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一层       从小我就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经常和我爸妈说起,他们带着我到镇上的神婆那里看了好几回,我家也成为神婆那儿最经常的常客。    到现在我依旧记得那个老太婆的模样。    黄褐色的面皮像一张干枯的纸,锐利的眼睛和她苍老的外表极其不符合,她嘴巴里总是念念有词,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装神弄鬼。”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时候小声嘀咕的话,明明隔了老远,结果那老太婆好像听见了,用阴阴森森的眼珠子盯着我,盯的我头皮发麻。    老太婆对我爸妈说,我是天生的阴阳眼,天生就能看见阴灵之物,把我爸妈吓唬的她说需要什么就立马的买什么。    她说她法力不够,封印不了阴阳眼,只能给我宝物辟邪,让邪祟没有办法伤害我。    老太婆从抽屉里拿出一串木头珠子的破手链,得道高人似的风轻云淡道:“一千。”    那个时候,我吃个五毛的冰糕都困难,她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一千!    我使劲儿盯着那串价值一千的金疙瘩宝贝,看上去平平常常,就是一根红绳串着一溜黄褐色的木珠子,给我当弹球都嫌难看。    就这么个玩意,敢要我一千?    我狠狠盯着老太婆,她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爸妈咬咬牙,最后一番苦苦讨价还价,以八百元成交。    把手链戴到我手腕上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心头在沉重的滴血。八百的手链,够我吃多少一毛硬糖!    老太婆随随便便几句糊弄的话就得了八百块,这行当未免也太挣钱了些。当时我就想着以后要是我也能干这行就好了,天天生意自动送上门,钱哗哗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的我才要死要活的求着老太婆教我。现在想想,都是冤孽!我这辈子最不该碰的东西,就是这一行。    “一定要随身带着,千万不能取下来,更不能弄丢了。”    老妈千叮咛万嘱咐,我能从她的眼神看出来,她也心疼那一千块钱,只不过在钱和儿子的安全之间,她选择了我。    哪怕可能只是假的。    老太婆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装作没有看见。不要搭理它们,更不要和它们说话。记住,千万不能和它们说话。    “说了话会怎么样?”    “呵呵,它们会一辈子缠着你。”    她沙哑的嗓音似笑非笑,阴冷的模样让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其实我就是想想而已,每次真的看到它们鲜血淋漓模样的时候,这种欲望就被吓得烟消云散。    我很听话,每次看到它们都装作没有看见。有好几次一些脑袋被压扁畸形、奇形怪状的人笑嘻嘻贴着我的脸的时候,哪怕强忍着呕吐的恶心我也忍着。    它们以为我和别人一样看不见,也没有纠缠过我。手上的珠子一直没有实验功效的机会,因此我十一岁那年以前一直认为老太婆是个忽悠人的骗子。    转变从我十二岁开始。    我们村北头有一个打仗时候留下的炮楼,用那种特别大的、四四方方的土块堆砌而成。不像现在的豆腐渣工程,那座炮楼尤其结实,有一年下暴雨淹了村子都没能把它冲垮,村子里人都说是毛主席庇护。其实不就是大门上头刻了一行毛主席万岁,我自己觉得着实和毛爷爷没什么关系。    炮楼有三层,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更没有人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除了老村长。    炮楼离我们村的小学很近,放学回家来来回回总能看见它。有一次我就突发奇想想到里头看看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叫上几个当时玩的比较好的小子,我们合计着闯一番。    白天去肯定不行,被大人抓到会被揍的,晚上才是最好的时机。    当时我们才小学六年级,几个人扎堆到一块儿盘算着要带什么东西进去。首先我们需要手电筒,里头黑漆漆的铁定没光,至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里面有光。    接下来我们要带一些防御工具,万一碰上什么不该碰到的玩意儿,我们总得保护自己。斧子?太沉了。匕首?家里头没有。最后经过商量我们折了几根树枝,拿上削铅笔的小刀出发了。    我们选择的是星期五的晚上,我和王铁蛋、周宇还有刘鹏征四人帮趁着月圆星稀到了那一片炮楼低下。    其实当时安排的很合理,你想啊,周五晚上探险到了第二天累了就可以直接回家睡个地老天荒,多好。    提出这个英明神武决断的时候,铁蛋他们崇拜的眼神看得我飘飘然。    那时候的路都没有铺水泥,走在泥土地上鞋底和沙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格外寂静的夜色和偶尔几声老鸦凄厉的嘶鸣,莫名的大家都心头发冷。    当晚是圆月,硕大的月亮有些朦胧地挂在天空中,像一张死人灰暗的脸。一两颗星星围绕周围,大地上笼罩着灰蒙蒙的暗色,如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雾气。高大的古老炮楼伫立在夜色苍茫中,死寂、幽凉,犹如一只模样畸形的鬼用阴森森的眼珠子盯着我们。    彼时是秋季,夜风吹的我们哆嗦。    虽然对周围的景色有些害怕,但是我们都要面子地硬撑着不开口说走。    捏了捏手中的小刀,我和涛子对视一眼。涛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他爷爷就是村长,炮楼钥匙的保管人。这是我们怂恿他从他爷爷那儿偷来的。    看了看四下没人,我照着手电筒,涛子颤颤巍巍开了锁。    我以前在我家见过旧时代的锁扣,穷人家用的是那种巴掌心大小、四四方方的铁疙瘩,中空用一个长长的钥匙打开。炮楼上头的锁明显是现代常见的玩意儿,估计是后来人给换上的。    木门不知道多少年了,门板上风水雨淋怄坏了一层黄褐色,推开它的时候门轴转动发出悠长的吱呀,像是在召唤什么似的,带着阴森森的讥讽,讥讽我们这些擅自闯入者。    踏进门槛的第一反应,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惊心动魄的黑。    唯一的光亮来源于我们手中老旧的手电筒,假如此时手电筒出问题,我们一个个都得陷入不见光明的阴暗中。     正文 第二章 人       眼睛看不到鼻子就显得格外敏锐,扑面而来的湿沉空气凉的皮肤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腐朽味道在鼻尖缭绕,熏的我胃里难受。    我咽了咽口水,再次握紧小刀。毕竟是我提议进来的,再说我平常见多了胆子比他们大。我适应了一下开口道:“咱们合成一个圈,手电筒朝四个方向照。”    三人点点头,我们背靠背,四个手电筒正好朝着东南西北照过去。我们没有动,先是站在原地照了一圈,万一有什么不对的门就在旁边可以直接撒丫子跑路。    最后的结果让我们很失望,实际上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时候大家因为刚才的高度紧张都显得有些疲倦,王铁蛋说他不想继续走想回家睡觉,我们三人却觉得刚走了一层,要来干脆全看完,于是强行拉着他跟我们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时怎么就那么手贱呢!    楼梯是木板搭成的,走上去嘎吱嘎吱声音特比响,踩上去就像踩了一张薄纸,随时都会坍塌,那种毛骨悚然的脚感吓得我差点儿栽下来,多亏了后头的涛子扶住我,我壮壮胆子迈步子一口气冲了上去。    第二层什么样我看不见,但是从周边空气的凉度我觉得这里依旧很空。    为了证实这个观点,我拿着电灯朝四周晃了一圈,当灯光照到我左侧两米的地方时,一张陡然放大的脸赫然撞进我的眼睛!头皮瞬间炸开,手电筒“砰”地掉到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    “我操吓死我了。”刘鹏征拍拍胸口,他们三人听见动静下意识把手电筒光照过去,仔细一看却是一大张毛爷爷的像,孤零零放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瘆的慌。    王铁蛋不厚道地嘲笑我:“还说我没种,你看看你,一张像把你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我骂了他几句,忽然盯着他背后僵住了。    王铁蛋笑了会儿见我一直盯着他背后表情不对劲,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也跟着僵硬。我和王铁蛋他们是面对面,也就是说我面向的东西他们全部都背对。    一时间空气仿佛定格。我咽咽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后背,“铁蛋……”    王铁蛋快要哭出来了,“咋……啦?”    周宇和刘鹏征紧张地盯着我的脸,他们俩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吓傻了,一句话都不吭。    我死死盯着那处,忽然把眼珠子转向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傻蛋吓死你!”    铁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恼怒地扑过来踹了我一脚,我不甘示弱地和他拽着打了一会儿。    经过这么一闹大家的恐惧好像莫名其妙少了很多,再探险的时候步子也沉稳了不少。    第二层和我想象的一样,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毛爷爷像什么都没有。接下来就只剩下最高处的第三层,看完那一层,我们今天晚上就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回家睡觉了。    似乎觉得只剩下一层,我们都放松了许多,也不再保持方才的小心翼翼。走楼梯的时候嘎嘎吱吱声音震天,在寂静的死屋中十分刺耳,铁蛋却跟找到乐趣似的上上下下故意踩出特别大的声音。    我被他整的烦躁,正要开口说说他,却听见有人轻轻“嘘”了一下。    我上了两节楼梯,到铁蛋旁边扇了他一脑壳:“没听见周宇都‘嘘’了,还蹦达个屁。”    后头的周宇莫名其妙:“我没‘嘘’,不是你吗?我听着像你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我不以为然,“那就一定是你了刘鹏征。”    刘鹏征比周宇还疑惑,“我一直都没说话。”    他说完这句我的心陡然咯噔一下。    大家都没有说话,那么那句话是谁说的?    王铁蛋蹦达的步子也停了,拿灯光照着我们,我看见他的脸在灯光下惨白惨白,嘴巴蠕动了几下,最终要哭地扁起来,“我们走吧?”    “错觉!”我坚定地反驳他,“刚才一定是错觉,都到了第三层,怎么能不进去看看?”    周宇他们也觉得前功尽弃不好,跟着我一块安慰王铁蛋,王铁蛋看看楼梯上头,最后还是跟着我们一起上去。    经历了刚才的事,这时候我们都很害怕,我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跳扑通扑通跟擂鼓似的巨响。但人都有贱根,越是害怕越想要弄清楚。    我们继续朝上走,走过那段仿佛随时都会塌掉的楼梯。    终于上了第三层。    第三层明显和前两层不同,走进来的瞬间我觉得有股凉凉的风从的后脖颈沿着喉咙绕了一圈。我摸了摸,只有一指头凉空气。    电灯光照着四周,模糊中能看到有许许多多的床板。床板一排排放着,上头光秃秃的,像一个个光秃秃的坟。    我这个向来能看到不该看东西的人这次倒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床板就只有两张桌子和墙上的毛主席像,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的灯光落在窗户上,两扇门的小窗户被木条封的死死的,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看上去十分古怪。    明明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是我心头就是觉得害怕。这种恐惧心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来的强烈,寒气从我的脚底顺着经脉脊椎爬上整个背部,冻得我哆嗦。    “我们走吧。”    我觉得有点无聊,招呼他们三人离开。更多的原因是,这里不好,很不好。    王铁蛋从一开始就一直嚷嚷着要走,我以为我说完后第一个附和的人一定是他,哪想到他完全没动静,连回我一句话都没有。    不对劲!    我扭头疑惑:“铁蛋,走啊?”    刘鹏征和周宇都狐疑地看他。    王铁蛋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前方,像着了魔似的。    他的脸色惨白惨白,像是涂了一层面粉,灯光下白得有些渗人。一些细小的汗珠从额头里沁出,鼻尖上也都是汗水。瞪大的眼珠子黑色瞳仁缩小到了极致,那种极度惊恐混合下的扭曲叫人毛骨悚然。    我拍他肩膀的手僵硬起来,全身血液一寸寸倒流逐渐冰凉,和周宇刘鹏征对视一眼,我们缓缓把脑袋转过去,顺着王铁蛋目光的牵引到被封死的窗户上。    只那一眼我当场就要尖叫出来!    刚才还空空荡荡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排人,就跟幼儿园老师发糖果时候排排站一样,整整齐齐,并且统一背对着我们。     正文 第三章 不要说话       他们都穿着灰蒙蒙的军装,和电视上常见的八路军衣服很像,破旧凌乱,我甚至还眼尖的看到了好几个补丁。    炮楼的面积很大,足足有两间普通教室大小。十米长的墙壁前站着一排身份不明的黑影,密密麻麻,视觉和心理上的刺激让我有种干呕的冲动。    “铁蛋你咋啦?”    我被吓得够呛,周宇和刘鹏征却跟没事人一样,还推了推王铁蛋询问。    看来这俩人根本没看到那排人影,不然也不会这么淡定。我奇怪的是为啥王铁蛋也能看见,难道他和我一样?可是以前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不论他们两个怎么叫王铁蛋都没有用,估计是被吓傻了。好在我平常见得多,虽然此时也头皮发麻,不过为了不让他们两个多想,我就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他们说:“铁蛋可能太累了,我们把他拉回去吧。”    他们两个惊疑不定地再次瞅了瞅空荡荡的窗户,点点头,同意了我的话。    我们三个正要去拽王铁蛋,他陡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脸上惊恐地扭曲起来,我条件反射性地回头!    夜很静,他的惨叫声格外凄厉绵长,在空荡荡的三楼中回响起来,一声叠加一声,到最后陌生的音色都不知道是谁的了。    周宇和刘鹏征脸色苍白。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王铁蛋的模样分明是看到了什么。这样对未知的恐惧更让他们心理崩溃。    王铁蛋还在尖叫,叫的撕心裂肺,极度吓人。    我扭过头,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下噎住喘息不过来。    在惊恐瞪大的瞳孔中,那一排排站着的影子里头有一个回过头来。我的视力很好,隔了七八米我依旧能够清晰看到他的脸。    那是一个年轻人,样貌模糊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唯一看的清清楚楚的是一条长长的、长长的鲜红舌头,像一条红绳,从他的喉咙根里一直拖到地上。    你可以想象出那种匪夷所思的长度,他就站在墙壁前头,耷拉着红舌头朝着我诡异地笑,笑的我两腿发软差点尿出来。    我知道王铁蛋为什么惨叫了,要是我不曾见过那么多鬼怪我也会惨叫。    或许是太过害怕后的物极必反,或者是一时头脑发懵。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大吼了一声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冲了过去!鬼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笑容诡异,鲜红的长舌头贴着我的脸穿过,那一瞬间连灵魂都被冻成了冰块。    我脑袋撞在墙上一下子失去知觉,温热的东西从火辣辣疼的额头上流出来,糊到我的睫毛上。    次奥,疼。    昏迷前只看到手中掉落的手电筒光芒遮挡中,那条手链发出闪烁的白光……    再次醒来是在我家床上。    除了脑袋上撞出一个大窟窿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事情。    我妈见我醒了先是温柔地给我端了一碗鸡蛋汤,等我喝完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从她的话中这才知道后来的事情。    我晕了之后周宇和刘鹏征吓得不轻,拉王铁蛋又拉不动,他们俩商量了一下先跑了,回家后叫来了一堆大人把我们都给弄了出去。王铁蛋回家当晚就开始发高烧,把家里人折腾的不轻,又是找医生又是请神婆招魂的。    这事儿查到最后起点是我,但因为我也是“受害者”,王铁蛋家的人就没有说什么。老妈还是不放心问了我好几遍有没有事儿,最后狠狠警告我了一通,把我送到了神婆哪儿去“安安魂”,说是怕有什么不干净的纠缠。    虽然并没有在身上检查到其他不对劲,但是当时穿过那只东西时,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东西保护。而我身上唯一能够保护的东西只有神婆给的手链。况且在我昏迷之前,的的确确看见它闪烁白光。    第一次觉得,那一千块钱没有白花!    对那件事情我一直心有余悸,周宇和刘鹏征什么都看不到,估计他们两个知道的也不多,唯一明白真相的就是铁蛋。他前几天高烧才退下,也不知道他妈让不让我见他。    琢磨了一番,还是没有抵抗过内心的好奇和疑惑,我厚着脸皮找上他家。    反正我是小孩子嘛。    铁蛋家就在我家房子后头那条街,很老式的木门,打开的时候发出悠远的“嘎吱”声,莫名熟悉的诡异。    “哦,是国秀啊。”    他妈看我的眼神不冷不热。    “婶子……”我赶紧咧嘴笑了笑。    把铁蛋搞成那副样子我也挺过意不去,好歹大家都是哥们。当时只是贪玩而已,要是早知道里头不干净,打死我也不敢进去!    兴许看我是个小孩子,他妈也不好多说什么,招呼我进去。我立即屁颠屁颠跟着她走进铁蛋家。    我去的时候,铁蛋正躺在床上翘着腿,光明正大地看七龙珠,也不怕他妈看见。    要是放在平常,他绝对不敢这么做,这会正趁着生病享受福利。我一见这小子还有心情看漫画书,一定恢复的差不多了。    铁蛋他妈把我带到房间里,叮嘱铁蛋少看一会多休息休息脑袋,就出去了。王铁蛋漫不经心哼唧了一声,见我来,兴冲冲地给我指漫画。    “国秀,快看快看,生病了还真有好处!以前我妈怎么都不给我买,早知道我老早就发烧了!”    他得意洋洋又懊恼,一点没有当时受到惊吓扭曲骇然的模样。开心的好似那件惊恐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似的。    这样坦坦荡荡的神色让我从心底觉得不对劲。    “铁蛋,你还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    “啥?”    王铁蛋疑惑,抓抓脑袋:“很好啊,烧已经退了,睡两天就没事。”说完又开始乐呵呵地傻笑,说可以趁机旷课两天呢。    他怎么老是提起发烧,明知道我问的是炮楼里的事情!    “炮楼……”    我不敢说完,怕刺激到他。老妈跟我说铁蛋高烧差点就去了,我可还牢牢记在心头。    “涛子,你没事吧?你今天有点奇怪。”    王铁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没事儿提炮楼干什么,炮楼怎么了?”    我骇然瞪大眼睛!    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记得了!     正文 第四章 拜师       王铁蛋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黑黑的眼珠子沾上惊恐:“涛子,你到底咋啦?”    “没咋。”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复杂和波涛汹涌。本来还想问问他解开心头的谜团,谁知道这事成了一个彻底的谜。铁蛋的样子明显已经忘记了炮楼的事情。想到他当时也能看见鬼,我就忍不住心头痒痒。    “铁蛋,你平常有没有见过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铁蛋的表情越发古怪:“没有尾巴的蝌蚪算不算?”    “……”    我艰难地解释:“就是,别人说的不干净的脏东西。”    铁蛋愣了愣,有点害怕:“涛子,你是不是也发烧了?咋净扯胡话呢?”    他这样子就是没有了。    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只有我一个人有阴阳眼。    说不上失望还是什么,我只是更加疑惑为什么他也能看见。有人说小孩子心思纯净,所以能够看见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可这种传言只建立在12岁以下的孩子身上,铁蛋留过级,今年已经13了,就算轮也轮不到他。    见他又是惊恐又是狐疑地瞅着我,我叹口气,摆摆手:“就是突发奇想问问而已。”    铁蛋这才放下心,又没心没肺地乐呵呵看七龙珠,还非要拉着我这个好兄弟一块儿分享,被我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相比较七龙珠,我更想知道谜底。    炮楼里那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铁蛋能看见,周宇和刘鹏征看不见?铁蛋怎么忽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我无意中摩挲到手上的珠子,或许这些东西只有神婆能够解释。    不想让爸妈担心,我自己走路到镇上去找神婆。她的住处并不难找,我来过十几次,熟门熟路。    神婆的店看上去很不美观。    小小的,从外看,墙壁雪白,门板泛着黑色,乍一看跟死人的棺材铺似的。    又想起她那双苍老锐利的黑漆漆阴森眼睛,我头皮发麻。    “来了。”    沙哑的嗓音响起,老太婆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仿佛早就知道我会来似的,又低下头专注手里的东西。    我定睛一看,她正在削木珠做手链。看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手腕。    “婆婆,我今天是想请教您几件事情。”    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我爸说过,求人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好。    老太婆抬起头,不阴不阳盯着我,阴森的眼珠子似笑非笑,盯的我满身不自在。以前虽说没有给她好脸色,但我也没有明显表达出来,只希望这老太婆不要死抠着以前不放。    她不说话,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婆婆,我前几天在炮楼见了鬼,有好多,舌头很长,而且他们不像是刚死的人。您以前不是说,只有新死的人魂魄才能停留在人间吗?”    等了好半晌,老太婆才幽幽开口。    “新死的停留在人间,只能称之为魂魄,一旦他们长时间不愿意消散,被执念强行停留在世界上,那就成了鬼。”    老太婆诡异地笑着:“小子,你运气真好。”    我嘴角抽搐。就我这样天天撞鬼的还叫运气好,那什么是运气差?    腹诽的时候,又听见老太婆道:“一般因为执念留下来的鬼都有极其强大的能力,而且他们的执念也固执的可怕。那么多鬼,居然没有一直变成厉鬼,你说你幸运不幸运?”    听了这话,我脊背上满是冷汗。    和鬼打交道久了,厉鬼有多可怕我自然知道,要不是老太婆提醒我还没有想到。炮楼里只有那一只扭过头吓唬我们,实际上他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和恶作剧差不多。    要是他们其中有一只变成了厉鬼,那天我们只怕全都得死在那里。    我脸色白的难看,好不容易平静的心脏又开始颤抖。    “这就吓破胆了?”老太婆轻蔑地道。    习惯了老太婆的傲慢,我不理会她继续问。    “为什么我们那么多人,只有铁蛋能看见他们?”想到另一个问题,我迫不及待询问。这时候的我急需搞清楚脑袋里乱糟糟的毛线,它们一根一根勒的我脑子疼。    “因为鬼想让他看见。”老太婆削着珠子,慢慢悠悠。    我愣住了,以为她糊弄我。    “啥?”    鬼想让他看见?还有这一说?    “能成鬼都有一定的实力,让一个小孩看见它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王铁蛋就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倒霉蛋,鬼恰好在我们之间选择了他而已?明白了原因,我心头舒畅不少,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倒霉的家伙,这让我很开心。    不等我开口问最后一个问题,老太婆主动开了口:“小孩子不经吓,我就把他那段记忆封了。”    她风轻云淡的像在说明天吃白米饭。    我这个听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咋封的?人的记忆也能说封就封?这不是逆天吗!    可关键是老太婆的确说到做到了,王铁蛋现在压根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去过炮楼。真神了……我看着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仰慕,要是我也会这本事多好?一串木头珠子就要一千,封个记忆岂不是更值钱?    让我郁闷的是,老太婆提到铁蛋的时候一口一个小孩子,一口一个不经吓,怎么没有想到我也是小孩子,我也不经吓!也没见她避讳一点我。    谜底都解开了,我舒服了很多。依我看老太婆阴阳怪气的性格,要想让她教我东西很难,得好好规划规划。    和老太婆告谢后我准备回家,还没有踏出门槛,身后沙哑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    “小子,愿不愿意跟着我老婆子学点东西?”    我瞪大眼睛,回头震惊地看着她。    老太婆露出一口黄牙,朝着我笑的阴阴森森。    ……    这件事情我并没有瞒着爸妈,也是从那以后开始,我真正跟着神婆学东西。在此期间,我见过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遇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人。这些人其中不乏和我一样,有着堪称奇异的经历。     正文 第五章 生意       我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爸妈,包括神婆。    很多时候,我遇到危险都需要神婆来救。她总是会敲着我的脑袋,骂我天资愚钝,白白浪费了一双天生好眼。    可是,这双“好眼”——我的阴阳眼,并不是天生的……    仍然记得,九岁那年省里地震,学校给我们放了两个星期的假。实际上强烈的震感只有四天,剩下的日子十分安全。    我清晰记得那天我正在家里看三毛连环画,我妈急急忙忙赶回家跟我爸商量说,前几天祖宗的坟墓被震塌了,宗族的人都张罗着先给坟位请出来之后再重建。    所谓宗族不过就是一个姓氏,现在可不像以前,如今连家谱都不再保存记录了。    虽说和那帮人没什么亲近,但祖宗的坟墓该修还是要修的。族里的老族长专门到我家通知,我爸妈带上铁锹锄头就要出发,我好奇的跟着他们一块去了。    通往村子后山坟地的小路只有一条,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长满了半人高的绿油油野草。    附近曾经建过砖厂,把路两边土都给挖走烧红砖去了,导致很多人家的祖坟被铲,只留下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巨大天坑。本来就狭窄的小路,更成了危险的独木桥。    我曾经有一次路过朝坑底下望,看到角落里的鞋盒装了满满一盒子人骨头,就那么孤苦伶仃地放在荒芜的巨大坑底。    那时候的我,没有阴阳眼。    过了坑底没多远就到了祖坟,墓室塌陷使得整个坟坑坍塌下去,呈现一个“凹”字。    大人们纷纷扛着家伙下去,我们一帮小孩就站在上头巴望。我从小就调皮,让我干站着肯定不可能,趁着他们没注意,我麻利地跟着跳了下去。    坑不深,要不然我也不敢跳。因为内壁曾经用砖石巩固过,许多地方还保持通常。进去就是一间大主室,周遭六间小室,具体埋过多少代人我也不知道。    坍塌的是主室,上头的砖石震塌,泥土都掉下来了,连棺椁都被埋的不见影子。    我妈见我下来,甩了我一脑壳子,把我扯在身边。    大人们动工的时候我被嘱咐站在旁边。    砖石砸烂的棺椁碎片挖出来了好几块,都被放置在一边。一块又一块,可见棺材被砸的有多碎。    “也不知道里头的老祖宗会不会怪罪。”    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刚说完,人群中猛然一静,紧接着人们疯了似的拼命朝碎裂的棺椁冲了过去!    “金子!金子!”    “快拿,快拿!”    “拿那个镯子!项链!”    原本挖的好好的,突然间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我看见人们疯了一样扔下工具朝中央拥挤过去,我爸妈也不例外。    在昏黄的墓室中他们像发了疯的怪物一般,各个面色狰狞充斥着浓烈的欲望,我吓的当场傻在了原地。    巨大的争吵抢夺声在死寂的墓室中格外刺耳,我害怕地想去拉我爸妈,可是人群拥挤我根本进不去,还被不知道谁的铁锹撞到了胸口,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墓室里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嘶吼,没有一个人回头理会我。    我本来准备大哭的,可我还没有开始哭,就眼尖地看见斜对面砖石墙壁上半卡着半个圆球。有弹珠那么大,血红血红的,中间还有一点黑,像一只渗人的眼珠子。    被它盯着我全身都哇凉哇凉,头皮发麻。    大人们都疯着抢东西,根本没有人看我。    它盯着我,我和它对视,只觉得那只眼珠子带着阴森的恶意,毒蛇一样叫我难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东西猛地消失不见了,我还以为是错觉,揉了揉眼,砖石墙壁上什么都没有。    “妈!”    我越想越害怕,尖利着嗓子哭叫。    没有人理会。    两只眼珠子像着了火一样热辣的疼,我痛苦地捂住眼睛,止不住地流泪。当时的我不过9岁,什么都不懂。无论我怎么叫喊就是没有人理,那时候我只感觉被所有人抛弃,一个人在颤抖中独自煎熬。    连我的亲生父母也抛弃了我。    巨大的坍塌声和疯狂的抢夺尖叫,那是我永远也不愿意提起的阴影。童年的噩梦我更愿意把它封锁在不见天日的心底深处,凝固成伤疤。    我眼睛的疼痛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然而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浑浑噩噩,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从此之后,我有了阴阳眼。    这双莫名得来的“鬼眼”,连法力高深的神婆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    这天,神婆的店里来了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少妇,她一把哭喊一把泪,求着神婆一定要救救她的儿子。身为神婆的小徒弟,我装成童子默默蹲在一边听着。    “把事情讲清楚我才能帮你。”    神婆操着沙哑的嗓门,瞥了一眼那少妇,明显对她的哭哭啼啼不耐烦。    少妇这才不好意思地擦擦泪,急忙把事情的原委说明。    她的名字叫周云静。家就住在镇子中的里程村,在镇上开了一个服装店,家中颇为富足。    这几天,家里的男人到省城进货去了,店中也没什么生意。她便琢磨着放松一下,带着儿子到市里逛街。    周云静的儿子东东今年8岁,小学三年级。    前天,也就是星期二那天,周云静早早起床收拾。现如今正是酷暑夏季,怕中午太阳热,她便打算抢凉爽的早班公交车。    周云静还在家中打扮的时候,早就打理好的小儿子猴儿一样上蹿下跳,不安分地来回跑。朝着他妈妈吆喝一声“我到门口等”,就一溜烟没了身影。    都是一个村的,周云静对孩子十分放心。再说就在家门口,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她不甚在意,只让孩子别跑太远。    然而没多久,周云静就听见门外陡然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她急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冲了出去。要说小孩子哭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当时她就是有一种独属于母亲的感觉,孩子不对劲!     正文 第六章 招魂       清晨的天色笼罩在一片凄寒中,纵然是夏季也冷得过分。    他们家住在一条深巷子里,此时整条巷子都是安静的,只有她家门口,孩子孤零零站在那里狠狠地大哭。    那一幕,周云静说,到现在想起来她还感觉害怕。    当时的她满心眼都是孩子,根本顾忌不了许多。冲过去看了看孩子没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询问他怎么回事。哪知道东东就是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哭,连之前一直期盼的出去玩也不能打动他。    没有办法,周云静只能带着孩子先回家。    本以为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谁料想,孩子居然哭了整整一天!哭累后休息足了,睡醒接着哭,两天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可把她吓坏了,急忙给老公打电话,随即立马把孩子送到医院。可是医院检查显示一切正常,医生只是说孩子受惊过度,给开了点镇定的药。她不死心的又跑了好多家医院,却都是这个结果。    清晨四五点,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孩子怎么会惊吓过度?惊恐的周云静终于想起来镇子上有名的神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跟着神婆两年,我也算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东西。这样的现象,一定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人们都传言说小孩子心性纯净,能看见许多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种说法并不是没有依据的。    但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只有那些出生年月阴气重的孩子才会。此外还有一种,和王铁蛋相似的,神婆口中的“那东西想让你看见它”。    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的确撞上了。小孩子本就魂魄不安稳,故而容易受惊,一受惊身上的三魂七魄就容易脱离。最常见的表现就是大哭不止。    而这种情况之下要做的,就是找回丢失的魂魄。    “收拾东西去。”    送走了妇女之后,神婆坐在小板凳上,吧嗒着一根老烟枪指挥我。    对着老太婆理所应当的模样我早就习惯了,她压根不会在意我其实是个未成年孩子这一点,平日里有个什么沉重货物都是我搬的。    两年下来,术法没怎么样,力气倒是大了不少。    我应了一声抬脚去后屋的架子上找。    这两年我跟着她也没少见类似的,该拿什么东西我熟的很,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招魂铃、糯米、供香、符箓还有几张大黄纸。    和往常一样给家里爸妈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给我请假,然后背着包袱跟着神婆出门。    其实我爸妈对我学习这些东西不怎么反对,可是让我为了学这些耽误学业他们就不答应了,尤其是我时不时就要跟着神婆出去请假。为了不让他们反对,我只能花费更多时间补功课,最起码考试不会倒数第一。我爸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是一个镇,花两块钱坐三轮摩托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虽说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农村,很多地方都大变样,可仍然有一些古旧的老房子没有扒。少妇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就是。    整条巷子里,只有她一家盖的是红砖大平房,剩余的都是土墙青瓦。走进去,历史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在巷子口有一口古井,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挖的,上头还是老旧的缠绳挂着木桶。井的旁边种着一颗巨大的树,枝繁叶茂,参天而立。    酷暑盛夏,老树附近居然凉快非凡,很多人正在下面乘凉。看见神婆来了,这些人都露出了然的表情。看来发生在周云静家里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我一个毛头小子,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关注。周云静听见敲门声出来看见我目光也没有过多停留,只是希冀地直直盯着神婆,张口就求神婆一定要救救她儿子。    被人轻视我也不愤怒,因为知道我本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谁知,进她家看了躺在床上、面色发青还止不住哭泣的小孩之后,神婆竟然一指头指着我:“涛子,你去。”    我和女人当场傻眼。    这是啥意思?打算叫我来办?可我就是一半吊子!    周云静尖叫一声死死抓住神婆的手,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哭:“婆婆您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没了儿子我也不想活了!”    神婆厌烦地甩开她的手,指指我:“这不是救着呢吗。”说完朝着我阴沉瞪眼:“还不去!”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从腰间抽出老烟枪,吧嗒吧嗒吞云吐雾,任凭女人怎么哭喊都没有用。    看老太婆的样子就是真不打算插手了。    我跟着她两年,这老家伙什么脾气我一清二楚。    以往都是她出手我在边儿上看着或者打杂,我自己出手,一次都没有。    女人嗓子都哭哑了老太婆还是无动于衷,她只能把希望放在我这个不靠谱的小子身上,那眼神,分明是希望我没本事,然后逼老太婆出手。    我被她看得又怒又恼,同时压力无限大,紧张的手心全是汗水。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我回想老太婆的动作。先是扒开小孩紧闭的眼皮子看了看,又探了探鼻息,确定走失的是生魂。    找周云静要了一件小孩子平常穿的衣服和一个火盆,掏出包袱里的招魂铃和供香放在桌子上,又抓了两把糯米给她,叫她待会儿听我的嘱咐,把糯米装到瓷碗里,到厨房蒸到半生不熟。    女人尽管怀疑,可现在老太婆撒手不管,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切准备就绪,我掐指算了算时辰,告诉周云静等到黄昏我们就动手。    天气沉闷异常。    我们出她家门的时候,还有很多老头老太太就坐在大槐树底下,好奇地瞅着我们。    此时正是黄昏,站在巷子里只能看见夕阳的余晖照耀,不同于早晨太阳初升的金灿灿,此时显得异常昏沉。    黄昏,一天中的逢魔之时。    我和女人从她家抬出一张小桌子放在门口,将瓷碗里头的米饭一股子全倒了出来。    米用的是糯米,本身黏性很大,又是蒸的半生不熟,很轻易就从碗中倒出来,并且依旧保持半圆形完好地耸立在桌子上。     正文 第七章 古怪       这个叫做倒头饭。死人的时候会用上,用来祭奠阴灵。生魂本质上和阴灵没有什么区别。    用火柴点燃一柱供香插进倒头饭里,我又拿出大黄纸准备烧。    “没有火盆,这个行不行?”    女人被我熟练的动作唬的也开始相信我,这会儿没凑到我想要的东西,正紧张兮兮。    我回头一看,她手里拎着一口炒菜锅。估计是没找到我要的火盆,焦急之下什么也不顾了。    “行。”点点头接过锅子放到地上。只要能烧纸就行了,还管他什么来处。    把大黄纸一张一张叠成塔楼似的东西,一个个放进菜锅里。这样做是为了延长黄纸燃烧的时间,要不然我做法还没有结束黄纸就烧完了。    “准备好,要开始了!”    我大喝一声,手中划开火柴扔进菜锅,黄纸遇上火呼啦啦热烈燃烧起来。同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我口中念着招魂咒,脚下踏着七星步,有规律地摇晃招魂铃围着桌子转悠。    女人见我开始,立马按照我说的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呼唤儿子的名字,那件小孩的衣服就被她抱在怀里。    我们说来就来,巷子口的人看的一愣一愣。    有些小孩子不明所以,被吓到了,也跟着哇哇大哭。    我心头一跳,这种时候小孩子哭是最不好的,容易吓到回来的生魂,可是我又不能去驱赶他们,只能咬牙更加卖力地摇铃铛。    幸好大树底下的老头老太太们还懂得些,急忙捂住孩子的嘴巴,静悄悄朝着这边儿打量。    她家孩子是在门口吓坏的,这里就是走丢了魂魄的地点,招魂当然也要在这里。    供香的味道很奇异,一圈圈纤细的烟丝袅袅上升在空气中扩散消失不见。眼看着香一寸寸燃灭,招魂铃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再看那女人也哭得双眼通红嗓子沙哑。    豆大的冷汗从我额头上沁出。    我能清晰感觉到肌肉的疲惫,踏着七星步的双腿和摇晃铃铛的胳膊都无比酸疼,要不是这两年帮神婆搬东西体力好了点,只怕现在早就累的趴下了。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还不来,难道出什么问题了?可我的步骤明明没有错!    巷子口的人全都盯着我。老太婆倚在铁门旁,抽着老烟枪似笑非笑,分明是轻蔑。    怒火又在我心头升腾,我只能憋着一肚子气,谁叫我没本事。终于在我胸口的压力快把呼吸堵死、女人哭的快晕倒的时候,手中的铃铛猛然剧烈摇晃起来!    这般摇晃和我摇晃的音色不一样。    招魂用的是沉闷的调子,而这样急迫尖锐的铃声,只有在灵体撞击铃铛的时候才会发出。    来了!    感觉周围的空气明显冷了好几度,我急忙打起精神,摇晃着铃铛把生魂朝女人手上的衣服中引导。在我眼中,能看到一个和女人家床上躺的一模一样的小孩,从一个地方慢悠悠的飘荡出来。    它透明的脸带着迷茫,先是绕着吸引力最大的铃铛看了看,听见女人的哭喊之后,明显焦急起来,朝着女人飘了过去,张嘴就要大哭。可是鬼哪里有眼泪,它也只能干张嘴。    呼呼的阴风围绕衣服转悠了两圈,女人惊喜地大哭大叫。    “东东!东东是你吗?快来!快回来!跟妈妈回家!”    阴风欢喜地快速转了两圈听话地冲进衣服中,女人按照我事先说的话把衣服一包,宝贵地抱在怀里就朝家里去。    见事情成了,我连忙收起铃铛掐灭供香,又用准备好的矿泉水浇灭黄纸,这才跟着进去。    黄纸燃火是给阴灵照明,供香的香味是给阴灵引路。现在生魂已经回来了,这些东西就不能继续,否则只怕会招进来别的东西。一般来说无根水带着灵气,用无根水灭火最好。这里没有无根水,只好勉强用矿泉水。    许是见我们成事,老头老太太们惊奇地“咦”了一下,伸长了脑袋朝这边巴望。我一眼瞅过去,眸子闪了闪。    刚才生魂飘出来的地方,就是他们坐的那颗大树!    老太婆表现的好像就是一个真的过客,从头到脚悠闲地吧嗒旱烟。见我进去,也提脚不慌不忙跟着走进去。    屋子里,女人已经在给床上的小孩穿衣服,穿的就是刚才用来招魂的那一件。    等她穿好,我掏出一张镇魂符,对着小孩念了几句镇魂咒,那张符纸飞快自己燃烧起来。我把符纸丢进女人端过来的水中,捏开孩子的嘴给他灌下去,连灰都不剩。    孩子从穿上那件衣服起就不再哭泣了,喝下符水之后没过多久,悠悠睁开眼睛。    “妈妈!”    听见儿子沙哑的叫喊,女人喜极而泣,抱着东东大哭起来,拍着孩子的背说没事就好。受惊到现在足足三天,他终于睁开眼睛说话了。    女人一个劲儿的朝我们道谢,重点还是谢我。    想到她一开始不信任的模样,再看她现在的样子,我心里开心的不行。第一次独自出手,总算是有惊无险!    末了神婆从口袋里掏出几株草梗,说是安神镇魂的。我稀奇的不得了,老太婆这么抠的人舍得白白送人家?    果然,拿出东西之后,周云静原本给我们的三千劳务费变成了三千五百。    几根破草就敢要人家五百块。    我为那女人心疼的咂舌,心中大骂老太婆缺德,想当初我一条破手链都花了一千,还是我妈苦苦搞价才搞成八百,后来有一次看见老太婆制作知道成本才五毛钱,气得我差点吐血。    活脱脱的暴利!    外面的天色全黑了,我和老太婆告辞之后回到镇子上店里。    那老货一回到家就立即坐到沙发上,吐口唾沫兴奋地点着钞票。也许实在被我幽怨的眼神烦的不得了,她嫌弃地撇我一眼,抽出一张一百块打发叫花子似的塞给我:“给你买糖吃。”    想我今天晚上辛辛苦苦累的几乎脱力,最后什么油水都没有捞到。腹诽着把一百块卷卷装到口袋里,回家我要辣条加绿茶犒劳我自己。     正文 第八章 看望       “师父,今天晚上的生魂有点不对劲。”    老太婆一个人把沙发霸占,我只能拉了个小板凳坐下。    “哦,哪里不对劲。”    干瘦苍老的手熟练地把钱扎成一捆,用皮筋捆上,老太婆头也不抬。那模样,活像古代刻薄的地主婆。    回想着生魂飘出来的地方,我果断道:“整条巷子都不对劲!”    女人把孩子的魂魄找回来了,可是她却没有问问,平白无故小孩为什么会丢失了魂魄?还是被吓掉的,最可怕的是,被吓的地方就是她们家门口!    按理说,家是一个人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不容易受到惊吓。何况家中有门神和先祖的英灵保佑,即便在门口也不会轻易出事。在自家门口丢魂,那吓到他的东西得多可怕!    当时我看到的东东魂魄,苍白透明且精力不足,如果我们没有及时召回,只怕过不了几天便会消散。缺了一个魂人死不了,但是会变成傻子。    东东离体不过三天,生魂消散不会这么快,只能证明有东西吸走了他的精力。    “让那个小孩歇息几天,我们等过过再去问问。”    老太婆钱数完了,趿拉着黑布鞋“啪”地关了灯。黑暗中还能听见她催促的嚷嚷:“睡觉睡觉去,别浪费我老太婆的电。”    暗自呸了一口,我摸着黑熟门熟路找到我的小屋。    天黑漆漆的,我脱了褂子躺倒床上吹着风扇,用双手捂住眼睛,很快疲倦就席卷了我的全身。    “涛子,快跑,快跑!”    昏沉中,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一直喊一直喊,那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如此熟悉,熟悉到我全身的骨头都在发疼,可我就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快跑,快跑!不要回头!”    我拼命想要回头看看那人是谁,身体不听使唤就是回不了头。双腿加速飞奔着,从我的后面传来凄厉的惨叫还有物体倒塌的轰隆,我几乎能幻想到那人被砸成肉酱的模样,心脏陡然一紧,猛地坐直了身子。    夜很静。    我坐在床板上惊恐地瞪大眼睛流冷汗。    就着窗外的月光,拿起床头两块钱一条的塑料手表眯着眼看了看,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更好凌晨三点整。    感觉发鬓湿漉漉的不舒服,我伸手摸了摸,摸到满脸泪水。    又是这样。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这个奇奇怪怪的梦从9岁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做,我曾经尝试着寻找原因,结果什么发现都没有。梦中很多东西我醒过来就会忘记,只记得有个人叫我跑。    为了压制梦我还特意喝了神婆的符水,很管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又做了。    难道和那条古怪的巷子有关?    上门看望人家,连我这个初中生都知道买些水果,抠门的老太婆只会站着说风凉话还叫我自掏腰包。    心疼地花了二十块买了香蕉和苹果,我们又来到那条巷子。这一次,我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尤其是那颗粗大的树。    大树直径足有半米多,粗糙的树皮厚厚包裹,至少有一二百年寿龄。最让我惊讶的是,这是一棵槐树!    槐树是五大鬼木中的一种。所谓鬼木,就是能聚阴的树木,加上旁边一口深井直通地下,阴气更加浓重。怪不得那天我大白天过来,依然觉得树底下凉快的过分,原来是阴气太重!    百年的槐木,说这里头没有鬼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观察的时候,大树低下两个老人还笑呵呵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天的小子,跟着神婆学东西的那个。    无语地看看他们乐呵呵的笑脸,再抬头看看他们周围环绕的阴气,我摇摇头走了。    不走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这棵树是鬼木,阴气太重,长时间待在下面死得快?就怕我说完老头们就跟我急了。何况万事皆有天定,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们插手。    敲门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没有见过的男人,应该是周云静的丈夫回来了。    男人见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婆一个瘦个子的少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请我们进去,“谢谢你们救了我儿子。”    他虽然这么说,我没从话中听出多少真诚的意思。毕竟这个年代信封科学,他不相信是我们治好的我也没办法。    倒是女人听说我们来了,急忙出来热情地让我们坐下,还奉送端茶倒水,拉着叫做东东的小孩子叫他给我们道谢。    我摸摸小孩的脑袋,把一个苹果塞给他。    小孩转动着大咕噜噜的黑眼睛甜甜叫了一声:“谢谢哥哥!”抱着苹果欢快地跑到他爸身边,分明是认生。    东东不认识我很正常。他的生魂见过我,本体却没有见过我。生魂离开肉体后是没有记忆的,所以丢失了的生魂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靠人引导。被引导入体后,他也不会记得生魂遇见过得任何事情。    “来就来,买什么东西!”    周云静佯装恼怒,热切地拉着我和神婆唠嗑,说要不是我们东东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扯了一堆之后非要留我们吃午饭。    总算是亲身体会了女人能言善辩的能力,子弹似的炸的我毫无还手之力,我连怎么插话都不知道了。幸好有神婆这个刻薄地主婆在,见缝插针很快就套出了话。    “巷子一直都是这模样,从来没有变过。巷子口的那棵树和那口井你们看见了吧,我听婆婆说她小时候那些东西就在,好像是清朝时候的玩意儿,据说那棵大槐树上还吊死过人!”    女人神神秘秘,打开了话盒子就关不上。男人早带着他儿子出去玩了。    她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插话:“你知道那是槐树?”    周云静奇怪地看着我:“我当然知道,这一片儿的都知道。”    “那你们还坐在底下乘凉!”我脱口而出。    她好似听出了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不能在下头乘凉?那棵树大凉快的很,我们这儿的人没事儿都到那边,也没见出什么事?”     正文 第九章 井中女鬼       我强忍住吐槽。什么没出事,阴气入体是长时间积累的,不出事才怪!    周云静的话被我打断,神婆不开心地瞪我一眼,示意她接着说。她莫名其妙看了我好几眼,才接着道。    “你们来的时候肯定看见老槐树低下坐着很多乘凉的大爷大妈,其中有一个人,是我家对门的。你别看那个老头看上去和善,他可是个杀猪的!”    屠夫常年手沾鲜血,手艺好的,宰杀之时果断干脆,身上戾气极重,一般小鬼不敢招惹。    “那老头现在是个鳏夫,死了媳妇还没有儿子,一个人也算孤苦伶仃。要说他媳妇一直身体好,不会突然暴毙死亡,我们这儿都传言说,是他杀了他媳妇。”    女人压低嗓子:“他杀猪的手艺好的很,杀人肯定也不在话下。听说这人就是把他媳妇剁碎了用袋子装到冰窖里,一点一点混着碎猪肉买出去。”    我听的恶心,嘴角直抽抽:“那你们还吃他家的猪肉?”    周云静笑了:“这些都是传言,再说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老头老早就不卖肉了。”    即便她这么说我还是恶心的不得了,本来还打算端起茶杯喝一口,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见我发黑的脸,女人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脑袋:“别怕,晚上阿姨给你煮肉吃。”    她二十几的年龄我顶多叫个姐姐。    这人被自己娱乐到了,兀自笑的欢快,我无语地扭头不理她。    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神婆带着我告辞,没有留下和周云静一块儿吃午饭,我觉得神婆也被她恶心到了。    不管她说的那些故事是真是假,都可以肯定这里一定有一个厉害角色。有鬼木养着,那玩意不好对付。今天我观察的时候什么灵体都没有看见,可见那东西依附在某物之上。这里最好的依附物,就是老槐树。    “回去收拾收拾东西,选个日子把它引出来。”    老太婆轻描淡写,我心头的紧张也跟着缓解了不少。就算是百年槐木聚阴又怎么样,天塌了还有老太婆呢。    回到家之后,我背着爸妈一个劲儿背咒语,就为了几天后的抓鬼。我可不认为以后老太婆还会任我观看,要是到时候出手我一点本事没有,岂不是丢脸。    ……    引鬼出动最好的时间当然是夜晚,并且是凌晨一点。    一天之中,阴气最重便是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一点,那时候鬼力强盛。我们要抓它,肯定不能选个它厉害的时段。过了这个时段它又不肯出来,那就只能婉转一下。    不知道这里的鬼有多厉害,神婆也不敢贸然下手,所以今天我们只是试探一下。    “记得,待会那东西出来之后,一旦铜钱转到这个位置,立刻拍上符咒撤离。”神婆语气凝重。    在老太婆那张刻板死人脸上,我还是第一看见如此难看的面色。心中愈发紧张沉重,我重重点点头。连红绳串铜钱的八门金锁阵这样古老的测验阵法都摆上了,可见巷子里的东西真不是一般之物。    八门金锁阵是老太婆压箱底的宝贝。九九八十一道金丝红绳照着六方印鉴的纹路缠绕,红绳上每隔一段扣上一枚五帝钱,鬼气不同铜钱转动的位置不同。而方才神婆给我指的那个位置是厉鬼位,只有道行高深的前辈才能制服,我这样初出茅庐的菜鸟,送过去就是给塞牙缝的。    神婆让我拍的符咒是隐身符,是专门对付鬼物的,把身上的阳气都收敛,让鬼找不到。    此时正是凌晨1:04分。    四周的天朦朦胧胧,月亮的光芒带着混沌的神秘,巷子如同死了般寂静无声,居然连夏季最常见的虫鸣都没有。处处笼罩在鬼影森森中,显得阴翳而肃穆。    我的阴阳眼没有在槐树上看见什么东西,老太婆推断可能那物藏在井里。    神婆从随身带的口袋中掏出一把东西洒在井口边缘,月光下那些飘扬的粉末散发着苍白的暗光,我几乎能想象那些粉末摩擦指腹的干涩。她面无表情洒的潇洒无比,我看的胃中抽搐难忍。    那东西不是别物,正是死人灰,俗称骨灰。    死人灰也是我们某些时候必备的材料之一,因此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特意去收集。有用的死人灰来主,必须要在生前受到了极大的冤屈,死后就算魂魄散了依旧留有执念。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就算火葬,尸骨中也大多是砸不碎烧不烂的执念骨头,我们收了这些骨头之后,用阴气湿重的小磨一寸寸磨成灰,如此下来的骨灰才是真正的死人灰。    死人灰阴气重又带着鬼魂的执念,用它来引鬼再合适不过。    神婆撒完之后拍拍手,不慌不忙给自己贴了一张隐身符,然后退到我身边。我紧张地盯着井口边沿,心脏狂跳,紧紧捏着桃木剑的右手心全是汗水。    周围很静。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巨大的心脏跳动声,紧张使得我全身紧绷拉成了一张弓,肌肉高强度收缩严阵以待。    忽然,细小的动静传来。    “刺啦……”    我耳根子动了动,僵硬的眼球转动到红绳上,亲眼看见铜钱开始悄然转动,那声音正是铜钱摩擦红绳的细微。    “刺啦……”    空气一点点凉了下来,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鸡皮疙瘩一颗颗冒出来。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脑子空白什么也听不见,放大的瞳孔里只有缓慢转动的铜钱。    “刺啦……”    心头巨大的压力让我双腿发软,冷汗顺着眼角流进眼睛,涩涩的疼。我使劲儿眨眨眼把汗水挤出去,所有的血液仿佛随着铜钱一起转动、转动……然后,停了。    看仔细了铜钱停下的位置,我松了口气,擦擦头上的冷汗。看来干这行光要法术还不行,心脏必须得强大,要不然没被吓死也被紧张死了。    铜钱停留的位置距离老太婆指的还有一段距离。别小看这么一点点距离,在实力排行上可是千差万别。依照老太婆的道行,对付这只应该不成问题。    放松了心情,我正准备蹲一边儿去,陡然听见老太婆不咸不淡道:“涛子,你去。”     正文 第十章 锁鬼       “啊?”我愣了愣,随即惊恐地看着她。对付这么一只鬼老太婆是不成问题,可要是换成我就是大问题了!我这点末尾的渣道行,是去收它还是它收我?    老太婆不耐烦地甩我一记鄙夷的目光:“啊什么,快点,老婆子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认认真真看了老太婆一番,确定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我这才咽口水哆嗦着把视线转移到井口。    黑漆漆的井口伸出一只手,苍白、病态,沾着猩红的血,长长的青色指甲尖锐如钢刀。看得出,那是个女人,并且是个年轻女人。    那只手蛇一样向前滑动扭曲,紧接着从井里又露出半颗脑袋,模样稍显艳丽,脸上爬满了狰狞。脑袋左边完好无损,右边却空空荡荡,像是被一刀劈开似的。    粘稠的血不停地从左半颗脑子中崩裂,汩汩流出来,混合着脑浆什么的东西将长长的头发打湿粘在一块。左半边脸上嵌着一只空洞的眼球,像被开水烫过似的肿胀。    接下来是另一只手,然后是身子,然后是双腿和双脚。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女人居然不是完整的人,一段一段明显被分尸,连它从井里爬出来都是一节一节的朝外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血水从井里咕嘟嘟冒了出来将周边的土地浸湿,连我的鞋子也湿了。鲜红的血水像滑腻的蛇在我脚趾间来回钻,我脸色发青,酸水朝喉咙上泛。    忽然间想起周云静口中那个老鳏夫,眼前这只鬼不会正好就是那个吧?可她不是说尸体被剁碎混在猪肉里卖了吗?怎么会在井里?    由不得多想,女鬼死死盯着我,指甲锋利的左手已经逼至鼻尖。    本来还打算借着隐身符对付女鬼,这回倒好直接被老太婆揭掉。可恨我的水平还不能制符,就这一张隐身符还是老太婆借给我的。而那老货早就贴着隐身符到一边儿看戏去了。    我朝女鬼直直砸出一道阳火符,快速躲开它尖锐的长指甲,顺便唾弃老不死的老太婆。没有隐身符隐匿阳气,在女鬼眼中我就是一个活靶子。    第一次实践应战,匆慌之下扔出的符箓准头不大。女鬼脑袋360°急转弯躲开,张着半张大嘴呲着满口獠牙冲我飞过来。    它的胳膊、手、腿、脚和脑袋四分五裂,这会儿兵分五路从五个方向把我团团围住,一个个炮弹似的冲过来,被水浸泡肿胀的残肢上凭空生出一张张尖嘴,细密锋利的牙齿叫我毛骨悚然。    桃木剑只有一把,我的背后也没有眼睛,眼看这些疯狂的东西就要咬上我,我膝盖弯曲重重趴在地上,就地打了个滚滚出包围圈。    土路上到处都是小石头子儿,磕的我膝盖差点儿废。咬牙把惨叫咽下,我当空一剑朝着最近的那只手劈过去。桃木剑对付阴邪之物的时候坚硬如钢,一剑砍下硬是把手砍成了两段,掉在地上瞬间腐烂成白骨。    女鬼凄厉的惨叫声彻响在静谧的黑夜中,超高分贝的音律震的我耳膜剧烈疼痛。    幸好有老太婆设置的结界,声音传不出去。我左手按地快速爬起来,想要趁此机会再给女鬼来一下,谁知道它动作比我快多了,我刚起身到一半,迎面飞来一张尖嘴满口獠牙扎进我的肌肉,撕拉一下扯掉一大块皮肉。    皮肉撕裂差点让我疼晕过去,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腮帮子硬生生空洞了一大块,触手满是温热的鲜血。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只鬼怎么上来就动脸,我还怎么去见我爸妈!    女鬼扯掉我一块肉,笑嘻嘻地用力咀嚼,尖细的牙齿间肉末翻动。它扯掉我肉的是半截胳膊,又没有胃,嚼了朝哪儿咽?    似乎为了验证我的想法,胳膊呸地一声把碎肉吐出去,呲着一口獠牙再次飞扑过来。    “去你大爷的!”我恼火地挥剑迎上,咬牙暗恨一定要抓住它。我气势汹汹的态度丝毫没有震慑到女鬼,它反而看懂了我的恼火,咯咯吱吱地尖声嘲笑起来。    身为捉鬼的却被一只鬼嘲笑,就跟吃猪肉被猪嘲笑一样。我怒火中烧,脚下踩着七星步闪躲四面飞来的残肢断臂,桃木剑一心一意专攻飞舞的头颅。    所有残肢中它的头最为难缠,只要除掉了脑袋,其他的都是小事。只是这只鬼速度太快,再加上数目众多,硬拼我肯定不是对手,看来只能智取。    瞥见一边的八门金锁阵,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八门金锁阵能测量鬼的厉害程度不假,但它的主要作用可是抓鬼。生、伤、休、景、杜、死、惊、开,八个门位按照时间以八卦轮回的方法转动,但凡妖邪之物,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大姐,你死的这么惨,难道就没有想过报仇!”    看它尸体的腐烂程度死亡时间不短。这种惨死的厉鬼不报仇是不可能消散的。戾气这么重,从反方面来说,它还没有报仇。    眼看又要被包围,我急忙大声吆喝,“你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死了也要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轮回,可凶手依旧过的安安稳稳,难道你真的甘愿吗?”    越说女鬼身上的戾气越重,仅剩的一只眼睛缓缓流下血泪,与此同时一股危机感陡然冲上心头!我想都来不及想,身体飞速朝着右边躲开。回头一看,但见我刚才站的位置一只尖锐鬼爪破空穿过,速度快的只剩下残影,猛烈的风刮得我脸颊疼。    额头上冷汗滴了下来。奶奶的,这要是敢慢一秒,那只鬼爪绝对会掏出我的心脏!就算我闪得快,腰上还是被抓破了三道血痕。    “我们这么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你的仇人还不是好好的活着。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报仇,不是跟我浪费时间。”    我不放过任何一秒机会,一边大喊一边观察它的模样。    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女鬼上当,至于报仇,要是她能去报仇早就去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它之所以不去报仇无非就是两种可能,第一,它不能离开这里;第二,它找不到仇人。管它是哪一种,先收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