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今晚就去死吧 夜晚,空气中的温度冰凉如水,白念苏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喂,你好!这里是环海路交警支队,请问您是白小姐吗?” 交警支队?白念苏心里一阵疑惑,移开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过五分。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您的丈夫宋承远先生在环海路发生了车祸,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车祸?环海路?白念苏一时之间把这些关键词联系不起来,宋承远现在不是应该在C市出差吗? 今夜的白念苏睡的很不安稳,状态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复游离,被电话吵醒的她出了一身汗。 沉吟了一秒:“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白念苏来不及换衣服,只匆匆套了一件长外套就开车出了门。 红色的车灯晃着眼睛,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白念苏拨开交警人员径直往里走,一眼就认出了宋承远那辆白色的车。追尾,车尾已经被撞的不成样子,后面撞上来的车主忙着和交警人员反应情况,没有人注意到白念苏。 宋承远的头发有些乱,正点着一根烟往嘴里送,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脸被长发遮住,衣衫不整的女人。 这张脸白念苏没见过,看来宋承远又换新的了。 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太过激情,那个女人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潮红,不用想也知道是后者,白念苏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宋先生所谓的出差,原来就是半夜一点在这儿车震?” 宋承远嘴角绽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伸出手一把揽住旁边女人的纤腰使劲摩挲着:“我要做什么需要向你报告吗?结婚一年多,你哪次管住我了?” 一字一句像刀一样扎在白念苏心上。 “可是宋先生出门之前也该看看黄历,夜深人静,凉风习习,车震倒是挺爽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惹上车祸吧?” “白念苏,我真恶心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早就跳脚了!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跟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区别,我在外面找女人还不是被你逼的!” 白念苏的心像被一把钝刀狠狠割过,嘴里吐出的话却仍然带着深深的倔强:“你妈的话对你来说就是圣旨是吧?在你们眼里,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工具!但是我告诉你宋承远,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看着白念苏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宋承远一瞬间被激怒了,他跨步上前,伸手掐住白念苏的脖子,一个转身把她压在了自己的车身上:“你他妈再说一遍!” 白念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但是眼神却毫不畏惧:“我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是个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的人,你好好掂量一下!” 宋承远嘲讽一笑,手一顿,凶狠的样子却半分没减,白念苏的心紧了一下。 看着他的眼睛,白念苏已经明显感受到,今晚的宋承远,有点不对劲,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白念苏:“这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 白念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心里已经涌起了一股巨大的不好的预感,她不知道宋承远要干什么。 这里是环海路,白色路栏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夜色沉沉,辽阔的海面漆黑而空洞,一眼望去,仿佛一个蛰伏已久的巨大猛兽。 白念苏对于海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感,那种沉在水底的窒息和孤独,在那以后甚至成为了她心里的阴影,游泳池、海边,甚至只是装满水的浴缸,都成了日常生活中她不敢靠近的东西。 宋承远一手拉开车门,趁着众人不注意,将白念苏扔进了车后座,他迅速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 一脚油门踩下去,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由于巨大的惯性,白念苏在后座被重重撞了一下,她努力稳住身体,挣扎着喊道:“宋承远你要干什么!放我下去!” “你不是想死吗!我他妈成全你!” “你疯了吗!” 白念苏从镜子里看到宋承远的眼神,疯狂而无所畏惧,仿佛一头杀红了眼的困兽。 白念苏来不及多想,她现在必须先让宋承远停下来,因为这条路她很熟悉。 再往前开五百米,就是海边一个很高的悬崖,那里因为地势关系,没有修建任何拦阻,是一个交通事故的多发地段,从那里掉下去的人,几乎没有人能生还。 透过车窗看着下面黑沉沉的海面,白念苏大概可以确定宋承远想干什么了。 是,自己不该惹怒他,宋承远半年前被查出有间歇性狂躁症,情绪说爆发就能爆发,没有任何预兆,是自己因为愤怒而疏忽了这一点。 这种时候,白念苏知道自己不该硬碰硬,可是距离悬崖越来越近,她就越来越恐惧。 突然,宋承远握着方向盘的手被白念苏从后面死死抓住,较劲之间车子偏离了原本的行驶方向,开始在宽阔的路面上跌跌撞撞! 白念苏渗出了一头冷汗,但是手上的力道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撞上旁边的山坡也好,让车熄火也好,即便是今晚死在车里都认了,一定不能掉到海里去。 一定不能! 在海水里快要窒息的感觉,身体被海浪卷着浮浮沉沉的感觉,海水翻腾的声音充斥在整个颅腔的感觉,一瞬间占据了白念苏的每一处感官。 关于两年前那个晚上恐怖的记忆如猛兽一般袭来,白念苏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一个急刹车,白念苏的头被重重撞了一下,接踵而来的是天旋地转一般的眩晕。 白念苏被宋承远跌跌撞撞地架出了车门,由于体力消耗过大,她根本没有过多的力气再挣扎。 夜晚的海风很大,白念苏的长发被风卷起拂在脸颊上。 “白念苏,这是你逼我的,你他妈今晚就去死吧!” 宋承远已经红了眼,使出了全身力气拖拽着白念苏朝悬崖走去,白念苏透过发丝的空隙看着远处黑沉沉的海面,泪水一涌而出,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没有褪去的恐怖记忆让她全身都在发抖。 她使劲挣脱着,可是力量却不敌宋承远的半分,如果是两年前的自己,即便是宋承远这样的成年男人,也不会有在自己手上周旋超过一招的机会。 只因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让她几乎是死里逃生,最后命倒是捡回来了,可是身体却变得很差,以前那些了然于心的招数,现在早已经使不出来了。 两个人在宽阔的马路中间彼此推搡着,因为动作太过激烈,根本没有人注意从前方驶来的那辆车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念苏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了宋承远,然后朝路边滚了过去,身体传来了一股沉重的钝击感。 “嘭!” 白念苏一瞬间觉得自己变轻了,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束缚。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白念苏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第二章 你认错人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但也最不惜命的女人,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你在我眼皮底下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靳遇珩,我” “他说他对你始终下不去手,所以让我代替他来结束你的生命。” “我不信,除非你让他亲口来告诉我。” “不,你没有机会了,永别了,时音。” “啊!” 白念苏惊叫着突然从床上坐起,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和纱布,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死死捏着床单,指甲几乎都要陷进掌心里。 又做那个梦了。 沉痛而恐怖的梦境让白念苏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上半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两年了,曾经有无数个午夜她都从这个梦境中惊醒,无药可救,而每一次梦境都戛然而止在那声剧烈的枪响之中。 白念苏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高度的警觉让她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正被极度的陌生感包围着。 她抬眼打量着四周,黑白灰分明的装修风格,干净中透着冰冷和疏离。这样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男人的住处,白念苏心头一瞬间警铃大作。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窗帘是关着的,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物品,她完全无法判断现在是几点,慌忙间下床摸索自己的手机。 右脚刚触到柔软地毯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醒了?” 极其安静的空间里,冰冷的声线一下子钻进了白念苏的耳蜗,仿佛一瞬间被扔进了冰窖之中,她全身的动作定格了两秒。 白念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角落里有一张宽大的黑色单人沙发,那里坐着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右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间有一点星火在混沌的黑暗中明明灭灭。 整个房间只有床头开了一盏暖黄的小灯,所以白念苏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可是这个声线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她极力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这是哪里?” 指间的一点星火被碾灭在黑茶色的烟灰缸里,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慢慢朝白念苏走了过来。 白念苏下意识的想转身就走,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外面凉风渐起,拂起了窗帘的一角,白念苏就着窗口透进来的皎白月光,看到了男人的眸子,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脸,仔细打量着,这是一张足够精致的脸,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清冷的目光在白念苏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良久,男人缓缓开口:“你认识我吗?为什么第一个问题不是问我是谁?” 白念苏的心沉了一下,像石子坠入深井:“不,你多虑了,我不认识你,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丝毫兴趣。” “啪!” 男人伸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豁然大亮之间,刺眼的灯光让白念苏皱了一下眉头。 从前天晚上在环海路撞伤这个女人之后,她就一直昏迷,其实她伤的不重,只是额头在路栏上磕了一下。但是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带这个女人到自己这里来,让自己的私人医生诊治她。 真是可笑。 从发生车祸直到刚才她醒过来,这期间她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过,所以男人看清她眼睛的那一秒心脏和瞳孔瞬间收紧。 像是深茶色的琥珀,泛着泠泠水光,可始终给人一种太过疏离的感觉,仿佛只看一眼就可以直直摄进人的心里去。 迷人,却也危险,像极了她。 “你只有白念苏这一个名字吗?” “是的。” 身体沉进大海那一瞬间的窒息感,深海下看不到一丝光线的恐惧感,医生为她的脸部皮肤进行修补,虽然打了麻药但仍然可以察觉的疼痛感,像千万神经末梢在心头一起舞动。 那时候的每一秒都令她痛不欲生,可是相加起来也远远不及此刻。 白念苏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犹如万箭穿心一般,连每一次的呼吸都牵扯着心脏在疼。 她回想着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那天晚上,是你撞了我?” “对,你要什么赔偿,都可以提出来。” 白念苏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知道伤势不是很严重,她的声音很冷:“不必。” 男人定定的看着白念苏的眼睛,沉静开口:“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 生硬的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后,白念苏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只要出了这扇门,这一次照面就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很不巧,就在手触到门把手的时候。 “时音。”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男人就像在上面倾下了万贯赌注一般。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可是白念苏却听得一清二楚,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她竭力压制着翻涌如潮的心绪,脚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有我的命令你出不了大门,你确定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白念苏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面色平静无波:“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靳遇珩朝她走过来,看着那双自己穷极一生都忘不了的眸子,声音在巨大的寂静中竟然生出了一股悲怆。 “你是时音。” “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脱掉衣服,你的左肩有一处枪伤。”靳遇珩的的语气冷如寒冰,仿佛掌握了什么凭证一般,让人从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白念苏的心脏泛起一阵剧烈的抽痛,十指连心果然是真的,她连带着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就像是一颗玻璃球,预感之中出现了一丝裂缝,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泄露出来了。 “这位先生你听好了,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时音是谁,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赔偿,我只是想走了,就这么简单。” 靳遇珩没有理她,淡漠的眼神扫视着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领口,白念苏吓得后退一步,眉头突然紧皱:“你干什么?” “白小姐自己不动手,那就只好我来了。” 靳遇珩突然的靠近让白念苏惊慌失措,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调香,是白念苏记忆里熟悉的味道,绵延不断地刺激着她的感官。 白念苏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衫,没等她反应过来,左肩的布料便被一把撕开了,布帛碎裂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异常刺耳,白皙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她的肩头有些颤栗。 两年的时间,白念苏以为自己早就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可此时此刻光是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气息,都让她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切肤之痛。 利落完美的肩线,柔嫩如婴儿初生的皮肤,像是一脚踩空一般,靳遇珩想象中枪孔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黑色的纹身,就在洁白的锁骨下方,像是天生就镶嵌在上面衍生出了一种怪异的美,他的大拇指在那处纹身上轻轻摩挲着。 第三章 落荒而逃 靳遇珩觉得很奇怪,竟然有女人纹身会选择这样的图案,像一只鹰,但又不像。 白念苏恨透了现在这种感觉,自己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才从这场血淋淋的过往里抽身而退,可是一夜之间又被他一把拉回黑暗之中。 靳遇珩的手指没有从那个纹身上面挪开,柔软的指腹带着一股温热的温度,白念苏感觉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那一个点。 不知道为什么,靳遇珩总觉得那个纹身下面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的东西,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出了错,再坚持一下,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 他的目光如炬,声音却依旧平静:“白小姐,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纹这个图案吗?是不是为了想要遮住某些伤口”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就被白念苏一口打断了:“我女儿最喜欢的动物是鹰,所以我就去纹了这个。” 靳遇珩原本还在轻轻摩挲着的手指突然停止了动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当他几乎就要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她的时候,她却说自己有女儿了,看来真的不是她。 看着白念苏的眼睛,靳遇珩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烦躁,他极力压制着猜想落空的怒意,此时此刻他很想点一根烟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他不能。 将被自己扯下来的衣衫替白念苏穿好,扣扣子的时候他的双手有一些颤抖。 白念苏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胸腔都快要爆炸。 靳遇珩后退了两步,和白念苏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她觉得很奇怪,明明是他先失了态,可是此时此刻满脸狼狈的却是自己,反观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高傲冷漠。 “白小姐,我为我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是我失态了。” 靳遇珩有些搞不懂今晚的自己,只是一个除了眼睛之外跟她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相似的女人,怎么自己竟然 白念苏的目光很冷,没有再在他的脸上多做停留,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巨大的沉默里,她觉得快要窒息。 “嘭!” 所有声响被吞没在巨大的关门声里。 从楼上到别墅大门,明明只有一分钟的路程,可是白念苏却觉得自己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恐惧和逃避充斥着整个心房,她从来没有想过再次遇见靳遇珩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靳遇珩的突然出现让白念苏心乱如麻,但她现在必须控制自己不要去顾及他,过往是一颗淬了鸩毒的子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不想再被弄死一次。 宋承远那天晚上突然的举动让她感到恐慌,她以为宋承远只是因为她不能怀孕而厌恶她,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想要杀自己灭口。 最近他间歇性狂躁症的发病次数越来越频繁,情绪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很大的波动,关于两人之间的这场婚姻,或许真的应该好好审视一下了。 白念苏在一家幼儿园当老师,车祸后向园长请了一周的假,这一周都住在妹妹白静之家里。 “姐,我支持你离婚,宋承远那个只知道乱搞的渣男,早一天离了早好!” 白静之今年二十一岁,刚进入实习期,两个人虽然是亲姐妹,但是性格却迥然不同,白念苏沉稳冷静,白静之却刚好相反,这次听姐姐说宋承远出轨的事,更是气得坐不住。 白念苏沉吟了一下:“嗯,等他出了院,我就会和他离婚。” 她正站在镜子前面换衣服,白静之突然沉默下来,因为她从背后看到姐姐左边的肩膀上有一处伤口,从形状看上去,应该是枪伤。 白静之对于姐姐从事刑警那几年的事情其实知之甚少,寥寥一点信息也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白念苏从镜子里看到白静之讶异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肩膀上的枪伤” 白念苏正在拢袖子的手臂抖了一下。 白静之不动声色的看着姐姐的表情,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一丝隐痛。 “能给我讲讲它的故事吗?” 白念苏很久都没有说话,白静之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吐吐舌头走开了。 白念苏转身看着白静之的背影,心里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自己早已经麻木了,往事到底是不愿提还是不知道怎么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自己身上的伤口不止肩膀上那一处枪伤,白静之没有看见的,还有衣物覆盖之下那些狰狞可怖的疤痕,都是被水草和海底不知名的利物划伤的。 两年前医生建议她将脸部和身体上的皮肤重新进行修补,白念苏没有同意,她想留下身体上的那些疤痕,以此来警醒自己不要再做一个只能被选择的人。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拿起来一看,是宋承远打来的,白念苏犹豫了一下接起:“喂。” 电话里面的人破口大骂:“白念苏,我们家承远哪里对不起你了?他明明是和你一起出的车祸,他在医院都躺了好几天了,你倒好,一个当老婆的看都没有来看一眼!” 白念苏皱了皱眉头:“妈,问清楚你的乖儿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再来和我吵吧。” 说完便想要挂断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不依不饶。 “你别想撇清关系!承远做了什么事我不管,他就是杀人放火了也是你丈夫,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你就得管,你现在马上给我到医院来!不然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闹到你妹妹家里去!” 白念苏知道宋承远的母亲是不要脸皮的那类人,她不想给妹妹带来麻烦,所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医院。 “啪!” 刚一进病房门,白念苏就重重挨了一巴掌,整个右脸火辣辣地疼。 她闭了一下双眼,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我敬你是宋承远的母亲,所以愿意忍受你,但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母一听便怒了,边骂边抬手想要再给白念苏一耳光:“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宋母的手腕被紧紧抓住,白念苏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拂了一个踉跄。 躺在床上头上裹着纱布的宋承远早已经没了大碍,看见这样的情景立马翻身下床推了白念苏一把,白念苏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你他妈疯了是吧?谁允许你对我妈动手的!” 白念苏冷笑着看着这对母子,心里万般苦涩无法言说,是,事到如今都怪自己。 如果当初结婚的时候没有隐瞒自己无法再怀孕的事实,这场婚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念苏挣扎着起身,正要说话,却瞥见门口进来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靳遇珩。 他怎么会在这儿? 白念苏一瞬间慌乱起来,她抬手拂了一下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 靳遇珩早在门外就听到了病房里面的争吵,看到一脸狼狈的白念苏,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今天是宋先生出院的日子,我是来处理后续事务的。” 第四章 请你离我远一点 靳遇珩的脾性向来如此,一句话说出来冷冰冰的不带有半点人情味。 宋母见状又开始找茬:“撞伤我们家承远的原来就是你啊?我还当有多了不得呢,前几天都是你那些喽啰来的,今天怎么舍得自己出面了?啊?” 靳遇珩的面色倏然间冷了三分,一个眼神扫过去,只字未吐,就看得宋母心里一颤,全然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势。 他的视线回到白念苏身上的时候恢复了平常的语气:“白小姐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白念苏垂下眼睫,没有看他,语气冷淡而疏离:“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劳靳先生挂念。” 宋承远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心里一瞬间有了计较,他眉头一皱:“是你撞的我们?车祸那天晚上她就是被你带走的?” 白念苏实在想不通靳遇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宋承远出院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让手下的人来办,难道是那天晚上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了什么端倪? 可是不可能,她连自己有女儿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已经断了所有的可能性,他没有理由再来找她。 看着眼前这副情景,白念苏担心再在靳遇珩面前起什么冲突,便对着宋承远说道:“这些事情回家再说,你先去办出院手续。” “没否认就是默认了?白念苏没想到你还挺有魅力的啊,初次见面就有本事让别人把你带到家里去,是早就背着我勾搭上了吧?” 白念苏心头蹿起一股怒火:“你嘴巴放干净点!”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怪我在外面找女人,自己早就耐不住寂” “啊!” 宋承远的话都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整个人跌倒在地。 白念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根本没有想到靳遇珩居然会动手。 宋承远从地上爬起来,靳遇珩不是一个人来的,门外还站着手下林御和几个身材魁梧的保镖,众人听到病房里面的动静,都冲了进来。 一个保镖抬脚就踹开了想要还手的宋承远,宋承远又跌倒在地,模样狼狈至极。 “你!” 靳遇珩淡淡瞥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宋家母子,看着他的气势,再笨的人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好惹。 宋承远一个大男人被当众扫了面子,看着站在旁边的白念苏,心里一时火起,冲上去揪住白念苏的衣服就开始辱骂起来:“你这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贱女人!一天到晚给我惹这么多麻烦,老子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 白念苏看着眼前的状况心急如焚,正在思考应该怎么办,完全没有躲过突然朝自己扑过来的宋承远。 靳遇珩的注意力全在那个疯了的男人身上,看到他要向白念苏动手,眉头紧锁,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大步上前将宋承远一把推开,将白念苏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只冷冰冰扔给林御一句话:“你来善后。” 白念苏的心里苦涩无比,她想要从靳遇珩怀抱里挣脱,但是无奈男人的力气太大,她被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这是阔别多年的怀抱,只是心境早已面目全非。 白念苏被重重扔进副驾驶,靳遇珩发动了车子往前开去,周身都是挥散不去的肃杀之气。 所以现在这算什么?自己最丑陋的家事被谁窥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靳遇珩!白念苏觉得自己满腔的自尊被碾成了粉碎,只是幸好幸好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对于他强制性的解救,自己也同样感到厌恶。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停车。” 靳遇珩恍若未闻。 “我让你停车!” 开车的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白念苏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她的手触到车门,语气极度冰冷:“好,不停是吧?反正我的人生已经糟糕成这个样子了,也没有什么好让我害怕的了!” 白念苏一把推开车门,时值盛夏,隆隆的暑气瞬间涌入,抬脚准备往下跳。 靳遇珩的余光瞥见了白念苏的动作,心头一窒,一个急刹车。 白念苏被重重摔回座位,头晕目眩之间耳边传来一声怒吼:“你疯了吗!” 靳遇珩的眼睛蕴藏着怒火,几乎要把白念苏整个人毁灭在里面,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疯没疯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倒是这位靳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你我素未谋面,那天晚上我就说得很清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看着她,面色冷若冰霜,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竟然再三纠缠一个柔弱的女人。 “靳遇珩是吧?” 白念苏鼓起勇气说出了他的名字,心头早已经痛得抽搐。 “我请你离我远一点。” 靳遇珩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自己一直在找时音,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这个叫白念苏的女人却突然出现了,她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是处处都证明她除了那双眼睛之外,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这个女人就是时音,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被牵着走?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明明她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时音很坚韧,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最临危不惧的女人,而眼前这个白念苏,被自己的丈夫唾骂被婆婆欺负,却居然能够忍下来,是,她不会是时音。 时音没有这么逆来顺受,她宁愿死,都不会妥协。 或许一切都是巧合。 车祸那一天,是七月二十三日,时音去世的第三年,靳遇珩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开车去云牧山的墓地。 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就是出事的那天,所有人都以为时音葬身大海,包括靳遇珩,所以那一天成为了时音的忌日,靳遇珩在云牧山买了一处墓地用来安葬时音。 但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冢,里面埋葬着的,是时音生前最喜欢穿的一条裙子,时音的尸体并没有找到。 那天本来是要在就近的别墅休息的,可是凌晨的时候却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靳老爷子病重,他才急急忙忙开车下山,却在环海路撞了白念苏和宋承远。 白念苏冷冷地看着有些失态的靳遇珩,知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了,可是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苦笑。 三年前的分离源于一场意外,对自己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灾难,而三年后的相遇却又从一场车祸开始。 为何总是多灾多难呢?白念苏觉得凄苦,所幸的是自己再也不会回头了。 没等靳遇珩再说话,白念苏就迅速下了车,因为她怕,她怕靳遇珩再多说一句便会牵扯出更多关于往事的东西。 烈日烘烤着地面,才走几步就出了一身汗,靳遇珩的车从她旁边呼啸而过。 白念苏站在街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几天事情一件接一件,心情也被弄得无比烦躁,只是有一件事情,她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就去做,那就是和宋承远离婚,越快越好。 白念苏回到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切收拾妥当后再给宋承远打电话让他回来签署离婚协议书。 她在衣柜里找着东西,手一抬碰翻了一个纸盒,里面散落出一地的单子,白念苏捡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夹杂在其中的那张诊断证明。 诊断单是宋承远的,白念苏觉得好奇,仔细一看,“间歇性狂躁症”六个字赫然入目,再一看诊断时间,居然是一年半之前! 第五章 突然出现的蓝心 宋承远和自己是在一年前结婚的,也就是说,他向自己隐瞒了他的病史,这是非常严重的,从法律上来讲,已经构成婚姻无效了,白念苏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本来还在担心要是不能很快离婚,到时候宋承远发现是她不能怀孕,那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婚前隐瞒病史是要出大乱子的。 可是现在看来,两个人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筹码,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谁的双手是绝对干净的。 宋承远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平时不是说有应酬就是说要去外地出差,所以白念苏也根本没指望他会专门回家一趟,好好和她谈离婚的事情。 她拿出手机给宋承远发了一条信息:空下来就签署离婚协议书,我随时有空。 下午六点,白念苏忙完了所有的事情。 “白老师,有人找你!” 白念苏正在更衣室换下工作服,答应了一声,出来后顺着同事指的方向看过去。 宋承远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她,虽然一脸狼狈,脸上还挂着伤,但是却仍然激不起白念苏丝毫的同情之心,不论是何种原因,婚内出轨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念苏一脸冷漠地走向宋承远,在他对面坐下,直接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两份自己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推过去。 宋承远拿起来看了一眼,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刷刷刷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语气里透露着一股狠意:“姓白的,招惹上你算我倒霉,赶紧去找你的奸夫吧!” 说完之后就把离婚协议书扔到了白念苏的面前。 白念苏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宋承远竟然这么干脆地就签了字,本来以为按照宋承远的性格,他会和她大闹一场。 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白念苏犹豫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划过了屏幕:“喂。” “你好。” 听到这个声音,白念苏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凝固。 对方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那一声“时音,永别了”成为了永远的梦魇,从三年前就开始折磨他,直至今天。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有些娇俏,带着一丝笑意:“我是蓝心,请问您是时音小姐吗?” 白念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蓝心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自己是不是时音? 她提高了警惕心,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你打错电话了。” “噢,这样啊,不好意思是我问错了,我是靳遇珩先生的朋友,那天听他说起你很像我们的一个老朋友,刚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叫错了名字,您是白念苏小姐对吗?” 白念苏觉得有些可笑,陷进感情里的女人永远都能第一时间就嗅到危险的气息,哪来的叫错名字,都不过是试探罢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现在竟然这么亲密了吗?靳遇珩连在大街上碰上了一个女人也会和蓝心分享?甚至连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告诉了她。 “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蓝心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和白小姐聊聊。” 白念苏的心里本能地生出了抗拒,先是靳遇珩,现在再来一个三年前朝自己亲手开枪的蓝心,她不会傻到同意和她“聊一聊。” “抱歉,我现在没空。” “白小姐不是刚下班吗?怎么会没空呢?” 白念苏心中立刻警铃大作,马上抬起头往四周看去。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路上车水马龙,但白念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蓝心,她靠在红色车门旁边,拿着手机的手朝白念苏晃了晃,长卷发,妆容精致,明艳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是在白念苏看来却无比刺眼。 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在靳遇珩身边待了十年的女人,头脑足够精明,只可惜也是个一头扎进感情里里走不出来的主。 她居然找到了自己上班的地方,看来是没有退路了,白念苏收拾好东西,拿着包朝路边蓝心的车走去。 街景一路倒退,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没有说话,车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蓝心开口了。 “白小姐住在哪里的?” 白念苏心里一抖:“不用麻烦,前面第二个路口放我下来就行。” 蓝心笑了,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语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自嘲:“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靳先生因为第二个女人那么失态。” 白念苏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并不想参与这样的话题,今晚自己之所以会上蓝心的车,完全是因为怕极力拒绝反而引起她的怀疑。 “白小姐想听听第一个女人的故事吗?” 她下意识地拒绝:“不好意思,没兴趣。” 蓝心笑了笑:“也是,是我唐突了,白小姐和靳先生不过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不会想要去了解靳先生的生活的,对吗?” 白念苏转过头,蓝心也正在看着她,她话里试探和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白念苏在心里笑了一下。 也是,靳遇珩现在二十九岁,蓝心从他二十岁起就爱上他了,这么多年一直待在他身边,看上去修成正果只是时间问题,可是没有人想到中途会杀出一个时音,一切都被打乱了。 后来时音死了,还是由她亲手开的枪,她又成了靳遇珩身边唯一的女人,安安稳稳过了三年,如今靳遇珩又因为撞伤了一个女人而竟然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家里。 靳遇珩向来冷静自持,这一次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蓝心不可能没有危机感,她这样精明的女人,从来都懂得在最早的时候就对任何可能性下狠手。 可是看着蓝心那张脸,白念苏说自己心里没有恨是假的,如果不是因为三年前她开的那一枪,自己不会掉进海里,之后也不会经历重植皮肤的万般痛苦,想到这里,白念苏隐在衣袖下的手有些颤抖。 这一瞬间,她承认自己被蓝心激怒了,话一出口便带了些浓浓的攻击意味:“听蓝小姐刚刚的话好像颇有一些爱而不得的意思?你放心,我和靳遇珩以前从来都不认识,只是因为他撞了我,以后我和他都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不过同样作为女人,我想劝劝蓝小姐,女人的生命里不是除了男人就再没有别的事了,面对得不到的东西,一头扎在里面不见天日不是什么好事,还是早日脱身的好。” 白念苏慵懒地靠在座椅上说完了这番诛心的话,心里有些隐隐的畅快,蓝心微微偏头从后视镜里看着白念苏的脸,除了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连靳遇珩都说她不是时音,那就肯定不是。 可是蓝心终究被那句“爱而不得”激怒了,方向盘在她的手上急转,车突然冲进了一个很黑的小巷子里。 白念苏突然紧张起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提醒道:“你走错路了。” 第六章 妈妈是不是讨厌我 蓝心抿着唇,没有说话。 小巷里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蓝心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让她整个人的脸看上去很诡异。 车子在逼仄寂静的小巷里疾驰,一路上撞倒了很多东西,开车的人一腔怒气,根本停不下来,白念苏这一刻有些后悔,刚刚自己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而激怒蓝心,毕竟开车的人是她。 她在靳遇珩身边守了这么多年,会得到他的心的话早就得到了,又何苦现在因为靳遇珩主动接近了一个女人便如此战战兢兢? 白念苏的心里越来越害怕,就在她思考该怎么脱身的时候,车子却突然冲出黑暗重新驶入了主干道,眼前又涌现出了一片璀璨的灯火和人影。 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之后,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得停了下来,蓝心转过头笑得很隐晦:“车技不好,让包小姐见笑了。” 前后巨大的心理冲击让白念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没有说话便直接下了车,蓝心微笑着朝她挥挥手:“白小姐,有缘再见。” 一直等到蓝心的车开远了,白念苏才慢慢往前面走去,是的,她怕她跟踪自己。 她怎么可能相信蓝心说自己车技不好的说辞,刚刚那个女人乱开车的举动分明就是在警告她,警告她离靳遇珩远一点。 盛夏夜晚的风时不时地带着一丝凉意袭来,白念苏将针织外套裹紧了一些。 自从三年前从手术台上醒过来之后,白念苏就有意淡化了自己除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际关系,对于她来说,过去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时音这个人。 每天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白念苏对这样单调的生活很满意。 自从宋承远第一次出轨之后,她就毅然决然地搬离了那个家。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单间,价格便宜却有些逼仄,好在她一个人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拥挤,而且还清静。 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推开门后迎接她的不是黑暗,小小的房间里反而一片明亮。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看不到一丝光线的深海让她从那以后对黑暗有水的环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所以每次出门之前她都会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这样自己到家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害怕,想想真是可笑又可怜。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脑海里有一条河开始慢慢浮现,每一滴河水都承载着回忆,白念苏在那条名为往事的河里逆流而上,她游过快要濒死的时音,游过悲恸哭泣的队友和家人,游过朝时音开枪的蓝心 思绪上岸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礁石之上的那个男人,黑夜里,静默得仿佛一尊雕塑。 “叮铃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白念苏握着水杯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有冰凉的水珠溅到腿上,她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被一秒拉回现实。 看清屏幕上来电人名字的时候,一颗心骤然收紧。 “喂,杨院长。” “念苏,慢慢发烧了,你快过来看看吧!”电话里杨院长的声音显得异常焦急。 白念苏的心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她朝墙上的挂钟忘了一眼,晚上十点过五分。 电话里的人没听见她回答,便催促了一声:“喂?念苏你有在听吗?” 白念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电话里说道:“杨院长,我下班刚到家,现在很累准备休息了,就不过去了。” 那边杨院长沉默了一下,白念苏垂着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衣摆上的一根线头。 “念苏,按理说我没有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涉到孩子,慢慢才三岁多,她什么都不懂。”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白念苏听到杨院长在电话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你休息吧,我会照顾好慢慢的。”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白念苏捏着手机靠在桌边默默站了很久。 这一天晚上,白念苏失眠了,从躺上床到凌晨两点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很明显,是个明眼人都能听出来电话里她的说辞是在撒谎,她不愿意去看生病了的慢慢,哪怕她才三岁,哪怕她是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杨院长知道更深的缘由,只是没有戳穿她。 白念苏紧紧蜷缩在被子里,努力想让自己的大脑平静下来进入睡眠,可是越用力却越糟糕,终于,她一把掀开被子翻身而起,拿着车钥匙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沂市是海滨城市,到了夜晚会有咸湿的海风拂过,白念苏的车沿着环海路驶入了郊区,车子一路疾驰着,最后在一座白色的建筑前面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座小楼,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因为已经是深夜,所以四周一片寂静,还好四处都亮着夜灯,白念苏没有很害怕。 她是这座孤儿院的救助人,加上早已经与杨院长认识,所以有这里的钥匙,白念苏轻手轻脚地上楼,来到了慢慢的小房间门口,她轻轻推开门。 有清亮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打在小床上,慢慢正安静地睡着,额头上搭着一块印有粉色兔子的小毛巾,那是白念苏买的。杨院长靠在床边正在休息,听到身后有动静,立马起身往后看,看见是白念苏,她有些惊讶。 “这么晚来了?”杨院长问道。 白念苏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嗯,明天是休息日,不用上班,您辛苦了,慢慢的情况怎么样?” 杨院长往旁边让了让,示意白念苏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十二点的时候退了烧,已经叫医生来看过了,也吃了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就怕发烧,一不下心就会落下病根。” 白念苏看着慢慢有些苍白的小脸,她能从那里看到某个人的影子,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是愧疚吗?好像又不是。 杨院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既然你来了,就好好陪陪慢慢吧。” 白念苏转过头微笑着道谢:“好,您赶快去休息。” 杨院长走了之后,白念苏觉得房间里太安静,而且还有些黑,她想要打开床头的小夜灯,但转念一想又怕吵醒了慢慢,便把手机的亮度调高了一些拿在手上。 床上的小人呼吸清浅,小巧的鼻翼轻轻阖动着,仿佛睡得很香,白念苏将慢慢搭在外面的小手轻轻放进被子里,自己也趴在床边终于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白念苏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手指,她倏然睁开眼,慢慢被吓了一跳,小手往后缩了缩,白念苏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看向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已经是早上八点。 慢慢看上去已经醒了很久,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白念苏在心里措了措辞,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慢慢低下头,额前的小刘海有些乱,她重新抓过白念苏左手的食指,声音软软糯糯的:“妈妈痛不痛?” 第七章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白念苏一愣,低头一看,原来自己食指的指腹上有一道伤口,看上去快要愈合了,但还是清晰可见,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上课的时候给小朋友削铅笔不小心划到的,她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慢慢柔软的手指头在那道伤口上轻轻抚摸着,白念苏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她不动声色地抽走了手。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没有回答慢慢刚才的问题,声音也很平静。 慢慢看着白念苏,两只眼睛像是天上璀璨的星星,她摇摇头:“没有了。” 白念苏沉默了几秒,抓起床尾的包站起身来。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来:“妈妈要走了吗?” 白念苏的脚步一顿,说道:“对,我很忙,过几天再来这里。” 没有看到慢慢做出跟往常一样点点头的动作,床上的小人一直没有说话,最后,慢慢怯生生地问道:“妈妈你是不是讨厌我?” 心里的那堵城墙终于决堤,白念苏有一瞬间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 当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被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折磨得很痛苦的时候,她总是会很赌气地想,如果眼前这个孩子再大几岁,她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我就是讨厌你。 可是慢慢才三岁,她还什么都不懂。 自己不能,不能告诉她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而她没有,不能告诉她为什么妈妈从来都没有抱过她,吻过她。 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剧烈,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度,脸上的神情冰冷如霜:“我说了我很忙,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白念苏看到慢慢的大眼睛里仿佛有一束光,但是此时此刻却正在消失,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来了,她微微张嘴想要说点什么,这时候门却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杨院长。 “都醒了?正好,早餐刚做好,带着慢慢一起下来吃点吧!” 白念苏笑着拒绝:“不了,我还要赶回去备下次的课,准备走了。” 杨院长愣了一下,她偏过头往床上看去,慢慢正低头玩着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指。 “念苏,你出来一下。” 没有再回过头看慢慢一眼,白念苏直接跟着杨院长就出了门,空气里的热风拂上二楼的小阳台,白念苏被明晃晃的阳光晃得眉心有些发疼。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慢慢接到你自己那里去?”杨院长开门见山。 白念苏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还没有决定,最近工作太忙了。” “你不是工作忙,你是心忙,慢慢可才三岁啊,她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快到上学前班的年龄了,你总不可能让她一直待在这里吧?” 确实,跟慢慢没有丝毫的关系,如果不是三年前的时音在靳遇珩手上陷得太深,也不会有后来的假戏真做,甚至她还怀了孕。 所幸没有人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手术台上的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怀孕了。 那时候的白念苏只想与往事切断所有联系,所以这个将她与过往连接起来的孩子,她不要。 可是医生却说她身体受到的创伤太大,根本做不了引产,如果强制施行的话,会危及到生命。 那是平生第二次,白念苏陷入极度两难的抉择。 而第一次,是他下定决心将自己从靳遇珩长达两年的温情中活生生拔出来,然后将自己所掌握的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传递给组织的时候。 最后,白念苏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连一颗子弹和落入深海都没能夺去她们母女的生命,她觉得或许命中注定这个孩子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白念苏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完全体会不到任何做母亲的幸福感和责任感,因为一看到慢慢的脸她就会想起靳遇珩,没有一次例外,痛苦和煎熬折磨着她,所以她不喜欢慢慢,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白念苏时常都在想,那一场灾难磨灭了的或许不仅仅是她骨子里的血性,还有人性,慢慢试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可自己却没有对她尽过哪怕一分当母亲的责任。 “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的。”白念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容,其中却有些凄苦的意味。 杨院长无奈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念苏坐进车里,冷静了几分钟,正准备发动车子回家,余光却突然瞥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辆黑色宾利停了下来,那辆车怎么有些眼熟? 下一秒,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身影利落修长。 是靳遇珩。 白念苏迅速把头埋下去,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会在这儿? 车内的空间很狭小,低头躲避的动作让白念苏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可是没有办法,她一点都不想再跟靳遇珩打照面。 白念苏稍微抬高头,透过车窗,看见靳遇珩居然直接进了孤儿院的大门,她的心里万般惊讶,实在想不出他跟这里会有什么联系。 她起身发动车子,将车慢慢往前开去,这里因为是宁静的郊区,所以树木颇多,车子停在一条转角的小路上,周围都是浓绿的树荫,应该不容易被人发现。 鬼使神差一般,白念苏安静地坐在车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良久,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以后靳遇珩出来了。 男人的步子很稳,他走路向来都是这样,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他脸上,白念苏在远处看着这张阔别已久的面庞,精神一瞬间有些恍惚。 等那辆黑色宾利在路口消失之后,白念苏才慢慢从车上下来。 杨院长一个转身,微微有些惊讶:“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白念苏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最近很忙,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想再陪陪慢慢。” 杨院长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慢慢在下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吃早饭,你去看看吧。” 肉肉的小手掰下一块雪白的馒头正在往嘴里送,白念苏站在慢慢的身后安静地看着她,像是有什么预感一般,小人转过了头,看见妈妈的那一瞬间,小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妈妈!” 白念苏咧开嘴角笑了一下,可是笑容里却并没有什么温度,她坐到旁边问道:“吃饱了吗?” “还没有,喂妈妈一点我最爱吃的馒头,啊——” 小手伸到自己面前,白念苏微微张嘴。 “最近除了我,还有没有人来看过你?” 小人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有一个叔叔来过。” 叔叔 白念苏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捏着袖子的手倏然收紧,她强装镇定:“那个叔叔是什么时候来的?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第八章 他是孤儿院的资助人 慢慢的嘴巴里有东西,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就是给我们送连环画的那个叔叔呀,他带来的纸箱子里全是连环画,慢慢可喜欢了,上次他还和我说过话呢” 小嘴不停地说着,嘴角沾了一点雪白的馒头屑。 白念苏愣了一下,送连环画的叔叔是一家儿童杂志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他们以志愿的形式,每个月会不定时地往这家孤儿院送一些连环画或者绘本。 大脑里绷得死死的那根神经渐渐松开,她以为慢慢口中的叔叔是那个男人。 白念苏敛了敛心神,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慢慢,此时此刻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心都已经出了汗。 “杨院长。” 听见声音,杨院长转过头来,白念苏正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 白念苏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包带,平静地说道:“我想问你一点事情。” 杨院长放下手中的笔,顺手拉过了一把椅子:“你说。” 白念苏坐下:“我想问问,半个小时之前进来的那个男人,您和他认识吗?” 杨院长愣了一下,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靳先生?” 白念苏沉默了一秒:“对。” “当然认识了,那位先生全名叫靳遇珩,听说是一个有钱人,家里势力也不小呢,但是我不关心这些,所以不了解细节。” 白念苏想听的不是这些,继续抓住自己的重点:“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这位靳先生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以私人的名义对我们这家孤儿院予以资助,本来这种慈善性质的行为都要跟当地的红十字会联系的,当初我也提过,但是这位靳先生为人好像特别低调,坚持以自己个人的名义,所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外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一直在资助我们。” “他大概隔多长时间会来一次这里?” 白念苏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因为她担心以后自己会在这里撞见他,在那之前,她要极力避免那样的情况出现。 杨院长回忆了一下说道:“多长时间来一次还真没有个定准,反正我是没有发现过什么规律,他资助的款项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时间到达福利院的账务上,所以几乎不需要他亲自做什么,那么有身份的人,想必手下自然是有人替他打理这些的,这两个月他一共也就只来了今天这一次。” 白念苏默然,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这么巧合? “你问这个做什么?” 面对杨院长的突然发问,白念苏心头划过一丝紧张,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镇静回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她在心里将最近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心里越发烦躁,于是急匆匆地和杨院长道了个别就走了。 白念苏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一双淡漠的眸子看向前面的方向。  她想起杨院长说的靳遇珩以个人名义资助福利院的事情,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嘴角便也浮现出一丝嘲讽。 以前那样一个杀伐狠绝的人,现在竟然也如此心善。 哪来所谓的善行,无非就是从前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才想着弥补,消除业障罢了,说到底,大家都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想到这里,白念苏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涌出一阵无力感,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堪堪松了一些。 深秋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林御和蓝心面对而坐,这里是蒙山的一处别墅,周边环境极好,景色宜人。 穿着一身素色居家服的蓝心正在煮茶,卸去了平日的浓妆,整个人看上去倒也清新淡雅,只是眼睛里那股隐隐的狠劲儿,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 林御盯着对面女人慢条斯理的动作,终于是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今天找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蓝心抬眼看他,很快又垂下了视线,茶开了,琥珀色的茶汤缓缓灌入杯中,色泽明亮,带着一阵清香。 “给。” 林御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上等的茶味将刚才心里的不耐冲淡了一些,紧皱的眉头竟然也有些舒展开来。 蓝心端起茶杯,有些烫手,目光虽然淡淡的,可是话语里却带了一丝锋锐的意味:“那个白念苏你认识吗?” 正在低头喝茶的林御愣了一下,杯口就那样停在嘴边,本来低垂着的眸子也突然扬起,一动不动地看着蓝心:“你问这个干什么?” “别问这么多,你告诉我就行了。” 林御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次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没任何交流,也谈不上认识,怎么了?” 蓝心突然起身,茶杯还捧在手心,杯子的深赭石色衬得她纤细的手指越发白皙,一转头,看向窗外空濛的山色,淡淡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林御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不可否认,此时此刻他和蓝心的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只是这么多年了,没人敢提那个名字,尤其是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隐隐地,林御发现了哪里有一点不对劲:“怎么,你们见过面?” 谈不上攻击,但是蓝心从他的语气当中已经明显听出了一丝冷硬的味道,她大方一笑,没有否认:“对,那天偶然碰见了,好歹也算是靳先生的朋友,所以我们顺便聊了聊,我还送她回了家。” 林御听闻冷笑一声:“谁跟你说的他们是朋友?” 蓝心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啪。” 林御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力道不大,但是却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谁都能听出这个动作中的情绪,蓝心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斜睨着林御。 “不过就是一场交通事故扯出来的事情,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值得你这么费心?偶然碰见,我倒是挺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偶然碰见的。” 林御抄着双手靠在沙发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蓝心长舒出一口气:“没错,是我去专门找的她。” 林御眼神泛冷,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闲心,你是没什么事情忙还是怎么,要觉得无聊的话,给他说一声,一张机票飞去国外玩玩儿,散散心,就不会那么没事找事了。” 蓝心扫他一眼。 她了解林御,他们跟着靳遇珩的这帮人都是多多少少互相了解各自的脾性的,就是嘴贫,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蓝心对林御话里的揶揄之意完全没往心里去,今天,她只要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好了。 “我觉得她长得很像时音。” 音量不大,可是却带着百分之五十的肯定,而另外百分之五十的虚空,是她对自己三年前枪法的不自信,她信,却又不愿信。  一个判断句,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林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紧了。 第九章 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蓝心白净的脸庞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三年的名字——”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深处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自嘲:“不过或许不是所有人,有一个人大概一直没忘。” 林御站起身,看着这个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混在他们这一群男人里面的女人,亦妹亦友,可是却始终执迷不悟。 他的眼神如冰:“蓝心,今天我和你喝的这茶,就当是酒,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是酒后胡言,以后不要再说了。” 就是在这一瞬间,蓝心的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火气,明明那么像!她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她需要再拉一个人进来验证自己的那个想法! 这样一想,声音便也不似刚才那么平静:“林御,你少睁着眼说瞎话,你见过白念苏,知道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所以我才会和你说这些!你,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没有哪怕一点点觉得她长得很像时音吗?” “够了。”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林御冷声打断。 蓝心的性格再怎么倔强,也毕竟是一个深陷情局的女人,这一点,不论是她自己还是身边的这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 所以在林御打断她的那一刻,在她看来就像是自己心里认定的某一个答案永远得不到证实了,不是他人不信,而是所有人都压根不想去碰触那个问题,除了她自己。 林御看向一脸惨白的蓝心:“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件事情之后,你也知道他最初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伤都好了,你怎么就不愿意放下呢?是,他是从来都没有命令过我们任何人不准再提时音这个名字,可是这三年来,你有发现我们几个当中有不懂事的吗?除了你,蓝心,你总觉得他不会动你,所以敢去试探他的底线——” 说到这里,林御停顿了一下,蓝心转头看他,眸子里蕴含着一股无比悲怆的情绪。 “可是你别忘了,他骨子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听我一句劝,做好自己该做的,少管其他事情,今天你的情绪,我就当从来没有见到过,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御便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蓝心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眼神木木的,没有说一句话。 走到门边的时候,林御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终于侧过一点身体回头看向仍然呆站着的蓝心。 “对了,还有一句话我忘了告诉你,他知道的,永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林御的话里意有所指,偌大的客厅里明明开着空调,可是就因为这冷冰冰的一句话,蓝心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心脏突然隐隐狂跳起来。 “你什么意思——” “嘭!” 问题还没问完,尾音就被巨大的关门声悉数吞没,巨大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和每一处神经末梢疯狂涌上来,蓝心的身体放空,跌坐在冰凉的白色地板上。 刚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额前的碎发也有些散乱,面前刚好摆着一面镜子,她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有些憔悴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无奈,还有一丝不甘。 良久,她转过头朝着窗外看去,外面的山色已经完全看不真切,因为不知道何时,雨势已经变大了。 透明的玻璃窗上是一道又一道飞速坠流的雨水,仔细一看,像极了一个人流泪的脸。 许久,蓝心才缓过神来,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旁边,那里有一个深色的实木柜,她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整个人尽显狼狈之色。 蓝心拆开一个牛皮纸信封,那里面是几张轻飘飘的照片,几张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女人。 正在给小朋友上课的白念苏,回家路上经过超市正在挑选蔬菜的白念苏,在地下仓库停车的白念苏,这些都是她那天晚上和白念苏见了一面后专门找人去跟踪偷拍的。 那天晚上在车里,说是暗示,但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警告过白念苏不要主动再和靳遇珩产生什么交集,而白念苏当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可是后来回到家一想,她终究是不放心,觉得自己需要亲眼见证才能相信,但所幸,从那晚之后,两个人也确实没有碰过面,仿佛一切都是起于车祸,终于车祸。 蓝心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的性质有多恶劣,可是她没有办法,面对和靳遇珩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办法。 有些事情,是劫,也是命。 白色墙壁上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蓝心脸上的泪痕也终于干透,她的表情里再也看不出刚才的痛苦和无奈,反而让人觉察到了一股狠意,纤细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按动着,号码拨通三秒后,手机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蓝姐。” 蓝心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照片上女人的脸,单刀直入的语气在偌大而寂静的客厅里像是一把结满了冰碴的匕首,直直刺入空气中。 “帮我查一个人,我会派人把照片交给你,立马着手调查,越快越好。” 对方的回答干净利落:“好的。” 即便距离隔得不是很近,但是照片仍然拍得很高清,蓝心淡漠的眸子微微眯起,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与时音相似的地方,除了眼睛。 可是蓝心从来都觉得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这个白念苏,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让她隐隐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威胁,来自骨子里的威胁。 靳遇珩的左手肘撑在黑色的沙发扶手上,修长的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整个人的状态因为姿势看上去有些慵懒,却还是掩盖不了身上那股冰冷的疏离感,他转过头朝着窗外看去,雨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一场秋雨一场凉。 靳遇珩起身,随手拿起一件黑色外套便出了门。因为雨势,黑色宾利在路上前行的速度稍有些缓慢,经过一个红绿灯后是一个转弯路口,车子驶进了一条不是很宽阔的水泥路,路两边是一些树木和民居,在大雨朦胧水汽的掩盖之下,看上去都有一些破旧感。 三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处小小的民居大门前停下,这里是众多自建房里的一座,门口的花坛里种满了各种蔬菜和不知名的植物,正中的大门上悬挂着一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地一摇一摆。 靳遇珩拿起旁边的雨伞下了车,刚关上车门,余光便看见门边有一个人影,他转过头看去,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第十章 把孩子送到幼儿园 女人的穿着打扮干净而朴素,黑色的发髻在脑后轻轻绾起,瘦削的脸上有一层因为操劳家务琐事而留下的淡淡疲惫感,看到靳遇珩的那一瞬间,女人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 靳遇珩慢慢走近。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是靳先生吗?” 靳遇珩点头:“嫂子,打扰了。” 女人叫孟晓棠,她的丈夫叫侯方尧,七年前就开始跟着靳遇珩做事。 孟晓棠一时之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和靳遇珩其实没有见过几次面,所以她对他的印象很模糊,连他的名字都只是以前从侯方尧的嘴里听到过。 “靳先生真的是你,快进来坐!” 孟晓棠将靳遇珩迎进来,不出几分钟,他面前的茶几上就摆满了水果和茶,靳遇珩抬手接过,道了一声谢。 孟晓棠坐在靳遇珩对面的沙发上,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袖子,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和地位,她听自己丈夫说起过,今天突然来到家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靳遇珩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家里过得怎么样?” 孟晓棠心里舒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真是让靳先生烦心了,最近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做了一些小生意,收入完全能够满足家里的开支。” 靳遇珩抬头扫视了一下家里的环境,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没有了平日里处理事情的那股严肃感。 “是这样的,我最近几天回想起来,老侯走的时候,我给你们的那笔钱这几年应该也花销得差不多了,你又带着一个孩子,所以来问问是否需要我的一些帮助。” 老侯。 这两个字突然跳进两个人聊天的圈子里,像是一颗石子突然垂直而下破开水面,激荡起了一层关于旧事的涟漪。 靳遇珩敏锐地捕捉到孟晓棠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待着她的回答。 孟晓棠的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凄苦和无奈,她轻轻摇摇头:“靳先生,您别这么客气这三年来,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麻烦你。” 空气中有一丝沉默。 “老侯走的时候,亲自拜托过我,照看好你和孩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靳遇珩的语气很淡,给人一种清泉石上流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明明没有表达任何情绪,可是孟晓棠却隐隐从中听出了令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靳遇珩抬头看过去,朝孟晓棠跑过来的是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靳遇珩便想起了侯方尧,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的男人。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靳遇珩,抱着孟晓棠的胳膊:“妈妈” 孟晓棠的眼睛有些亮,一把揽过小女孩,笑着说道:“这位是靳叔叔,小言给叔叔打个招呼?” 小言一听妈妈的话,也不害怕了,脆生生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靳叔叔好。” 靳遇珩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和小孩子近距离接触过,却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孩子几岁了?” 孟晓棠回答道:“五岁了。” 靳遇珩愣了一下,想起从来没有听孟晓棠说起过小言上学的事情,便问道:“上幼儿园了吗?” 孟晓棠摇摇头,眼神里有一丝明显的无奈:“不瞒您说,我最近就是在考虑这个事情呢,照理说,孩子都五岁了,早该上幼儿园了,可是我平日里实在是太忙了,离这里最近的幼儿园车程至少都要半小时,我担心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接送她。” 靳遇珩的目光落在小言的脸上,小姑娘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孟晓棠,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幼儿园只是那么一瞬间,靳遇珩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嘴角的温度便不自觉地冷了下去,只因为不知缘由,便令他感到烦躁。 靳遇珩眼睫下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食指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敲击着,脑海里的思绪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延伸过去。 孟晓棠见靳遇珩半天没有说话,便有些疑惑:“靳先生?” 直到重复了两声,靳遇珩的思绪才被拉回来,他和小言对视的瞬间,脑子里便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孩子上学的事情我来负责。” 孟晓棠有些惊讶,拒绝道:“这怎么行,你一个大忙人,怎么有闲暇管这些,没事的,我可以多” 靳遇珩轻轻抬了一下手,孟晓棠的话倏然停在了嘴边。 他的语气仍然很淡:“我亏欠老侯,不能再亏欠他的孩子,我会安排好,接送的事宜由我的人来做,你不用再担心这件事情。” 或许是那句‘不能再亏欠他的孩子’触动了孟晓棠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只是一瞬间,她鼻子一酸,眸子里便涌上了一层水汽。 孟晓棠感激地看着靳遇珩,拉了拉小言的小手说道:“快谢谢叔叔。” 小孩子很听话:“谢谢靳叔叔。” “那就麻烦靳先生了。”孟晓棠的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和哽咽。 靳遇珩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拿过旁边的雨伞。 黑衣黑裤黑伞,构成一个黑色的灵魂,被室外铺面而来的冰冷水汽瞬间穿透。 雨幕沉沉,那一点黑影,仿佛寒夜中一名冻馁的远行客。 白念苏所在的幼儿园是私立性质的,老板是一个海归,早在一年前这边稳定下来之后她就去了澳洲,而白念苏因为工作能力相当出众,之前已经被升任为幼儿园的园长,除了平时给小孩子上课之外,其他事情几乎都由她全权负责。 这天,白念苏在休息室里吃完午饭正准备午休,却听见外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白老师,有人找你。”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两个人都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男人静默地仿佛一尊雕塑。 白念苏走到大厅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的一瞬间,她的脚步便在原地顿住,靳遇珩。 心跳开始不可抑制地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白念苏的手在袖中微微握成拳,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马上转身就走,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他们根本不认识彼此,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反而令人起疑。 白念苏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朝着靳遇珩的方向走过去,很巧,一直都没动的男人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