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另一个自己 人民路17号。 似乎每一个城市都有一条以“人民”来命名的道路,这个普通的沿海小镇亦不例外。不仅如此,它还有着绝大多数北方城市共有的喧嚣拥堵以及有关招商引资的巨幅广告和粉刷在墙体上的宣传标语。 早些年的时候,人民路17号和19号曾是一处大宅院,主人姓李。后来家境没落了,便一分为二卖给他人。听说,现在19号里住着某个机关领导的家属,终日铁门紧闭,只有早晚会有豪华的黑色轿车出入。而17号,虽说有着同样的设计风格和布局,但却不知什么原因被闲置了下来,杂草丛生,角落和屋檐下,结了不少落满灰尘被遗弃的蛛网。乍一眼看上去,很难想象它以前耀眼的风光。 二十二点四十分。 忙完最后一张夜景拍摄,我收起相机,塞回背包。步行至附近的一个站牌下,等着可能尚未发车的离城末班巴士。夜晚的风,有些凉意,我将上衣拉链拉到最顶端。 路边灯箱的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几只硬壳的飞虫在灯光下绕来绕去。 我上一次来这里是拍摄风土人情,还获了奖。可能是这种原因才促使我再一次前来寻找拍摄的灵感。灵感对我们这些小报记者来说,尤为重要。灵感不枯竭的话,薪水也不会干瘪。这是个有涨幅的正比关系。 二十三点零七分。 巴士缓缓驶来。我略一招手,车门打开,待车停稳后,我迈一大步跨了进去。 小镇仍属于经济发展缓慢的地区,车次少,路线又单一。小地方的管理往往比较松散,所以经常都会有私营的个体户为了生计在很晚的时候出车载客。 车内有一股很浓的汗渍味,蓝色的座椅套似乎从来没有清洗过,黑逡逡的。座椅间的缝隙里,还塞着揉成团的卫生纸和裹着碎渣的食品包装袋,过道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 “今晚挺冷啊,没想到这个点儿还能撵上车。”我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打扑掉坐垫上的瓜子皮小心翼翼的坐下。 没人应答。 身穿黑色礼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依旧注视着前方专心的开车,坐在斜对面挨着走廊的小女孩更是对我的话不感兴趣,只顾低头嘬手指,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头也未作声,倒是探了探身子,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一根檀木龙头拐杖上。 我将背包撂到邻座,找出用了很久的MP4,随机播放一段班得瑞的曲子。心想:人跟人之间何必这么冷漠?赶明天让负责专刊的大李写篇报道。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一来大李光是跑出去采访县里的一个什么部门的什么长就够头疼的了,二来我只要能赶回招待所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就已经不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完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现状问题,即便呼吁,也不见得能得到多大的响应。 不见售票员来售票,我扭头望向窗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漂亮的霓虹不断的变换着形状,几个打烊的店铺也早早的拉下了卷帘门。临近半夜,路上也没多少行人。偶尔会遇到一两只到处溜达的土狗,听见车的动静,会吓得夹紧尾巴小声吼几句躲到路旁。 大约一刻钟后,巴士没有继续走省道,而是拐进了一条三四米宽的坑洼土路,车子开始颠簸。 “咳咳。”我先是大声咳嗽了几下,“怎么走这条路啊?还有,我还没买票呢。” 我以为这样可以引起注意,也想有人聊天活跃气氛,毕竟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司机还是没吭声,只把速度加了一个档位。 先前低着头的小女孩这才把头抬起,歪着脑袋看我。 “啊!”我惊叫了一声。 尽管灯光昏暗,我还是看清了小女孩的眼睛根本就没用瞳孔,白得瘆人。整个上半身松松垮垮的,没什么力气。她也不是在嘬手指,而是把右手每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咬断,吐到左手掌心里,露出淡粉色皮肉和白森森的断骨。脆生生的,像是在咬一截萝卜。鲜血洇红了她的袖口和胸前的衣服,还有一些血渍,粘在牙上和她不断舔着嘴唇的舌头上。 我浑身的毛发似乎都立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气促。我向后用力贴紧座位椅背,双手哆嗦着在背包里摸索可以防身的器具,尽管我知道里边只有一架报社主编借给我的单反相机、几份稿件和一张地图,可我还是希望有什么可以壮胆或者证明我眼花的东西。 几十秒后,小女孩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垂下头继续舔断指涌出来的血。 这期间,那个老头始终没动过。他指定也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正常生物。 一些低矮的树枝蹭得车窗“沙沙”的响,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鸟鸣。让整个气氛更为可怖。 “他们”暂时没有瞄上我,这多少让我放松了一点。我稍微起身,企图找机会逃走。 车后还有很大的空间,我回头瞥了一眼。 后排的座位被改成了很平的板床,上边躺着一男一女。他们双手平稳的交叉放在腰间,胸腔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起伏。 死人! 我又是一惊。 女子的脸庞被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一块白布将她下颌以下的部位盖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辨出她匀称的身材。 而那个男子竟是——我! 无论是发型、眼镜、衣服一致,就连早晨我剃须时在下巴刮伤的痕迹都一模一样。我盯着男子腕上的手表,时间也不差丝毫。 突然发现另一个自己,本来就是很惊讶的事,何况是具尸体。 车内的灯光愈发昏暗,我深吸一口气,含在口里。然后生生的咽下去。 谁在跟我开这个玩笑?看看四周,觉得不像。再说了,这次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偏远地区又无亲无故,无论是谁这样做都有些过了。 假如是真的,那躺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正文 第二章:怪异的司机 巴士仍然不紧不慢的行驶。路的两侧,是黑漆漆的庄稼地。秋收结束,玉米都掰完了,有些地里只有孤零零的玉米秸立着,发黄枯焦的叶子,在风里瑟瑟抖动。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偏偏要搭车离开,为什么不找个廉价的旅馆将就一晚,当初又为什么执意接下拍摄夜景的活儿。 前几年去乡下采风,一个蹲坐在路边的盲眼老头明明掐指算着我会安享晚年,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外孙。为这一卦,我特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作为感谢。可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了? 是老头故弄玄虚为图吉利撒了个谎还是这仅仅是一个累到虚脱做的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我学着电视和小说上的惯用伎俩,就着自己的大腿根狠狠揪了一下。霍霍的疼。想必十指和大腿一样,最终都是连心的。 突然,巴士向左加速来了个急转弯。由于车速过快,车子偏得厉害,我本能的抓住前边座位的椅背才没歪倒。 只听见“喀吧”的一声,司机的脑袋竟然掉了下来!颈子齐刷刷的折断,碗口大小的伤口,没流一丁点的血。头颅跌落在走廊里随着车的晃动滚来滚去。 无头司机丝毫不受影响,麻利的重复踩离合器和挂档的动作。遇到路口时,还左右探下身子,像是在观察路况。就连连续的弯道和窄路,司机都能准确安全的驶过。比现在马路上多数肩上扛着脑袋嘴里不住骂着别人不长眼睛的司机的技术还要稳当。 小女孩的身子也顺势折弯,甩来甩去,像一坨没有骨骼的软绵绵的肉。 而我从脚向上开始慢慢变僵硬,仿佛血管里的血液凝住一般,好比是一只被冻在冰柜里的死鸡,胳膊腿儿笔直的抻着,动弹不得。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路旁有一个女人出现在巴士车灯打出的昏黄光亮中。 我眯起眼睛看:小惠! 路旁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是小惠! 小惠是我的女朋友,是名幼师。这么晚,她怎么在这儿? 巴士的速度降了下来,并有意的朝小惠靠近。 不行!小惠绝不能上这辆车!这辆车不知终点,也不知是什么琢磨不透的力量在驱使,更不知车上都坐了些什么怪物。决不能让小惠也来冒这个险。 我张开嘴想让她离开,却发不出一个音。喉头似乎被一只大手掐住,勉强用力才仅仅维持呼吸。 车子停了,车门也打开了。 小惠好像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抬起腿,踩上了第一个台阶。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下子蹦了起来。此时,我的手已经完全麻木,我用胳膊勾住背包的带子。努力朝门口蹦了几下,我挎着小惠的胳膊,准备把她拉下车。这个时候,我必须保护小惠。 平时我稍用力就能将瘦弱的小惠抱起,这次却怎么也拽不动,还隐约觉得她的胳膊没有一点的温度,反倒油腻腻的有些发黏。 明明再挪一步就可以逃出这辆该死的灵异巴士,但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肌肉绷得紧,仿佛是抽筋般难受。 小惠挣脱我,径直走上车。找到我之前的座位的旁边坐下来。她双手放在膝上,眼神空空的望向前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小惠没对我微笑,也没在一个大大的拥抱后亲吻我的脸颊,而是完全没有理睬我,宛若陌生人。 小惠是受了什么威胁才不敢与我相认吗?要不她怎么会突然一声不吭的出现在离家几百里的荒郊野外。她俊俏的脸上,冷冰冰的,居然没有一丝的恐惧与温存。 司机一加油门,巴士向前猛地移动。我一个趔趄从尚未关上的车门栽了出来。我的后背狠狠的撞到了路沿石上,蹭的火辣辣的疼。 跟我一起甩出来的,还有司机的脑袋。刚好滚到离我不远的一个窨井盖上。司机冰冷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嘴唇微张,鼻孔一翕一合,还舍不得停止呼吸。铁质的窨井盖上,一会儿工夫便凝结了水珠。难道,这个头颅的呼吸还有温度?我盯着看,吓得都不知道自己的喘气是不是已经凉了。 巴士又一个急刹车,轮胎在沥青路面磨出一道长长的印子,还伴有轻微的烟。 司机也踉踉跄跄的下车,歪歪扭扭的走向我。没想到“他”只是捡起了原本在脖子上的脑袋,并重新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固定好。司机有些歉意的笑着,又在脑门拍了几下。然后起身,似乎并没有要把瘫倒在地的我拎回车上的打算。 上车前,司机回过头,只说了句:“再见!我还会来接你的。”我隐约看见“他”左眉眉梢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转身上车。巴士缓缓的消失在夜幕里。 正文 第三章:怪事连连   小惠!小惠还在车里!   等身体恢复知觉后,我找出手机拨打小惠的电话,响的不是彩铃,而是一个系统女音没什么感情的说:“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然后,还有一个“sorry”,后边跟了一串听不懂的英文翻译。   怎么可能?!早晨还和小惠通过话的,她在电话里还嘱咐我记得吃早饭,让我忙完就回去陪她的。我又拨打一次,还是空号。   我重新检查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码:没错!是小惠的!这个号码是老号段,也已经用了三四年,我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跟我的号码还是尾号挨在一起的情侣号。每个月花在这个号码的通讯费和套餐费也不下百块,绝对不会出现错误。   正在这时,手机收到了两条信息,是小惠的号码发过来的。   “我好冷。”   “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很简短,而且也没有用恋爱中常见的“亲爱的”三个字作为称呼。   这反而不像小惠的做法。我说过,小惠是名幼师,她自然有着多数幼师共有的细心和细腻的一面。即便是再要紧的情况,她也会遇慌不乱。更不会轻易就摒弃了她一直以来的温柔与贴心。   我继续回拨过去,仍然说是空号。   我一下子陷入了绝望当中。   小惠千万不能出事啊。恐慌、寒冷、迷茫,无措。各种复杂的感觉混杂着袭上心头。   我瘫坐在路边。有风扯着头发,拼命想挤进脑袋里。   一只猫惨烈的叫声又将我吓了一跳,我回头看了一眼:啊?!这里竟然是人民路17号!   巴士行驶了那么久,我居然还在原地!我习惯性低头看手表,二十三点零七分!时间也不曾走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头开始疼得厉害。让我想不出刚才的经历是真实的,还是我无中生有的臆想。我摸摸后背,跌下车磕的伤还隐隐作痛,应该是蹭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我又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希望自己快快醒来。可这真不是在做梦。   “嗤——”   巴士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便打开了车门,气泵排气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恐怖。   巴士无声响的停在我面前,没人下车。看来是等着我上去。   我瞟了瞟,穿黑色礼服的司机、嘬手指的女孩还有不发一言的老头。   “滚!”我故意大吼,摆出自己不害怕的样子。   小姑娘呲着牙把一根根被自己咬断的断指扔向我,她看到我躲避的慌乱样子,又仰起头哼哼的笑着。之前躺着车后边看不清模样的女人走到小姑娘跟前,扽住一块块的往下扯。真的是一块块的,胳膊,手腕,大腿。从每一节可以活动的关节处,轻轻的被扯断,铺到旁边的座位上,还不忘摆放整齐。小女孩就像一只烧鸡,被拆碎,凑成一个拼盘。   那女人穿的是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凉鞋。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她齐腰的长发。应该是刚洗过,湿漉漉的缠在一起。我脑海中浮现处许多电影里的恐怖场景,这女的会缓缓撩开她的长发,露出她前后两张眼角流血长着獠牙的苍白的脸,要么就是没有五官,要么就是两个后脑勺,干脆连脸都省略了。现实却是,这女的就这么杵着,一动不动。没有准备吓唬我,也没有向我示好。   老头在一旁坐不住了,他干咳了几声,努力的站起。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要倒下。   他转向我。我才看见他戴着一副金边咖啡色眼镜,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脸上丝毫不见皱纹和老年斑。   他颤悠悠的抬起右手,捏住眼镜架,迅速把眼镜摘下。   他的眼皮紧紧贴着空洞洞的眼窝,看上去,只是两个凹进去的软趴趴的窝,连眼球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这老头似乎看见了我一样,直直的面朝我的方向。嘴角还扬起诡异的笑。他一把扯开自己的中山装上衣,里边没有衬衣和保暖衣,直接露出了胸膛。老头拿起拐杖,用雕了龙头的一端使劲在身子上蹭了蹭。原本就有些干瘪的肚子顿时鲜血淋淋,而且伤口见风后越裂越大。不知这老头吃过什么,从肠子里滴下好多绿莹莹的液体。糜烂的肉随着血从车上肆意的淌到地上。   没多久,老头像融化的冰激凌一样,融成了一滩血水。   司机冷笑两声,开车走了。   我盯着化为液体的老头,早已冷汗涔涔,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脊梁上。冷风一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文 第四章:血骨汤   手机响了。   我看不是报社主编打过来催稿,还以为是小惠换了号码。   “小惠,小惠你在哪?!”   “你好!请问是丁卯丁先生么?”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嗯。是的。”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我是咱们玊城城北派出所的,我叫陈洋。”   “你好,陈警官!”我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刚听你喊‘小惠’,是阮惠吗?”陈洋试探着问。   “嗯,是,是小惠!小惠在你那儿?!小惠没事吧?!”我有些语无伦次。   “呃......”陈洋停顿了一会儿,“我们这儿也是掌握了一点关于阮惠的消息,希望你能来帮我们确认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方便过来吗?”   “我还在外地,我尽快赶过去。”   挂掉电话,心里有陷入了另一个恐慌。派出所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来电话。绑架,拿钱赎人?车祸,凑钱手术?传销,组织营救?我设想了好几个最坏的事故。心里还不住的默念:小惠,千万不能出事啊!   刚刚一通电话,让我稍稍振作了些。出于警惕,我也对这个自称是“陈警官”的男人报以怀疑态度。   我扫了一眼这个气若游丝的城市,尚未被黑暗或者不祥所完全笼罩。前方几百米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卖夜宵小吃的摊点。我晃悠悠的朝那团光亮走去。   今晚怪事不断,五分钟后,我始终与那个对我而言意味着希望和生机的摊点保持不变的距离,也就是说我走的时候,它也以同样的速度跟我同向移动。   这时,我又改了主意。管那个姓陈的是什么东西,我决定打电话给他,虽未曾谋面但现在确定他还算是比较真实且存在的人。   自称是警官的家伙的电话竟然关机了。   我一边咒骂着一边寻思把破手机扔到地上踩烂:为什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遇到个人,还立马断了联系。剩下眼前一个个分辨不清真假的现象,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才能结束?   也难怪,这么晚了,人家也得休息,谁让你刚才没求救的?可即便我说了,会有人相信吗?我攥紧拳头,顺便打消了报警和向其他人求助的念头。   我简单检查了一下包里的物品:相机没丢,钱包也还在,只有MP4的左边耳机磕碎了,露出了细小的电线和磁铁。   我心一横,管他的!豁出去了!老站着原地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平日没做过什么太大的伤天害理的事儿,我还真不甘心今晚就平白无故的栽在这个地方。   我闭上眼,放开胆子向前走。奇怪的是我仿佛走在一个空旷的球场,皮鞋踩在水泥路上竟然没有半点声响,而我也没有撞到任何的物体上,还有,那个小摊点也似乎离我越来越近。能隐约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呼——”又走了十几步,好像什么人贴在我耳边沙哑的喘息。   我用右眼瞄了下,终于到了小摊点。   我一怔,然后看见小摊点的砧板上胡乱的堆了一些碎骨,旁边的一口锅里盛满了黏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沿着锅沿向下滴。灶台里填着几支树枝,还有几根连没剔干净的腿骨。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一个咖啡色的棉布招牌上写着几个红色大字:正宗血骨汤。字红的像刚刚才蘸着血写的一样,下笔太狠,棉布都洇湿了。   一把断了好几根骨架的破旧太阳伞下,站着一个老妇。她一身黑色棉衣,裹着黑色头巾,尖角的鞋子的帮面也是黑色的。她手上拿着一把银质勺子,在锅里不停的搅动。   老妇见我停住,便微微仰起脸,酱紫色的嘴唇缓缓地动着,发出单调而吓人的声音。   我立即合上眼,打算逃开。   突然,我的衣角被攥住!   我回头看,是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五六岁的样子。齐额的刘海儿,胖嘟嘟的脸上有几道很宽的口子,正渗出淡黄色的脓。下巴上的口子,用黑色的尼龙线粗乱的缝了几针。他眨巴眨巴眼,嘴里还吐了个唾沫泡泡。   老妇用勺子在锅沿敲了几下,又贴着液体的表层,撇开亮晶晶的油花。慢慢舀出半勺,放在嘴边吹了几下,又呷了一口。吧唧吧唧嘴,然后伸到我脸前让我品尝。   我的胃里迅速翻腾,险些呕出来。   我推开小孩,没命的跑。只听见后边小孩和老妇刺耳的啼哭声。   两边的路灯灯光顿时变暗,开始闪个不停。整条街忽明忽暗,无数黑压压的影子从四周朝我*近。   一不留神,我被什么东西绊倒,脑袋正好撞到地上,接着就昏过去了。 正文 第五章:古宅遇险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房间里。燃着几支白色蜡烛,火苗不停在跳动。   我心里嘀咕:“是什么人见我跌倒在路边把我救到这儿了吧?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   房子是明清风格,黄泥墁平的地面,还陈列着很多雕花橱柜、雕了五福捧寿的曲屏风、一张八仙桌四周摆了两张圈椅。房间左侧有一张很大的黄花梨木的月洞门罩架子床,蚊帐半开,床铺收拾的齐整。右侧陈列着印有八仙人物的青花碟一对,釉里红松竹梅纹的梅瓶,还有一个三十多公分高的珐琅彩的花瓶。   院子里一个小孩在滚铁环,断断续续的能听到他“咯咯”的笑以及他兜里的几枚钱币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揉揉太阳穴,支撑着站起身。   对面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很粗糙的装裱,只简单的用透明塑料布蒙住防止落入灰尘。照片上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太,表情严肃,想必是这房子主人的祖上的人。   当我查看擦伤的手臂时,猛地发现照片正下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太太,跟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表情同样严肃。   我深鞠一躬,说:“老人家,谢谢您。”   老太太没有吭声。可能是年纪大了,耳朵背的缘故,我又提高嗓门表达了谢意。   只有隔壁房间的老式挂钟的钟摆“嚓嚓”的响。   我心里开始莫名的发慌,开始留意离我几尺远的老太太。她的头发没有一丝的凌乱,整齐的在盘在脑后,还用一个黑色的发罩裹起来。即便是搽了厚厚的粉也盖不住脸上很深的皱纹,上身穿着黑色圆领蝴蝶扣的松江三梭布棉衣,双手揣进衣袖。一条粗布裤子,脚蹬一双黑色钗头金莲的弓鞋。   啊!三寸金莲!   我知道在民国后就很少有裹脚的现象了,这房间的摆设加上衣着,还有今晚奇异的遭遇,让我顿时又有种不祥的感觉。   老太太踮起脚,从袖子里将手伸出,指甲长而尖,染得通红。她双手成爪状缓缓移动到胸前。看样子准备随时扑向我。   倘若真是撞邪,反倒是不能来硬的了。   我知道古代有五礼的说法,于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按照民间人三鬼四的规矩。磕了四个响头。   老太太似乎看见了什么,愣在原地。很快,又咬着牙骂道:“滚!”喑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再仔细看,这老太太正是我昏迷前见到的那个熬血骨汤的那个。   之前在院子里玩的很开心的小孩立即止住笑,铁环滚了一段后仓琅琅跌在青石板上。然后,传来他呜呜的抽噎声。   我迅速起身。门的样式类同,逐扇打也打不开。应该是从外边锁上了。   这时,太师椅吱呀的挪动了一下,紧接着身后又传来趵趵的走路声。我心惊胆颤的回头望,老太太已经站起,头发胡乱的垂在脸上,正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   我抄起旁边的圆杌子照着房门砸了过去,门裂开一道纹,我慌忙抬起脚狠狠踹出个洞,来不及多考虑便钻了出去。   老太太随即失声痛哭,尖叫着摔了好多的瓷质器具。   院子里种了好多树,黑压压的。刚刚的男孩,躲在角落双手抱膝哭得厉害。   靠近大门的偏房里,亮着灯光。纸窗户上映出一个女子梳头的身影。   我不敢多做停留,打开门闩,逃了出来。   “扑通。”古井一声闷响,像是往水里丢了一块大石头。   身后没有其他动静,应该是没追上来。我回头看,明明是两扇黑漆木门,现在竟然变成了冰冷冷的钢筋铁门。   人民路17号!   怎么是这里?   院子里也不是青石板的路,而是鹅卵石拼成的。院子里多了一个水泥砌成的花园,还种了些月季和醉蝶花。   被我砸坏的房门竟然顷刻间变成一扇不锈钢的防盗门。   二十三点零七分。   一切又返回原点。   那辆被我在心里诅咒了无数次的巴士又在这个点来了,仍旧停在我身边,开着车门,等我进去。   今晚第三次遇见这辆巴士了。我伸长脖子看了几眼,小惠不在。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僵持了大约两分钟,穿礼服的司机嘴里嘀咕着骂了几句,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天边逐渐变得昏黄,并迅速蔓延。整个苍穹仿佛被一片黄沙掠过,顷刻间又变得墨黑。   是的,黑得什么都看不见。连手表的夜光以及MP4的背光都看不见。   这样的黑暗,突然的失明,让我几近崩溃。   四周也变得极其安静,我甚至能听到心脏紧张时的跳动。   分不清方向,我只有怯怯懦懦的向前走,心里想着必须逃离,以免时间会反复回到二十三点零七分。更担心无休止的循环中遇到的琢磨不透的怪事。   此刻每走一步要花很长的时间,脚下根本感觉不到存在硬实的地面,反倒是悬空一样。   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光源是很敏感的。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一个山坳,终于有了光亮。   再一次看到城市一盏破旧的路灯时,我激动的流出了眼泪。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谁料越靠近光亮,走得越吃力。   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黑暗和光明的交界,黑白分明。跨出黑暗,转身,发现刚刚还是墨黑的区域此刻却灯火辉煌。难道刚刚进去的就是另一个叫做冥界的空间?   整个夜静谧又悠长。一切同什么未发生一样。 正文 第六章:午夜出租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彻底信服了这句话。决定周末休息的时候找个先生好好的做法消灾。   对了,提到先生,前几年那个盲眼老头还用黑狗血调和朱砂在黄表纸写了一道符,还口述给我一道消灾吉祥神咒,嘱咐我一定要牢记。然后又念念有词的用供着的香火把符烧掉了。   先念几遍再说:“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   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   入嚩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   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   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嚩诃。”   我只知道这符是释迦牟尼佛在净居天上说的。多读此咒可以消除灾难,带来吉祥。我背诵着给自己壮胆。   在一棵香樟树下有一辆蓝色出租车,顶灯亮着,后排的LED广告屏正滚动一条关于商场降价的消息。   我凑到跟前。   出租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打盹,我仔细端量他:身材较胖,短发,耳后有个小坑,就是民间俗称的“仓眼”,穿着深灰色的工作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他叫醒,万一也是厉鬼冤魂,跑得了就跑,跑不了没辙了就爱咋地咋地吧。   我就着水泥砖块用力跺了一脚,出租车司机立马抬起头,呜哩哇啦的叫嚷一通。待他定下神后,才瓮声瓮气的说:“喂!小伙子,大半夜的搞这一出,吓死人了!”   出租车司机约莫四十岁上下,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嘴唇也很厚,一说话露出几颗被烟熏得干黄的牙齿。   见我没什么动静,出租车司机急了:“你到底干嘛呀?!有你这样的么,坐车就上来,不坐别神神叨叨的!”   终于遇见一个活人了!我拉开出租车后排车门,上了车。   出租车司机仍然气冲冲的,但职业*守让他不得不保持必要的礼貌和微笑。   “小伙子,看你脸色不大对,身体不舒服还是......?”出租车司机可能是觉得半夜说撞邪这样的话题不吉利,便止住,顺手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讲着长发女子、红色唇印和午夜吧台的故事。   “关掉它!”我嚷道。   “听会呗,提提神。”   “关掉!!!”   出租车司机摇摇头,无奈的把频道调到音乐调频。   “跟你说吧,你呀,就是胆子忒小......”出租车司机清清喉咙,继续说道:“老一辈都说,这好人呐身后都会亮三盏灯,甭管是走夜路还是啥的,只要别回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敢接近你。回那么一次头,就熄一盏。等全灭了的话,才会有麻烦。小伙子,阳气重,一般没啥。”   我打断他,说:“玊城新富路79号城北派出所。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尽量明早8点前赶到。”   出租车司机笑笑说:“这么近的路,我十五分钟之内赶过去!信不信?”   我知道经常会有出租车司机绕路宰客的现象,而且玊城离这儿将近300公里,除了飞,根本就不可能十五分钟之内赶到。今晚离奇的事儿遇多了,所以我坚持让司机师傅以安全为前提安心驾驶。于是,我找出背包里的地图,按两地间最短距离的路线读给司机师傅听,借此打消他可能绕路的念头。   出租车司机很怀疑的看着我:“你确定这样走?”   “钱少不了你的!”我把皮夹晃了晃。   “小伙子,沿着这条路向前,过两个红路灯路口再左转,走差不多百十米就到了。干嘛非摆着近路不走,抄高速呢?!”   我摊开另一页比例尺较大的详细地图,用食指戳着路线找:两个红路灯......左转......百十米......公墓!   这个看似和蔼的出租车司机想把我带到公墓去!   我看看手表,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就是零点。午夜拉我去公墓,指定没安什么好心。幸亏我带了地图。想想之前的遭遇,我更是觉得害怕。我又不敢下车,毕竟这样的夜晚,能遇见个活人不容易,即便他是个有歹意的坏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他不在午夜凌晨变成恐怖骇人的东西就行。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奔高速!”   “好好好。”出租车司机明显有些不情愿的答应。   玊城是座古城,以前的时候叫做玉城。而这个“玊”字,有种说法是“琢玉的工人”,据说历史上出了不少的手艺石匠,专为有头有脸的官府老爷们打造玉器。后来有个石匠打了件玉圭,底端刻上了自己的姓氏留作纪念。后被人购买献给了朝中大臣。有天早朝,皇帝一低头瞧见了这大臣的玉圭,可能是皇帝的心情好,一见到玉的成色,便不顾形象的来到大臣面前,不住夸赞玉圭的做工精良。故事情节要是发展到这儿,玊城没准比现在发达个几倍或者几十倍。坏就坏在石匠的落款名字上,正和皇帝的名字一样!皇帝瞅见后,哪能允许这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儿,大臣被立即问斩。石匠闻讯后,携家人躲入深山。皇帝怒气未消,下令此地不配为玉城,并严禁后世石匠再做玉器。有文人根据这典故,建议把“玉”字的一点挪到上头,既让这座城跟玉有了些关联又不得罪皇帝。后来这个名字便沿用至今。   “安全第一。”我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啦。”出租车司机不耐烦的应道。好像我这样说是对他的侮辱和不信任一样。 正文 第七章:离奇讣告   我拿起后座上一份铺开的晚报,因为没有看报的心思,我只打算把它折起塞进座椅后边的背袋里。   讣告?   报纸的头版竟然是一份讣告。这是很少见的,平日的报纸头版都被国家领导人或者重大事件占据着。   于是,我挪到车窗附近,又把报纸捧到眼前。   “丁卯先生于12月9日下午13时在玊城去世——”   什么?!丁卯?!是我的讣告!今天是10月20日,怎么会有12月份的报纸?!   我越想越不安。于是接着读下去——“......丁卯,出生于1988年,自幼迷恋摄影与写作,毕业后一直在报社工作,并负责摄影专栏。其作品屡次获奖。10月下旬,因病入住第一人民医院,直至终告不治。丁卯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将于12月11日上午10时在玊城殡仪馆举行。恋人阮惠。”   小惠给我发的讣告?!   现在就是10月下旬了,我怎么会突然生病?生的什么病?   “师傅,今天是几月几号?”   “十月二十。”   “可这怎么有份......”我伸手准备把报纸递给出租车司机看。   “到了。”出租车司机冷冷的说道。   咦?我伸长脖子朝外边看。   出租车司机还是把我拉到了公墓。大半夜的,公墓竟然没有关门。出租车司机直接把车开了进去。   出租车减速缓缓轧过青石板,咯噔咯噔作响。   一到地方,出租车司机把收音机关掉。打开车门。“下车。”   “我不是要到这儿,我是要去派出所!”我边说边往回缩。   出租车司机拉开车门,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领子,把我拎了出来。   公墓建在一个小山丘上,斜坡上立了些墓碑。以前跟朋友开玩笑,说排列规律的墓碑在阳光下像钢琴键盘似的。考虑到家属的情绪就没将我这想法拍出来,更没敢打算刊登在报纸上。可午夜的墓碑,一座座耸立在月光里,看着难免心里打怵。   出租车司机拖着我来到一座新坟,坟墓四周的黄土还能看出翻动的痕迹。旁边一棵孤零零的松树,矮矮的枝桠斜斜的倒向一边。   坟墓前也立了块碑。   出租车司机推了我一把,松树上一只猫头鹰受了惊吓咕咕叫了两声然后扑棱棱飞走了。我凑上前,发现竟是无字碑,印度红的材质碑面像镜子一样映出我的模样。接着竟然慢慢显现出我的名字:丁卯。碑文并没有什么特别内容,不过形式比较讲究。上边的大字是符合鲁班尺的标准刻的,大小应该是10.5cm,寓意纳福,生卒年份统统是4cm的宋体小字,象征着登科。   我回头想问个明白。   出租车司机竟然变得蓬头垢面,他身后的一座坟塌了一大片,难道是从里边爬出来的?!   一股阴风吹来,吹得杂草窸窸邃邃的响。一些没有烧尽的纸灰也在风里飘来飘去。   出租车司机的脸竟然腐烂得厉害,跟一块腐烂的肉没什么区别,甚至都分不清五官的轮廓。   他搡了我一把。   啊!   我突然惊醒。   发现出租车停止路边,出租车司机大概开了个通宵,有些累,又趴在方向盘上打盹。仿佛对出租车司机们来说,方向盘和安全带才是他们除了媳妇之外最钟爱的情侣。   原来是做了个梦。我看了看手表,七点一刻。我摇下车窗,让阳光照进来。感觉自己在黑暗里呆了很久。做了个深呼吸,大口大口贪婪着把阳光吸进肺里。我翻翻座椅背袋,里边只有一份旅游图册,没有报纸。   出租车司机听见动静也醒了。他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略有歉意的说:“不好意思,睡着了。不过你放心,这地方离新富路就几公里,几分钟就过去了。你要是没急事,咱还可以去买个早点吃。”   “还是先去派出所吧。”我说。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出租车司机一贯是比较喜欢打听这些小隐私。   “没啥,就去见个人。”我敷衍道。   “这年代,就得多认识几个人。这些单位随便认识个人就顶用。我可是想攀攀不上咯。”出租车司机抱怨。   我心里惦记着小惠,便没有搭话。这让出租车司机多少觉得无趣,于是发动起车子向新富路奔去。   十分钟后,到了城北派出所西侧的一个临时乘车点,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到一边:“只能停在这儿了,前边可是要罚款的。”司机指着头顶不远处的一个探头说。   “多少钱?”   “呃......”   “喏。”我掏干钱包里的钱,又从口袋摸出几枚五角的硬币,差不多有七百块钱左右,“够了吧?”   “啊?那个......”出租车司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可你也看到了,我就只有这么多了!”我看他没打表,估计这些钱只多不少。   “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那就算了,甭找了!”   出租车司机愣了一下,脸上是夸张又惊愕的表情。   我没时间跟他墨迹,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的向派出所走去。 正文 第八章:噩耗   来到城北派出所,我正准备往里走,却被拦下了。   “哎!干嘛的?”声音是从门卫处的一个开着的小窗户发出来的。   我走上前。一个大爷正扛着老花镜看一本起皱的旧杂志,杂志封面是一个衣着鲜亮的女星。封面推荐的都是些情感失落或者意外得子的无聊题目。   “大爷,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陈洋的?”我问。   “怎么了?”   “有事儿。”   “来这儿的都这么说,都有事儿!”   “有急事,真的!”   大爷慢吞吞的问道:“什么急事啊?”   我不知道这样下去的话能跟他纠缠到多久,索性没搭理他。   “咳咳。”大爷咳嗽了几声,“登个记吧。”   他将杂志倒扣在桌上,又从抽屉找出一支碳素笔,用力甩了甩,在杂志封面画了几下,看见还出油,就别在登记薄上一起递给我,“对着前边那个人的格式填。”   我写了个“丁”字,又觉得太浪费时间,都还不知道小惠怎么样了,哪有闲心思在门口耗时间。我把写好的字用两道斜线划掉,说:“大爷,我真的找陈警官有事儿,人命关天!”   “不管什么事儿,你不得按着规矩来啊?年纪轻轻的,这么不懂事!”大爷跟我卯上了。   我后退一步,掏出手机,找到昨晚的已接来电,回拨过去。   彩铃刚唱了两句,一个男子接起,说:“你好。”   “陈警官吗?”我问。   “你是......?”显然他不记得我的号码和声音。   “丁卯。昨晚咱还通过电话的。”   “哦,你好你好。方便过来吗?”   “我现在就在派出所门口的。”   “好好,你稍微等一下,我这就出来。”说完,陈洋挂掉了电话。   没多会儿,从大厅走出一个年轻的警察,三十岁左右。走起路来,一身的正气。   待他走近,我上前,伸出手,说:“陈警官吧?我是丁卯。”   “你好!喊我陈洋就好。走,进去说。”   “可这边......”   “王叔,这人是来找我的。进去了解一下情况。”   这个被称作王叔的大爷,挥挥手,说:“嗨!你们的地盘还跟我这儿客气啥啊。”   陈洋哈哈笑了笑算作回应。   接着带我从大厅进去,沿着楼梯来到三楼西侧的会议室。   “那几个审讯室都满着的,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下。”陈洋说完就轻轻带上了门。   审讯室?怎么一开口就弄得这么紧张严肃?   没多会儿,陈洋端着两杯热水跟另一个年轻的女警察进来,介绍说:“这是小周。”   小周微笑点头示好。   然后把纸杯放在我面前,“喝口水。”   我端起纸杯,忙问:“小惠怎么了?”   陈洋背向我靠在会议桌上,望着贴在墙上的一副玊城地图和几幅伟人照片。五指罩在纸杯沿上,小心翼翼的转动纸杯。白茫茫的热气绕过他修长的手指。   我又看了眼小周,她只顾低头找出记录本,翻开新的一页,随时准备记录。   “阮惠是你什么人?”陈洋终于开口。   “老婆。”我又改口道,“不,是——未婚妻,啊,恋人。”   陈洋转过身,笑着说:“别那么紧张,随便聊聊。”   我喝了口水,润润发干的嘴唇。   “你们之前是不是一直同居?”   “对。”   “同居了多久?”   “一年半。”我老实回答,又不知他问这些有什么用。   陈洋双手按住会议桌上,压低身子,问:“你最近一直在出差?”   “嗯。这次出去的时间比较长,大约——”   “三个月零八天。”小周说。   “你们怎么知道?”   陈洋双手抱住胸前,说:“报社那边我们也去了解过情况。”   我才知道这样的机关想了解一个人的途径是很全面并很详尽的。   “你平时发的那些稿子,都是怎么弄的?”   “是我整理完,用邮件发给报社。”保证不断稿和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主编对我的长时间出差也没说什么。   “哦。”陈洋点点头。   我看得出他这是故意跟我闲扯,这些简单事宜他不可能不了解。于是,我直奔主题:“小惠怎么样了?”   陈洋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然后头一歪,示意小周回答。   小周捋捋垂在额前的头发,说:“丁先生,阮惠她——遇害了。”   “什么?!”我站起身,抓住小周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陈洋看着我,点点头。   “不可能!我昨天早晨还跟她通过电话,昨晚她还发信息给我了!你们骗人!”   小周的肩膀不自然的耸了下,然后皱着眉说:“你别这样,我们......”   “你先冷静下。”陈洋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瘫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气。   “她的确跟我联系的。”   “哦?”陈洋和小周异口同声的说。   “真的。我还有短信的。”我找出手机。   “能让我看一下吗?”   我找出手机,解了锁后直接交到了陈洋的手里,“收件箱里最顶部的两条就是。”   陈洋拿着手机按了几下,又低头给小周看了眼。   “丁先生,你可能是太累了。这里边根本没有信息,收件箱是空的。”   听完我愣了下,接过手机,昨晚明明还收到小惠的信息,而且连里边每天早晚都能收到的手机报和主编发来的催稿、修稿的信息竟然都没了!   小周正用舌头舔着左边的虎牙,见我不说话,冲我一笑,说:“人在疲惫和悲伤过度的情况下是会有一定幻觉的。”   陈洋递过一支烟,我没接。他又塞回烟盒里。 正文 第九章:疑点重重   “小惠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我问。   “两个月前。在护城河的拱桥附近,是溺水身亡。”   “那怎么现在才通知我?”   “我们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到现场。经过尸检——”   “什么?尸检?!”   “因为是刑事案件的,所以一定是要解剖检验的。请你理解。”   我没有说话。   “当时只能按无名女尸来处理。后来也是废了很大的劲才排查出地址和详细信息来的。”   “小惠现在在哪?我要见她。”   “已经处理了。”   “处理?什么意思?!”我对这种官方解释表示不解。   “火化了。”小周轻声的说。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200条:对于已查明死因,没有继续保存必要的尸体,应当通知家属领回处理,对无法通知或者通知后家属拒绝领回的,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可以及时处理。”小周边思考边回答。   “那她的骨灰呢?”   “被家属领走了。”   “家属?”   “是她的奶奶和侄子一起来领的。”   “什么?小惠的奶奶早就过世了,她也没有侄子。”   “我们有系统,可以查到的。”   “老太太是不是穿着黑色衣服,黑色围巾,黑色鞋子。男孩是不是穿的花花绿绿的,齐额刘海儿,胖嘟嘟的,脸上很多伤口,还流着脓?”我问。   “老太太的描述差不多,小孩子的脸搽了很厚的粉,我当时还觉得好奇,小男孩还这么臭美......”小周回答。   坏了!是我昨晚遇到的那个熬血水剁腿骨的小摊的祖孙俩。   “你再去查查,小惠绝对没有这么个奶奶和侄子!”我嚷道。   陈洋见我极是认真,便让小周再去核实一下。五分钟后,小周返回,脸上带着不安的情绪,说:“还真的没什么直系亲属,连旁系亲属在内,都没有这俩人。”   “你们怎么能让人随便就把骨灰领走呢?”   “呃......”陈洋露出了少用的紧张,他继续解释道:“可能是我们的系统出现了错误,然后我们的人员一疏忽就出现了这样的失误。实在抱歉。”   难道是自己平日里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人?转眼一想又不可能,自己就负责拍个景写写散文,没理由得罪别人。那祖孙俩又是怎么了?人民路17号,灵异巴士,老宅子,讣告,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界往往就是这样,有着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   “对了,你们在现场应该会拍照的。让我看看!”我态度变得强硬了许多。   小周马上去找来。   我看到第一张的时候,心里沉重的无法用语言表达。   小惠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被水泡的有些浮肿,像是块醒着的面团。手脚略有皱,长长的指甲,染了红色的指甲油。穿着夏天我送她的红色高跟鞋。   其他的是案发现场和小惠各个部位的特写。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曾经发誓要一起长相厮守的女孩,竟然先我而去。   “有线索吗?”我问。   “有一点儿。不过你别着急,我们会尽快破案的。还真相于大白。”   我盯着陈洋的眼睛看,他很不自然的避开了。   这时,小周说:“案发现场在护城河拱桥上的两公里处,有搏斗的痕迹。并有受害人遗落的头饰。估计是被水冲到拱桥,才被晨练的人发现的。”   我站起身,心想:不行!我必须得想办法再找到那祖孙俩。   小周瞟了我一眼,悄悄撕掉了记录本上的一页纸。然后揣进裤子左边口袋。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我发现了。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我似乎觉得这是一场陈洋、小周可能还有其他人共同串联好的阴谋。否则,我的短信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清空了?这个案件也隐隐透露着一系列的疑点。骨灰怎么会轻易就被冒领?小周刚刚撕掉的又是什么内容?陈洋昨晚给我打完电话后,为什么又突然关机?   为了不把我的疑问表现出来,我故意喝光纸杯里的水。又对他们俩说:“麻烦你们一定查出真凶。”   陈洋和小周点点头。   陈洋说:“如果案件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也希望你有什么线索的时候,能尽快通知我们。”   小周又抢着补充了一句:“必须得随叫随到,因为可能事关案情。”   我说了声好,就迅速离开了。   从派出所出来,我先去了报社。   报社的同事看到我后,都只简单的打招呼,连平日最擅长开玩笑的大李也只是拍拍我肩膀,没说什么。估计他们在陈洋来调查后也都知道了小惠的事。   我径直走到主编办公室,敲敲门,听到主编在里边说请进。我轻轻推门进入。   主编姓俎,比较少见的一个姓。不到五十,头发就开始花白,还有轻微的秃。他严厉起来的时候,我们私底下都会引用《史记•项羽本纪》那句:“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俎主编的外号就叫“砧板”。有时候,他的脸还真会像砧板一样,冷冰冰的,油盐不进。   俎主编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指指他对面的椅子,“坐吧。”   “俎主编,我......”   俎主编打断我,说:“没事儿,工作方面别放在心上。现在版块临时交给了小赵。你可以出去散散心。”   “呃......”我还想解释什么的,可实在没有心思,改口道:“谢谢主编。”   我从背包里找出相机:“这是这几天拍摄的夜景。您看一下,兴许下次能用的上。”   俎主编接过相机,开机看我拍的内容。   “你这都拍了些啥啊?!出差那么久,就拍了点这个?!”   我接过相机,发现我拍的夜景居然都变成了同一个镜头:在一扇耷拉着破碎对联的斑驳木门,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红色连衣裙的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而且看不到她的脸。   “这次怎么拍得这么瘆人?”俎主编斥责道。   我根本就没拍过这个人,怎会还拍了近百张。   这个女人又是谁?怎么会出现我的相机里?怀里抱的骨灰盒,难道是小惠的?   “小丁啊。”俎主编喊我,“你回家歇几天,调节调节。等我电话你再来工作。”   我什么也没说便从主编办公室退出来,又离开了报社。我知道,俎主编这么说,几乎就是宣告了我要失业的消息。估计改天再接到他电话就是商量办理辞职的事宜了。这些都无所谓,关键的是我要找到照片上的女人,查清祖孙俩的来历,然后找到小惠的骨灰,好好安葬她。 正文 第十章:拜访神医   这些事压在我身上,我的确想不到对策。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是当地一个神汉。到现在,我只好把揭开谜团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神汉姓陈,住在乡下。一直住在茅草屋里。十里八乡的不喊他神汉,而是叫神医。   我五六岁的时候是见过他的。那阵子,我高烧不退。母亲把我带到神医家里。   陈神医伸出拇指按住我的手掌心,试了几下,说:“这孩子被吓掉魂了。”   “那怎么办啊?”母亲很焦急。   “老姐姐,你找出这孩子这几天常穿的衣服,找一把大扫帚,要用新的,把衣服搭在扫帚上——”陈神医捋捋八字胡,继续说道,“——明天出太阳之前,到他昨天下午去玩的地方,拖着扫帚,喊他小名,说让他回家。往家引,走一路喊一路,如果鸡不叫狗不咬,他的魂就回来了。”   “这样行吗?”   “指定行。我在家帮你。”   这一段我是听母亲讲给我听的。她说她是按照神医的方法叫的魂,虽然要穿过大半个村子,可那天鸡啊狗啊的,还真是没发出动静。回来后,没俩小时我的烧就退了。那阵子家里穷,从瓮里舀了一瓢小麦给神医,他也笑呵呵的收下。   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态度好,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找他作法。   身上的钱都付了车费,所以我先返回了出租屋。   没想到一回去,房东就倚在门框开始抱怨。说房子现在变得晦气,又说公安局的来调查了好几次,弄得她心神不宁。   因为房租续了半年的,加上还得去找神医,我没过多解释,换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又在楼下街角的取款机取了些钱。   几番转车,很容易就找到了神医的家。穷乡僻壤打听个人人皆知的名人还是很方便的。遇见热心的村民还会顺路捎一程。   神医还是住在茅草屋里,院落也收拾得很干净。   门口坐着一个人,想必就是神医本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印象中那般瘦。   “神医。”我上前,看清了他的模样,也不显老,唯独是八字胡留成了山羊胡。   “你来干什么?!”神医冷冷的说道。   “我是有......”   “谁让你来的?!”   “我......”   “你当年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再也不踏进我这儿半步的嘛!”   我被神医的话弄的摸不着头脑。   “还不走?!”神医提高了嗓门。   “求您帮我......”   神医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起身返回房间找出一支黑瓷碗,里边漂着黑黝黝的一层纸灰。“别怪我不客气了!”神医说完,将五指蘸水,先是弹到我的影子上,接着又弹到我身上,最后朝碗里啐了一口,晃了晃,一使力泼到门外。   我不懂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周围渐渐有行人好奇在围观。   神医似乎很生气,转身找出一根不知是桃木还是柳木的枝条,念念有词的抽打我。   我一边闪躲一边退到门外。神医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让不知所措的我傻愣在门外。   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挠着头说:“怪事了,从没见过神医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见过他不让人进门。小伙子,别在这站着了,只要是神医不给你掐算的,十有八九是个难对付的。他也不想白白干耗自己的法力。你啊,趁着天儿还明快,赶紧走吧。”   还没打听点什么名堂,莫名的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闭门羹,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不行,就等明天!   我步行到镇上的一个小旅馆。二十块钱一晚,连身份证都不用。   在商店买了桶面、香肠和榨菜,又问旅馆老板要了壶标价五毛钱的开水。   我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203房间。尽管是白天,房内还是很暗。我找到门后的开关,按了一下。白炽灯拼命闪了好几下才发出光。房间的地板脏兮兮的,似乎个把个月都不曾拖过,还黏着几块口香糖。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床铺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我泡上面,扯扯床单,坐在床沿。   “为什么神医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难道真跟村民说的那样,我惹上了一个厉害的角色?听神医自言自语的口气,好像跟这个狠角色以前有过过节。”我想。   “嗡嗡。”手机响了。   这个时候是谁找我?   原来是电量不足了。而且连半格信号都没有。“算了,反正没有充电器,又不关心其他人。”我把手机随手扔到床头。   吃完饭,我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清香。是女士香水或者护肤品的味道。   房间怎么会有这股味道?   我睁开眼,发现床边立着一个女人,赤着脚,穿得正是红色连衣裙!   是她!就是她拿走了小惠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