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漫天烈焰将阴兀的天空染红。 宫殿外寂静的可怕。念如初素衣白衫,安静的跪坐在大殿中央,面前的六弦琴已经断了一根,再也无法弹奏出曲调。 “娘娘!娘娘您快逃吧!” 小宫女惊慌失措的破开宫门,跌入大殿来,死白的面上满是恐慌,她尖锐的呼叫着,“王爷,王爷他带着人……杀进宫里来了!您快逃啊!” 念如初惶然的抬眸,看着面前的宫女。 逃?事到如今,她又还能逃到哪里去? 当那个男人瞒着她不声不响的带领大军攻下了这皇宫,亲手弑杀了国君,而后一道“清君侧”的命令飘然而至。念如初便知道,自己已经是他的一颗弃子,无路可逃。 她怔愣的看着伏在面前剧烈颤抖的宫女,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透过殿外吹入的冷风拂动之下,异常的刺眼和冷冽。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却不是军队的。 念如初看到,那一抹妖魅的妃红翩然而至,踩着的是她素有的傲然脚步,如同一只开屏的骄傲孔雀。 她在灿烂的笑着,细长的眉像是柳叶微微扬起,五官精雕细琢,如若不是她的嗓音尚且透着女童的甜腻稚嫩,根本无人会相信她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姑娘。 “哟,姐姐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新皇都要登基啦,姐姐怎么不去献媚,讨个名号和恩宠?” 女孩走进殿内,身后的衣摆摇曳及地,她眯起眸子,面上笑意容容,眼底却森冷而嘲讽。 “……”念如初看着她,只觉嗓音艰涩,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滚开,小贱人!”女孩一脚将惊恐的小宫女踢开,仍泅着微笑走向念如初,“姐姐怎么不说话?是害怕爹爹坐上皇位,就把姐姐废了吗?” “云舒……” “混帐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宫闺名?” 蓦的一声脆响,白云舒的手掌便重重的落在了念如初的侧颊上。 念如初招架不得,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疼着,口中隐隐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可还不及让她说话,白云舒又伸手过来,一把攥过了她的外袍。 “死到临头了还不悔改?”白云舒用力推拽,令念如初疼的欠下身来。 “呵,姐姐何必对本宫行这么大的礼?”冷笑着站起身来,白云舒又见了她发间的簪花,那是一朵青玉雕成的桃花饰品,她脸色一沉,伸手一把扯下了那朵簪花。 念如初的发丝也被她扯下些许,她痛的抬手去护,却遭到白云舒更用力的掌掴,“贱人!凭你也配用爹爹送的首饰?!” 这是上个月定国王府进贡的首饰,国君随手便转赠给了后宫的妃子们。 念如初只要了这一朵最不起眼的青玉桃花,从未想过这却让白云舒愈发的记恨于她。 “你这个贱人,你就该去死!”白云舒掌心发疼,但仍不解恨的站起身来,抬脚就蛮横的踹向了念如初的心口,“你凭什么先夺走爹爹的注意力?还要和我抢皇后的位置?!” “……云舒……” 念如初面色如雪,她捂住心口,破碎的唇角血丝蜿蜒而下。 她分明想要辩解,那不是争宠,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爱过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君,她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个男人,他的一颗棋子。 可她终究来不及说任何话,蓦然殿外风声凛冽,席卷着寒意,刀剑寒光映着禁卫军身上,银白色的寒甲。 念如初痴痴的看着,看到那名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殿内有些摇曳的烛光影照亮了他线条冷冽的面容,抿起的唇瓣薄而淡,便令那双狭长的眸子愈发深邃,无可琢磨。 他就从殿外缓缓的走进来,一身玄黑色的衣袍,纹饰着貔貅尽显杀伐之气,禁卫军也安静整齐的分成了两边,目送着他走进来。 整个空间都失去了色彩。念如初只能看到,是他冷若冰霜的眸色。 “……爹爹!”白云舒听到了声响,转头见了他,嗓音急转直下的柔和起来,她提起衣裙,如蝴蝶般飘然向了他的身畔。 凤祁冉一手揽过扑入怀中的白云舒,寒冰似的视线,却未曾从殿内的女子身上移开。 念如初蓦觉整个身体如同火烧般,生生的让她撕裂成碎片,她无法想像自己的狼狈和苦痛。更在看到了他的眼神,突然恍悟的掉入悬崖中去。 那道命令是真的——他真的将以拨乱反正的姿态来清君侧,来替天下百姓除去她这个“妖孽”。 枉她还曾天真的想过是否有那么一种可能,他还会来到他的身前伸出手给她,告诉她,——这江山,本王得到了,你也再不用留在这个宫里,继续做那些你厌恶的事情。 可最终,她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弃子呵。 “……爹爹,就是她,这个贱人刚才还想反抗我,爹爹你快杀了她吧,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妇!”白云舒抱着凤祁冉的手臂撒娇,也向她投来了挑衅,嘲笑的眼神。 殿外的禁卫军们皆在冷眼的旁观着,看着念如初的眼神里,全是冷漠。 “请王爷替天行道,除去妖孽!” 不知谁突然厉声的高喊起来,随即殿外的禁卫军们便齐刷刷的跪落下来,一重一重的声浪袭来,令念如初双耳震痛。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恍惚。 甚至无端的想起那时的王府,凤祁冉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缠绵床榻,他轻咬着她的肩膀,仿佛要将她揉入到身体里去。 可现在呢…… 她恍惚的看到那个男人已经抽出了佩剑,银色的剑锋利无比,光芒森冷,他正一步步的走向了她,直到缓缓抬手,将剑锋定在了她的眉心。 光影在眼前摇晃着,她开始看不清他的样子。 “……凤祁冉。”她低低的,用仅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唤着这个名字。 或者从他送她入宫那一日,便已想好了今日的画面,他像玩偶一样操纵着她让她在后宫的漩涡里沉浮,争宠,一切都只为了替他所要的皇位铺路。最后,再将她不屑一顾的丢弃。 念如初死心的阖上双眸,等待着那柄剑刺入时冰冷的感觉。 一抹尖锐的啼哭声却突然将她的思绪扯回。 “……炽儿!”她脱口惊呼,下意识便要挣扎起身,丝毫不顾忌眉心便被那剑芒刺伤,旋即有殷红的血痕蜿蜒而下。 她的炽儿!她的炽儿还在屋里。 “来人!压住这个贱人!”这一声啼哭令白云舒的面色愈发难看,她一甩手示意身旁的禁军上前按住了念如初,随即转头气急败坏的吩咐,“给本宫把那个孽种带过来!” “不可以……不要动炽儿!”念如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眸中原已死灰的神色也变得尖锐。 凤祁冉反手将剑收回,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禁军将内间的婴儿摇床推了出来,粗暴的举动和杂乱的声响令受惊的婴孩哭的更加厉害。 婴孩的小脸哭的通红,念如初的双眸也凶狠的仿佛可以滴出鲜血来,“不许动他!不许动炽儿!” “哦?”白云舒嫌恶的看着婴孩,几步上前也不顾自己该在凤祁冉的面前维持柔弱的小女孩模样,伸手就用力的扯过念如初散乱的发丝,“这个贱种,本宫留着他干什么?” “你敢!”念如初赤红的双目凶恶的看着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令白云舒突的瑟缩了一下。 但她随即便恢复了愠怒,神色愈发嚣张,推开了她,“本宫凭什么不敢?!” 婴孩还在哭吵着,哭的念如初整颗心都发搅的疼着,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疼了,可这亲生的骨肉,却牵动着她。 突发的状况令周遭死寂片刻,可随即,殿外的禁军再度叩下高声道,“请王爷替天行道,除去妖孽!” 念如初痛苦的喘着气,她转头看向了那名男人,却只见到是他愈发冷冽的眼色,以及……令所有人都发怵的怒意。 他…… 刷。凤祁冉再度将手中的剑伸来,指在了婴孩的心口,不顾那孩子的哭吵和挣扎。 “凤祁冉!” 念如初疯了似的挣脱开了身旁的禁军,不顾一切的扑向了凤祁冉,她要阻止他伤害她的孩子。 “该死的!”伴随着一声呼叫,还有白云舒尖锐的声音。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心口蔓延而开,念如初惶然的垂眸,看到的便是穿过身体的长剑,正有刺眼的鲜血在喷涌蔓延。 她挣扎的向那边看去,只看到殷红的色彩在婴儿的被褥上蔓延着,她也再听不到哭吵声,眼前的黑幕也飞速的落下。 “……凤祁冉……这个孩子,他是……” 他是,你和我的亲生骨肉。 然而伴随着她的张口,汹涌的鲜血吞没了她最后的声音。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她突然轻松了,也突然笑了。 凤祁冉,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你杀了你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与你的恨,永远不灭。如果有来世,这笔债我一定要向你,加倍的讨还! 1她重生了 念如初感到自己像是在一条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隧道里穿行着,而两旁都是烈火,足下也是尖锐的碎石,刺的她周身都在疼,血淋淋的。 不……她不要永远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当眼前再无其他色彩,她突然伸手向了两旁的烈火,开始疯狂的拍打着坚硬的墙壁,丝毫不顾忌身上的衣物也被烧着了。 她要看到炽儿!她一定要出去,她要知道炽儿怎么了! 挣扎中,她蓦的睁开了眼睛,感觉到只有色眼前的黑幕沉沉,以及拼命张口呼吸的自己,像极了在干涸的池塘里残喘的金鱼。 她坐起身来,全身却瘫软的毫无力气,她甚至都无法将自己撑起来,只能抓住床沿,感觉到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掌心里清晰的传来了一抹尖锐的刺痛,念如初一震,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床边的小竹刺刺破了掌心的肌肤。 疼痛的感觉…… 念如初蓦的抬手覆向心口,却没有触摸到意料之中的伤口,也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她没死? 被那样锋利的剑穿过了身体,她竟然还没有死?而且伤口也不见了? 她再度试着爬起来,可眼前发黑的太厉害,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伏在了床边。 黄鹂啼鸣。 初秋的落叶悄然落下,还带着些许夏日的闷热潮气,落于水面的时候便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 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入房间,灵巧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看到里屋的人似乎还没什么动静,便先行入内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突的,内屋传来闷响,令女孩惊讶的转头,见似乎人影晃动,赶忙掀开了纱幕走进去。 却见是正伏在床边的白色身影,正喘着粗气,发丝垂落着遮盖她的面容,令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但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显然是不好的。 “呀,初姐姐!”女孩慌忙上前,俯下身来将她扶住。 初姐姐? 这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令念如初的身子猛的一颤,她抬眸,嗓音艰涩,尤其是当看清了面前的女孩时。 “……阮妤?”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人,竟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阮妤? 她分明记得……就在她产下炽儿的前一个月,国君凤箬阳提出要封她为后,为了断净她身后一切可能牵涉到凤祁冉的关系,阮妤分明……已经死了啊。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漫天大雨,只有宫女给她带来消息,城外的舞坊被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那个男人他向来就是这么做的。 “初姐姐……你还好吧?怎么你的脸色这么糟糕呀?”阮妤皱起好看的双眉看着她,担忧的把小手覆上了她的额头,“烧好像已经退下来了呀……” 念如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乱成了一团。 她怔愣的看着阮妤触碰自己,却听不到她关切的声音,只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小嘴在一张一合的,确乎在说着些什么。 蓦然,她伸手抓住了阮妤的双臂。 “阮妤……我,是谁?”她面色惨白而急切的问道。 阮妤愣住了,半晌才笑了起来,“初姐姐你在说什么呀?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你就是我的初姐姐,还会是谁呢?” 初姐姐……初姐姐。 当时在舞坊里,这个灵巧的女孩就是一直这么叫她的,念如初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本该在一年前就死去的女孩,现在竟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甚至还宛如当年年轻的模样。 当年…… 一个念头闪入脑海,令念如初的身子猛然一震。 她匆忙的四下一看……没错,就是这个屋子!桌子上铺着她绣的方巾,墙角里放着她的琵琶,甚至……在这床顶上,都是樱草色的纱帘。 这是她当年在舞坊里居住的小厅! 可这里已经毁掉了啊,已经被那个男人斩草除根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回到这里,甚至还是活着回到了这里…… 除非,只有一个可能。 她重生了。回到了当年,那一切都不曾发生的时候! 尽管这个念头令她难以置信,但念如初却在萌生此意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就是上天听到了她当时的悲戚,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初姐姐,你倒底怎么了嘛?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告诉坊主再把大夫请来?……” 她的样子让阮妤有些担心,可她伸出的小手却突的被念如初抓住,她突然看到念如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阮妤,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刚过了辰时呀。” “不,我是说……现在是云溪历的几年?” “呀?”阮妤不解其意,奇怪的皱着眉头,但还是回答道,“现在是云溪历二十七年……姐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云溪历二十七年! 念如初蓦的死死握住了拳头。 炽儿的降生是在云溪历三十二年,而那个男人,是在七个月后杀入皇宫,篡夺了帝位的,那一年是云溪历的三十三年。 也就是说……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整整六年之前! “……初姐姐!”念如初这般奇怪的模样让阮妤嘟起了小嘴,她压下她的手,一脸正经的看着她,“你倒底是怎么了嘛?为什么这么奇怪?” 念如初已从最初的震愕中恢复了些许,她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意,“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 阮妤又气又笑,伸手将她的身子扶正,又拿来软垫让她靠上。“你还是乖乖喝药吧,好不容易烧才退了下来,可别反复了才好呢。” 显然她并没有起疑,只当自己睡糊涂了发些疯。随即也返身去外间拿药。 念如初看着她的背影出了帘去,再度环顾四周,一切竟陌生的令她发怵。却也比她想像的,更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当她镇定下来,才感觉到掌心的疼痛。她低头,看到掌心那一抹细细的殷红已有些凝结。 脑海中铺天盖地袭来的便是那一夜的画面。 鲜血和烈火,他们的践踏和嘲笑,死去的炽儿,凤祁冉的冷漠,白云舒的讥诮一一划过眼前。 她蓦的握紧五指,阖上双眸将那些画面在眼底掩盖而去。 她重生了。她要这一切,都重新来写。要向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一一的讨还。 2如今的处境 “初姐姐,水温还合适吗?” 屏风之外,阮妤一边收着念如初换下的衣服,一边脆声问道。 念如初恍了下神,随即将覆在小腹上的手垂落下去,“水热的刚好。” “那就好!”阮妤笑着探了下头,“那我先把姐姐的衣服收了去,一会儿再来陪姐姐!” “嗯。”念如初看到那颗小脑袋隔着屏风晃动了一下,便对她露出了一抹笑意,听着她的脚步随即出了门去。 一室寂静。眼前是温热的水波泛起浅白色烟雾,让视线朦朦胧胧的。 念如初缓缓的把身子没入水中,开始安静的盘算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记得,确乎在六年之前她曾经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鸟儿不慎落水,病了好些时日,而方才醒来见到的是阮妤,自己应当便是回到了那时。 那么现在的自己,应当还从未离开过乐坊,也还不曾参加那场选美,而成为凤祁冉的侍妾,进入到王府里去。 上一世她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个阴兀恐怖,心狠手辣的男人主宰了她的一切,欺骗了她的一往情深,甚至让她心甘情愿为了替他争夺皇位,而入了深宫里去…… 想到那个皇宫,念如初就忽的打了个冷颤。 她所遭受到的是怎样的风暴,那个男人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一众的妃嫔们个个都有权有势,她步步为营九死一生才保下了腹中的孩子,可他呢? 为了篡位更加的稳固,他甚至还不惜将自己的女儿都送入宫中,白云舒才只有十四岁便入宫为妃,甚至对她都咄咄相逼。 呵,真是太可笑了! 念如初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上一世竟然为了那种男人,为了他所谓的宏图大业便牺牲了一切,最后连自己和炽儿的命都赔上了。 不自觉的,她的小手再度覆上了自己的小腹,现下平坦光滑的小腹根本不曾有过怀孕的痕迹。 也好,重来一次的人是她,她不会再让炽儿跟着她一起受苦。 思绪万千之间,外间已传来了响动,是阮妤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到了房间里来。 念如初忙掬起一捧水覆在面上,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柔和一些。 “初姐姐。” 阮妤绕过了屏风进来,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挽起了袖子,“我来帮你擦擦背吧!你睡了好几天身子肯定乏的厉害……” “好。”念如初见了她,才觉得心底平复安稳了些。 阮妤轻轻的哼着一首小调,念如初恍惚记得,这是坊主自己改编的,她们也向来喜欢用这小调配着一起练舞。 她柔软的五指轻轻抚过羊脂般滑嫩的肩膀,忽然才想起了什么,“阮妤,坊主她们呢?” “坊主她们都在揽秀厅练舞呢,过两天定国王府不是要给养女贺寿嘛,大家都希望能好好表现一下……” 阮妤把她微散的发丝束起来,“可惜初姐姐生病啦,否则这领舞的位置怎么也不会被禾朵叶抢走的。” 禾朵叶……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 念如初还是一下就想起了上一世,她们二人便是这舞乐坊的台柱子,却可笑的是即便这领舞的位置让出去了,阴差阳错引起凤祁冉注意的人还是自己。 这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没关系,领舞的事情本来就量力而行。”念如初扬起微笑。 “初姐姐就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曲子分明都是初姐姐跳的好些,这当了领舞她可要出尽风头啦,王府里权贵也多,万一被看中了可真是母鸡上了树……” 阮妤嘟了嘟小嘴,反而把念如初逗笑了。 “人各有命。”她简短的评价道。 可她知道,只是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绝不要再听天由命,她要把这命运都把握在自己手上。 洗干净了身子,也把倦怠都扫去,念如初坐在铜镜之前,认真的端详起了自己的面容。 六年的时光,如今倒回来看竟是如此的鲜明。 现在的自己肤色柔嫩,即便脂粉不施仍如同蜜桃般透着隐隐色泽,分毫不像上一世最后自己在宫里,产下炽儿后一日日苍白,即便是涂抹再厚的胭脂也不能掩盖的倦色。 她缓缓的梳着耳畔的发丝,神色不定。 旁边的阮妤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但无非都是在和她说一些她生病期间发生的琐事,这些念如初都已知晓了,也就无甚兴致。 还是她提出,“阮妤,我想去见坊主,你先回去休息吧。” “见坊主?”阮妤睁大了眼睛,讶异的看着她,“初姐姐的病还未好,不适合走动吹风,更何况坊主也在忙……” “我的病已经不碍事了。”念如初说罢放下木梳站起了身来,方才那个澡洗毕,她已觉得自己全然恢复,自然是要开始一步步实行她的计划。 阮妤显然不放心,“可是……” “没关系,我也不会待太久,就是告诉坊主一声,另外也有些事要和坊主谈谈。” 阮妤见她固执,拗不过也只好拿出了薄绒的披风给她绕上。 念如初简单的挽起了乌发,桌上所有的首饰她都没有用,只用了一枝素色的桃木簪,衣衫素净,干净如水。 “初姐姐真的不要我陪着一起去吗?”送她出门的时候阮妤还在担心。 念如初对她扬起柔软的微笑,“没关系,我就是去走动一下,很快就回来。” “嗯,那初姐姐小心,我做好点心,姐姐回来就能吃一些。” 庭院里树影重重,已有树顶的落叶飘然而下,落在脚边的石子路上。 因为一众舞伶都在练舞,偏厅也显得安静,念如初穿过栽满了相思树的小院子,便来到了坊主居住的小阁前。 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在房里歇息,还是阮妤把她好些的消息告诉了坊主,随后坊主亲自来看她,却也引起了一众旁人的议论。 她并不想再招到任何非议,更何况她也确有重要的事要和坊主谈。 想着,她穿过屋檐下,悄然来到了门前,还未来得及抬手叩击门扉入内,却先行听到了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3交易条件 “如若王爷能满意,对坊主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 一个沉稳清晰的男声从内厅传来,这声音虽听得不多,却还是令念如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是宋知许。那个男人他的谋士之一。 “贱妾知道其中利害,也是决计不会让王爷失望的,宋先生若不放心,现在也可随贱妾前往一见……” 柔软,娇媚却不甜腻的嗓音,带着是她特有的气场,正是她们的坊主,花琉月。 他们显然在谈的就是送舞伶入王府献舞,实则意在挑选可以送入宫中的人选这件事。 念如初心中微微一紧,上一世,这个被选中的人就是自己。 “坊主说笑了,在下也不过是奉命办事,坊主可莫要介意。”宋知许带着笑意,“只是不知坊主心中,可有人选得以告知一二?” “人选?”花琉月同样笑意盈盈的嗓音传来,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宋先生想要知道什么呢?知道了又有何用?莫不是想先卖个熟悉?” 在念如初的记忆里,隐约也知道她们的坊主花琉月一手为凤祁冉培养美人,肯定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八面玲珑是必然的。 “花坊主这是在说什么呢。”宋知许也知趣的压下了这个问题。 念如初在外听着,想自己或者来的并不是时候,便想要先行离开,谁知庭院里树上的彩色鹦鹉却突然的振翅飞了起来。 这是花琉月饲养的宠物,也一向很怕生,大概是自己鲜少来到这里,不慎便惊动了它。 果然,听到声响花琉月便转身看向了门外,而后缓步走了出来。 念如初也不好躲避,索性便回过身,装出自己刚刚从偏殿来到此处的模样,神色自若的面对着一同出来的二人。 “……是如初啊。” 花琉月的鹦鹉飞了一圈,随即便落到了她身旁的栏杆上,花琉月抬起戴着细细蔻丹的小手抚摸着鹦鹉,明眸看向了念如初。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着一袭魏紫色纱裙,领口处绣着一颗金丝的扣,五官精致肤色剔透,尤是双眸透着丝丝狐狸般的狡黠,让人一见便知她确是名聪明的姑娘。 念如初低下头,俯跪下来深深的行了礼,“见过坊主,见过宋先生。” 好在宋知许似乎也并没有在意她为何会知道自己,也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 “莫拜了,你的身子好些了?”花琉月将小手收回到了鎏金的大袖口之中,示意她起身。 念如初放柔嗓音回答道,“是,如初好些了,听阮妤妹妹说坊主请了大夫,也很关心如初的身体,如初特来谢过坊主。” 念如初低着头,却也清楚的感觉到宋知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快速的扫视了一下。 每一次他的注视都仿佛有着破坏力,至少是可以将人的表象看破,所以念如初上一世就不喜欢被他注视着。 但幸好,他确乎没有注意到她,只是随即顺阶而下,“既然坊主另有要事,在下便先行告辞,择日再前来拜访。” “恕不远送了,宋先生。”花琉月浅浅的微笑着,眼底却一片清澈,看着宋知许的身影走出了小院。 风过,隐隐的带来些许寒意。 花琉月眯了眯眸子,将耳畔一缕发丝顺向耳后,这才返身,“你也起来吧,随我进来聊聊。” “是。”念如初乖巧的再度行礼,方才缓缓起身,随着花琉月入内。 屋里和当年的陈设一模一样。念如初低着头,目不斜视的随着花琉月来到座前,在她落座之后示意了一下,才乖巧的在旁边坐下。 “身子可恢复如前了?” 花琉月狡黠明晰的黑色眼瞳看着她,念如初倒是并不感觉多大的压力,相反的,因为心中尚有重要的事在盘算着,倒是令她有些不宁。 “谢谢坊主关心,如初稍后便可随姐姐们一同练舞。” 她回答的很是乖巧。 花琉月却沉吟了片刻,置在扶手上白嫩如玉的小手轻轻的敲了敲,这才开了口。 “如初啊,这领舞的位置,希望你心中可莫要怪罪我才好。” 念如初听闻,知道花琉月必然会提及于此,便忙起了身,复在她的身前跪落下来,“如初不敢。” “如初自知技不如人,朵叶妹妹姿色出众,自然担得起领舞一职,何况如初这一病,也着实不好耽误了献舞的事。” 花琉月从她平和的嗓音里确然听不出什么脾气,便也缓缓的颔首,唇角露出一抹浅然的笑意,“你了然便好。” “是,如初心中明了。” 念如初顿了顿,随即才更深的拜了下来,袖中的拳无声轻握,却也不慎牵动了掌心细微的伤口,但她仍平静如水。 “只是……不知道朵叶妹妹,会不会懂得坊主的苦心?” “你想说什么?”花琉月何其敏锐,狡黠的黑眸立即眯起。 念如初不动声色,“坊主既然想要朵叶妹妹与众不同,脱颖而出博得众人喝彩,好步上不一样的道路,恐怕单凭这舞,是无法做到的。” “……”花琉月看着她,眼神里俨然多了几分探究。 “如初私心以为,定国王必是见惯了莺歌燕舞,再是华丽的舞蹈和美人都习以为常,若想出众,决计是需要更特殊的方法。” 花琉月的小手已从扶手上收回,下颌也微微抬起看着她。 “那么你所说的特殊方法,又是什么?” 念如初也终于抬起了头,清水般寂静的眸子迎上了花琉月,不徐不疾。 “这便无法告诉坊主,但如初可以向坊主保证,必定会送朵叶妹妹入得定国王府,从此平步青云。” 沉寂。 花琉月的神色里第一次隐隐的见了疑惑,尽管她隐藏的很好,可念如初终究还是在凤祁冉的身边待过,抓得到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沉吟一阵,花琉月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的条件呢?” 念如初低下了头,轻轻一拜,“只愿坊主提供机会,令如初可以同宋先生接触。” 她的唇角无声的勾起了弧度。 这一世,她要从另外一条路接近凤祁冉。通过宋知许,通过白云舒,最终再让他赎罪。 4代替品 待从花琉月的小阁出来,天色已暮。 念如初觉得有些倦乏,想着或是这身子方才从一场大病中恢复过来,便决定先行回到自己的小厅里去休息。 穿过梅花院的时候忽的听了从旁而来的声响,才知道是舞伶们已结束了练舞,正准备回到各自的居所。 一名娇小的女孩儿最先发现了她,眸色微亮,随即迎上了前来。 “姐姐的身子已经恢复了吗?”女孩的黑眸色认真的看着她。 念如初回想起她的名字,晨樱,上一世她也曾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只是后来在自己入了王府之后,也因为嫉妒而同禾朵叶设计过自己。 不过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嗯,已经没事了。”念如初想着,对她扬起温柔的笑容。 随后便是一众的舞伶们上前来,各自带着些许小心思,只是她们都不善于隐藏,念如初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猜测。 她的视线向后一转,随即落到了最后名那名女子的身上。 一袭碧蓝色的长纱,身姿曼妙修长,乌发曳及腰后,仅仅只是在那儿无声的站着,便足以吸引到男人们的目光。 这便是禾朵叶。那个在上一世一直恨着她,却始终也未能真的给她带来困扰的女子。 她的确是名姿色出众的美人,只是论于心机城府,倒底还是不够深罢了。 这般想着,念如初也一反常态的对着她微笑,下颌轻抬,颔首。 禾朵叶显然一愣。 “如初,你的身子真的不碍事了吗?我看你的脸色还是好苍白。” 旁边传来其他舞伶的声音。 念如初收回视线,白净的小手轻轻抚了抚侧颊,有些歉意的笑答,“大概是忘了覆妆,本也只是想着出来走走,让姐姐们见笑了。” “不会呀,我觉得姐姐这样好看极了,有种病美人西施那般的韵味。”晨樱似乎和她很熟悉,伸手便过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胳膊。 念如初并未将手抽离,也只是温和的看着她们。 随即,她看到禾朵叶整理好了情绪,也带着微淡的笑容上前来。 “如初姐姐。”她终究还是小她一些,即便再是心中不悦于念如初时常霸着领舞的位置,平素在人前也总算是称呼一声姐姐。 念如初看向了她,微笑的不动声色,“朵叶呀,我生病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禾朵叶神色有些不定。 “我想大概明日我就能同你们一起练习了,只是我落下了些,还要你们都多多担待才好。” “才不会呢,如初你向来都跳的很好。” “是呀是呀,你悟性这么高,肯定能很快就跟上的……” 众人在她平静的语气之中,发现她似乎已经接受了领舞被换掉这般的消息,于是也就放心大胆起来,同她说起了话。 念如初的视线再度同禾朵叶接触。 她对她报以温柔平静的笑容,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她确然在她的眼底读到了疑惑,但她也并不想过多的解释什么。 姑娘们简单的聊了一阵,也就很快的散了,回到了各种的居所。 念如初原想叫住禾朵叶同她说说话,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的失了兴致,何况外面的风有些凉意,吹的她发寒,她也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到了自己的居所,阮妤并不在。 但念如初见到了桌上摆着的一叠点心,是阮妤做的,她每次在做这蝴蝶形的糕点时,总要在翅膀上点上一抹红色豆沙,让人一看便知道。 她突的扬起了一抹浅笑,伸手拿起一块点心,送入了口中。 上一世因为她,因为凤祁冉所谓的宏图霸业,这乐坊里的一切都随着他的命令灰飞烟灭,化入灰烬。 但幸好,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能够保护这些,至少是她想要去保护的,无辜的人。 当晚,念如初破例睡的特别好。 其实自从她入了宫,成为了国君凤箬阳的妃子开始,她便再无一日的安眠,尤是在产下了炽儿之后,太多太多的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现在她轻松了,终于不用再为了任何人而活。 唯独在这日的梦中,她隐隐的想起了自己和凤祁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过看的并不真切,她也就一笑作罢。 翌日,天清气朗,笼罩在空气里的淡淡薄雾也散的很快。 念如初换了窄袖的舞裙,抱着琵琶准备离开居所,去揽秀厅练舞。 绕出了门前树影重重的小院门时,却正见了是禾朵叶从旁而来,一身杜若蓝的纱裙,袖口微展,足踝间用系带扎着,正是为了方便行动。 见了她,她的眸子里也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以及那一瞬间的逃避。 但念如初已先行出声唤了她。 “朵叶。” “……如初姐姐。”再是不愿意,禾朵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乌黑的眸子微微垂着,令人有些猜测不透。 “昨夜睡的还好吗?”念如初也只是微笑着,和她闲聊。 “嗯……睡的很好,多谢姐姐关心。”禾朵叶说着,可纵然是妆容也掩不去她眉间的倦色,显然她休息的并不太好。 念如初只当未觉,继续微笑着,“昨日晚些时候听闻,你这些时日练舞练的特别辛苦,记得前些先前大夫给了我些助眠的草药,便想着是不是该给你送过去……” 禾朵叶眉心微微一拢,突的小声打断了她的话,“如初姐姐。” “……嗯?” “朵叶自知,论舞技,论姿色,都不如姐姐,可这领舞的位置……朵叶也是无可奈何,绝非是故意要同姐姐争抢的。” 念如初看到她神色间微微的紧张,想到自己的淡然,倒底还是让她不淡然了,便顿了顿,复又微笑。 “你瞧你,又说这些干什么?领舞的事自然由得坊主决定,何况我一病数日,你不接手又还想要坊主亲自出面领舞么?”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知道你并非此意。”念如初就势轻轻的抬手抚了她的肩,令她更易于轻松相对,“只是句玩笑话,你莫当真。” 5不求姻缘 禾朵叶原以为抢走了这领舞的位置,念如初不大发雷霆,至少会是对自己冷眼相对,甚至充满嘲讽。唯独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平静的接受了。 以至于她都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玄机。 但念如初不给她思索太多的机会,她随即浅笑着收回手,“你我二人皆是这乐坊中人,左右都是要去献舞的,又何必计较那么许多?” “……是,姐姐说的是。” 随即念如初柔软的手落下,覆上了她的小手,“走吧,我们先去揽秀厅,我这些时日耽搁的,都还要你替我补上才好。” 转身之时禾朵叶不曾发现,念如初的眼底,一抹复杂的情绪飘然落去。 上一世凤祁冉不慎看中的是自己,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令禾朵叶代替自己的位置,进入到那个王府里去。 尽管那是个好深的漩涡,可为了达到目的,念如初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揽秀厅。 时辰尚早,舞伶都还未到场,念如初便搁下了琵琶,转而同禾朵叶说起了话。 “朵叶。”她回头唤她,便看到禾朵叶正立于练舞场的中央之处,有些神色不定的想着什么,甚至是有些拘束的。 念如初心中知晓,她之于自己,必然还是有些隔阂。 但随即听到她唤自己,禾朵叶修长的双眉也微微扬了起来,看向了她的方向,露出了无害的温和笑容,“是,如初姐姐。” “我今日才发觉,你立在这舞场里格外好看。” 念如初宽袖轻拢,笑的不动声色,“尤是你身上这衣服,杜若之色如是庸俗些的人穿着便显得乏倦,在你身上倒是格外的好瞧。” 禾朵叶双颊微红,“姐姐怎么突然说这般话。” “别无他意。” 她缓步下了厅前小小的石阶,也步入了舞场之中,“你瞧我落下这几日,劳你再教我一次可好。” “当然。”禾朵叶轻快的点头应允。 念如初到了她身旁,错开了她半个身位退后一些,见她也心无城府的屈下身子,将双臂缓缓的展开,做出起舞的模样。 令她相信自己,且要深信不疑,这是第一步。 念如初再未瞧着她,顾自的在她也不见的地方起舞。 这舞蹈,她再熟悉不过了。 上一世便是这一舞,她的踝铃不慎脱落于舞台而引发了之后的救场,凤祁冉,大约也是绝对不会注意到她的。 今日再次起舞,心中的情绪却也万般的复杂。 揽秀厅里的二人皆在舞着,并未留意到此时一抹娇小的人影正在偏门之外安静的看着她们。 花琉月白嫩的小手拢着领口细细的绒毛,在见了念如初的舞姿时,眼底浮现了思量。 傍晚,从揽秀厅回到居所。 念如初还未入内,便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由内出来,随即一双小手揽住了她的胳膊,阮妤的笑容映入眼中,“初姐姐。” 她便缓下脚步,对她扬起微笑,“嗯?琴谱都练完了?” “当然啦,我可有把这十首曲子都弹了遍,”阮妤接下了她手中的琵琶,“姐姐呢?今天的练舞可顺利?” “尚好。” “那便好,我还担心着初姐姐的身体是否吃得消。”阮妤随即伴着她往小厅内走去,一边同她说着话,“一会儿我陪姐姐去放孔雀灯吧。” “孔雀灯?”念如初蓦的一愣。 每年的九月十九日,是云溪国特有的祈福之日,传闻在这一日天宫内掌管姻缘的神仙会来凡间巡游,还会随意的实现一些人间的祈求同心愿。 因而每年的这时,城中适婚的青年男女便会相约放出自制的孔雀灯,在其中可写下一些愿望,或倾慕之人的姓名,以令神明相见。 恍惚,大约是自从离开了这乐坊以后便再未曾放过孔雀灯,便在阮妤提及之时,只忽然觉得陌生的可怕。 “……初姐姐,你在想什么呢?”阮妤见她出了神,白净的小手伸出来在她的眼前晃动几下,扯回了她的注意力。 念如初回神,摘下了她的小手,“没什么,只是这孔雀灯,晚些我陪你去放了你的便好。” 她也确乎没有什么心上人,更无什么心愿去祈求。 阮妤嘟起小嘴,“呐,初姐姐怎么这般伤我的心?去年你也说不放,今年都同我说好了要去的。” 见她嘟嘴的模样,恍惚的想起上一世的画面。 当日自己大病初愈,心中也多少因这领舞的位置让出而有些耿耿于怀,便推辞了阮妤的邀请,也浪费了那盏放了些时日的孔雀灯。 “嗯……那,我去瞧瞧我的灯可还在。” 不知为何突的起了些兴致,念如初便也未再推脱,随即向屋内而去,找到了小柜中的孔雀灯。 放置在内有些时日,但用于扎成孔雀的羽毛仍光泽鲜亮,孔雀的头高高抬起,像极了骄傲的公主,也令她想起了白云舒。 “初姐姐,你瞧嘛,灯都在这儿了,我们迟一些就偷偷出去放灯好不好,我保证不贪玩,很快就回来。” 阮妤放下她的琵琶,再度勾上她的胳膊撒娇。 念如初拗不过她,也只得微笑应允,“也好,但我们须得小心,莫给坊主知晓,造成什么麻烦。” “嗯!”阮妤开心的点了点头。 念如初再度低下头,仔细的端详着手中握着的孔雀灯。 上一世这孔雀灯始终在她的小柜子里,一直未能等到她将之点燃的机会,最后也不声不响的随着大火消散在了灰烬里。 这一世,她绝对不要再这样来过。 随后她在阮妤去更衣之时,轻轻的拆开了孔雀灯的翅膀,并沾了墨,在其中悄然的书下了字迹。 “愿大仇得报,曾伤我负我之人,皆可手刃。” 她放下笔,突的在想,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下凡巡游的仙人,在见了那么多千篇一律祈求姻缘牵线的愿景时,见了自己这与众不同的愿望。 那么会不会他们反而对此起了兴致,而后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笑的期待。 6再遇凤祁冉 奚乐坊坐落在云溪国都城的南郊,背靠着便是环绕着云溪国,并以此命名的溪流,曻山在其后高耸矗立,郁郁葱葱。 念如初随着阮妤悄然从偏厅旁的一扇小门出来,便见了一叶扁舟在溪边,绳结拴在一旁高大的梨花木上。 “初姐姐,我们快些上船。”阮妤压低嗓音笑着拉过她,一双乌黑的明眸在黑夜里愈发通透。 “你这丫头,想的还真是周到。” 念如初有些好气,但还是上了船去。溪水流动,算不上湍急,因而即便是不用浆划也一样能顺利的带着她们入了都城。 云溪国的都城,果然较平素更热闹了些。 岸边往来皆是婚龄的青年男女,怀着各自的心思在点着孔雀灯,随后将其放入溪流中去。 念如初立在船上,宽袖中的双手握着自己的孔雀灯,有些恍惚。 世间仍是寂静安然的,仍仿佛是所见那般的美好,却独独在自己的手中,这孔雀灯却满载了她的戾气,她的仇恨。 这畔阮妤已经同这船的船夫说上了话,在定了时间之后便拉着她的胳膊,带她下了船。 “初姐姐,我们先去都城里转转。” 奚乐坊坐落南郊,平素她们这些姑娘也鲜少来到都城的繁华之处,也难免惊奇,念如初见她兴致尚好,便也随着她而去。 都城中,便是近了夜晚仍灯火通明,行人往来。 念如初倒是有些不习惯周围拥挤的感觉。 上一世无论是在乐坊,还是其后入了宫,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无论在面对着怎样的风暴,怎样的痛苦时。 身旁太多的人,只会带给她不安的感觉,尤是每一次宫中的大宴,国君凤箬阳带着她出席人前,她也会默不作声,哪怕后来产下了炽儿,也是一样。 想着,她有些庆幸自己出门之时为了防风,穿了件白色宽大的披风,帽檐微压,便也可隐藏些自己的样貌。 阮妤在前面的小摊上端详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似乎很感兴趣。 念如初走向了她,耳畔忽然飘来一抹软黏的嗓音,却忽令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我不喜欢这把扇子,这穗真丑!” 白云舒! 这绝然是白云舒的嗓音。 她总是这般撒娇的,像是个被宠坏的高傲小公主,稍有不顺心旁人便会遭了她的责骂。尤是在还未入宫前的她,更是刁钻。 脑海中有些画面汹涌而出,令念如初无声的攥紧了拳,几乎颤抖起来。 白云舒十四岁便入了宫,封了贵人,即便未曾得到宠幸,国君也不会拒绝凤祁冉的“好意”,给了她名号,给了她地位。 只是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念如初永远无法告诉她,自己才是为了她父亲去卖命的那个女人,凤祁冉永远都不会舍得让她真的陷入到风暴里,但自己却不一样。 可白云舒从来不这样认为,在她所见,念如初抢走了爹爹的注意力,便是她的仇敌,于是处处作梗,那些留在身上的伤痕,便都是证据,即便如今已消失无踪,可念如初仍无法忘记。 “……哼,你们莫把那么丑的东西给我,我要去吃那边的糖葫芦!” 随着耳边声音渐近,随即念如初便被一道力撞上了左肩,她向前一步踉跄,忙伸手拽住了旁边货摊上摆的架子,却仍然跌倒了。 隐隐刺痛从膝上传来。 她蹙起双眉,还来不及转头去看究竟是什么人,那道骄纵的嗓音便在头顶上响起,“哟,你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 原来撞到自己的人,是白云舒呵。 念如初弯了弯唇角,收起了原还想要争论几句的念头,并不想同她哪怕只是视线接触,抬手扶着木架便要起来。 眼看周围的人也投来了目光,念如初想要避开,她的计划里,并没有设计到可以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 “哼!”白云舒轻蔑的低哼传来。 念如初甚至可以想像到她此时的模样,下颌微微的抬起,狭长的眼眸斜斜的居高睨着,像极了骄傲的孔雀。 “初姐姐,你看这胭脂……呀!”这时阮妤也回身来找她,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扶她。 “怎么了?为什么会摔倒?” 念如初忙抓住了她的小手,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也想让她不要和旁人起了冲突。 可这小丫头显然看出了白云舒盛气凌人的模样,便明白了大概。 “是不是你把初姐姐撞倒的?怎么还不道歉,跟斗鸡似的在这儿杵着……” “阮妤!”念如初忙低声的呵斥她。 不及说话,却听白云舒嗓音突的转为楚楚可怜,身子越过了她向了身后的那名高大的男人方向而去,“爹爹!” 爹爹…… 凤祁冉。 当这个名字跃入脑海,念如初蓦觉心口一沉,仿佛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抽空了,唯独留下她的躯壳,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的,攥紧了袖中双拳,用力到骨节上都泛出了青白色。 想不到,重生后的她,竟是在这种环境下再见了他。 “又胡闹了?”凤祁冉缓缓的开口,那嗓音仍低沉,平和,却也宛如锐利的刀锋,割的念如初生生的疼。 “才没有呢,是这个女人挡着我的路了……” 白云舒在撒娇。 念如初忽的就想起了上一世的最后,也是她这般抱着凤祁冉的手臂,在撒娇着,指着自己要他杀了妖孽,杀了这个她眼中最挡路的人。 “哦?”凤祁冉的嗓音微微提高了些,听不出是否含着笑意。 他随即将女儿揽入臂弯中,宽袖轻抬,身旁的侍卫当即了悟的上前来,摸出了一锭金子送到念如初的面前。 “姑娘若是伤了何处,这钱拿去寻个大夫瞧瞧……” 念如初冷冷的弯了弯唇角。也不顾周围的人,握了阮妤的手,也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让帽檐压的更低,随即便转头离开。 “姑娘……”侍卫在后面有些无措的挠了挠头,但并叫不住她。 越过了凤祁冉的身旁时,那种熟悉的几乎令她全身发颤的气息,是他习惯用的龙延香的气味,隐隐拂来。 念如初咬了咬牙,走的更快了些。 7奇怪的女子 “初姐姐……”阮妤只觉得她把自己的手抓的格外的紧,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似有起伏,但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是直到绕过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念如初才蓦的舒出了一口气。 她走不动了,也松开了阮妤的手,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墙面上。 抬眼,是澄明如水的月光同这城里通明的灯火隐隐染来,落在了她的面上。 “初姐姐……”阮妤这才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询问起了她的情况,“你还好吗?” “……”念如初收了收思绪,复才对她扬起了柔软的微笑,“嗯,我没事。” 见了她的笑容,阮妤这放心下来,“刚才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方才那父女二人看着有权有势,我怕你若是冲撞了要惹祸上身,何况我也没有受伤。”她简单的解释道。 阮妤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嗯,姐姐考虑的是……既然姐姐没事,我们便不想这些不开心的,先去放孔雀灯吧!” 她笑着将自己手中拎着的孔雀灯举了起来,在光影下微微的晃动着。 念如初蓦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两手已空。 方才……那孔雀灯便跌了跤,似乎也破了吧。 她突然有些好笑,自己还尚且在盘算着这孔雀灯会否让神明所厌恶,谁知却遇上了仇家,反让这灯到作了废。 “呀,阮妤……恐怕我今年,也是真的没有放孔雀灯的缘分了。”她随即扬起笑容,倒是显得万般轻松。 彼时,在方才那畔。 “哼,走的那么快,分明就是怕了,胆子真小……” 终究是自己撞倒了人在先,白云舒看着念如初走远之后,也就只是嘟了嘟小嘴抱怨几句,没有再继续撒娇。 她抬手挽了挽侧肩上束起的发,抬起头想要和凤祁冉说话,却见到爹爹正看着方才那姑娘离去的方向。 “爹爹?” 凤祁冉似被什么微微的晃了神,经她提醒也飞速的回神,微薄的唇瓣隐约扬起弧度,宽大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爹爹在看什么?”白云舒眨着漆黑的眸子。 “没什么。”凤祁冉置之一笑。 “那,爹爹买糖葫芦给我吃!”白云舒也终究没有去探究那一瞬他眼神里细微的变化,转身便从他的怀中出来。 侍卫随即跟上了她的脚步。 凤祁冉正抬步欲跟上她,视线却忽被地上那盏破碎的孔雀灯吸引了过去。 这似乎,是方才那女子的东西。 在旁的侍卫见了他的视线所定,忙上前拾起了孔雀灯,呈到他的面前,“王爷。” 凤祁冉见那孔雀灯已破了,恰从最中间的竹制连接处断裂破碎,却也正隐隐的露出了翅膀内侧的黑色小字。 他有些好奇的伸手将断裂的翅膀展开,便见了那行细细的黑色小字,纵然笔触柔和,仍笔角锐利,隐隐透露着她写下这字迹时满心的怨恨。 ——愿大仇得报,曾伤我负我之人,皆可手刃。 不知为何,脑中忽而宛若有什么闪过,但转瞬即逝。 凤祁冉微微沉吟,还是身旁的侍卫见了这上面的字,怕冲撞了王爷的兴致,忙快速的收回,“属下该死,这就将灯处理了。” 突的回想起,方才那女子从身旁经过的时候,那一袭宽大的披风遮盖了她的身子,帽檐也将她的面容全然遮蔽。 却仍然仿佛有某种奇怪的感触,令他下意识的就随之看向她的背影。 这女子…… “爹爹快来瞧这个!这簪子好看极了……” 白云舒的嗓音随即打断了他的思索,他便也将之作罢。 无非只是个普通的路人,或者遮盖面容也只是羞于见人,或什么难言之隐而已,他亦无需深究。 他将手收入流金的重紫色宽袖之下,旋即步向前去。 云溪旁,形态各异的孔雀灯随着一声声的祈祷,飘然入了水中。 念如初有些恍惚的笼着披风,立在岸边看着阮妤正俯下身,十合双手在祈祷,煞有介事的将孔雀灯放入到溪水里。 方才阮妤还建议她再去城中买一盏现成的灯,但她还是婉拒了。 终究是在这般的情境之下再见了凤祁冉他们父女二人,她多少也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她微微仰面,在岸边的灯影微暗之处也总算能放心的将披风的帽子摘下,感受着夜里清凉的风带着些许溪水的潮气拂到面上。 夜空澄明,月色如水。 这画面,宛然令她回想起那一个个在宫里,寂静无声的黑夜。 她怀着炽儿,也是这样站在月光里,却几乎不敢去看那澄明的月光,只觉得自己肮脏而卑贱,再无救赎。 从未想过自己竟能有朝一日离了那深宫,还能再次坦然的面对着澄澈的月光。 清冷的月光安静的描摹着她的面颊。 阮妤尚在祈祷着什么,周遭寂静,风声泠泠吹起耳畔的乌丝,念如初眯起了眸子,远远的见了一叶小舟正飘然而来。 船上有一抹颀长的身影安然立着,光影暗淡,她无法细细的分辨那人的容貌,可这身形模样,却令她的脑中突的闪过了一个名字。 凤子栖。那个看似身体孱弱的太子,时常只是在深宫中安静的居着,鲜少露面在人前。 只是经历过上一世的风波,那场厮杀和战争,念如初才知道他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样人畜无害,相反的,他的心机城府,恐怖如斯。 但随即,念如初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可笑的念头。 怎么可能会是他? 纵然这祈福的节日是云溪国特有的盛会,他也确乎没有什么理由离开宫中独身出来,尤其对他而言,这太子之位根本坐不安稳,愈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便愈是危机四伏。 “……初姐姐,你也来许愿吧。”一只温暖的小手伸过来拉住了念如初的衣袖。她低头看去,对上阮妤笑意盈盈的眸子。 满溪皆是漂浮闪耀的孔雀灯。 她便莞尔一笑,随即步下一些到了她的身旁,“也好,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8一出好戏 “我的愿望吗?”阮妤扬起笑容,“等初姐姐许了愿,再告诉你。” 念如初笑着以食指轻弯划过她的鼻尖,“你这丫头。” 阮妤吐了吐舌头,伸手将她推到了溪边一些,正能看到方才她放下的孔雀灯,在缓缓的顺着水波飘然而去,“姐姐快些许愿,” 念如初也就不再说什么,轻合起手掌作势了许愿的模样。 不远处,忽有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 “……你为何同她在此处?”似乎是一名女子愤恨的怒骂着什么,“该死的狐媚!该下得这地狱去……” 听到响动,念如初来来不及回头向那畔望去,忽又是争执和推搡之声后,一声落水声响传来。 那畔的人群随即惊慌而吵闹起来。 “快救人呀!快些救人……” 原本水平如镜的溪流面上,层层的波纹杂乱的漾开向周围而去,也将一些原本随水飘去的孔雀灯被推到了岸边。 隐隐的,能看到水中有一抹人影似乎在挣扎着。 “有人落水了。”念如初微微蹙眉。 这场景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上一世在那宫中争宠的时候,她也曾亲眼看着落水的妃子在池子里挣扎。 可为了争宠,为了地位,她终究选择了冷漠旁观。 “初姐姐,我们快些去看看吧!”阮妤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立即越过了她的身旁跑向了那畔去。 念如初原想要唤住她,可还是慢了一些,也只好拢了拢披风,加快些脚步随着她一同过去。 幸而已经有会水的人跟着下水,将那名落水的姑娘救上了岸。 念如初停步的时候,只看到的是那名浑身湿透的姑娘喘着粗气伏在岸边的石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透着惊恐同不解。 同她形成鲜明对比便是方才厉声尖叫的姑娘,面色隐隐的透着些苍白,尽管双臂交叠着放在胸前似想要作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可人无法掩盖她微微的颤抖。 这女子……好似有些眼熟。 念如初一时怔愣了些,周遭议论纷纷,她转头想去寻这事件的另外一名主角,可见到的却是一名面色惨白的男人,正一副想要逃开的退缩模样。 脑中灵光闪过,她突的回想起来这几人的身份。 这男子似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平素最爱拈花惹草,可始终胆小怕事,她之所以还能记得他的身份,是因身旁这名盛气凌人的粉裳姑娘。 城中禁军副将裴宇的女儿裴汀兰,两年之后的她便将入宫,但终究脾气骄横,冲撞圣颜,即便封了贵人最终也不过是在冷宫草草了结了一生。 由于上一世和她的接触不算太多,何况这是六年之前她的模样尚且稚嫩,念如初一下子并未认出了她来。 但她同这都城某名贵公子之间的情事儿也始终是谈资。 至于另外一名姑娘,念如初只觉好生眼熟,但终究未能想起她的身份。 “呀,瞧瞧着两女争夫,真是好生精彩……” “啧啧,有伤风化。” 耳畔传来围观之人的议论声,念如初收回有些恍惚的思绪,抬眼便见裴汀兰怒气冲冲的俯下身来,伸手便拽过了那女子的外袍。 “该死的狐媚!你为何要勾引朔哥哥?” 她这般举动引来周遭人更肆无忌惮的议论,但她显然不在意。 而那名满身湿透的女子被她的气势所震吓,愈颤抖的如同风里的落叶,惊恐的眸子里隐隐的含着泪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那边的男人,想要求助。 可那男人却只是来到了裴汀兰的身旁,小心翼翼的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讨好的,低微的唤她,“兰儿,莫气了……” “你住嘴!”裴汀兰一扭肩膀甩开他的手,“你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同你的账晚些来算!待我弄死这小狐媚……” 男人被她呵斥,当即瑟缩身子,唯唯诺诺的退后半步不敢再说话。 “妖精!贱人!” 裴汀兰怒骂着,手掌抬起便要落下到那名女子的面上。 她的模样蓦的令念如初回想起白云舒冷笑骄纵的面容,当时她也是这般咒骂着自己,甚至对自己痛下杀手…… 身体的反应显然快了一步,念如初未曾注意到时,自己已经伸手过去,抓住了裴汀兰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手掌落下。 裴汀兰一怔,转头怒而看向她,“你是这狐媚的什么人?” “姑娘息怒,我只是素不相识的路人。” 念如初松开手,收回到自己宽大的衣袖之中,这才同她说起了话,“这毕竟众目睽睽,姑娘纵是有气,也不该这般露骨。” “露骨?”裴汀兰松开了那名姑娘,眸子看向了念如初,“你何来的资格这般碎念我?” “如初只是就事论事。” 她缓缓的说着,眸子抬起看向了那名支吾的男人,“姑娘并未仔细询问情况,怎知此事原委?若是错怪了人可不好,切要找到那‘罪魁祸首’才是……” 知她指的是自己,那名男子的面色愈发青白难看。 裴汀兰回头一看,顿时脾气也噎回去了大半。 她当然知道,这个她口口声声念着的“朔哥哥”是个十足的花心大萝卜,欺骗无辜的姑娘,即便是初次相识也不会放过。 “这又与你何干?”裴汀兰自知理亏,当即打断了念如初的话,“莫不是这狐媚同你有什么关联?” “与我有否关联是一事,姑娘蛮不讲理又是另一事,我倒是希望我同这姑娘认识,至少我还可劝她看清些身旁的人,莫成了他人的把柄。” 她是看着那男人说话的,那男人的面色便更是复杂,唯唯后退着显然一副想要逃离的模样。 “没用的东西!”裴汀兰见他如此,愤恨的骂了句。 “窈窕淑女虽君子好逑,可公子也该看准了时日才好,这佳节美景当前,可莫再要增加了什么冲突干扰,令人不悦……” “……”那男人握了握拳,似还想要说些什么而最终压下,随即一甩袖便快步的离开了。 裴汀兰神色一慌,随即跟着起身,“朔哥哥!” 9不相干 随着那二人的离开,念如初也随即缓缓的站直了身子,双膝上隐隐传来一抹刺痛令她有些不适。 “姑娘小心一些……”身后,阮妤已帮着将那名浑身湿透的姑娘扶了起来。 她转头,见是那姑娘满身狼狈,衣发都湿透了,湿漉漉的滴坠着水珠,而她面上的神情也满是失落和痛苦。 显然,她并没有想到那个方才和同她相谈甚欢的男子,竟是个如此拈花惹草,毫无担当的废柴。 念如初见她的身子在风里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方才的变故令她害怕。 她恍惚的想,上一世的自己是否也曾是那样的,无助,惶然。 想至此,她解下了肩上的披风,轻轻一展披在了那姑娘的身上,然后为她扯起了帽子,并压低了帽檐。 因为她也曾经历过这些,所以知道遮盖以后的小小黑暗,可以带来的是细微的安全感。 所以那姑娘只是抬手推了一下,随即便顿了顿,还是接受了。 念如初看了眼四周围观的人还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伸手抚上了那姑娘的肩,“姑娘家住在何处?我同阮妤妹妹送姑娘回家可好?” 那姑娘低着头,看不到她此时的神情,但她轻轻思索之后还是细细点头,便由阮妤扶着她走出人群。 “这城内的人就是喜好热闹,无论什么事都非要来看个所以然。” 阮妤嘟了嘟小嘴,丝毫没有想起自己也是方才听到了响动之后便好奇心驱使着奔向这处。 念如初有些好笑,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视线敏锐的捕捉到宽大的披风之下那姑娘的肩头微微颤抖,好似在哭泣,她也随即收了声。 她静静的陪着她走着,也没有去追问什么。 走了一阵,还是那姑娘开了口,纤细的嗓音柔软,听着便令人觉得怜惜,“今日……多谢二位姑娘。” “举手之劳罢了。”念如初微微一笑。 “……可这举手之劳,在旁人围观的眼里也皆是冷寒,都巴不得这事闹的更大些,好作成他人笑柄。” 念如初微微沉吟,原以为这姑娘看似年龄尚小应当只觉羞愧而已,未曾意料她尚能说出这般话来。 但她也没有细究,浅浅一笑,“世人都是如此而已。” “……嗯。”那姑娘低低的应了声,随后也没再说什么。 绕过了一条细细的小巷,好似就远离了都城里热闹的景象,周遭清冷的风吹拂着,头顶月色朦胧,倒是透出一副寂静的韵味。 念如初显然更喜欢这样的气氛。 她不自觉的抬眼望向了天空,若有所思。 那名姑娘很快便带着她们来到了一幢楼的后门前。 没有行人往来,唯独一盏灯悬挂在屋檐上,随着风轻轻的摇晃着,光影是温柔的浅黄色,带来是隐隐和暖的感觉。 那姑娘踏上了阶去,随后转身,微白的小手摘下了披风的帽子,再度露出了她清秀精致的面庞。 “今日,真要多谢二位相助。”她垂下眼眸。 念如初方要说话,视线忽的被她滑落的袖口中,那个戴在手腕上的纤细彩镯吸引了过去。 脑中灵光闪过,她蓦的想起,为何会觉得这姑娘面熟。 “姐姐不必道谢,就是以后姐姐可当真要小心些,莫再遇了那些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阮妤摆了摆手,煞有介事的说道。 那名姑娘的神色已柔和了许多,她颔首应允,再望向念如初。 “不知二位姑娘住在何处?择日好登门道谢。” 阮妤正要说话,念如初快速的抬手拉了她一下,而后微笑道,“不必了,我们也是来云溪访亲的,过些时日便要离开,姑娘不必介怀。” “是吗?”那姑娘有些失望的拢了拢眉,“那……这披风湿了,晚些洗晒好可该如何还给姑娘?” 念如初仍温柔的微笑着,“无妨,便赠与姑娘就好,他日若是有缘,或者还会再见的。” “……”那姑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垂眸看了眼自己现下的模样,终究也是点了点头,“嗯。” 看着她随即转身,推开了后门入内而去,念如初才同阮妤离开。 “初姐姐,那披风……可是上乘水貂绒做的,你怎就不要了?” 二人顺着方才那条细窄的巷往前而去,阮妤有些不解她方才的举动。 念如初好笑的看她,“傻丫头,莫忘了我们可是偷偷溜出来的。” “哦……”想起如今处境,阮妤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经过了这般一闹,时辰也不早了,二人便回到了云溪旁,再租了船只准备回到乐坊去。 夜里的水流愈发的平静了,船夫在划着浆,念如初立在船上,也只是看着那满溪明亮的光影在随之缓缓的远去。 她抬眼望着幽静的天空里,隐约可见的星辰,如同细碎的钻石被人随意的撒落在黑幕的绒布上。 方才那姑娘的音容样貌,垂眸的神色同嗓音,缓缓浮现在眼前。 顾池雨。云溪国最富盛名的顾家首饰,唯一的后人。 上一世她曾见过她,是在云溪国的皇宫里,顾家进贡首饰,顾池雨就安静的立在那些首饰旁边,也不多作言语,只是任凭那些妃嫔们满目欢悦的挑选。 方才她认出了她来,并非她的容貌,而是她手腕上的细细彩镯。 这是顾家特有的手艺,倒并非是那原料多么名贵,而是要将各种色泽的水晶石碾碎后再度熔炼,再经过烧灼加工变为成品的工艺,他人根本无法仿造。 她帮她,倒也并非因为她的身份,只是冥冥之中好似觉得,以后会有什么样奇怪的关联。 但现下想来又有些可笑,莫不是在遇了凤祁冉父女二人后便开始盘算着复仇的事,就把其他不相干的旁人都算计在内了。 她收回些思绪,觉得身旁格外安静,转头看去才发现阮妤已经乏倦的枕着胳膊睡着了。 平素在乐坊里她们向来都休息的很早。 念如初淡淡一笑,也就没有吵醒她,复而转头将视线投入夜空,静静的忖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