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血祭       夜,无尽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渗人的寒气几乎连残月的光芒都盖住。浓郁的夜雾笼罩着九鼎山,姜朔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呆在赤云寨里,紧张的坐立不安。    “我在族里生活了十八年,也没有看见其他族人举办成年仪式,难道因为我身份的缘故所以特殊对待?”族人在房间外紧锣密鼓的活动着,嘈杂的声音传进姜朔的耳朵里让他更加的忐忑不安。他是赤云寨的少主,从小备受族人宠爱,“听这动静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他们总不会害我的。”    “姜朔,仪式都准备好了,大长老让我喊你过去。”门外突然响起的呼喊打断了姜朔的胡思乱想。姜朔轻轻的晃了晃脑袋,驱离杂乱的思绪,起身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名和他个头差不多的少年。    姜生和姜朔年龄相仿,两个人从小光屁股在一起长大,是姜朔最好的玩伴。寨子中的生活十分刻苦,经常风餐沐雨草行露宿,但他的皮肤却非常白,让寨子里的很多姑娘都十分羡慕。    一开门,姜生就兴奋的拉过姜朔的胳膊,脸凑到跟前笑着道:“你还记得咱小时候想潜进去的禁地吗?这次你的成年仪式就在那里举办,想不到你的待遇这么高,要知道好多族人都从来没进过禁地呢,到时候得了什么好处可不要忘了我啊。”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快收收你的口水。咱结拜的时候,不是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放心,少不了你的。”姜朔颇有大哥气派的拍拍胸脯,转眼间却收敛起了笑脸,一股无形的阴霾蒙住他的内心,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嘿嘿,那就好。”姜生贪婪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一脸幻想的痴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咳嗽两声挺直了胸膛,一把拉住姜朔,一本正经的道,“别让大家都等急了,我们快过去吧。”    姜朔白了他一眼,被对方连拖带拽的扯出了屋子。一路上,赤云寨的族人纷纷赶往禁地,他们神情肃穆,气氛有些压抑,姜生却只注意到仪式的盛大,不断的感慨着世道不公,投错了胎。    禁地位于九鼎山颠,通过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阶与半山腰的寨子相连。族人们手持着火把,构成的一条巨龙仿佛要冲破云霄。快到禁地时,路边立着一块横竖均超过一丈的巨骨。姜朔一直很好奇什么动物拥有如此大的骨骼,而且长年累月的经受风吹雨打却没有一丝磨损。    挡在禁地入口处的石头已经被移开,姜朔两个人与其他族人一起进入从未踏足过的区域。出人意料的是,与想象中的神秘不同,禁地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族人临时搭建起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前面用无数根圆木层层堆出一座火坛,这一切让姜生大失所望:“原来这里什么都没有,白瞎了我来之前还带着那么大的期望了。”    姜朔也很错愕,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瞳孔猛的一缩——林木蓊郁的九鼎山像受到一股无形的墙的阻隔,花草丝毫渗入不到这里面,本该不绝于耳的兽吼禽鸣同样销声匿迹。假如没有四周忙碌的族人,这里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死地,没有任何的生命。    “快看,那不是我们的祖旗吗?”朝着姜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六名族人抬着一块厚重的布匹缓缓走过来。他们一步步攀登上石台,把祖旗挂在上面的粗木上。祖旗展开,上面不知用什么写下一个大大的“九”字,走势刚劲威严,干枯古老的笔划泛着岁月的痕迹。姜生震惊的眨巴眨巴眼,快步走到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的跟前,奇怪的问道:“爹,祖旗放在祭台里从来没有移动过,这次怎么……”    “这都是大长老的意思,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姜松正值壮年,为人耿直又有一身不错的武术功法,因此在寨子里颇具威望。回答完,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姜朔一眼,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姜朔心底泛起一丝狐疑,刚想去问,嘈杂的族人忽然安静下来,围绕着石台火坛站好,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没问出答案的姜生也走回来扯了扯姜朔的衣角,朝石台方向努了努嘴。只见大长老姜怀一穿着刻满百兽图腾的长袍,拿着黢黑的骨杖,表情凝重的穿过人群。姜朔是由大长老一手抚养长大,给自己的印象一直十分慈祥,但现在对方的气息却让姜朔非常陌生。    大长老背对着祖旗,缓缓扬起手中的骨杖,双眼微微闭起,嘴里缓慢的吟唱。赤云寨的族人往火坛里倒入动物的油脂,火势窜向夜空,卷起腾腾的黑烟。火光映照在大长老皱褶纵横的老脸上,泛出莹莹光泽。    其他人单膝跪地头颅微垂,脸上流露出虔诚的神色。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与吟诵声混在一起,整片禁地仿佛穿越过时光,回到刀耕火种的遥远时代。远古吟诵神秘莫测,祖旗迎风猎猎作响,在火焰升腾到最旺盛的时刻,大长老猛的睁开双眼,目光炯炯有神的扫过赤云寨的族人。掠过姜朔的时候,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到姜朔的双肩上,沉甸甸的。    “盘古开天辟地,身化寰宇,气势长存,运转自然。天地间所有皆在体系之内,外在易改,内中难变,然先祖另辟捷径,逆天改命,只为守护因果,无意僭越。”大长老哑着嗓音呼喊,手指指向身前的空地,同时视线一扫左右。包括姜松在内的族内八名壮年手持泥铲走出,在大长老所指的方向挖。    “这是挖什么呢?”姜生对姜朔窃窃私语,姜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边,坑挖的越深,他心中古怪的感觉就越强烈,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顺着毛孔喷出去。    “铛!”泥铲碰到一件硬物,传出清脆的响声。姜松跳下坑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块兽皮包裹着的东西走出来。    他把东西交给大长老。大长老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截一寸长的棍状物什,晶莹剔透泛着血光。在这件物什出现的刹那,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那股压抑瞬间消失,连寒冷的夜风都染上了一丝温热,禁地突然恢复了生机。姜朔的瞳孔一阵阵收缩,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血脉都沸腾起来。他忽然想起之前大长老每月时不时要取自己的一点血,脑海中猛的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东西该不会是用那些血喂养的吧?    正在愣神的时候,身旁的姜生忽然推了推自己,姜朔这才注意到大长老在朝自己招手。姜生木讷的挪动着脚步,姜生却是一个劲的微笑鼓励。谁都感觉得到那土里刨出的东西相当贵重,大长老一定是要赏赐给姜朔。    大长老把骨杖放到一旁,抚摸着姜生的头发。姜朔抬起头想问些什么,却看到大长老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朔儿,把左手交给我。”    姜朔犹豫了片刻,出于对大长老的信任,还是把手伸出去。    大长老的眼睛里突然爆射出一道精芒,匕首瞄准姜朔的左手小指砍去!    “大长老你……你做什么?”姜朔吓了一大跳,拼命的抽回了手,终究是慢了稍许,小指被匕首划出一道伤口。    伤口深可见骨,大长老是真的想要自己的手指!    姜生的脸一下子变的霎白,他以为姜朔会得到莫大的好处,哪里想到他会遭遇这么大的凶险?    “朔儿,相信大长老,我这是为了你好!”大长老的话却让姜朔的头摇的像波浪鼓,他右手攥住自己的伤口,身体本能促使他快速后退出去,目光却谨慎着盯着大长老。    大长老凝视了姜朔片刻,欲要解释的样子但最终咬了咬牙坚定的道:“这件事由不得你。”    说完,他朝左右猛一挥手,立即有族人上来,把姜朔团团围住,把他逼了回去。见他依然不肯就范,大长老叹了一口气:“朔儿,总有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的。”    族人很快把姜朔死死的禁锢住,强硬的扳住他的左手手掌,递到大长老的面前。姜朔拼命的想要挣脱,又哪里是身强力壮的族人的对手?眼看着匕首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姜朔甚至已经清晰的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任人鱼肉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把我放开!你们要我的手指,这算什么好?放开我,放开!”    姜朔情绪越来越激动,使劲浑身解数欲要挣脱,然而慌乱的挣扎中,他一个不小心却踹到大长老的手臂,随之那截细棍掉落在地上,沾染上许多泥土。    大长老大惊失色,急忙忙的蹲下捧起细棍,起身后反手就甩给姜朔一巴掌,怒斥道:“你……胡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姜朔呆若木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长老。他静静的看着大长老慌乱擦拭细棍的紧张模样,忽然冷笑了出来,问道:“难道这东西比我还重要吗?”    “重要?这东西可关系到我们整族的生死存亡!”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大长老发现细棍并没有损坏,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好像有些懂了,以前你就跟我说过祭骨的事,莫非你是想拿我?”姜朔的笑容十分的苦涩,随即绷起一张脸,直视大长老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有件事我早就感到很可疑了——从小到大每当我问及我父亲,你总是言辞闪烁含糊其词,你说他是被仇人害了,可我怎么没见你们去报仇?难道传闻是真的?”    像是触碰到敏感的地带,大长老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他没有面对姜朔咄咄逼人的眼神,而是对左右命令道:“摁住他,不要错过了时间!”    “轰!”就在这时,火坛整个坍塌下来,砸向大长老一行人,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的大大火花。抓住姜朔的族人纷纷躲避,姜朔狼狈的逃到一旁时也有些发懵。    “姜朔,你还不快跑!”一声大喊如同当头棒喝惊醒姜朔,姜朔这才反应过来,趁着大家还在混乱的时刻立即从石梯往外逃去。    一时间的反应不及,没有人能追上姜朔,此时他却突然停了脚步,猛然意识到什么忙回过头看去,发现姜生正抱着一根燃着火焰的木棍和试图追击的族人周旋着,感激之际更多的是担忧,大长老的严厉可不是开玩笑,就怕姜生要遭罪了。    虽生起返回救人的念头,但就这停留的小片刻,大长老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快点抓住他,死也不能叫他离开赤云寨。”    此话一出姜朔心中已生的愤意顿时火起,早有传闻大长老陷害了自己的父亲为的前人传承的某种宝物,如今看来想必是真的,虽不知挖出来的那究竟是什么,但竟要用堂堂少寨主去献祭,今日不跑小命定然呜呼,可是姜生怎么办?    “别管我,快点逃,放心我父亲会保护我的!”    本是犹豫地心,忽然间随着姜生的一嗓子,姜朔这才狠咬牙微微点了点下巴,头也不回的猛朝山下逃去,一路都在拼命,脑子里却乱个不停最终转为叹声苦笑。    “什么我若死天下亡,我就知道都是忽悠娃娃的鬼话,老子又不是什么太子爷,一群仁面狼心的家伙!”     正文 第二章 守山凶兽       时正破晓,轻纱似的氤氲雾气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微芒穿过婆娑扶疏的枝叶烙下斑驳的光点,一名少年腰间缠着粗麻编制的绳索,正在郁郁葱葱的茂林中间快步的穿梭。    少年稍微显的有些憔悴,凌乱的刘海半掩住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正是昨天从成年仪式中逃出来的姜朔。    “快到了……”姜朔呼出一口浊气,抬起手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循着自己之前留下的记号游走在盘根错节的林木迷宫中。赤云寨的族人不允许外出,在寨子中长大的姜朔对于陌生的外界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不止一次的尝试走出寨子,每一次的尝试,他都会在沿途刻下记号。这些记号派上用场,在进入树林后,墨守成规的族人渐渐的被姜朔甩脱。    在攀上一道较高的山坡后,瞬间,曦光刺破层层叠叠的山雾绽放出逶迤的美景,习习凉风挟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拂落在他的脸庞。姜朔绷直了身体极目远眺,入眼处的远方,天空和树海由虚无缥缈的云雾连接在一起,如同巨大的蜃景充满着无数的未知。万木峥嵘的林海与绵延千里的山脉,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山坡的另一面极其陡峭,姜朔松开盘在腰间的麻绳,一端绑系在靠近悬崖边缘的古树树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双脚叉开,由手掌抓着绳子控制速度,小心翼翼的向下方溜去。    此时的姜朔就像是一只敏捷的猿猴,在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间跳跃。在他的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雾渊,而他唯一的依仗只有手中那细细的麻绳。    姜朔正万分谨慎的观察挑选着自己的落脚点,突然,一阵诡异的劲风横吹过来。禽唳响起,一股难以抗御的巨力把姜朔推离了崖壁,麻绳像摇晃的秋千拽着他的身体,“砰”的一声重重拍在坚硬的石壁上。尖锐的岩石像锋利的匕首,划破他的小腿,鲜血汩汩流出来。他被撞的七荤八素,脑袋中嗡嗡鸣响,只感觉天旋地转仿佛一切都在扭曲。    “怎么回事?”姜朔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一只巨鹏张开两条翅膀翱翔,掀起狂暴飓风的同时,投下了遮天蔽日的阴影,“大长老说的守护凶兽,居然是真的!”    这时,巨鹏忽然低头看了姜朔一眼,圆滚滚的眼睛喷射出锐利的凶光,随即在空中盘旋一圈,对准姜朔直直的俯冲下来。凛冽的狂风把姜朔死死摁在崖壁上动弹不得,留给他的似乎只剩下坐以待毙这一条路。    眨眼间,巨鹏已经冲到跟前,铁勾似的尖喙足能够在姜朔的身体上啄出一个血窟窿。间不容发之时,姜朔猛的松开手,身体下坠数尺。“铛”的一声轻响,鹏喙啄在石壁上,激起片片岩渣。一击落空的巨鹏恼羞成怒,发出一道刺耳的叫声,扶摇直上,随即掉转方向,来势汹汹的抓向姜朔。鹏爪在日光下泛着青色的寒光,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从四面八方围剿向姜朔。    “孽禽,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好欺负了?”姜朔咬了咬牙,双腿弯曲猛的一蹬地面,瞅准巨鹏的来势,逆风冲了出去。巨鹏想不到这样一个渺小的人类竟如此胆大,动作在短暂的迟滞后,变的更加的狂暴,张开的巨爪仿佛想直接把姜朔碎尸万段。    姜朔临危不乱,在双方即将短兵相接时用力的扭动身体,险之又险的避让过去。他的脸颊被风刀切割开一条伤口,但也成功的靠近到巨鹏的下腹柔软处。姜朔的眼睛闪过一缕精芒,拇指和中指相扣,一道金色的轮盘凭空浮现,绕着手掌缓慢的旋转。紧接着姜朔出手,瞄准的并不是巨鹏的肚子,而是对方翅膀和胸脯的连接处。    “啪”,轮盘破碎,化作一道道繁复臃肿的字符,渗进巨鹏的身体里面。巨鹏受到巨大的打击,发出痛苦的哀嚎,翅膀突兀的停止扇动,身体剧烈倾斜。姜朔顺势抱住巨鹏的脖颈,任由密密麻麻的风刀子切割着他的脸。周围的景色迅速的上升,终于随着眼前一黑,姜朔的耳边传来一声闷响,与此同时,剧烈的冲击让姜朔的五脏六腑翻了个个,咸咸的液体上涌进了嘴巴里。接下来,姜朔身不由己的朝下滚动,泥土混杂着植物的根茎不断的填充着他的口鼻,骨骼与岩石碰撞发出连串的脆响。一路跌跌撞撞的磕碰后,“扑”的响声,姜朔一头扎进潭水里。瞬间,冰凉刺骨的寒意向里包裹,并且疯狂侵蚀着他的热量和意志。    “咳、咳——”姜朔被呛的吐出一口血水,迅速的溶入潭水中,浑浊的灵台随之一明。恢复了几丝精神的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四肢奋力的划动,浮向水面。在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并不强烈的日光险些刺瞎他的眼睛。姜朔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处贴着崖壁的幽潭,周围没有溪流瀑布相连,想来它的水源是地下暗河。在上方,巨鹏的尸体落在横出山崖的古木上,被乱长的枝干穿成了筛子。    “如果不是巨鹏在下面,化解了大部分的攻击,估计叉在树上的就是我了。”姜朔一阵后怕,游到岸边刚爬上岸,迈出的右脚却悬在半空。    崖底的雾气和水潭的湿气混合在一起,为树林蒙上一层神秘的白纱。在雾蒙蒙的林间,一对对猩红的光点若隐若现,随着画面清晰,居然是一匹匹恶狼。    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姜朔的后背涌冒出大片大片的冷汗,连温暖的阳光都无法消除这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没有留给姜朔太多的时间绝望,下一秒,一匹匹恶狼嘴里喷吐着腥气,像离弦的弓箭冲过来,远处的狼嚎犹如死亡的号角萦绕在姜朔的耳畔。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愤懑不已的姜朔对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吐出一句粗语,打算进行殊死的背水一战。最快的恶狼已经扑到跟前,大张的嘴巴露出沾着血丝的尖锐狼牙,喷吐出浓烈的腥臭。姜朔右脚向后一踏,一记立掌迎风拍出,精准的拍中恶狼的额头。“咔”,恶狼的脖子一梗,呈九十度弯曲着。    又有三匹恶狼同时扑过来,姜朔双拳齐出,逼退其中的两匹,仍然被最后一匹兜咬住脚踝,瞬间被拽倒在地面上。狼的群体性很强,瞬间又有两个同伴咬向姜朔的喉咙。姜朔双臂交叉死死的护住,狼牙深深的嵌进他的小臂,鲜血流淌在他的脸上,为世界抹上一层鲜艳的红色。    热腾腾的鲜血激起了姜朔的血性,被束缚住手臂的他什么都不顾,张开嘴巴咬向狼的前爪。“嘶啦——”发狠的情况下,姜朔竟生生的咬下狼的肉皮,裸露出里面的骨骼。只见狼的小腿骨骼明显大了整整一圈,粗壮的程度更像老虎和狮子,而非本身。    “这个是……”似曾相识的场景撞动姜朔的神经,他手探入怀里,费劲的掏出一枚兽皮缝制的袋囊。他把袋囊塞进狼的嘴里,用力的一撕,袋囊挂在狼牙上被扯烂,露出里面的东西。    薄如蝉翼的纸帛打开,一枚惨白的物什跌出来,和岩石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那是一枚骨头,长愈半寸,呈狭长的锥形,像是某种野兽的獠牙。最神奇的是,骨头表面有一环一环的分割线,像是蚯蚓似的分成了段。每一段的颜色都略微不同,像各自从不同动物上截取的部分骨骼,生生拼凑出来似的。    在阳光的照耀下,骨头散放出微弱而柔和的光芒,却蕴含着一股玄妙的气息。在骨头露出的刹那,凶神恶煞的群狼动作忽然停滞,眼睛轻轻的耸成了三角,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呜——”    在树林的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传透力极强的悠悠狼嚎。群狼们竖起耳朵,彼此低号着交流一番,扔下了姜朔有秩序的撤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薄薄的晨雾里。    姜朔怔然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直到狼群全部走掉,才眨巴眨巴眼,收起了惊掉的下巴。    这枚骨头是姜朔的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姜朔一直贴身保管。他只把它当作对父亲的一种缅怀,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能救他一命。细细打量了半天,姜朔也没有挖掘出更多的信息,甚至就连刚才是不是它在起效果,姜朔都不能完全确定。    “也许这是父亲的在天之灵,保护我的安危吧。”姜朔把骨头小心的收起,抬起头看着天空,内心不禁泛起一丝酸楚。他想起昨天仪式上那熟悉且陌生的族人,一个诺大的谜团在他的心底扎了根。    “不知道姜生怎么样了,他父亲在寨子里颇具威望,应该不会有事吧。”姜朔为对方默默祈祷,随即摇了摇头,压抑下快要炸锅的思绪。刚刚站起身,一道粗鲁的暴喝突兀的响起:“你是什么人,给我站住!”     正文 第三章 外人       姜朔转过身,见到一群青布长衣的男子,腰间均佩长剑。为首之人生的一张方脸,正冲自己喝道。    “有什么事吗?”姜朔首次遇到赤云寨外的人,保持着应有的谨慎。    “你知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方脸男子问道。他见姜朔遍体鳞伤,想必是遇到了树林里的野兽。说也奇怪,这里的野兽异常的凶猛,来时的路上,他们也有几名兄弟受伤。    姜朔一下子绷紧心弦,赤云寨有一条祖训——绝不能向外人透漏寨子的所在地。外围布置的种种凶兽,虽是防止族人外出,何尝不是阻止外人的进入?    他曾数次追问,自己无法出去,这条祖训的意义何在?大长老只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死板的教条,导致祖训像血脉般融入姜朔的体内,一旦稍微触及毫厘,都会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知道。”姜朔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转身即走。    “嗯?”姜朔的举动引起方脸男子的怀疑,他挑起一边的眉尾,威胁的喝道,“我话还没问完,你给我站住。”    对方语气像在居高临下的质问,让他很反感,姜朔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往前走。    “哼,不知好歹。”方脸男子大手一挥,身旁的手下纷纷窜出,大踏步追了上去。    “如果你不想受罪,最好不要反抗。”一名敌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姜朔的身后,探出一只手来抓他的肩膀。姜朔双脚分立,腰身拧动,让开敌人的手掌,随即膝盖往前一顶,撞中敌人柔软的小腹处。敌人吃痛惨叫,双手捂着肚子佝偻着身体,像是一只离了水的虾米,止不住的颤抖着。    见到这一幕,姜朔的眼睛微微眯起,非常的奇怪。在赤云寨生活时,他曾经与族人切磋交流,这种程度的撞击不痛不痒,哪里有如此大的反应?    其他敌人齐刷刷的变了脸色,抽出腰间的佩剑,怒火中烧的对着姜朔扑过来。    姜朔一直与猎物们打交道,敌人的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眼前,像是在放慢动作。在赤云寨打猎时,遇到敏捷凶猛的猎物,族人们会分工配合,一点点把它围困在一个圈套里,再派遣好手进入围剿。为了防止猎物的困兽之斗带来足以避免的伤害,族人们都会学习一套在小范围空间里辗转腾挪的身法。此时姜朔施展出来身法,敌人连他的影子都碰不到,被耍的团团转。姜朔不时打出的一两道攻击,蛮横的力道下让敌人难以承受,一时间被打的东倒西歪,哀嚎连连。    “滚开,我不想伤害你们。”姜朔游刃有余的穿梭在敌群当中,震开上前的两名敌人,打算夺路而走。    “大言不惭,不过打败几个不入流的弟子,莫非你还真以为我玄明派无人?”同门的糟糕表现让方脸男子颜面无光,他左手一攥剑柄,长剑出鞘,剑柄朝前激射向姜朔背心。    后背警兆骤生,姜朔转身过来,左右掌叠在一起,迎向剑柄。“扑”,闷响传出,长剑在空中打着旋儿倒卷而回。姜朔被震的连退数步,手掌隐隐作痛,不禁诧异敌人的实力,暗道自己刚才倒是太过天真,小看外面的人了。    方脸男子冷哼了一声,单脚踏地一跃而起,顺势接过半空中的长剑,手腕一扭,剑锋掠空而至,发出森然的寒光。姜朔脚步疾转,险险避了开来。方脸男子嘴角噙起轻蔑的笑意,剑锋陡然转了方向,平削而去。剑的走势既快又诡异,饶是姜朔身手敏捷,还是被削去几丝鬓角的黑发。方脸男子乘胜追击,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浪潮压迫下,姜朔越来越难捱,瞬间被压制住。    在战斗愈发焦灼时,又有一拨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来人同样身着青衣,众人中间簇拥着一名青年。他前襟系带着一枚玉质纽扣,腰间佩着一把剑鞘雪白的长剑。有人想上前帮忙,却被他张手拦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战中央的姜朔,像在思索着什么,波澜不惊的眼波犹如深不可测的幽潭。    姜朔刚刚与巨雕和狼群战罢,筋疲力尽不说,还落下一身伤势。手无寸铁的他又疼又乏,每一次举手抬足都是痛苦的煎熬,动作逐渐滞慢,已经颇为狼狈,险象环生。    此刻,面对刺来的一剑,姜朔刚想闪,大腿的伤口突然传来刺骨的疼痛,动作不由的顿了下,“嘶啦”一声,衣衫破碎,姜朔胸前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乖乖告诉我想知道的东西,又何必受这份折磨?”方脸男子得意的笑着,随即大胆的侵身挺进,剑锋长驱直入,直取姜朔咽喉要害。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剑,背后却有诸般后续变化,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把姜朔笼罩当中,教其插翅难飞。    姜朔双眼迸射出一道精光,迎着剑锋不退反进,同时探出一只手,闪闪金光萦绕在他的掌心。方脸男子惊讶于姜朔的招式,动作慢了半拍。下一刻,姜朔手掌按到敌人手肘,“啪”,微弱的金光迅速跳动了下,随即消失无踪。仿佛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渗入,方脸男子瞳孔猛的放大,露出骇然的神色——自己小臂以下像被生生砍去失去知觉,明明亲眼看着长在身上却动弹不得,不是自己身体一部分般。    “滚开罢!”姜朔双掌一齐拍出,按到敌人的胸口,方脸男子被震的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到树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时,不远处佩剑青年那平静的眼波,像被投进一枚巨大的石块激起一圈圈波纹。他的双眉一下子收紧,不可置信的盯着姜朔,压低了嗓音吐出来三个字:“封骨术。”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十分的激动,语调止不住的轻微颤抖着。    “可恶,混帐,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叫杨俊!”另一边,被姜朔击飞的杨俊暴跳如雷,吐出一连串粗语。他把剑换到左手,大喝一声杀向姜朔,刹那间银蛇乱舞,杀意弥漫,漫天的剑光裹挟着凌厉的杀机,排山倒海般滚滚前进。在狂暴如斯的杀招下,无从近身的姜朔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只有毁灭一途。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光从斜地里插将进来,亘在杨俊和姜朔中间。    杨俊大吃一惊,盛怒之下根本来不及收招。下一秒,惊涛骇浪般的剑影冲到青年的跟前,似要将他整个吞噬。    只见青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握住剑柄的手掌猛的用力,剑出鞘,似蛟龙似游蛇,细如绢丝的光影闪烁,把杨俊剑中的杀意悉数剥离。    铮!    两剑相撞,青年的剑安如磐石,把对方的剑直接震飞。长剑划破空气,深深的扎中树木,竟把大腿粗细的树干刺穿。杨俊左手手腕生疼,虎口已被震出血丝。    “杨俊无意冒犯,还请少主见谅。”杨俊连忙对着青年半跪,惶恐的请罪道。他刚才吓了一跳,若是不小心伤了少主一根毫毛,回去门主还不得剥了他的皮。    “起来吧,你的剑,还伤不了我。”少主的视线挪移到杨俊受伤的右小臂处,眯起了双眼,“你的伤怎么样?”    杨俊受宠若惊,他试探着自己的右手,虽然仍有阻滞感,但已能正常活动,料想已无大碍,当下如实汇报。    少主思索了下,转过身来,慢慢走向另一边的姜朔。见状杨俊隐隐有些期待,暗道少主还不知如何对待这冲撞玄明派的小鬼了。只见少主走到姜朔跟前,双手抬到胸前向外一拱道:“适才我师兄多有得罪,还望小兄弟多多包涵。”    这一幕让杨俊大跌眼镜,一脸警惕的姜朔也很错愕,怔了半晌才摆摆手道:“无妨。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姜朔扭头就要走,却被少主叫住:“还请稍等。在下玄明派少主陈镇天,还未请教……”    姜朔念他毕竟刚才救了自己一命,回了一礼,道:“我叫姜朔。”    “原来是姜朔姜兄弟。”陈镇天善意的一笑,“姜兄,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实话实说,我那杨俊杨师兄,在玄明派的武功也算中等偏上,却被姜兄一招击退,不知姜兄师出哪家名门呢?”    问完,他的眼底闪过一缕精芒,死死盯着姜朔,仿佛要把姜朔看透。    “武功?”姜朔摇了摇头,平静的答复道,“我这些把式乃是家传,只是些防身的手段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在与这些武林人士交手时,姜朔已经感觉到自己功法的特殊之处。他犹记得自己学习时首先就要背诵人体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骨骼,练习晦涩难懂的行气功法,精准打击,封骨禁行。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既然决定隐瞒赤云寨的存在,那与赤云寨有关的信息也丝毫不能透露。    陈镇天的眉头皱了皱,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我尚有要事要忙,陈兄,就此别过。”等了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应,姜朔再次告辞,决定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注视着姜朔渐行渐远的背影,陈镇天手指轻轻的搭落到剑柄上,眼中涌冒出丝丝的寒意。     正文 第四章 玄明金令       最终,陈镇天双眼中的寒意渐渐消退掉,紧握剑柄的手掌随之松开:“姜兄,请等等。”    姜朔转过身,眉宇间缀着一抹不耐烦的躁意,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让他分外的警惕。    陈镇天迈步走到姜朔的面前:“这树林里有很多野兽,危机四伏,看你的样子,想必也是在它们身上受了不少的苦头。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如何,至少人多势众,彼此间还有一个照应。”    “多谢陈兄的好意,我误闯入这树林中,还要出去寻找我的村子。”看他们的样子是想继续深入,姜朔委婉的拒绝陈镇天的邀约,回答的滴水不露。    闻言,杨俊跳将出来嘲讽道:“少主亲自招揽竟还不领情,真是一个乡巴佬,你是不知道武林中有多少人争破脑袋,想加入我玄明派呢!”他在玄明派也算一号人物,被无名小卒打败,好比阴沟里翻船,难免会耿耿于怀。    “杨师兄!”陈镇天偏过头厉声喝止,杨俊悻悻的退了回去,看向姜朔的眼神中依然冷漠。    “人各有志,既然姜兄不愿意,陈某自然不会强求。”陈镇天把手抬起,指向姜朔的背后,“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走出这片树林了,出去最近的城池乃是榆林。看你一身伤势,建议小兄弟可以去榆林百花门求诊,以免落下隐患。另外……”    陈镇天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过去:“这是玄明金令,姜兄好生保管。假如以后有什么难处,姜兄大可持此令到玄明派找我。”    见到这一幕,包括杨俊在内的所有玄明派弟子神色微变。姜朔接过放在掌心细细打量,那是一枚菱形令牌,通体呈金色,中间刻着一个“明”字。看他人的反应,这玄明金令明显贵重非凡,姜朔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收好,稍微减轻了对陈镇天的敌意。    接下来,陈镇天又从同门手里要来水袋与干粮,交给姜朔:“你会用得着的。”    做完这一切,陈镇天没有多做耽搁,挥了挥手聚集过来玄明派弟子,向树林深处扎去。    等对方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姜朔站在原地皱着眉,想不通这萍水相逢的陈镇天,为何对自己如此好。    “虽然这九鼎山内,值得外人兴师动众的只有赤云寨,但他们寻找赤云寨的初衷并非就是坏的,莫非当真是我错怪了他?”姜朔晃了晃脑袋扫除思绪,把干粮和水袋收好,返回到水潭旁边。    直到现在,姜朔才觅得时机检查自身的伤势。巨雕和恶狼,以及杨俊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口,其中几处触目惊心,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赤云寨每个人都是从野兽群里摸爬滚打成长起来,姜朔也不例外。久病成良医,这种外伤处理的多了,姜朔已经颇有几分驾轻就熟的味道。他取来潭水,简单清洗下伤口,随即弯着腰在附近的草从里搜索着什么,忽然眼前一亮:“找到了。”    在他面前,是一丛看似稀松平常的植物,叶呈长椭圆心形,蓇葖果长披针形。常人见到,只怕把它当作平淡无奇的野草忽略掉,姜朔却认识这是消炎止血的良药——白首乌。姜朔采摘下大量的果子剥开,取出内里白色绢质的种毛,均匀涂抹在自己的患处。    姜朔受的伤太多,很快这一团白首乌就采摘干净,他不得不再去找。    才艰难起身,刚刚跨出一步,姜朔突然感觉到脚底传来一丝异样。他低头一看,视线随即被那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帛勾住。    纸帛是刚才姜朔掏出百段骨时,从袋囊里一起掉出来的。纸帛十分坚韧,有一次不小心掉进篝火里,也没有被烧坏,姜朔一直以为它是用来包裹保护其中的骨头的。但是现在的纸帛却有些不同——在刚才和恶狼的搏斗过程中,鲜血溅染到纸帛上面。那被红色沾染的部分,本就纤薄的纸帛透明的好像一触即破,有一条条深色的脉络浮现。    鲜血只是染湿了纸帛的一角,深色的脉络并不全。好奇的姜朔把纸帛在一块石头上平摊放好,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破烂的衣角,蘸了蘸散乱一地的血渍,均匀的抹在上面。结果有的地方清晰,有的地方模糊,效果十分的差。    “难道说只有人血才管用?”姜朔注意到了差别,随即自嘲似的无奈一笑,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人血了。    姜朔说做就做,挤压自己的伤口,让鲜血滴落到纸帛上。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鲜血渗入到纸帛后,冥冥中受到某种吸引,缓慢而有规则的移动着,聚拢成一条又一条的脉络,构建出各种各样繁复的纹路。    “这是……”在纸帛的最上方,姜朔看到了一个“九”字,这刻在祖旗上的图腾他再熟悉不过。    令姜朔奇怪的是,和九字并列的位置,还有一个“一”字。除了认识这个字外,对于与其有关的一切,姜朔一无所知。    “九”和“一”的下面,是层层叠叠抽象的古画,姜朔只能大致看出来其中几幅图案。    第一幅有一个人和一只兽,不是以普通的手法描绘,而是分割成一截截的小段,就像是用小树枝拼凑出似的,一根腿部的兽骨颜色明显要深上许多。第二幅时,那不同的兽骨被剔除下来,埋进人兽中间的地面下。第三幅,兽骨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人身上。    三幅图构成一条完整的流程线,像在阐述着一个远古的仪式。看着看着,姜朔眉头越皱越紧,意识到这纸帛的重要性。    上面记载的,赫然是赤云寨独有的疗伤手段——换骨!    世人只知骨生而定论,遇大事也只折、损、耗,实则世上有一职业,可将骨骼置换,起死回骸,回春续命。    名曰——换骨师!    这些,都是姜朔依仗少主的身份,偷偷溜进赤云寨的祭坛,翻阅古籍得知。但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族人为谁换过骨,甚至连相关讯息都不曾听闻。由于赤云寨中明确规定不准进入祭坛,姜朔不敢询问大长老,只能默默的憋在心里,对换骨只是一知半解。    “原来那群狼的骨骼异样,居然是因为换了骨,它们变的特别凶猛会不会也和换骨有关系?”姜朔摇了摇头,没有多想。视线继续下移,纸帛的下半张铺满密密麻麻的字。与其说是字,倒不如说是符号,寥寥简单几笔,毫无规律可循,就像随意泼墨洒下的斑点,又像池塘里密集游动的蝌蚪。    姜朔把纸帛正过来倒过去,仍然看不透其中蕴含,或者说是表达的什么,只好放弃。    “父亲把这石头还有这块纸帛留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姜朔把两样物品小心收好,寻来草药把伤口处理好,又吃了一部分干粮补充体力,等恢复的七七八八,才继续踏上了征程。    太阳渐渐的高升,温暖的日光搅散弥漫的湿气,残留的薄雾萦绕在苍翠欲滴的枝叶间平添了几分梦幻,不知名的鲜艳花儿被绿草点缀露出可爱的笑脸,随风摇曳的同时散发出教人心旷神怡的清香,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斥着美好。姜朔的心情颇为复杂,他的确无数次幻想走出赤云寨,但没料到是这种方式。赤云寨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难免会舍不得。    九鼎山比姜朔想象中要大得多,一直到第三日的头上,随着脚下的地势越来越缓,他才成功的走出这片广袤的森林。    一望无际的平原呈现在他的面前,炎炎烈日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撕成了一片一片的黄褐色的龟裂。炽烈的热浪摩擦着姜朔的脸庞,仿佛瞬间蒸干了身体里的水分,涌冒出的汗珠来不及滴落已经化为缕缕焦烟。    “想不到九鼎山山清水秀,外面的世界却如此恶劣。”在赤云寨时,大长老教姜朔识文断字,学习古籍。他了解华夏的地大物博,只当这是不同的地形之一,并没有想的太多,直接闯进这蒸笼一般的天地中。    在走了两天后,他领教到自己鲁莽的恶果——四周仍然是火焰山一样的环境,炎热的气温加剧了体力的消耗,茫茫天地似乎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    最主要的是,干粮已见了底。    天无绝人之路,没多久姜朔遇到过一处树林,他侥幸挖到几株野草的泥根得以稍微果腹。耐旱的杨木不是被晒死的——它们的树皮被剥的干干净净,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牙齿和指甲的痕迹,这一发现让姜朔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姜朔接下来发现了焦枯的农田、荒废的村庄,然后就遇到了路边的尸体——尽管之前的种种征兆已经让姜朔提前预测到这个,但真正见到尸体时,他仍然难掩吃惊。    那是一具男尸,黄土覆盖住他深陷的眼窝,皱巴巴的皮肤紧紧的贴着骨头,只有筋脉撑起一道道的山脊,完全就像是一具骷髅。他的躯干诡异的扭曲着,两只手死死抓住喉咙,嘴巴张到了极限。手腕粗细的喉咙处有一处凸起,透过皮肤可以看出那灰黄的硬疙瘩。那决非是什么植物,而是纯粹的泥土。他定是饿的急了,才往嘴里塞进了一把土,最后生生的噎死。仅仅是看到干瘪尸体的形状,姜朔就能想到他临死前承受的痛苦,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赤云寨讲究入土为安,人死后埋入土中,死者方得安息,生者方觉心安。姜朔实在是不忍心见他曝尸荒野,找到一处浅坑把对方草草的掩埋。后来路途里尸体越来越多,前期他仍然坚持将每一具尸体土葬,后来他连搬动尸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放弃。    本该为了活命的赶路,逐渐变成行尸走肉般的惯性,甚至都懒得去计算流逝的岁月。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炎热、饥饿、干渴、困倦,无时不刻的在侵蚀着姜朔的生命。到了后来,他甚至连睡觉都不敢了,生怕双眼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在姜朔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时,他看到了大批大批的灾民,以及远处那崇墉百雉的城池。     正文 第五章 李自成       城门敞开着,前面堆满了拒马,交叉的木柱上镶嵌进刃刺,打磨的明亮而锋利。拒马旁边,有一队身着布面甲的士兵,约有十来人,手持着长枪分列两侧。大约有百十名灾民三五成群的散布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呆滞的眼神时不时朝这边望一眼,似在期盼着什么。更多的灾民聚集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整座山由于采矿布满大大小小的窑洞,里面挤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躲避着酷日的暴晒。    “这位大伯,此地可是榆林?”姜朔走到窝在阴凉处的灾民旁问道。    灾民抬起埋在破烂衣领中的脑袋,蒙上一层灰尘的浑浊眼睛看向姜朔,张开爆起干皮的嘴唇,有气无力的道:“就是这。”    姜朔心生恻隐之心,不忍再去看,抛下灾民径直向城门方向走过去。走到跟前,姜朔侧过身,打算从拒马的缝隙中间钻过去,却被士兵眼疾手快的拦下:“滚回去,这榆林城不是你们这些灾民能进的。”    “我不是灾民。”姜朔理直气壮的道。经历了艰苦的长途跋涉,姜朔沾满泥尘的头发像杂草干硬的堆在头皮上,浑身上下脏的可以,但他从不把自己当作灾民。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灾民,那你在这榆林城内,可有固定的住所?”士兵仰起下巴,一幅看穿姜朔诡辩伎俩的模样,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姜朔怔了怔,随即问道:“姑且把我算做灾民,你又是谁,凭什么不让我进城,难道说这城是你的不成?”    士兵们被问的一愣,回过神来不禁发怒道:“我们的背后是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脚底下踩的这块土地,头顶上顶的这片天空,甚至包括你我在内,都是属于朝廷的,何况是这区区的榆林城?”    “朝廷?王土?”在赤云寨时,姜朔所学主要为仁义礼智信等为人处世道理,对于朝代虽有涉猎,但由于环境闭塞,大长老的解释始终不能让他理解。    “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快给我滚!”失去耐性的士兵揪住姜朔的后领,手掌猛的用力,就要把他甩出去。却想不到姜朔的脚像生了根,完全掀不动。    察觉到姜朔反抗的举动,其他的士兵纷纷围上来,手里的兵器明晃晃的,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各位兵大哥,还请手下留情。”这时,一名青年从城外快步走过来。青年挡在中间,随即把为首的士兵拽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币,偷偷的塞进对方的掌心里,“兵大哥,刚才那是我的弟弟,小时候磕了脑子有些傻,路上和我走丢了才搞的这么狼狈。我们可不是什么灾民,而是特地来榆林做生意的。”    士兵掂了掂钱币,表现的十分为难:“你也懂的,这些灾民龙蛇混杂,放入城中难免发生盗抢之事,影响治安。”    “那是那是,倒是辛苦各位兵大哥守卫城门了。”青年弯着腰身,又塞了一些钱币过去,小声的道,“就当李某请诸位喝些茶水解解暑。”    士兵一直扳着的脸,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下次注意些,不要让你弟弟这幅样子在外面乱逛,其他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他朝后挥了挥手,他的同伴们收起兵器闪到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    青年一边点头哈腰的附和着,一边拽着姜朔进了城。    灾荒对榆林城内,同样造成一定的影响。街道两旁的店铺生意冷清,屈指可数的摊贩藏在檐下懒的吆喝,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动,低着头只顾匆匆的赶路,一句话都不说,诺大的城池安静的可怕。只是相较城外的灾民,他们不论服装还是气色都算不错,数丈高的城墙把百姓分隔成迥异的两个世界。    直到被青年连拖带拽的扯进城,姜朔仍然稀里糊涂的发懵:“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叫李自成。至于为什么帮你……”李自成八面玲珑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苦笑道,“天下灾民千万,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那笑容里满是无能为力的苦涩,没有半分的矫饰伪行,这引起了姜朔的共鸣。回想刚才的经历,他不禁摇头叹道:“这一路上,我看到整片山的树林都被剥了一层皮,泥土覆盖下的草根被挖了个干净,外面已经没有可以活命的东西了。这些灾民被迫背井离乡,俨然把这榆林城当作了寄托,到头来却被无情的阻隔在外。所谓朝廷的区区一纸禁入令,就踩碎他们唯一的生机,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李自成深深的看了姜朔一眼,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轻声的附和:“谁说不是呢,朝廷生杀予夺,做出这种决定,百姓又能如何?”    “如今野无青草,村无吠犬,百姓们流离失所,何尝没有朝廷的错?”姜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    李自成全身一颤,看向姜朔的眼神既震惊又错愕。反应过来后,他立即把姜朔拉到身旁,食指竖在嘴巴前示意禁声,悄悄回头观察,见城门口的官兵没有听到,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见到对方的表现,姜朔隐约明白朝廷的地位高高在上,百姓十分的敬畏。    片刻后李自成才松开姜朔,颇感兴趣的看着他:“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姜朔的话虽然大胆,但何尝不是李自成脑海中一直闪过的念头?这让他感到惺惺相惜,忍不住想要结交。    姜朔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李自成大方的拍拍姜朔的肩膀,高兴的说道:“姜兄弟,我还要抓紧时间去百花门,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去百花门找我。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拿去换一身衣服,记住,在城里可不能太招摇,被逮到我也救不了你。”    说着,李自成掏出几枚钱币交给姜朔,挥挥手告别转身就要走。    “李兄,请稍等。”姜朔想起陈镇天对自己说的话,叫住李自成,“我也要去百花门,正好顺路,不知李兄是否介意带我前去?”    “你也去百花门?”李自成挑了挑眉毛,想不到竟这么巧合,“你去做什么?”    “身上有些伤势尚未恢复的彻底,于是想去那里诊治下。”姜朔如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走,我带你去。”李自成冲姜朔招了招手。路途中,李自成特意带姜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人转过三条街,只见一处宏伟的深宅大院,坐落在街道一旁。青瓦白墙,富丽堂皇,在低矮的民宅里突兀的高耸。与他处的冷清不同,院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看他们的穿着仪态差别很大,像从全国各地赶来,男女老少,三教六流都有。    “看来还没有结束,不枉我从米脂赶过来。”李自成抬起胳膊,擦拭掉额头的汗水,心中的一缕紧张也化解掉。    姜朔首次同时见到这么多人,不禁诧异的喃喃自语:“这……这百花门究竟是什么地方?”    “百花门原本由一群江湖游医组成的,近些年来由于全国灾荒,疫病横生,所以朝廷给予百花门强大的支持。百花门在各地办了分帮,主要是免费为老百姓看病,因此深得百姓崇敬。它在外救死扶伤,声望很高,吸引了大量的名医和心系苍生的高手。虽然它不参与武林争锋,但江湖人士在潜意识里,早把它当作一个名门正派。”李自成简单的解释道,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向往之情。    “李兄,那你来这百花门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拜师啦,学得一手好医术,用来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我听说榆林百花门招收弟子,立即就赶了过来。”李自成憧憬着,话锋一转,邀请道,“姜兄弟,你与我如此投缘,不如和我一起拜入百花门如何?”    姜朔仔细考虑了下,点点头答应下来。他初到外界,亟需一个身份。百花门的宗旨很合他的心意,何况又有李自成作伴,他没理由不同意。    见姜朔答应下来,李自成立即拉着他往院门里挤。    院子里的人更多,看的姜朔暗暗吃惊:“这些人都是为了学医济世吗?”    “这……”李自成顿了顿,才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其中有不少人是出身富足,只是想借着百花门这个踏板,和朝廷扯上关系。”    姜朔暗道一句原来如此,身体已被李自成拉着,挤到了最前面。    在大殿前的台阶下,一张张方桌拼起长长的一条,上面摆放着十株草药,选拔的规则就是一一写下它们的名字,认得其中五株方能过关。    一位白须老者倚躺在殿前的藤椅上,缓缓的摇动着纸扇,偶尔撑起眼皮瞅一眼,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懒散模样。    李自成抢来纸和笔,凑到一株株草药前大眼瞪小眼,抓耳挠腮,吭哧瘪肚半天,急的满头大汗才勉强写上几个名字。    “这也太难了吧,唉,还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咱俩可能连这选拔都过不去。”李自成愁眉苦脸的抬头去寻姜朔,只见姜朔的纸上写满了字,正交到那摞了一层的白纸上,“就算你不会,也不能自暴自弃,胡诌几个名字交上去啊?”     正文 第六章 投师百花       李自成艰难挤过去想拦下姜朔,终究慢了一步。他顺势伸出手,想要抽回姜朔交上的答卷,指尖刚刚沾到,窝在藤椅上的老头儿猛的睁开眼,纸扇刷的一下合上,蜻蜓点水般砸中李自成的手背。    李自成吃痛,悻悻的缩回了手,一脸埋怨的看向姜朔:“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实在没有把握,也可以参考一下其他人的答案。”    “这十株草药非常的普通,我都知道它们的名字。”姜朔胸有成竹的道。    闻名江湖的百花门,以这十株草药为题目自有他的道理。十株草药并非相当的珍贵和罕见,但药性差别很大,足以排除仅翻过几本典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与试者。因此,整个院子中的人大部分绞尽脑汁,愁容满面。听到姜朔的话,他们纷纷侧目,暗道是谁如此嚣张,竟如此大言不惭。    若非李自成对姜朔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只怕也要认为他在信口开河。    他悄悄拽了拽姜朔的衣袖,压低了嗓音道:“你真有把握?”    “差不太多吧。”姜朔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毕竟他不能确定对一种草药,赤云寨和外界是否是同一种叫法。    “那你帮我检查一下。”    接过李自成的答卷,匆匆扫了一眼,姜朔便知道他来时的确做过功课,但是临阵磨枪,基础并不扎实:“第三株草药是白附子而非天南星,两者块茎呈扁圆形,表面黄白色或淡棕色,普通人常常混淆。但注意观察就能了解,白附子块茎粗糙,项端有茎痕。至于天南星,则是块茎光滑,顶端有凹陷茎痕……”    姜朔为其一一更正,随即将答卷交上去。他侃侃而谈的模样,教李自成大为吃惊,暗道怎么这治病的,比自己这来学医的还要厉害。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甘拜下风,对姜朔竖起大拇指。    姜朔颇难为情的摸摸鼻子,谦逊的道:“这些我小时候在书上看到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赤云寨里,除了几部讲述道理的古籍外,其他全部是医书。贪玩是孩童的心性,起初,对于佶屈聱牙的医药典籍,姜朔看都不看。虽然赤云寨风景秀丽,山山水水的,但是看多的也会腻烦。后来玩腻的姜朔百无聊赖,闲来无事就翻阅医书,从小到大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脑子里倒存贮了大量的医药知识。    本是自谦的话语,传到其他与试者的耳朵里,却格外的刺耳。    自己冥思苦想但无从解答的问题,到你嘴里却不值一提,岂不是赤裸裸的羞辱?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却夸夸其谈不符实际,岂不是夜郎自大?”一名青年走到人前。他前襟系着碧玉雕成的七事,手执一把山水折扇,气质出众,明显出身不凡。    “这不是陈知县家的公子吗?”、“他也想拜入这百花门?”……    陈公子一出现,瞬间吸引全场的视线。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有人眼波闪烁,动了趁此机会巴结的心思。    陈公子把自己的答卷交上,稍微扬起下巴,俯视着姜朔,居高临下的高傲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姜朔没有畏惧,直直的盯着对方,自己无意之言却招致刻意针对,明明是对方的心理扭曲。    “怎么,我说的不对?”陈公子眉尾略微的一扬,隐隐带着不满的怒意。    “自然不对,我的话句句属实,并无夸大之处。”姜朔的言语直接,吓的李自成连忙拉扯两下他的衣角,姜朔却毫不理会。    “你的意思,是嫌我没资格评价你?”陈公子肩膀耸动,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自信的道,“你我的答卷都交了上去,不如等成绩下来比一比,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李自成刚想拦,姜朔就答应下来:“没问题。”    虽然他对药理知识并不精通,但对这十株草药,还是认得清的。    “哼,不自量力。”陈公子轻轻的哼了下,走到了一旁较宽敞的街角。那里,已有仆人为他搬来椅子,搭起凉棚。    窝在藤椅上的老者睁开了左眼,视线在姜朔和陈公子身上瞄了一眼,暗道真是有意思。    不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从大殿里走出来,他走到老者身前鞠了一躬:“辛苦扁老监督了。”随即走到桌前,扬声喊道:“三柱香时间已到,答卷到此截至。”    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嘈杂的吵乱声,不少人只顾着苦苦钻研答案,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们不顾三七二十一,拿着尚未填满的答卷挤到前面,有成绩总是好的,但由于过时,皆被对方拒之门外。    “这百花门招收弟子的规矩倒是严格。”姜朔轻声说道。    李自成浅浅的“嗯”了下,见识到这种作风,他增添了对百花门的信心。    为了保证公平,中年男子搬来椅子,就在大庭广众下审阅答卷。“孙道明,七道正确,可留下。周白,六道正确,可留下……”    中年男子的喊声不够响亮,却足够清晰。除了这些合格的人,更多的答卷被扔到一旁,那代表着淘汰。不少人记得自己答卷的位置,眼睁睁看着答卷被抛弃,不由的垂头丧气,神色黯然。    陈公子交答卷的顺序靠后,放到了上面,不一会儿,中年男子就喊到他的名字。    “陈智青……”喊出名字时,中年男子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找到陈智青,对着他点头致意。陈智青身为知县之子,他又怎么会不识得?    中年男子视线下移,等看到陈智青的答案间,不禁面露喜色,赞赏道:“不愧是陈公子,十道之中对了九道。这地骨皮与五加皮,表面均呈灰褐色或棕黄色,有不规则的纵裂纹,极其的相似,陈公子一时不察错认,也属情理之中。”    他刻意为陈智青解释一番,颇有讨好之意。    陈智青聆听到成绩,眉头微微一皱,居然出现了失误。不过在之前最优秀的人仅仅对了七道,他这个成绩足够傲人,至于姜朔,依他的年纪,又能强到哪里去,只怕连合格线都过不了。    成绩在一一的公布着,直到对方喊出李自成的名字。    “嗯?”中年男子的眉毛微微一扬,“居然十株都对了?”    “李自成在哪?”中年男子唤道,他深知满分意味着什么。这次题目的挑选是在医药典籍中随机抽取,各种冷门生僻的草药都有,若非他提前知晓答案,连他都无法全部答对。    李自成收获了意外之喜,忙站出来朝中年男子行礼。    见他生的浓眉大眼,相貌端正,中年男子心下喜欢的紧,冲他点了点头。    陈智青也认出和姜朔同行的李自成,心底不由的一沉。藤椅上的老者闻言呵呵一笑,李自成的答卷由姜朔改动,姜朔的成绩已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紧接着便是姜朔的答卷,同样是满分。    整个院子中的人一片哗然,视线一时间汇聚到陈智青的身上。    姜朔露出浅浅一抹笑容,头转向了陈智青。    陈智青握着纸扇的手掌僵硬,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异样的眼神就像是一柄柄利剑扎到他的身上,让他格外的难堪。    在陈智青和姜朔制定赌约时中年男子并未在场,被他们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只当是对连续两个满分的惊讶并未多想。他喊出姜朔认识一下后,便要继续宣布下一个人的成绩。    “等等!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得满分,而且两份答卷还紧紧挨着,这里面一定有猫腻!”陈智青忽然喊道,丢尽了颜面的他,不禁恼羞成怒。    经陈智青提醒,中年男子才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把两份答卷重新拿起来对比一下,答案一模一样不说,连字迹都有几处相同。在李自成的答卷上,还有涂抹更改的痕迹:“李自成,这份答卷,可是你自己所写?”    “这……”李自成暗道一句糟糕,却是诚实的答道,“在答题的过程中,的确有朋友帮忙。”    “好啊,你竟敢作弊,你……”中年男子眉毛竖立,刚要发火,姜朔忽然站出来,打断他的话,“前辈,是晚辈不知道贵门招收弟子的规矩,才自作主张替李兄更改。即使按不改前的答案,李兄答对的草药也有五株,在及格线之上,还望前辈明察。”    “哦?”中年男子重新审视,未更改的答案的确超过半数。    他神色一下子缓和下来,毕竟两人成绩不俗,若是一竿子打死,只怕连他都要受上头的怪罪。    正当他打算网开一面时,陈智青再次开口:“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两人当众作弊,置百花门尊严于不顾,还望赵志前辈公正处置。”    赵志诧异的看向陈智青,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不知道陈智青是刻意针对姜朔?    他缓和的神情再次绷起,怒道:“百花门从不招收品行不端之人,你们两个,走罢。”    虽不了解两人恩怨,但一边是知县之子,一边是略有天赋的无名小辈,赵志很清楚该如何选择。     正文 第七章 虞姑娘       姜朔与李自成对视一眼,眉毛同时一皱。若非有陈智青干预,他们十有八九会成功加入百花门。但这事怪不得别人,谁让自己一时不察,落下了把柄。    陈智青趾高气扬的扬起头,目送着败者的退场。    “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颜面了吗,那场赌局,你终归还是输了——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临走前,姜朔把头转向陈智青,平静的道。    陈智青神色一变,冷冷的道:“亏你拿着依靠作弊得来的成绩四处炫耀,真是不知廉耻。”    作弊的事实是真,但陈智青的话却毫无道理。在场的众人细细一琢磨就明白,不管谁抄谁的,总有一个满分的成绩,而种种迹象表明获得满分的正是姜朔。    “不必和他讨论,我们走。”李自成拽着姜朔便走,倘若百花门是这种颠倒黑白的门派,那不加入也罢。    “两位年轻人,请等一等。”在两人转过身即将离开时,一道声音忽然传出来,大家视线齐刷刷落向藤椅上的老者。赵志吃了一惊,凑到老者的身边,惶恐的询问道:“扁老……”    “我们豫陕一地正值灾荒,大夫稀缺,从头培养费时费力不说,怕是难解燃眉之急。我看这两个年轻人资质不错,赵志,不如就将他们留下吧。”虽然是问句,但扁老的话更像是一道命令。    “可是扁老,咱们这百花门的规矩……”    “那……”扁老思索了一阵,却是越过赵志,直接问姜朔,“小家伙,让你们两个暂时在百花门里打下手如何?”    这句话已是变向的包庇,近水楼台先得月,时间一长,只要表现出色,自然有机会成为正式的百花门弟子。    众人纷纷眼红,姜朔和李自成眼神交流一番,终是盛情难却,没有辜负扁老的一番美意,点点头答应下来。    一直推波助澜的陈智青反倒被晾在一旁,他看向赵志,赵志苦着一张脸无奈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陈智青郁闷的“啧”了一声,忍不住对扁老投以怨恨的眼神。有所觉察的扁老同时看过去,四目相对,陈智青只感觉两道精芒灼的自己眼睛生疼。他慌忙偏过了头,却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砰砰的狂跳了不停,想不到百花门内卧虎藏龙,这扁老竟如此的深不可测。    闹剧结束,成绩继续宣布。参加选拔的人合格的只有十之一二,也有姜朔、李自成这样的例外。    “赵志,把他们归于你与其他三位同门师兄弟门下吧。至于这两个人……”扁老看向姜朔和李自成,思索了片刻,道,“听说你四师弟冯恩手底下新来一个姓虞的小丫头,就让他们去她手底下打杂吧。”    “是,一切谨听扁老的吩咐。”赵志双手一拱,恭敬的说道,偷偷的瞄了姜朔一眼,眼神怨毒。他本想借此机会在陈智青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反而弄巧成拙,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姜朔。    接下来,没实力留下来的黯然离开,百花门的院子里,只剩下约莫二十人。    赵志把陈智青安排到自己的门下以便教导,其他人随机分配,对姜朔李自成则是管也没管,只告诉他们去后院找虞姑娘。    “姜兄,刚才真是太解气了,你看没看到那陈智青的脸色,气的脸都黑了。”去后院的路上,李自成开心的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种事情你尽量要避免,陈智青毕竟与朝廷有关系,咱们能不招惹就招惹。”    “嗯。”姜朔随口说道。    李自成颇为无语,只感觉姜朔对朝廷没有半分的畏惧,这种性子迟早要吃大亏:“我说,你该不会连年号都不知道吧?”    “年号又是什么?”    李自成自讨没趣的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为姜朔解释:“现在是崇祯年间,国号大明。你在城门遇到的那些士兵,还有这榆林城的知县陈智青的父亲,都是朝廷的执法者。招惹他们,就等于招惹朝廷,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想捏死咱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不得不小心。”    姜朔眯起了双眼,把这些信息暗暗记在心里,却仍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在赤云寨时,姜朔通过古籍对华夏历史有一定的了解。对于“大明”这两个字,姜朔认识的不多,只是大致知道这是一个和夏商周差不多的朝代。    他知道李自成是为自己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走到后院,李自成拦下一名弟子道:“这位小哥,请问你知不知道一位姓虞的姑娘?”    “虞?你们该不会是找虞羽寒吧?”弟子睁大了眼睛,显的十分吃惊,“你们找她做什么?”    “是扁老让我们去找她的,扁老说她是冯恩前辈的弟子。”    听到这句话,那名弟子竟不由自主的退回一步,表情十分的诡异,上下打量着两个人。半顷,他才手指向一旁的院门,回答道:“从这个门口出去往左转,穿过两个院子,最角落的那个就是了。”说完,竟像十分避讳似的,匆匆的溜掉,一刻也不敢多呆。    弟子的反应让姜朔和李自成面面相觑,不禁惴惴不安,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顺着弟子指引的方向寻过去,路途中的人影越来越少,两人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小院地面上铺就的砖石都被拆掉,只留下中间窄窄的一条供人通行,裸露的土壤上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药材。    走过狭窄的小路,两人身前是一处简单的房屋,阶上落满了灰尘,久未打扫的样子。崭新的房门和旁边的旧墙格格不入,正虚掩着露出来一条缝隙,烟雾混着浓郁的药香从里面飘出来,两人咽了下口水,慢慢的走上去。    “滚开,什么忙都帮不上!”    手还没摸上房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叱。紧跟着,房门被撞个稀巴烂,一道身影翻滚着飞了出来。    姜朔和李自成反应迅速,合力接住了对方,看服饰原来是一名百花门的弟子。对方的脸像窗户纸一样白,吓的不轻,连道谢都忘记,推开两个人一溜烟的逃了。    “李……李兄,你怎么看?”姜朔目瞪口呆,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唯独房门这么新了,因为经常换。    “我……还是跑着看吧。”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傻子才会往火坑里跳,李自成掉头就往外溜。    “诶,李兄,等等我。”姜朔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撤为妙。    “站住,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刚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声暴喝。    姜朔和李自成暗道还是逃得慢了,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苦着一张脸慢慢转过头。    和想象中的母老虎大相径庭,阶前站着一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名少女——生的一张鹅蛋小脸,眉似新月,清眸流盼,芳龄不过十六七,偏偏脸庞始终缀着一缕忧怨的躁意。    “我们是新加入百花门的,扁老让我们来帮忙。”姜朔硬着头皮回答道。    “哦?”虞羽寒的眼前一亮,快步走下来,围绕着两个人打量着,“真是扁老让你们来的?”    “不错。”姜朔被盯的有些发毛。    “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把你们的手臂伸出来。”虞羽寒的语气猛的加快,倒有七八分的恐吓在里面。    两人吓的一哆嗦,连忙把手伸出来,把袖子拉了上去。    “嗯?”看到姜朔伤痕累累的手臂,虞羽寒怔了怔,目露诧异。单单看野兽嘶咬而生的伤口,虞羽寒就能想到当时他遇到的凶险。    “你拿这药去敷一下吧,对你伤口的痊愈会有好处的。”虞羽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递过去,视线又移向另一边的李自成。    接过药瓶后姜朔暗道虞羽寒并非想象的那么坏,却见对方从腰间猛的掏出一把匕首,寒光闪过,在李自成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做什么?”李自成想要抽回手臂,却被虞羽寒眼疾手快的抓住,随即另一只手掏出一包药面,倒在李自成的伤口上。    “啊——”瞬间,李自成疼的满头大汗,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整条手臂爆起一根根的青筋。    虞羽寒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观察着李自成的反应。片刻后,她再次拉起十分李自成的手,双眼中的光芒瞬间暗淡掉。    “还是不行。”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撂下一包药散,转头往屋里走去,“回去泡两次,你胳膊就没事了。”    姜朔扶住李自成,生气的看向虞羽寒:“就算你为了攻克疑难杂症,也不必用活人试药吧!”    自古以来,就有医者为了寻求自身突破,以活体试药。且不论成功与否,单单是他们这种行为,就违背了伦理。    “你懂什么,如果不是没有时间,我又怎么出此下策。”虞羽寒头也没回,径直返回屋里。    医者本该救死扶伤,打着救人旗号先害人,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理论?姜朔咬着牙,搀扶着李自成就要走,这时,从屋里忽然飞出一件布匹包裹的物体。    李自成顺手接过,拽着布匹用力的一抖,里面的东西滚落到地上,赫然是一截人的小臂。皱巴巴的肌肤灰白,散发着腐臭的异味,让人闻之作呕。    “这什么鬼东西?”李自成吓了一跳,就要用脚把小臂踢开。    “等等,不要碰!”姜朔拦住李自成,看着小臂表面那隐隐约约的块状红斑,双眼不由的一紧,“这……这是疫病!”     正文 第八章 瘟疫       姜朔和李自成进入屋中时,虞羽寒正埋首于厚厚的医学典籍中,头都没有抬:“刚刚给你朋友用的药,只是针对外伤的消毒法子,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危险。放心,我用药自有分寸。”    根据刚才尸体手臂上的斑点推断,死者感染疫病后,身体出现了水疱。死者盲目的挤破导致病情恶化,加剧了死亡的进程。而刺激性的消毒手段,对于杜绝感染,防止搔破非常有效。    “你身为大夫,应该明白疫病的危害性,你究竟什么时候发现疫病这个征兆的?”姜朔问道,疫病一事非同小可,他不得不慎重。    “这具尸体,是我从京师赶到这里的途中发现了,距今已有一段时日。”姜朔去而复返,不像其他人见到尸体残肢就逃,这让虞羽寒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些。    姜朔的眉毛皱起:“那聚集在咱们城外的灾民……”    “至少我来的时候还没发现,不过疫病猛于虎,传到榆林只是早晚的事,由不得我们有半分侥幸心理。”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禀告知县?”李自成急切的道,灾荒加上疫病好比雪上加霜,简直没给灾民们留一条活路。    “我刚才已经说了,榆林尚未发现疫病,无凭无据,他凭什么信我?”说完,似乎一直找不到有用的信息,烦躁的虞羽寒把桌上的书籍一推,哗啦啦的掉了一地。她站起身,随手背起脚下的包袱,对姜朔他们道,“你们两个,搭着那边的筐,走,我们去城外。”    姜朔和李自成回头一看,发现门旁摆放着两只半人高的麻筐,上面盖着一块薄薄的棉布。掀开棉布,里面装着一大筐的面饼,冒着诱人的香气,惹的人食指大动。两个人对视一眼,隐约猜测到这面饼的用途,对虞羽寒的印象进一步改观。虽然麻筐笨重,但想到忍受饥饿的灾民们,两个人咬咬牙,或扛或背着麻筐,往城外走去。    几个人再次遇到守卫城门的士兵。外面治安十分的混乱,很少有居民出城,即便有也要登记。但士兵见到虞羽寒时,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看来虞羽寒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事情,士兵对她已经熟悉。    随着虞羽寒的出现,围聚在城门旁的灾民喉结上下移动,视线冒出精光。    一直走到山坡前,虞羽寒才吩咐道:“行了,把这两个筐放到这里吧。”    两人把筐放下,姜朔好奇的问道:“不必去招呼灾民他们吗?”话音刚落,一阵阵难以形容的怪叫由远及近传过来。姜朔扭过头一看,看到令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场景——黑压压的灾民们连滚带爬的扑过来,犹如猛进的群狼,很多人摔倒后就被后来者活活的踩踏。矿山上的窑洞展现出惊人的容量,喷吐出的洪流覆盖了整整一面山坡,不知痛苦还是兴奋的诡异呜号充斥着整片空间。    眨眼间灾民们就扑到了跟前,姜朔和李自成吓的默默退后几步。    “大家慢慢拿,不要着急……”虞羽寒尽力的维持着秩序,但一个人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一张张枯骨似的肮脏手掌抓向筐里的面饼,第一件事就是往嘴里塞。饿的没力气的,跪着爬着哪怕是生生拖着也要靠近。狼吞虎咽的声音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有些灾民没怎么咀嚼就整个往下咽,噎在喉咙里面一口气上不来。躁乱的人流让虞羽寒他们很难接近,等到千辛万苦的挤进去时,对方眼珠快要蹦出眼眶,脸色紫的像烂掉的茄子,竟然活活的憋死。    筐子被撕扯的烂掉,面饼散落的一地都是,有些人抓饼时抓到了土块,浑不在乎似的吃下肚子里,满嘴都是灰黄色。弱势的女人孩子因为抢不到急的嚎啕大哭着,更有好多人为了抢面饼而大打出手。他们出手已经懒得分轻重,被抢走了一张面饼,可能就是抢走了自己的命。哭喊声在鲜血的渲染下格外的凄厉,目睹一切的姜朔整个后背一阵阵发凉,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不远处,冷眼看到整个过程的士兵们发出一阵阵的冷笑。对于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他们而言,这灾民的表现像极了家里饲养的牲畜:“这京城来的小姑娘怎么如此傻,这大旱大荒的年头,半个大明都在闹饥荒,你一个人救,又救得过来吗?”    冲击眼球的惨烈让姜朔感觉到这段时光格外的漫长,实际上没用多长时间面饼就被瓜分的一干二净,灾民们也默默的垂着头赶回荒山,动作缓慢神情呆滞,和刚才的“矫健身手”简直是云泥之别。姜朔面前的空地上一片狼藉,盛面饼的麻筐早被翻的稀巴烂,甚至还留下了十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唯一没剩下的就是面饼,哪怕是落在地上的小小一粒面渣,也被人连带着一把土抓起来塞进嘴里吃掉了。    士兵们说的没错,虞羽寒准备的面饼很多,但在数目庞大的灾民面前还不够多。有很多灾民根本没抢到面饼,没有食物充饥的他们力气会更小,下一次抢成面饼的成功率随之更小,姜朔不得不承认这残酷的恶性循环。    一些灾民走掉,还有一些灾民停站在原地。他们面向虞羽寒,眼里含着泪,终究难以用言语表达这么大的恩德,最后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慢慢的散去。    虞羽寒神情悲切,迈步往山坡上走过去。刚走了几步,敏锐的直觉让她的头偏向另一边,随即看到一名男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喉结上下蠕动着,疯狂的咽着唾沫。    虞羽寒的动作一滞,男子已经大踏步冲过来,结咖的手掌抓向虞羽寒胯旁的医药箱。虞羽寒没有动,姜朔和李自成也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办。然而,还没等到男子冲到跟前,斜地里踹出来的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    “虞大夫,你没有事吧?”大山般的身影挡在虞羽寒的身前,关切的询问道。    那男子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地,从地上慢慢的挪动到了一边,连头都不敢抬。    虞羽寒看了那男子一眼,轻叹一口气,道:“无妨,陈汉,带我们进去吧。”    “好的虞大夫。”陈汉领着姜朔一行人钻进一个窑洞,里面四通八达,空间很大,泥汗的馊臭和排泄物的味道十分的呛鼻。几人七拐八转的来到一处独立的洞穴,里面有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非常的拥挤,对着虞羽寒点头致意。洞穴里只有头顶上方那个小小的方形窗口透光,十分的昏暗。好在明面上没有大滩小滩的秽便,这让姜朔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虞大夫,你来看看我家二蛋儿吧。”有妇人开口道,虞羽寒二话没说就跟她走。到达目的地时,已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姜朔挤了进去,看到一名灾民在地上不断的打滚。他皮肤浮肿的发红发紫,一个又一个的脓包像是连绵不绝的丘陵遍布了全身,手指轻轻一碰就淌出黄色的脓水。他两只手在身体上下不断的乱抓着,越痒越抓,越抓越痒,破掉的伤口在地上磨出了血,惨不忍睹。    围观灾民的眼神有些麻木。灾民堆积在小小的一处空间,本就又脏又乱,死去的尸体得不到及时的清理,得病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陈汉,帮我按住他!”    短促有力的声音传出来,虞羽寒一脚踩住灾民的肩膀,从药箱里掏出一块破布塞进对方的嘴里,拿着锋利的小刀对准一个脓包割开,用力的一挤。“嗤”,浓浓的黄水喷出来,吓的其他灾民齐齐向后跳了一步。直到流出了血虞羽寒才停手,转头割开另一处脓包。灾民嘴里塞着破布发出“唔唔”的响声,憋的眼泪都呛了出来。伴随着虞羽寒切开的脓包越来越多,灾民的反应越来越小,最后似乎是累了,只剩下不停的喘息。    挤出最后一个脓包,虞羽寒呼出一口气。整个过程里,虞羽寒手法娴熟,没有半分嫌弃的模样。灾民只感觉瘙痒大幅减轻,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摸,却被她制止:“千万不要用手碰伤口,这几天睡觉用布垫好,很快就会痊愈的。”    这时,又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虞大夫,我家老母昨天摔断了腿,能不能请您去看一看?”    “走。”虞羽寒做事雷厉风行,没走出两步,扭过头对姜朔二人道,“你们两个像木头杵在那做什么,愿意帮忙就留下,不愿帮忙就走,省的在我跟前碍眼。”    经虞羽寒一训斥,两人才反应过来,挽起袖子加入医治灾民的队伍。    灾民们大多是皮肉伤和皮肤病,偶有寒热疾病,姜朔也能根据自己所学加以医治。李自成则在旁边打打下手,一边帮忙一边学习。    三个人从早忙到晚,前来求诊的灾民络绎不绝,还是陈汉担心虞羽寒的身体,一一婉拒。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睡吧。”虞羽寒的话让姜朔二人皱了皱眉头,他们从未在如此肮脏混乱的环境睡觉。但想到虞羽寒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到,便不再顾忌。    夜晚是最难捱的,没有一丁点食物填充的肠子,发不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而是那种肉皮纠结摩擦的吱吱怪音。呼噜、呓语声此起彼伏,姜朔好不容易睡着,没多久就被虞羽寒早早推醒:“别睡觉了,开始干活了。”    接下来几天,姜朔陪着虞羽寒一直呆在窑洞里为灾民诊治疾病。    虞羽寒任劳任怨,没有半分的不满,连姜朔都不得不钦佩她的境界。在不断的实践中,李自成的医术也增长的很多,已经能处理普通的外伤。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天的早晨。    这一天,筋疲力尽的姜朔,被虞羽寒生生的扒开眼皮。    在他的面前,是一名裸露着小臂的灾民,以及满脸凝重的虞羽寒。    等看到灾民小臂上那块块红斑时,姜朔一个激灵,睡意一下子消失。他不敢确定,转过头,质询的眼神看虞羽寒。    “走,回城!”虞羽寒带着姜朔、李自成回城,远远就看到城门前多了一倍的士兵。虞羽寒没有想太多,埋头就往里闯,刚到跟前却被拦下来:“不准进。”     正文 第九章 绝境       姜朔三人在窑洞呆了数日,衣服不曾换洗,如今蓬头垢面,十分狼狈。姜朔以为对方没认出来,解释道:“这是百花门的虞姑娘,让我们进去。”    士兵斜了虞羽寒一眼,抵在众人胸前的兵器并没有撤回:“上头有令,这几日不准任何人进出榆林。”    “把路让开,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知县。”虞羽寒的脸色一沉,向前跨出一步,语气隐隐涌冒怒气。    “这不是我的师姐吗?”这时,一道轻佻的声音传来,陈智青跨在马背上,领着一队士兵从城门里,慢悠悠的走出来。他虽是对陈智青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姜朔。在入门之日,姜朔让他当众难堪,这个仇他可是一直记在心里。    “陈智青,你我既为同门,就让他们放我进去。”虞羽寒根本不了解姜朔与陈智青的恩怨。    “虞师姐,这可不是我不帮忙。问题是,我的父亲才是这榆林的知县,我什么都不是,又怎么指使的动他们?”陈智青笑眯眯的道。    这话假的可以,榆林上下谁不知道知县陈秉添只这一个独子,对他格外宠溺,这些底层的士兵哪里敢不听他的话?    “你可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虞羽寒脸色阴沉的厉害,嗓音低沉,更像是威胁。    “后果?呵呵,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懒得与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陈智青嘲笑的摇了摇头,榆林城中他爹老大他老二,自己心情好喊她一声师姐,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完,陈智青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纷纷冲出来,对着城墙墙角处最近的灾民走过去。    “都给我站起来,快滚!”    没有任何交流,士兵直接大打出手,蹬踹着、推搡着,粗鲁的驱赶着灾民。    终日饱食的他们和忍饥受饿的灾民力气相差十分悬殊,灾民本能的反抗就是以卵击石,一个个抱头鼠窜。有些灾民跑的稍慢了些,士兵追上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皮鞭,抽的灾民抱着脑袋一个劲的求饶。    姜朔愣住了,随即熊熊的怒火涌入胸腔,他大声喝道:“陈智青,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只是在这里呆着,哪里碍着你了?”    “这几天有大人物要来榆林,这一群刁民素质低下,到时难免会闹出乱子。”陈智青轻描淡写的道。    “榆林方圆数十里赤日炎炎,土地焦枯,你想把他们赶到哪里去?”姜朔喝道。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陈智青摊开子双手,灾民的死活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虞羽寒咬着牙关,盯着陈智青,掉头朝正鞭打灾民的士兵走去:“给我住手!”    “你算老几,敢命令……啊!”话还没说完,虞羽寒猛的抓住鞭子,用力一拽,士兵飞过来摔了一个狗吃屎,让李自成大呼过瘾,“打得好!”附近的士兵见状,一边大声喝斥着一边上前帮忙。李自成与姜朔也没闲着,纷纷加入战团。    见两人功夫不俗,数名敌人都傍不得身,虞羽寒目露诧异,暗道还真是小瞧了他。在三个人的保护下,灾民在仓皇的逃窜着。    “你们是想造反吗?”陈智青正愁没有机会报复,当即下达命令,令更多的人冲上前。    “陈智青!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指使不动士兵,现在又算什么?”士兵毕竟是朝廷的人,姜朔不敢下死手,一时间压力骤增。    “哼,你们殴打官兵,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这功夫先管管自己吧!”陈智青疯狂的下达命令,这次一定要让姜朔尝尝苦头。    “虞师姐,帮忙!”眼看灾民逃的差不多,姜朔等人反而陷入重重的包围网。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活活耗死。    “好!”虞羽寒会意,和李自成并到一处,疯狂的扫荡着前赴后继的敌人,把严密的包围网硬生生的撕开一个口子。    “混账,你们这群废物,别让他们跑掉!”眼见形势不对,陈智青激动的大呼小叫。在他的呼喊下,大批的有生力量汇聚到外围。这时,却见姜朔朝外虚晃一枪,掉转过头对准陈智青直的冲过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士兵反应不及,姜朔一路势如破竹,眨眼间已冲到陈智青面前。姜朔一跃而起,右手屈成虎爪,抓向陈智青面门。    适才还得意洋洋的陈智青吓的魂飞魄散,脸像被泼了油彩似的变的一搭青儿一搭黄儿,身体像筛糠一样哆嗦着。他想要逃,却忘记在马背上,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姜朔顺势骑了上去,手掌攀上他的喉咙:“都给我住手!”    士兵们回头一看,生怕陈智青发生意外,悉数停手。    姜朔挟持着陈智青,与虞羽寒和李自成会合,轻声问道:“虞师姐,现在怎么办?”    “走,进城。”虞羽寒思索了下道,迈开步伐往城门里走去。    越来越多的士兵赶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碍于陈智青在他们手上不敢轻举妄动,反而像是护送般一直来到县衙的门口。    知县陈秉添正往外赶,一出大门就看到身处险境的儿子,不由的吓了一跳:“大胆刁民,竟敢挟持本官儿子,意欲何为?”    虞羽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双手抱拳上身微躬,朗声道:“陈知县,城外已经冒出瘟疫的苗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必须在萌芽阶段加以断绝。”    “什么,瘟疫?”围观的居民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    “什么瘟疫,现在正值大荒大旱之年,百姓饥苦,民不聊生,你却还在这里妖言惑众,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瘟疫乃是天灾,你连天灾都能预言,你说本官是信也不信?”陈知县的眼珠左右转动,拖延着时间。    “瘟疫一事非同小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次前来,羽寒只希望大人一句话:准许百花门外出看病,以遏止瘟疫蔓延。”虞羽寒抬起头,目光平视陈知县,慷慨激昂的道。    “胡闹,正值灾年,城中不适患病的百姓日渐增加,大夫们本就食不暇饱,寝不遑安,岂能因你片面之词遣出城外?”陈秉添一甩袖口,怒道,“快将我家青儿放开,本官念你们也算是体恤民情,一时糊涂,保证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虞羽寒烦躁的“啧”了下,想不到这陈秉添竟如此迂腐,冥顽不灵。如今只能依靠自己,留下陈智青也没意义,姜朔松开扣在陈智青喉咙上的手,一把将人推出去。    陈智青脸色憋的发紫,剧烈的咳嗽两声,连滚带爬的躲到他父亲的身后。    虞羽寒转身欲走,这时,陈秉添忽然变了脸色:“来人呐,把他们拿下!”    虞羽寒吃了一惊,趁着敌人尚未摆好阵势的空当,迅速的突出去。眼看就要夺路而逃,三人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惊雷般的怒喝:“哪里逃!”    喝声震耳欲聋,紧跟着,一道如山般的巨大身影落在前方,双掌齐出拍击而出。顿时,一股犹如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把三人生生的震回去。    “燕捕快,把他们拿下!”陈秉添毫不留情的下令道,连自己的儿子都敢动,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好强!”三人彼此对视一眼,还是虞羽寒当机立断,立即迎了上去,“我拖住他,你们去百花门找冯恩,他自会处理此事。”    “虞师姐,让我去!”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李自成越过虞羽寒,抢先一步与燕捕快交上手。这几日的相处,他深知虞羽寒对灾民的感情,而且她的医术也远远在自己之上。虞羽寒逃出去,比自己的价值要大得多。    虞羽寒愣了下,双眼一紧,与姜朔向旁边突围。再耽搁下去,恐怕三个人都要栽到这里。    李自成只学过几招粗浅功夫,刚一交手,就被燕捕快捕捉到一个空当,一拳打中胸口,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燕捕快想要去追,却被李自成死死抱住一条腿。等他费尽力气挣开李自成的纠缠时,抬头一看,虞羽寒和姜朔早已逃了。想起刚才虞羽寒说的话,他立即率众直奔百花门。    虞羽寒径直奔向百花门,朝廷这条路走不通,只能走江湖路子,以解决瘟疫的燃眉之急。    虞羽寒一路奔向百花门,推开门就喊:“冯恩师……”    话到一半就停下,只见院子中的赵志抬起头,看向门口这边。    “赵师父,你有没有看到冯师父?”虞羽寒问道。    赵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到虞羽寒身旁的姜朔,微笑着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虞姑娘,时间紧迫!”在选拔时见识到赵志的为人,姜朔提醒道。    懒得和赵志解释,虞羽寒绕开他就往里闯,谁知却被赵志一把拦住:“我在问你话,你理也不理,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虞姑娘,陈智青就拜在他的门下。”姜朔一句话,顿时让虞羽寒恍然大悟。    “让开!”虞羽寒想挣脱对方,不料赵志却一把抓住虞羽寒的胳膊。听到姜朔的话,他哪里还猜不到只怕这两人心里有鬼。    这时,百花门外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一声声的呼喊。虞羽寒神色焦急,再耽搁下去,估计见不到冯恩,就要被抓回去了。    她对准赵志胸口打出一拳,却被赵志轻松化解。姜朔低吼一声,扣向赵志的肩膀,想逼他松手。赵志身体一侧,另一只手沿着姜朔手腕挪动,用力一扳,把两人一起擒拿。    耳听着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虞羽寒见状大急:“你可知道我是谁?”    “就算你天赋出众,从京师而来,但毕竟是我的后生。身为长辈,替你的老师教训一下你又能如何?”赵志正暗自得意时,脑后警兆骤生。他猛的回头,只见一个捣药的陶罐,对准自己飞过来。陶罐力量极大,赵志不敢怠慢,双只手掌叠到一处,把陶罐推开。饶是如此,他仍连退了两步,转身去寻时,虞羽寒和姜朔早没了踪迹。     正文 第十章 以毒攻毒       身为一城之主的陈秉添在榆林城只手遮天,虞羽寒与姜朔干脆闯出了城。    城外,在士兵的驱赶下,已几乎看不到灾民的踪迹。两人逃到窑洞中,才发现大部分的灾民都躲藏在里面,窑洞里一时人满为患。    “这里距离榆林城并不远,士兵却不闻不问。说什么怕影响治安,多半是大人物下来巡视,怕看见大批大批的灾民,影响政绩罢了。”虞羽寒气愤不已,“走,我们去看看那感染疫病的人。”    感染疫病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他蜷缩着四肢窝在窑洞的一角,眼珠浑浊,意志消沉。在进城前,虞羽寒已吩咐其他灾民不准靠近他。若非条件不允许,他单独呆在一间窑洞才最为理想。不远处的灾民,木讷的看向这边。尽管虞羽寒声明了疫病的危害,但对于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的他们而言,并非那么可怕。    姜朔上前,小心的掀开男子的袖口。病情进一步恶化,小臂上的红色斑块变为丘疹,隐隐有发脓的迹象:“虞姑娘,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在汉代葛洪的《肘后方》中记载过这种痘疹,可惜并没有有效的防治方法。唯一了解的信息是,它的传染性极强,哪怕不直接接触,也有感染的可能。”虞羽寒的眉头皱起来,死死盯着患病的灾民,“在京师时,我就专门研究这种疫病,只知道祛火败毒,精心照料,患者才有一定的机率活下来。这有关个人的体质,却并非我医术的突破。而当前的问题是,我们现在草药、人手严重不足。这么一大批灾民,根本照顾不过来。”    “必须想办法通知百花门。”姜朔的眉宇间忽然染上一抹忧愁,“也不知道李自成他怎么样了。”    “这个你放心,再怎么样,他也是百花门的人。受点苦头在所难免,但性命无忧。至于百花门方面……”虞羽寒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陈秉添不惜驱赶灾民,激起民愤,也要确保万无一失,可以预想当下榆林城定然戒备森严,现在潜入榆林城难于登天。唯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我长时间不回去,百花门方面一定会有动作的。”    虞羽寒表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睿智,说着说着,她摆了摆手道:“谈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办好。”    戾气通过口鼻侵犯体内,驱除戾气,以内服药最为有效。但是虞羽寒药箱的容量有限,没有熬药的工具,甚至连干净的水都稀缺,两个人空有一身医术,却面临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通过药物外敷和按摩的方式,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    翌日,姜朔唤醒小憩的虞羽寒,表情严肃。虞羽寒顿时了然,尽管竭尽全力做出了努力,病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去了。    而疫病,并没有随着病人的死去而消失。    第三日,姜朔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新感染的病人。第四日,病人数量增加到四名。第五日,十名……    疫病愈演愈烈,姜朔和虞羽寒忙的焦头烂额,病人数量呈倍增加着,每一天都有病人痛苦的死去。    在这期间,虞羽寒始终没有放弃治愈疫病的希望,她根据所学的知识,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组合,却是全部失败。    药物用尽,虞羽寒和姜朔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眼睁睁看着病人一个一个的死去。    疫病犹如汹涌澎湃的滔天洪流,两个人构成的人墙,显的是那般的渺小和卑微。    然后,和虞羽寒关系不错的陈汉也感染了疫病。由于长期跟在虞羽寒身边帮忙,他一感染,病情就十分的严重。    这一日,陈汉犯了病,整个人像是滚烫的火球,四肢剧烈的抽动,两只眼睛翻白,嘴角沁出白沫。虞羽寒和姜朔一左一右,姜朔解松病人的衣领腰带,撬开他的牙齿,往他的嘴里塞进一块包裹着木棍的破布,以免咬伤舌头。虞羽寒掏出贴身的银针,依次刺入百会、合谷、内关等穴位,不一会儿,陈汉的惊厥停止。    虞羽寒取出银针,检查了番陈汉的身体,随即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呼吸起伏不稳,却主要因为刚才用力过度,现在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疫病的高死亡率面前,陈汉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成功痊愈,体表的脓疱疹也逐渐干缩结成厚痂,脱落后遗留下斑痕。    痊愈后的陈汉,仍然尽心尽力,围绕着患病的灾民们忙前忙后。虞羽寒不止一次对他强调疫病的危害,偏偏陈汉极为固执,仍然奋战在第一线。一些搬运尸体的脏活,陈汉主动承担,和患者接触的距离与次数,远甚于虞羽寒和姜朔。但他却再未感染痘疹,这引起了虞羽寒的注意。她找到之前感染痘疹然后痊愈的灾民,发现他们与陈汉类似,没有一例再次感染。她当即叫过来姜朔,询问道:“当初为什么你第一眼就认识这种疫病?”    “我在书上读到过,另外,我小时候也得过。”姜朔如实以告,他只记得小时候大长老给你端来一碗药喝下,第二天自己就得了痘疹。只不过那时的痘疹并不严重,大长老似乎对应付这种病也很有经验,没有一个月就自动痊愈了。    “果然是这样。”这与自己的猜测符合,虞羽寒随即告诉了姜朔自己的发现。    “以毒制毒!”姜朔的眼前一亮,不得不佩服虞羽寒在医道上的天赋,随即脑海中也生出疑惑:“可是,即使找出这种规律又怎么样呢?我们无从掌握感染的轻重,份量上哪怕多了毫厘,救人也有可能变成害人。”    “这个,我早有想法。”虞羽寒语调忽然压的很沉,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朔盯着他,大脑猛的一震。虽然得病的灾民很多,但是依虞羽寒的个性,绝不会拿他们试验。自己已经得过,唯一的可能便是……    想到这里,姜朔大声的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趁着现在疫病现在还没全面爆发,我们还有机会,你很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虞羽寒眼神坚决,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姜朔整个人像木头杵在原地,想不到虞羽寒竟会为不相干的灾民做到这个份上,内心不禁感觉到深深的震撼。    虞羽寒说的没错,在他们的努力下,疫病没有全面爆发。但是,他们只能尽力的拖延,治标不治本,爆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除非有奇迹的发生。    而虞羽寒,正计划缔造奇迹。    “好吧。”姜朔重重的点头,在一刹那,只感觉肩膀背上一个重担,沉甸甸的。    经过商量,两个人最终决定将病人的痘痂研磨细碎,再吸入鼻内。陈汉手掌颤抖着,把研细的痂粉交给虞羽寒。    虞羽寒深呼吸一口气,将指甲肚分量的痂粉吸进去,看着身旁一脸凝重的陈汉与姜朔,冷静的道:“不会这么快感染的,你们不必管我,去照顾其他灾民吧。”    在虞羽寒的再三驱赶下,姜朔和陈汉才离开。    第二日,虞羽寒成功感染上痘疹。    糟糕的是,所有人都低估了痘疹的威力——虞羽寒开始头痛发烧,四肢乏力,皮肤冒出一个个脓疱。后来,她的身体发生严重的毒血症状,体温急剧升高时四肢痉挛抽搐,有时一天会昏迷两三次。    她的状态每况愈下,眼睛染上浓浓的黑眼圈,发丝凌乱,十分的憔悴,看的姜朔很是心疼。    终于,在一次濒临死亡的惊厥过后,神志不清的虞羽寒也丧失了痊愈的信心:“姜朔,你去城里找冯恩,我有些话,想让他转达给我的亲人。”片刻后却是一把拽住姜朔的胳膊,摇头道:“不,你不能去,榆林城太危险了。”    “好,我不去我不去。”姜朔拍着虞羽寒的手掌,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不一会儿,饱受病痛折磨的虞羽寒疲劳的睡去,姜朔嘱咐陈汉照顾好虞羽寒,准备进入榆林城。    短短几日相处,姜朔对虞羽寒的为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极有可能是虞羽寒的遗言,姜朔在心底暗暗发誓,哪怕是死也要帮她完成。    姜朔走出窑洞,躲在一棵枯树后,向城门方向望去。    负责守卫的士兵再次增加,这让姜朔的眉头一皱:“看来榆林城的守卫更加森严了,百花门一直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被拦在这里。”    观察了片刻,始终没有找到破绽,想到朝不保夕的虞羽寒,姜朔咬了咬牙,从枯树后闪出,大踏步朝城门方向走去。    “不得不硬闯了,到时一心突围,以自己的身法,应该有一丝机会。”姜朔刚走出一段距离,城门前的士兵突然动了。只见他们一个个单膝下跪,像在对谁行礼。    疑惑的姜朔抬起头看向里面,只见城门里众人簇拥着一个华丽的马车,缓慢的走出来。    在姜朔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时,已有士兵发现了他,顿时一阵骚乱。    “什么人!”    “护驾,快护驾!”    士兵们大喊大叫着冲过来,姜朔拳头一攥,事到如今,唯有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