好,快说。”珠儿蹲着,一直纠缠了半天,非要小东西说她好。可小东西就是不理她,笑得我肚子都疼。 “原来你在这里。”段羽笑如春风负手走来。 “段公子。”珠儿起身立在了一边。段羽含笑点头,偏偏有礼的样子不知迷倒过多少少女。我看到他,不禁想起白天唐雨柔的笑,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在碗中取了几粒碎好的小瘦肉喂着鹩哥。 段羽走到我对面,倚栏坐下,“我家中也有一只八哥,我叫它清歌。” “黑贝不是八哥,它是一只鹩哥。”我没有回头。 他顿了一下,笑道“哦。” 风静静地吹着,有些凉薄。珠儿的声音圆了尴尬的气氛,“我还有活没做完,小姐段公子你们聊。”走的很快。 “如果你见了清歌一定会喜欢它,清歌的歌声很好听,远远地就像美人在清唱,所以二叔便叫它清歌。” 我笑笑,“看来段公子对美人倒是很有研究。” 他有些语塞,不知怎样接话。 我又道“段公子莫非看上了我认识的一个姑娘,你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我还可以帮你促成美事。”我摸着黑贝的羽毛,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片刻后,他问道“什么姑娘?” 我轻笑一声,道“就是,今天与你在酒旗下说话的姑娘,她叫唐雨柔,可是菁城中公认的美人,如果公子有意,不妨告诉我,怎么说我和她也是相识一场。” 他既然笑了出来,我不禁看他一眼,他杏子般的眼眸比起女子更多情,只听他笑道“有个礼物送给你。”慢慢从手中拿出一个小巧的菱形木盒,上面刻着朵芙蓉花。 “这盒胭脂送给你。” 我望着木盒再到他的眼眸,永远都是一双含笑的眸,我接过木盒放在手里,和我前两天买的一模一样,只可惜碎了,我真没想到他会挑的恰到好处,这个礼物正是我喜欢的,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送礼物给我?” 他坐了下来,道“本来是想要送礼物给你,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碰巧今天遇到一位姑娘,正是你说的姓唐的姑娘,我问她送女孩子什么礼物好,她便指了善荣轩,要我去买菁城最好的胭脂,还说没有一个女孩子见了不喜欢,我又没有想法,便去了 。” “你就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了人家女孩子问啊?” 他理所当然的笑道“有何不妥吗?” 我轻笑着打量着他道“可是,你怎么看也不像是第一次送礼物给女孩子的人吧,用得着去问别人的意见吗?” 他的笑就像是满城吹散的梨花,干净,纯粹,道“送给其他女孩子和送你的自然不同,虽说还是送了最普通的胭脂,可是,女孩子到底最理解女孩子的心思,我若不听,只怕错送了你最爱的礼物,不过,你要真不喜欢这盒胭脂,大可以扔掉,我再买别的送你就是。” 我低眸笑了笑,道“那就不必了,我收下了,谢啦。”我勾起鸟笼起身,笑对他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他也跟着起身,同我一起离去,这一刻,我真有些迟疑,他对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动了心,就在这短短的几天,即便是动了心也不会很真吧。 晚上临睡前,珠儿为我更衣,看到口袋才想到玛瑙玉佩,差点忘记看看修的怎么样,是不是近乎完好,我来到桌前坐下,拉开袋子,取出我万分期待中的玉佩,“这是……”我惊恐的看着手中红物,珠儿闻声过来,“啊!小姐,你的玉佩怎么变成龙凤的,小姐玉佩的图案明明是兔子……” “定是拿错了。”我摸着玉身,总觉得这玉佩,这图案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怎么会见过……回想着,脑海中闪过叶青的影子,我来不及回想什么,忙道“珠儿,去派人往多玉阁走一趟,问问是不是取错了。” “可是小姐,现在已经天黑了。” “如果我今晚不知道玉佩的去向,一晚上都会睡不着的,快去。” 借着黄纱里隐出的火光,我摸着玉佩上相缠舞于云端的龙凤,就像是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会是江宸的么?不知过了多久,珠儿回来了,“小姐,我问到了,徐老板说是小徐师傅给错了玉佩,你拿的是一位江公子的龙凤玉佩,而那位江公子也错拿了小姐的玉佩。” 果真是他,我看着玉佩上神武的龙,真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就像是我的东西。我稀奇的看着它,不知该怎么办了。 正文 009 相逢为友 今天的午饭我约了爹一起吃,我在万福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这张桌子是我的专用,从这看市集角度刚刚好,一览众小,所以我便把它包了下来。昨晚玉佩的事扰得我都没怎么睡好,其实说白了不是件麻烦事,可是我要怎样要回玉佩呢?他又知不知道是在我这儿呢? “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抬眸,爹含笑的问着已在桌前坐下。“爹。”我笑道“没有啊。” 我吩咐小二可以上菜了,这边问道“爹,今天早朝好像时间很长,是不是有事啊?” 爹低眸轻叹,看来是被我猜中了,爹叹道“几日前皇上命太子殿下查贡品失踪一案,太子殿下不负所望,于三日间查获有关嫌犯九人,小从地方官员大到当朝三品,皇上今早龙颜大怒,赐太子殿下金牌,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除了已查获的三件贡品,还有一件就是不久之前伏国进贡被劫的贡品,太子认为并非像山贼所为,而是朝廷官员所截下的,所以此案还未结束。而查出的九人之中吴宗睿是爹的旧交,而令城的县官徐窦是爹的门生。”爹颔首再说不下去。 “所以呢?皇上认为此事和爹有关?”我问道。 爹叹息摇头,“没有真凭实据皇上不会轻易相信爹与此事有关,倒是太子殿下好像对爹有些误解。” 我撑着桌子,道“爹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就算太子要查也查不出什么,爹又何故担心。” 爹摇摇头,眼中忧虑未散,道“我的宝贝女儿,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太子对爹持有偏见,光是你一人小苑就够落人口实了,你的云中阁便是他最好的物证。” 爹的担心不为过,我的清芳园,云中阁外观是红墙翠瓦,里面确是以白玉为墙,地面铺的是上等的鸡血石。一纱一帘皆是上乘之物。外人见了可能会误以为爹是贪官,要不哪来这么多钱为我建造楼阁,可这些钱都是娘的,爹虽位极人臣,可要做到给我这样奢华的生活还是不可能的。 况且爹尚俭清廉,与他相驳的娘年轻的时候在广州开的绣庄大的足以占半条街,说娘是腰缠万贯一点不为过,如果不是嫁给爹结束了绣庄的生意,现在早已富甲广州。云中阁不得不说是个奇观,这是我在娘的肚子里时,娘就精心为我而造的,娘说过即便倾尽所有也会让我过着比公主还舒适的日子,这一点娘做到了。 想到娘,我的情绪便不怎么高涨了,只道“云中阁是娘送我的礼物,不是爹贪取公款得来的,这件事傅府上下谁人不知,即使太子存心刁难也没有实证,爹只管放心。” 爹得我安慰,言辞说不再多虑,但我看得出他眉头还是不展,爹说的不错,做没做过并不要紧,只要太子认定爹与他们是贪污贡品的同谋,那我云中阁就是对爹最大的不利。 爹要我对此事缄口不提,以免扰乱人心。 刚到家门口,李管家就跑了出来,道“大小姐,有你的一封信,好像挺急的。” 我接过信,信封上字迹娟秀写着“傅云初收”。像是女子的字迹,我打开来看,信上写着“彤山,追月亭见——嫣尘”。言简意赅的内容,倒像是她的风格,我差点以为是江宸派人送来约我一见换玉佩呢。 “是什么人谁送来的?”爹问。 我想了想,道“一个朋友,爹我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 爹在想什么,可还是点头应允了,我没有告诉爹是嫣尘的信,因为要他知道嫣尘是青楼女子,只怕他会阻止我们来往。 彤山半山上开满了黄灿灿的连翘花,花枝最隐秘处便坐落着追月亭。和这漫山的鹅黄色一样,嫣尘着了件淡黄色的长衫衣立在亭中秀发上顶了一定帷帽,淡黄色的轻纱掩住了她半长的黑发,远看以为是连翘仙子初到凡间。 她转身,黄纱轻扬,露出她淡淡的笑,“你来了。” 我点头应了声。 微风里有着山间独有的清爽,她取下帽子,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容浮现在阳光下,我还未开口,她已淡道,“早看出你是个美人,却还是超乎我的想象。” 我颔首浅笑,“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她手拿帽子负在背后,看着我说“你一向都是这么爽快的吗?还是认定我找你定是有事。” 她笑得很轻,一如初见。 我倒是觉得她更直接,我笑了笑道“我只是觉得,像嫣尘姑娘这样的人,只怕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为友的女子吧,叫我出来也不会是喝酒聊天,更何况又这么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我一定不会猜错,以嫣尘冰冷的性格,叫我出来一定不是简单的游山玩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可是她会来找我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她向来笑比河清,就算有求于人也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不错,我想你为我做一件事,希望你不会拒绝。” 我问道“是什么。” 她向前走去,留下一道清丽的背影,边道“有位江姓公子,出了很多钱要买我梳弄,后天晚上便会来接我。” 我道“所以呢?”这事我知道,原来江宸并没有放弃嫣尘,我不禁为素颐叹息。 她淡淡的道“我想让你替我去见他。” “什么?”我震惊的看着她,这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话,可她却平静的像个冰雕,没有任何情绪,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回头,眼神竟比我看她还冷,“自然知道。”她神情冰冷。 我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真怀疑眼前这个究竟是人是仙啊,她怎么能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宁愿牺牲别人来保护自己,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令人窒息的女子这么可怕。 她临风而立,衣袂翩然,冰肌玉骨,气质如兰,她平静的看着我,似在等我回答。 我真是哭笑不得,道“就算我肯答应你,等我见了江宸,你的计谋还不是一样被识破?” 她淡淡一笑,微风扬起了她的鬓发,道“只怕江宸见了你未必会安然的放你走,何况你如此美丽。” 我倒吸一口气,真是小瞧了眼前的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你究竟答不答应?我只等你一句话。”她的声音轻柔坚决,嘴角的一抹冷笑好像早已猜出我的答案。 我前后思索一番,说出了连我自己都心惊的回答“好,我答应。” 只见她的笑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片刻后,问道“你可知道你会遭遇什么?” 我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亭外风景如画,我清醒的道“知道,我代你去便是,谁叫我欠你一次。”我其实没想到自己会遭遇什么,只是心中在筹划另一件事。 她认真地看着我,想看出什么破绽,而我目光沉着,含笑不语。 见她冷笑的多了,此时的她却笑出牡丹的艳盛大气,我盯着她,直到她笑意渐退,“我输了。” “什么?”我问。 她淡定含笑,从袖间取出一把竹笛,上面悬着一条蓝绸,绸结上窜着一颗青花色的珠子,她小心翼翼的摸着笛子,“这把笛子我一直放在身边,从未离开过,我曾想过有天遇到心爱的人便做信物送给他,可现在,只怕也不会遇到了。” 她眸光很柔,不似以往的冰冷,“如果你不嫌弃,我便将它送给你,以后你便是我陆笛的朋友了。” 我瞬间糊涂了,刚不是说还要我报答她代她去见江宸,现在怎么又要和我做朋友了,“你,你在试我?”我不确定。 她真诚的看着我,“之前是,现在不是。” 我好像猴子一样,被人耍了,有些气问她“你究竟想要怎样?” 她看我一眼,目光流转,真诚的道“我从来没有交过朋友,希望在离世前能有位信得过的人为我收尸。” “收尸?”我瞪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 不过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怎么她说出口的话总是让我震惊不已。 她笑得很淡,像在叙述别人的心事,“我从未想过要你真的替我去见江宸,他花钱买我梳弄我又怎会推你去,我只不过想拿这个来试试你,若你拒绝我,证明你是个正常的女孩子,而我也不会对你交出我的真心,若你答应……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试问一个寻常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愿意做这种事,可你却让我意外,你既然愿意为了我去犯险,那我又有何理由不交出真心呢。” 她的眼中泛起点点星光。“其实今天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决定后天自己去见江宸,事后便会逼他娶我,若他不肯我便死在他面前,我堕入风尘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过誓,只能被一个男人糟蹋,若他不肯要我,我便在他面前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生死在她眼里就像儿戏,竟能如此超然的抽身,叹服之外,她却又是如此单纯,像她这样出身青楼,不说普通男子,像江宸那样的有钱公子又怎会珍惜她,或许她的命在那些男人眼里根本就如草芥般毫不起眼,她的誓言从她落入风尘起,注定是要逼自己去死,没有退路。 “你为什么不逃呢?与其听天由命等男人去爱,不如自己掌控命运,逃出去,什么好男人没有?” “逃不出去的,我已经在洞底了。”她淡道,身姿依旧像梅花一样傲然。 “这么说,我只能为你收尸了?”我问得太直接。 她点了点头,“生的时候命不由己,死后希望能有个干净的地方容身。” “既然只是安葬,为何不直接要我去做,还要找个理由试我。” 她看着我,“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相信过谁,也不敢相信谁,从我被舅舅卖到青楼的那一刻,我便不再相信谁了,所以,你能理解我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试探你吗?”她的眼眸清动,听着她悲惨的身世,我又怎忍心怪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嫣尘相识不深,但她却给我一种很熟悉,很舒服的感觉,今天在我了解了她的故事之后,我更加心疼她了,她外表冰冷,难以靠近,其实却是个很真诚,很单纯,又很坚强的女孩儿,我真的很佩服她对生死的超然,只怕世间无几人能像她一样了。 “把笛子给我吧。”我伸出手,在这一刻阳光倾斜,照亮了整个追月亭。 她看着我,眼波流转,第一次见她开心的笑,不再那么拒人千里,而是能化解一切忧愁的笑,我笑道,“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后天我代你去见江宸。” 她原本笑着,听我说完,却怔住了,目光又变得清冷,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是……” 我忙笑道“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是要替你去完成什么,只是我与江宸之间本来就有些事要解决,只是没有机会见到他。” 她眉间有一刻的舒展,很快凝眉道“原来你们认识?” 我笑笑,“谈不上认识,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我会和他提起你,说不定他会放弃对你的念想。” 嫣尘的眼眸好像闪过一丝希冀,不过很快又黯淡下来,只是笑了笑,似乎并没往心上去,只是不再多问,本来也不是多虑的性格,一个像风一样的女孩,我收起了竹笛,嫣尘本名叫陆笛,这个名字很好听。 可她想我叫她嫣尘,说以前那个纯真的陆笛早已死了,现在的她叫嫣尘,嫣尘自幼由舅舅带大,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寄人篱下,让她性情变得冷漠,凡事都漠不关心,一年前被无良的舅舅卖到了菁城,从此落入风尘,可那梅花般的风骨却日渐显露,正因此为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便更多了,嫣尘小我七个月,她是四月生的,果然就像四月牡丹,国色天香。 正文 010 遇煞星 今早的空气真好,风也很凉爽,院子里四处可闻梨花的芳香。今天素颐约了我出去走走,正出门时,看见段羽从厅堂出来。 我笑着道了句“早安。” 他抬眸,倏尔微微一笑,道“看起来今天心情很好?”说着,捂唇咳嗽了两声。 我这才发现他今天精神确实不太好,脸上都没有血色,我问道“病了?” 他淡道“只是着凉了,没什么。” 我走进院子,道“这么暖的天怎么会着凉呢?”我随口说说。他走在后面淡道“还不是担心某人,吹了太久的夜风。” 我停下步子,回眸看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昨晚有等我回来么?”他俊雅的面容有些倦色,可看着我的眼睛依旧神采,淡道“不然你以为我晚上睡觉还会蹬被子么?” 这是我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尴尬的笑了笑低下眸去。 只听他问道“要出门么?” 我点了点头,他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好像一天到晚都很忙似的,记得,早点回来,如果你不想我病的再重些。” 我笑着,道“好,我知道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眸子忽的一亮,笑道“得傅大小姐关心还真不是件易事,看来我病得值得。”说着,又咳嗽几声。 我真拿他没办法,这时,远处邱水墨又在修剪她的盆栽,我提高了声音道“段公子是我家的贵客,生病了理应要好好照料,怠慢了客人,不知爹会怪罪谁呢。”我瞅了她一眼,果然她望了过来,对段羽笑笑。 “你这么大声故意要夫人听到的是不是?”段羽回眸轻问。 我抱着肩道“没错,下人哪有这个女人服侍的好。”再一看,邱水墨已遥遥走来,我懒得和她说话,碰了段羽一下,“你好好养病吧,我走了。”他摇头轻叹,又点了点头。 翠湖边的集市向来都是热闹得很,很多小贩都在这里摆摊,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湖上多了许多游船的人,一下子比平常更加热闹了。 “素颐,天气那么好我们一会儿也去游湖好吗?”我笑着说。 素颐想想点了点头,道“嗯,先陪我买了舞鞋再说。” “舞鞋,做什么用?”我问。 素颐边走边瞧,看着我皱了皱眉,“就知道你没放在心上,是俊彦大赛跳舞时要穿的舞鞋。” 我这才恍然,要是素颐不提我都忘记了,问“那我们为何不去凤鸾轩?” 素颐摇摇头,“傻瓜,凤鸾轩的舞鞋是很精美,可穿起来哪里比得上李婆婆纳的鞋舒服,总之一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她笑着,拉着我穿过人群。 “那,就在这里了。”素颐指着前面的一个小摊笑着跑了过去。摊前坐了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奶奶,手里还坐着线活儿。看见有人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微笑道“小姐买舞鞋啊。” 素颐抬眸对她笑笑,便认真地选了起来,小小的摊上整齐的摆满了一双双样式各异的舞鞋,真的很漂亮,素颐说的不错,李婆婆的手工确实一流,一针一线都很细腻,鸳鸯的眼睛,盛放的牡丹,腊月的梅花,都想真的一样,活灵活现。 我正看着,素颐那边已交了钱,她选了一双鞋身全红鞋头绣以茉莉的舞鞋,很是漂亮。无意间,我看见放在第三排最右边的一双舞鞋,鞋身是冰丝白线的,鞋头饱满从中间有两枝开向两侧的梨花枝,梨花的白是另一种绣线,放佛开在雪中一般,整个舞鞋看起来盛白无瑕,在众多花鞋中脱颖而出。 “好漂亮的鞋,老婆婆我就要这一双。”我异常欣喜。李婆婆顺着我的手看去,笑道“姑娘好眼光,绣这双鞋可花了我好几个晚上,今天刚摆出来,真是和姑娘有缘啊,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嗯,好。”听到李婆婆的话,我心底更加喜欢了。素颐也连声称赞舞鞋与众不同。 这时,正当李婆婆伸手去拿鞋,一只白皙的手快速从我身边掠出,快李婆婆一步速的拿起舞鞋,女子娇俏的声音笑道“这舞鞋我要了。” 我蓦地回头,能做出如此丧眼之事的除了她唐雨柔还会有谁,她赏玩着舞鞋嗤笑着看我,身后跟了两个身壮如牛的高大男子。 我扫了一眼他们,又瞪向唐雨柔,伸出手道“把鞋还我。” 她盈盈一笑,把鞋往后收了收,道“凭什么?现在这鞋是我的了,把钱交了。”对后面的男人吩咐道,拿着鞋笑盈盈的转身就走。我哪里肯罢休?跟着撂下五两银子,追了上去。 “云初!”素颐在后叫道。 我穿过人群,一把拉住唐雨柔,她美丽的脸蛋瞬的有些失措。我抓起她那舞鞋的手,气道“你爹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抢。”说着我便要从她手里拿回舞鞋,“放手!就不给!”她挣扎着要掰开我的手,我偏不肯让步。 这个唐雨柔向来行事比纨绔公子还横行霸道,他爹和我爹作对,她就和我对着干,平常的事我都不和她计较,可是今天这舞鞋我是要定了。我狠下心在她拿着鞋的手背上咬了下去,很用力。只听她一声惨叫,另一只手在我脖子狠狠地抓了一把,我疼痛的向后退去,摸了摸脖子,清晰的摸出两道印子。 “出血了!唐雨柔你太过分了。”素颐上前用丝帕为我擦了擦。 唐雨柔的手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牙印,气得美人花容都失色了,我忍着痛笑看着她。 “痛不痛?”素颐轻声问道,我只是摇了摇头,再痛看到唐雨被我气哭都值得了。她瞪着我像要吃了我似的,这时那两个壮汉走来,她咬牙道“傅云初,这二人就是我请来在俊彦大赛上对付你的人,今天遇本来本小姐是想放你一马的,谁知你不知好歹,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把她给我扔到湖里!” 唐雨柔厉声喝着道,两个壮汉便恶狠狠的向我走来,手上的关节被捏出声响,素颐在耳边轻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跑。” 我依旧瞪着唐雨柔,慢慢向后退着,这时,手碰到旁边的摊子,我一看顺手抄起一个茄子看准唐雨柔扔了过去,却被挡在前面的壮汉一把打开,我惊住了,看来不跑是不行了,我向后退着,趁他们没下手,对素颐小声道“不要跟着我跑,他们要抓的是我,一会儿我一跑你就趁乱逃走,如果今天我遇到什么不测,你就去找段羽,告诉他为我报仇。” 我简单的交代了“后事”,还未等素颐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向后跑去,我拼命的想拨开拥挤的人群,可还没跑几步,就一把被人扣住,我回头,素颐坐倒在地上,大喊“云初快跑。”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被人举了起来,一瞬间天地都倒置了,我被壮汉面朝蓝天平举了起来,侧眼一看下面就是浩浩的湖水了,任我挣扎着,都下不来。 “唐雨柔,云初不要舞鞋了,你快让他们放下她吧。”素颐哭求唐雨柔道,唐雨柔柔声细语,笑道“好,只要她肯开口求我,我就放过她。” 我就知道这女人心肠坏的很,轻笑两声,大声道“你尽管扔我下水好了,只怕到时候唐大人难向我爹交代。”我痛快道,却忘记了不会游泳的事实。 唐雨柔被激怒了,已不顾形象大声喝道“扔她下去!快!”一瞬间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惊呼声,议论声和素颐的苦求声。 正当耳边充斥着这些声音时,我的身体被扔了出去,呈降落的趋势向湖面摔去,风从我耳边掠过,我闻到了湖水的腥味,看见了向我摆尾的金鱼,终于不再强忍恐惧,捂住双眼惊叫着。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腰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离开了水面,我紧紧捂住双眼,但觉微风从耳边速的掠过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移开了手,江宸棱角分明的侧颜与我贴近,我吃惊的看着他,由于害怕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是我第一次被男人抱,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了,他抱着我蜻蜓点水的踏过水面回到了岸上,身姿轻盈,他的手从我身上撤回,我抬起眼眸望着他,他的眸子很清冷,但却很好看,尤其是他在认真的注视着某样东西的时候,就像星辰一样光芒璀璨。围观的人群众传来阵阵掌声。 “云初。”素颐跑了过来,拉着我看问道“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她问着我,目光却忍不住瞟着江宸。 我笑笑,“没事啦。” 身后的唐雨柔见我没事,脸色极难看,翻了我一眼,又看看江宸最后只得作罢跺脚气道“我们走。”便拂袖而去。 我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听素颐淡道“就让她去吧,一双舞鞋而已,还有更好的。” 我只好点点头,一旁的江宸还在,没想到他会出手救我,我冲他笑道“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他望着我好似在想什么,目光有些深沉,倏尔又笑道“举手之劳,姑娘言重。”便要走了。 素颐的目光紧跟着他,不曾抽离,我突然想到什么,忙叫道“我是一定要谢过公子的,明日酉时我会在这里摆酒游湖,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一旁素颐看着我,眼睛满是狐疑。 江宸停住侧了侧眸,道“姑娘太客气了,只是在下未必有时间。” 哼,还真不给面子,我走上前去,看着他笑笑又道“那不要紧,只要我很有空不就行了,总之不等到公子,我是不会走的。” 他望着我,眉头微凝,细细的打量着我,好像似想起什么,眼波微的颤动,我拉起素颐的手对他笑道“告辞了。”头也不回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