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但为传道 新历十六年十月初七,大周。 京郊皇家道观,青云观。 物宝天华道气淼淼,与其他道观不同,青云观上方长拱有三丈长,下方立着一青铜大鼎,经逾一围的潢潢大器,下有三个蹄状矮足。铸刻有精美而复杂的纹饰,腹部主体和耳部徐徐升起香火。 两排士兵在路两旁立着,中间摆一方形案台,案前,数十位道人正在做法。 为首的是一年龄尚小的道人,他撒下一沓黄纸,拂尘朝虚空一扫,白烛燃尽,这场做了两天两夜的法事终于完成。 “苦若大师,法事已必,洒家等回宫复命了。” 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恭恭敬敬打了个千。 江箬整理着香案上做法事的物件,偏了偏头,微笑示意。 “常公公慢走,贫道还要收拾这些物件,就不送您了” 眼前的这位太监,正是大周国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常远安常公公。 侍奉了两朝皇帝,都得深宠的人儿,无得其他,只因跟对了人。 一场秋雨一场雷,还未入冬,京都的天就先变了! 当朝皇后联合外戚,与安国公联手,控制皇宫守卫,意欲篡位,扶太子登基,改天换地,幸得圣上察觉,将其余党一网打尽,安国公满门抄家,身陷死牢,皇后娘娘被囚禁调查,其余人一律诛九族! 而这场法事,不为超度,只为压制。 连续三日的杀戮,庆帝入眠时总是心神不宁,便组织了这场法事,压制那些丧命之人,不再作恶。 两行士兵鱼贯而去,兵戈声逐渐消匿。 江箬整理着桌子上的符文,最后一齐撒往鼎内,转身离开。 “苦若师叔的腰伤又发作了?” 说话的是崇月师侄,常常跟在她的身边学习。 江箬点点头,对于崇月的好眼力已经不惊讶了。 她的腰伤久治不愈,已成了顽疾,每次发作时都如同针芒在身,走路便慢了许多。 这是她幼时落下的病根。 “苦若师叔腰伤发作,传道之事不妨再等开春再去。” “不妨事。” 江箬看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门口站着两名侍卫,寻由头让崇月离开,自己向禅房走去。 打开门,道蒲上正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衣着华贵,气度雍然,正沉沉的看着她。 江箬眉眼一松,行礼:“老师。” “想好了?” 面对问话,江箬敛袍跪下,“为传道,弟子义不容辞。” 谢赫然依旧言语温和平静,“你我师徒一场,何必说这些话来搪塞我,如今我只是让你想好罢了。 历来的哪朝哪代皇位之争不是血雨腥风,圣上身体不好,时日无多,皇后温和宽厚,太子又领兵在外,京都的贵妃和各家的皇子自然都想搏一搏,这一搏,就是如此成王败寇血流成河的结果。 太子一月前已经被圣上圣旨召回,按行程已然快到了沧州,再有半月就能抵达京都。” 谢赫然抿了口茶,手里握着茶杯目光如炬的盯着江箬,仿佛要看穿自己这位弟子的所想。 江箬浑然不动,弯腰拎起桌上的茶壶:“老师,学生此去只为传道,断然不会有他想,请老师勿用担心。” 正文 第2章太子下狱 新历十六年十月十五日,官道上。 “师叔,我们到沧州城了。” 随着一声吁,崇月将马车稳稳停在官道上,打开帘子,便见江箬还在笔直的打坐,他身穿青色道袍,满头青丝被青白玉冠与木质簪子从中别住,一路的舟车劳顿,使得他原本便清瘦的身体,看起来更为孱弱,俊雅的面容纸白一般。 她徐徐睁眼,墨黑的瞳孔里仿佛跳进了一跳鱼,起了一圈涟漪。 “这几日,你辛苦了。” 江箬温声对崇月说道。 这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帝京来人之前到达沧州,一切应该都还来得及。 “让开!让开!” 几声暴喝,马蹄声又急又快,崇月连忙驱使马车让路,江箬掀开帘子,只见几十匹骏马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泥水…… 那批军将的衣服…… 江箬眼眸眯起。 是京城来的。 她背上包裹,弯身走下了马车,解下拉车的一匹红鬓棕马,一踩脚蹬飞身上了马,动作干净利落。 她扯起缰绳就要离开,又转头看向崇月:“另一匹马你骑着回青阳观,你师傅不会罚你,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不必再跟上来了。驾——” 少年人青衣玉冠策马而去,纵是离经叛道,也再不回头。 城西处,数十万将士扎营,远远看,灯火如豆,巡查固防,那一批人下了马,手里握着圣旨无视守卫,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三步一防,呈回字型,固若金汤,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江箬正思考如何进去时,忽然有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箬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崇月,眸里泛起一丝讶异,他还是跟上来了? 崇月青涩的眉眼被将没的日光镀上一层温暖的明黄,他递给江箬一套不知道从哪扒来的士兵衣服。 “师叔,换衣服。” 江箬点了点头,麻利地换上衣服混进了大营内。 这地形江箬早就查清,回字型布防,自然要直取中央。 江箬和崇月趁着换防的间隙,混进了巡逻的队伍里,左拐右拐,找到了当今太子李邶夜的所在的帐篷。 二人沿着墙边低身前行,藏在绕后的窗口,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殿下,接旨吧。” 这声音,江箬耳熟,稍直起身子,稍掀起窗帘,露出缝隙,朝里看去。 屋子正中站着个人,黑色官靴,织锦云雁纹补子官服,腰间扎条紫色金丝蛛纹带,四品朝服却威压当朝太子,好不滑稽。 江箬看见人,心里有了数,是韩玉铮。 这人与李邶夜也算颇有渊源。 当年,他为寒门士子,有志难酬,一朝被冤,锒铛入狱,被太子李邶夜偶然救下,又经太子引荐拜入雍王门下,入朝为官。 可两人的关系却并非是一方对另一方知遇之恩地感激涕零,反而有些微妙。 除韩玉铮外,屋里还有另外三人。 其中一位尚着墨蓝色铁甲,挺拔如松,正站在韩玉铮面前,这便是当今太子李邶夜。 另外两人身形面容皆有些相似,一左一右地护卫在李邶夜身侧,便是来自世家将门的穆家的两位公子,大穆将军穆拓博和小穆将军穆子枫这对兄弟。 李邶夜沉吟片刻,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笔直跪下,战甲磕在地上,发出闷声。 江箬看见此景,双眉蹙起,额上的青筋崩出,紧咬着牙,隐忍着怒气。 韩玉铮似是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图谋皇位,无父无兄,故废太子为庶人,夺其兵权,令即日押解回京,钦此。” 听完圣旨,李邶夜的身躯微微颤抖。 前几日,他尚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保家卫国,此时此刻,却被一道“图谋皇位,无父无兄”的圣旨打为阶下囚。 真是莫大的讽刺! 正文 第3章卸甲押解 跪在李邶夜身边的两位穆将军更是不敢相信,倏地一下站起来,满是怒气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是大周的功臣!怎么会是罪人!” “放肆!圣旨在上,二位将军莫要忘了身份!”韩玉铮冷声喝道。 “拓博,子枫,退下。” “殿下!” “以后,也莫要再这样叫我了!”说着,李邶夜挺直身子,双手接过圣旨,“儿臣领旨,叩谢父皇。” 他在地上重重叩了一头后,才站起身来。 看他一副如此坦然的模样,韩玉铮的表情反倒难看了起来,他略低着下巴,一副俯视的模样:“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还风光无限的太子爷,顷刻之间就沦为了阶下囚?事到如今,你还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让人看了凭空觉得好笑!” “韩玉铮,你又何必做出这样的姿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闭嘴!你如今也配评价我?” “韩玉铮,你这阴险小人,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家主人也好意思放你出来乱叫!” “呵,我现如今是捉拿叛党余孽的钦差大臣,还请小穆将军注意言辞!再如此出言不逊,休怪我不顾及令尊大人的颜面了!既然接了旨,那就请太子殿下……哦,不,是前太子殿下,随我移步吧。来人……” 随着韩玉铮一声召唤,立在两旁的侍卫进入,走到李邶夜面前,想要卸了他的盔甲,给他戴上镣铐。 大小穆将军还欲不平反抗,被李邶夜的眼神压了回去。 “我自己来。” 李邶夜扫了两个上前的侍卫一眼,哪怕他已失势,但一身气度威压犹在,只是一眼,便震慑得两人不敢上前。 他将兵符从胸前掏出,伸手解下盔甲,摘下束发的镶碧鎏金冠,逐一放在桌上。 “殿下……” 穆拓博与穆子枫齐齐跪下,面目悲痛愤恨。 “你们二人各自保重,不必为我担心,父皇与母后情深意笃,谋逆之事定有隐情,待我回到帝京,了解清楚,事情定会迎刃而解。” 李邶夜语气笃定,他从来坦荡,不屑这些诡谲算计,因此也以坦荡之情揣测他人。 更何况,是自己从小便尊崇的父皇,那是他的信仰,亦是他为之努力的标杆。 李邶夜伸手,任由狼卫给他戴上枷锁,随后跟着他们朝帐外走去。 江箬藏在暗处看着他离去,目光深邃悠远。 他的背脊永远挺直,也许阶下囚三个字,应得上他的处境,却配不上他的风华。 此去,山高水长,不问归途。 此夜,大周太子,问罪何辜。 崇月与太子并无交集,平日里虽听得万民对他称颂推崇,今朝再看他锒铛获罪,也只是些微的感慨,相比之下他更关心江箬。 “师叔,你怎么了……” 江箬将攥得青筋毕露的手掩在身后,淡淡说道:“无碍。” 崇月虽然心里起疑,但并未追问:“狼卫还未走尽,此处并不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 “崇月,你自己回去吧。”江箬垂了垂眼睛,低声嘱咐,“我得留下。” “师叔,临行之前,您答应过师祖,此行只为传道,何必……”崇月皱眉,语气里有些无奈。 他自幼聪慧,又始终教养在江箬身边,经方才一事,他怎会不知,这位师叔心里的想法。 两人僵持之际,一道冷喝声从身后传来:“什么人!?” 正文 第4章北风嘶吼 帐外,三木架上火焰燃烧,穆拓博铁甲在月光下散着寒气。 他手里的剑刃森白,正架在江箬的脖子上。 他赤红着目,一身戾气。 “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江箬理解他的心境,刚看着太子被带走,心里怒火难捱,他们两个算是撞了个正着,要被他拿来泄愤。 不过,来的正好。 江箬勾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捏住自己脖子旁边的剑,稍微拿开。 “大穆将军,我与兄弟是刚入营的新厨子,不懂规矩,走错了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江箬嘴上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收敛周身的气度,一派金贵清冷的模样,半点也不像个厨子。 穆拓博凝眸看了江箬片刻,举着剑刃的手臂没有半分松懈。 “我军中的厨子,从不穿军服。” 江箬朝穆拓博拱手行礼,“若是将军慧眼,我明日即可上任。” “凭什么?” 大小穆将军皆是军中之人,鲜少涉足权谋算计,江箬只能将话说明:“京中有人作祟,这一路必生波折,太子安危有恙,我愿护他无虞。” 巡逻的士兵注意到这边的响动,看见人影后叫嚷着冲过来,崇月上前一步,挡在江箬身前,一副护卫的姿态,江箬却很是镇定。 穆拓博看着她,挥手斥退士兵,转而沉声对江箬说道:“你是谁。” “你应当从太子那里听过我的名字,青云寺,苦若。” “你是苦若?”穆拓博知道这个人,太子时常提及。 野风吹拂,秋叶飒飒,江箬的声音低沉,却力重千钧。 “我凭什么相信你?” “事到如今,你只能相信我,明日出发之前,我必须跟在队伍里。” 江箬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帐篷里走出来。 “穆将军。”韩玉铮语气锋利:“你在与谁说话?” 江箬和崇月皆神色自然地垂头行礼。 穆拓博合上剑,转身冷语:“杂役。” “杂役穿军服?不太妥当吧。”韩玉铮抬脚走近,打量着江箬。 忽然,韩玉铮抬手拍在江箬肩上:“把头抬起来。” 崇月紧张的垂下头,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自己师叔曾进宫主持法事,万一韩玉铮记得师叔怎么办? “卑职不敢……”江箬惶恐不安的道。 “有何不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韩玉铮语气紧逼,似乎是看出了破绽一般。 一旁的穆拓博冷漠道:“韩大人,这是军中,自有我军中规矩!” 韩玉铮讪讪,穆托博拿规矩压他,只能收回手,轻擦了擦:“穆将军,说的极是,只是别搞出什么差子就好,穆将军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一家穆家!” “韩某先行回帐,穆将军尔后记得来一趟” 穆拓博稽首应允,回头深深看了少年几眼。 少年回以一双冷静的视线。 穆拓博将她安排在专门为太子殿下准备饭菜的厨房,军厨每日四更起来准备做饭,卯时会有专人前来带走。 一夜无眠…… 天气晴了,江箬打着下手将丰富而营养的早饭装置在红木饭盒保温,她算着卯时左右会有一侍卫出现在帐篷外,今日负责送饭的,是她。 卯时,一位面相凶冷的侍卫出现,江箬垂着脑袋跟了上去。 一路拐来拐去,发现去的方向竟然是军营外! 军营临山,这一走走到了山的中央,一路上泥泞难走走道夹缝,直到遇见一排守卫才算是到了地方。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江箬看到此处环境依旧有些出乎意料,他们所处地界背阳,阴气森森,囚车几乎是浸在水中,高高的囚车里,斜斜靠着一抹修长身影,她脚步加快,很快到了囚车前。 李邶夜闻声面目微动,一双带有弧度双眸徐徐睁开。 “辛苦。” 他身上白色中衣浸出一片片鲜红血色,墨发微乱垂着,极尽狼狈下,他依然从容自若。 江箬垂下眼眸,克制着手指稳稳当当将饭菜摆在他面前,垂手站立一旁,等待着。 他动作不急不缓,并没有触碰饭菜,只是端起鲜鸡汤喝下几口。 简单动作,他额头却浸出了汗。 “大小穆将军已经不在军营了。”江箬垂着头,声音极小。 李邶夜眼中闪过一丝涟漪,依旧喝汤:“他们是否安全。” “现在看,是安全的。”江箬声音有些酸:“他们对你动刑了?” 李邶夜看着他,他不是之前来送饭的人。 这人身材更瘦小一些,对他语气中关心又酸涩的情绪微愣了下。 “没有。” 江箬刚想问为什么会流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断喝:“你在干什么?!” “大人,我在等着殿下用餐回去。”江箬抬头,满脸无辜。 那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脸懵圈的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拿着东西赶紧回去!” “是,大人。” 江箬大声应着,收拾碗筷时瞥见李邶夜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看着他。 那是藏了一双星辰的眼睛。 她心一惊,快步走下山去,回到帐篷她心里一直有些闷。 江箬开始回忆着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关押地点在军营五里处半山中央,一共有两层防护,外面一层是一般侍卫,负责巡视,内里一层负责羁押看管。 她抓住那丝思绪:“衣服不对,看管太子殿下的不是狼卫。” 此次随行韩玉铮而来的狼卫,一共是三十二位,这次内里看管人员只有十六位,也就是说这三十二位狼卫里有十六位是被安插的人。 “不是狼卫是什么人?”崇月脑子灵活,默了片刻:“你说有人想要太子殿下……” 江箬默认。 皇权之争中,希望太子殿下消失的人太多,难怪韩玉铮等人已经逗留三日还未启程,怕是太子殿下回不到帝京了。 今日是第三天,那些人怕是要动手了。 “我们今晚要去救人。” 崇月看着江箬一派冷静的神色,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他神色无比认真,重重的点点头。 入了夜,军营中陷入黑暗中,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如同狸猫般在军营中几下起伏,避开所有巡查朝后山走去。 后山—— 一行人脚程很快走到囚车前,为首的韩玉铮穿着官服,未带官帽,一向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滑下来一缕头发,他脚步一沉,囚车里的太子殿下斜斜躺着,身上鲜血经过雨水冲刷只有一层淡红色,他眼中的幽深更加幽寒。 “太子殿下。” “韩大人。” 客气生疏。 韩玉铮静默了瞬间,又想起他已经不是那个宽厚仁德的太子,因为他,或有他的一份助力,皇后联合母族造反,意欲谋杀当今陛下。 话语有几分幸灾乐祸:“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山上北风大起,猎猎作响,囚车内的那位太子殿下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没听清刚才的言语。 “你说什么?” 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自幼学习为君之道,朗月如星,宽厚仁爱,第一次露出失态的面目。 跟在韩玉铮身后的两位大人,正是从帝京来汇报情况的,得此一见,纷纷开口。 “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殿下,皇后娘娘联合安国公谋逆,有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因为安国公被杀一事,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一病不起,陛下不让任何太医进行医治,前几日发现皇后娘娘吞金自杀了。” “安国公谋逆之事,皇后娘娘脱不掉关系,所以无法下葬皇陵,听说一席草席裹着扔去了乱葬岗。” 北风是一头野兽,呜咽着,咆哮着,肆虐着。 他抬手握住了铁栏,指骨泛青,随后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一寸寸,他从囚车内站起来,他脸色纸白,双目腥红。 嘶哑的喉咙里,溢出一丝丝冷笑…… 正文 第5章 风起,雨大,杀人 帐外,三木架上火焰燃烧,穆拓博铁甲在月光下散着寒气。 他手里的剑刃森白,正架在江箬的脖子上。 他赤红着目,一身戾气。 “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江箬理解他的心境,刚看着太子被带走,心里怒火难捱,他们两个算是撞了个正着,要被他拿来泄愤。 不过,来的正好。 江箬勾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捏住自己脖子旁边的剑,稍微拿开。 “大穆将军,我与兄弟是刚入营的新厨子,不懂规矩,走错了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江箬嘴上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收敛周身的气度,一派金贵清冷的模样,半点也不像个厨子。 穆拓博凝眸看了江箬片刻,举着剑刃的手臂没有半分松懈。 “我军中的厨子,从不穿军服。” 江箬朝穆拓博拱手行礼,“若是将军慧眼,我明日即可上任。” “凭什么?” 大小穆将军皆是军中之人,鲜少涉足权谋算计,江箬只能将话说明:“京中有人作祟,这一路必生波折,太子安危有恙,我愿护他无虞。” 巡逻的士兵注意到这边的响动,看见人影后叫嚷着冲过来,崇月上前一步,挡在江箬身前,一副护卫的姿态,江箬却很是镇定。 穆拓博看着她,挥手斥退士兵,转而沉声对江箬说道:“你是谁。” “你应当从太子那里听过我的名字,青云寺,苦若。” “你是苦若?”穆拓博知道这个人,太子时常提及。 野风吹拂,秋叶飒飒,江箬的声音低沉,却力重千钧。 “我凭什么相信你?” “事到如今,你只能相信我,明日出发之前,我必须跟在队伍里。” 江箬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帐篷里走出来。 “穆将军。”韩玉铮语气锋利:“你在与谁说话?” 江箬和崇月皆神色自然地垂头行礼。 穆拓博合上剑,转身冷语:“杂役。” “杂役穿军服?不太妥当吧。”韩玉铮抬脚走近,打量着江箬。 忽然,韩玉铮抬手拍在江箬肩上:“把头抬起来。” 崇月紧张的垂下头,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自己师叔曾进宫主持法事,万一韩玉铮记得师叔怎么办? “卑职不敢……”江箬惶恐不安的道。 “有何不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韩玉铮语气紧逼,似乎是看出了破绽一般。 一旁的穆拓博冷漠道:“韩大人,这是军中,自有我军中规矩!” 韩玉铮讪讪,穆托博拿规矩压他,只能收回手,轻擦了擦:“穆将军,说的极是,只是别搞出什么差子就好,穆将军不担心自己,也要担心一家穆家!” “韩某先行回帐,穆将军尔后记得来一趟” 穆拓博稽首应允,回头深深看了少年几眼。 少年回以一双冷静的视线。 穆拓博将她安排在专门为太子殿下准备饭菜的厨房,军厨每日四更起来准备做饭,卯时会有专人前来带走。 一夜无眠…… 天气晴了,江箬打着下手将丰富而营养的早饭装置在红木饭盒保温,她算着卯时左右会有一侍卫出现在帐篷外,今日负责送饭的,是她。 卯时,一位面相凶冷的侍卫出现,江箬垂着脑袋跟了上去。 一路拐来拐去,发现去的方向竟然是军营外! 军营临山,这一走走到了山的中央,一路上泥泞难走走道夹缝,直到遇见一排守卫才算是到了地方。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江箬看到此处环境依旧有些出乎意料,他们所处地界背阳,阴气森森,囚车几乎是浸在水中,高高的囚车里,斜斜靠着一抹修长身影,她脚步加快,很快到了囚车前。 李邶夜闻声面目微动,一双带有弧度双眸徐徐睁开。 “辛苦。” 他身上白色中衣浸出一片片鲜红血色,墨发微乱垂着,极尽狼狈下,他依然从容自若。 江箬垂下眼眸,克制着手指稳稳当当将饭菜摆在他面前,垂手站立一旁,等待着。 他动作不急不缓,并没有触碰饭菜,只是端起鲜鸡汤喝下几口。 简单动作,他额头却浸出了汗。 “大小穆将军已经不在军营了。”江箬垂着头,声音极小。 李邶夜眼中闪过一丝涟漪,依旧喝汤:“他们是否安全。” “现在看,是安全的。”江箬声音有些酸:“他们对你动刑了?” 李邶夜看着他,他不是之前来送饭的人。 这人身材更瘦小一些,对他语气中关心又酸涩的情绪微愣了下。 “没有。” 江箬刚想问为什么会流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断喝:“你在干什么?!” “大人,我在等着殿下用餐回去。”江箬抬头,满脸无辜。 那人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一脸懵圈的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拿着东西赶紧回去!” “是,大人。” 江箬大声应着,收拾碗筷时瞥见李邶夜一双好看的眸子紧紧看着他。 那是藏了一双星辰的眼睛。 她心一惊,快步走下山去,回到帐篷她心里一直有些闷。 江箬开始回忆着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关押地点在军营五里处半山中央,一共有两层防护,外面一层是一般侍卫,负责巡视,内里一层负责羁押看管。 她抓住那丝思绪:“衣服不对,看管太子殿下的不是狼卫。” 此次随行韩玉铮而来的狼卫,一共是三十二位,这次内里看管人员只有十六位,也就是说这三十二位狼卫里有十六位是被安插的人。 “不是狼卫是什么人?”崇月脑子灵活,默了片刻:“你说有人想要太子殿下……” 江箬默认。 皇权之争中,希望太子殿下消失的人太多,难怪韩玉铮等人已经逗留三日还未启程,怕是太子殿下回不到帝京了。 今日是第三天,那些人怕是要动手了。 “我们今晚要去救人。” 崇月看着江箬一派冷静的神色,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他神色无比认真,重重的点点头。 入了夜,军营中陷入黑暗中,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如同狸猫般在军营中几下起伏,避开所有巡查朝后山走去。 后山—— 一行人脚程很快走到囚车前,为首的韩玉铮穿着官服,未带官帽,一向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滑下来一缕头发,他脚步一沉,囚车里的太子殿下斜斜躺着,身上鲜血经过雨水冲刷只有一层淡红色,他眼中的幽深更加幽寒。 “太子殿下。” “韩大人。” 客气生疏。 韩玉铮静默了瞬间,又想起他已经不是那个宽厚仁德的太子,因为他,或有他的一份助力,皇后联合母族造反,意欲谋杀当今陛下。 话语有几分幸灾乐祸:“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山上北风大起,猎猎作响,囚车内的那位太子殿下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没听清刚才的言语。 “你说什么?” 温和有礼的太子殿下,自幼学习为君之道,朗月如星,宽厚仁爱,第一次露出失态的面目。 跟在韩玉铮身后的两位大人,正是从帝京来汇报情况的,得此一见,纷纷开口。 “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殿下,皇后娘娘联合安国公谋逆,有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因为安国公被杀一事,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一病不起,陛下不让任何太医进行医治,前几日发现皇后娘娘吞金自杀了。” “安国公谋逆之事,皇后娘娘脱不掉关系,所以无法下葬皇陵,听说一席草席裹着扔去了乱葬岗。” 北风是一头野兽,呜咽着,咆哮着,肆虐着。 他抬手握住了铁栏,指骨泛青,随后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一寸寸,他从囚车内站起来,他脸色纸白,双目腥红。 嘶哑的喉咙里,溢出一丝丝冷笑…… 正文 第6章 的确不俗 李邶夜从万民景仰,一国之太子跌落成囚犯,短短几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逢皇后娘娘薨逝,这时又听起世人谈论起自己母后,心中悲恸与不甘从在心中起伏,瞧见江箬便忍不住质问。 只是身子虚乏,眼前阵阵发黑,等再睁眼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秋梨白帐子。 “郎中说,你这几日伤了根本,身体虚弱,腿脚需要好好将养,切不可再强行走动。” 少年凑近,拿着白巾子在他额头点几下。 “我叫苦若,是一个道士,途经此地讲道。” 李邶夜一身白色中衣,修长身体上散发着疏离。 “我与皇后娘娘与道观见过,皇后娘娘心怀天下,慈悲之心,我一向敬仰,此次我讲道途径此地,见到狼卫疾驰而过,猜到你的境地应该不好,想去帮助一二,恰好救下了你。” 名叫苦若的道士,京城皇家道观有一位,足不出户却能名满中原,很受百姓拥戴,母后曾在道观养心数日,也曾听母后说过,苦若大师道法精深,不想,是个少年摸样。 江箬收手将白巾子放在铜盆中,又端过来一碗汤药。 “这是治疗你的风寒的,你的毒性属于潜伏期,暂时不会复发。” 李邶夜双手压在床上支起身子,江箬看到顺手拿起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背后,枕头软绵,靠起来浑身伤痛稍减。 蛊毒发作经脉皮肤皴裂之苦,此刻方才有所察觉。 他喝过药,干涩的嗓子有些好转。 “多谢。” “殿下不必客气。” “安国公…谋逆之事前龙后脉可以告知我吗?” 江箬接汤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好。” 安国公谋逆之事事发之日,恰逢陛下旧疾复发,日夜昏迷不醒之时,太医束手无策,唤来道观一众道士为陛下作天地法。 那晚法事刚起,未央宫忽起大火,宫内喧哗不定,宫女太监都跑着救火,一国之贵妃还在未央宫没来得及到法场。 天突然横劈天雷,玄武门爆发出一阵低喝,数万将士举着寒刀冲进来,为首的便是安国公,恰时皇后娘娘扶着陛下走出殿门,火焰下,皇后娘娘脸色煞白,陛下金黄色寝衣外披着大氅,冷漠着问安国公这是要做什么。 安国公举剑一跪,高喊臣救驾来迟。 陛下双眼冷厉,推开了始终跟在身侧的皇后娘娘,负手而立,皇威在那一刻不容忽视。 安国公带来的人被押解,法师也已经做好,陛下柔和着让他们离去,临走时江箬看到,陛下的眼角如寒霜一般,皇后娘娘虚坐一旁,脸色纸白。 而后天翻地覆,朝堂中最大权臣安国公一族彻底覆灭,连日的罪名像雪花一样从宫里飞出来,帝京青石巷里的血迹怎么都洗刷不掉。 厢房里是一阵沉默,太子殿下沉吟片刻。 “如你所说,外公似乎在救驾。” “苦若不知。” 李邶夜拢了拢衣物:“你从帝京一路讲道来到沧州?” 见他转开话题,江箬摇头:“是的,我也刚到,听闻这里人文习俗,听说与帝京相差甚远。” “劳烦你这一救,倒是耽误你的行程了。” “不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讲道不过也是为了救人而已,两者相差不大。” 李邶夜哑然失笑:“你身为道人,却谈佛经。” 江箬丝毫不觉不妥,淡然一笑,“我是佛道两通。” 少年人生的纤细青秀,笑起来身上那股老成不见,倒有几分青嫩之态。 房门响起来:“师叔,你在吗?” 江箬同李邶夜说了那是和自己一路的师侄,走了出去。 李邶夜嘴角浮现的得体笑意渐渐消散,他闭上眼睛,克制着浑身的情绪。 父皇啊父皇,你到底是被蒙蔽了…… 崇月穿着神秘的拉着江箬到了一旁,兴致勃勃的讲起来所勘察到的事情。 从救下太子之后,江箬为了以防万一便让崇月继续留在军营之中,这两日她勘察到,当晚后山众人皆死,除了韩玉铮。 韩玉铮醒来之后便以太子殿下提前回京为借口,安排大军起营回京,韩玉铮安排手下人寻找太子殿下,要求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江箬眉梢上跃起一抹笑意。 “师叔,你看着我笑什么?我有点害怕。”崇月无辜着问道,他的这位小师叔德高望重,一向不苟言笑。 “想不到崇月也让人很惊喜。” 江箬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崇月连忙跟上。 “师叔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武瞒着你了。” “没有,我觉得很惊讶,毕竟崇月刚到我面前的时候,个子还没有我高呢。”这会儿都已经长她许多了。 “多亏观里各位师傅师叔师兄师姐对我好,知道我吃的多常常给我留的饭多些。” 崇月进了道馆多年,早已忘记街道繁华的样子,此刻看着话也多了一些。 “师叔,沧州真是个好地方,这一路走来街道里也有几家道观。” 江箬点头,确实,沧州百姓信奉道家,曾有本地富足之家特意跑到白云观上香,所以这沧州人杰地灵,倒是好地方。 “听说境外圣道高人到了沧州,明日准备讲道!”有人七嘴八舌说着:“明日,就在这条街尾明坛讲道,大家都记得来,听说他的道法比苦若大师更胜一筹。” 崇月一脸不屑,上去就要理论,被江箬阻止。 “师叔,我师父说你天资聪颖,是道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什么不知名的道士也敢和你比了。” 江箬摇摇头,率先一步买了一些糕点潮回去的路上走。 自小到大,崇月最崇拜的就是自己的师叔,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的确让人信服,此刻见江箬丝毫不在乎,只能跟着回去。 待二人走后,人群熙攘处走出一个半百的老道士,他看向江箬崇月去的方向。 “是他们吗?” 身边的小道士:“是,听说苦若大师来时带了一位师侄,知道苦若大师年纪小,却没想到这般年轻。” 老道士朝着远方望去:“年纪轻轻有如此造诣,的确不俗。” 正文 第7章 桥下一聚 李邶夜的身子伤了根本,连续两日都在休养,沧州城戒备愈发森严,加了不少巡查的士兵。 江箬端着药盆走进厢房,倾数倒进了浴桶里。 “公子,你需得在这个汤药里泡半个时辰。”江箬一边伸手试着水温,一边说道。 为防隔墙有耳,江箬在外称呼李邶夜为公子。 她没听到李邶夜回答,回头去看,正看见李邶夜束发后,解开上衣,苍白精壮的身子在衣服下若隐若现。 江箬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微垂的睫毛颤抖了下。 “苦若,扶我一下。” 江箬漠然一瞬,“好。” 她垂着眼睛不看他,走过去伸手。 李邶夜腿脚伤的厉害,每夜入睡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她寻了秘方煮药,却忘记李邶夜行动不便。 李邶夜身体修长,倾覆过来如大山来临一般,他身上有股特殊的药味与冷香混杂的味道,他没有搭手,而且伸出胳膊放在江箬细白的脖颈上。 他这个动作不无道理,在李邶夜眼里,身为男人的江箬身子骨的确是太弱了点。 十年来江箬长与道观,始终清冷自持,从没与人这样亲近接触过,她默不作声,用足了力气将李邶夜扶进木桶里。 “公子好生浸泡,我先出去了。” 江箬动作也不急缓,拿着木盆走出去,临走时还不忘记添上了安神香和炭火。 李邶夜阖上眸子,他身处上位多年,无需揣度任何人的心思,不过方才,他疑虑了。 那位小道士,似乎不喜欢与人接触。 崇月出门买药,回来时脸色尤为委屈,将那张药房拍在桌子上,“真是为官者当道,药房连药都不卖了。” 崇月喝口水,讲述了买药经过,江箬这才理清。 原来他去买药,药房看了他这张方子告知其中几种药,上面吩咐都不能卖,恰恰那几种药是最重要的,崇月跑遍了正个沧州城的药店都没有买到。 江箬看着药方上被标记出来的几种药名,面色逐渐变冷。 这几种都是冻伤药,沧州城素来有冰封千里之称,一进十月寒气逼人,冻伤身体再轻易不过,想必也正是那个人多,韩玉铮不想大海捞针,干脆禁卖。 当年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愿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韩玉铮大人,果然已经不在了。 药浴之后,李邶夜双腿麻木已然缓解,他穿戴整齐在房间训练走路,直到出了一层薄汗,方坐在临窗处,打开一侧窗户,目光遥遥看向远方。 房门砰砰砰响起,他侧目:“进。” 房门轻响下,门口人影微动,一抹苍老声线传来:“抱歉,贫道找错人了。” 那是一老一小两位道士,身前放着一个大口袋,老道士头发须白,面向看去似胡人血统。 “阁下可曾见过两位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 原是找苦若的。 “何事?” “贫道法号圣道,听闻苦若大师道法精深,我师徒二人途径此地,想与苦若大师讨论道法。” 李邶夜淡淡吹了一下茶水。 沉默,圣道高人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师承神秘天人,在境外地位不俗,近些年来他高高在上惯了,一般人听到他的名号多少都会恭恭敬敬。 眼前这位…… 圣道神色一紧,绝非凡品! 这等醇厚贵气与上位者的气势,他见惯了皇室才能分辨出来。 “阁下有事吗?” 江箬带着崇月走近,李邶夜看到,同是道袍,他穿着顺眼了许多。 “苦若大师。”圣道高人抚了一把胡子。 他这个年龄和地位,称呼对方为大师,看她可敢应。 江箬颔首:“圣道大师远到沧州城,是为我沧州百姓之福。” 圣道高人眼中浮现不悦,在他看来,苦若虽然有名气但是年龄不大,不该如此自傲。 “这是请柬,贫道请苦若大师桥下一聚。” 圣道语气不像是请,倒像是命令。他放下请柬离开,崇月目送着他们,皱眉:“师叔,你好像没答应吧。” 江箬将请柬随手一放,桥下一聚她确实没有兴趣。 方才她去了药店询问,的确是很多冻伤药,暖冬药被禁卖,这是沧州城最需要的时候,买药的也怨声载载。 “无妨,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少。” 李邶夜轻放茶杯,眉目翊飒。 江箬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她从未说过这药房禁卖的事情,他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韩玉铮现在对我厌之入骨,自然想逼我出来,他一开始定然是排查郎中,只是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没有让郎中透露出去,所以他才会想到禁药这一方面。” 江箬微绷的面容上放松下,她本来很担心李邶夜颓废不起,心情郁结,却没想到他已经是不出门可算出所有。 “那位郎中来是我用了特殊手法的,为了以防万一药方我也动过。” 有冷风吹入,江箬走过去关上窗户,从桌子上拿过手炉递给李邶夜。 暖炉暖洋洋的,他抱着,感受着温度从手腹传达至四肢百骸。 正文 第8章 就此一别 圣道所谓桥下邀约,江箬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她担心的是李邶夜的身体。 她给客栈借了一间柴房用来煎药,药味从瓦罐里四溢,李邶夜刚走进来,看到江箬正在添火,他经常一身道袍,此刻倒是添了一些烟火味。 “苦若。” “公子。”江箬起身,注意到他今天穿了大氅,“腿伤还未好全,您先回房休息。” “伤已经好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得。” 李邶夜未等他回答,“我今日打算回京。” 回京? 这是江箬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她眉头不自觉的微皱一下:“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回京。” 很明显,现在帝京有人要他的命,太子这个身份变成了催命符,这一路回京危机暗藏实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不必担心。”李邶夜神色晦暗不明:“有些事情,我需要明白。” 江箬知道,李邶夜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有着无比强大的信念,从被陛下冠上太子名号之日起,他的一切便是为大周而生。 “你知道,有人不会让你回京的。”江箬添着火,火光如霞光将她周身照得的通明,“倒不如,与我一起传道,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回京不迟。” 没有听到回答,江箬终于直起身,李邶夜修长身子如一座大山停在门口,他的眼神幽深如墨。 “不用,就此一别。” 北风烈烈,直到李邶夜离开她面前许久,崇月也收拾了包裹一股脑堆进了马车里,按崇月的话说,他清楚自家小师叔是什么性格,决定做的事情不会半途而废。 “小师叔,上车。”崇月拉着马缰,冲着江箬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马车踏着石板一路走出沧州城,枯树十里,群山围绕。 江箬掀开帘子,夜幕渐深。听小二说,李邶夜走用玉佩换了匹马,向西南一路而去,他们马不停蹄追了三个时辰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师叔,你说殿下是不是没有走这条路?”回帝京一共有两条路,官道防守严密,唯有这条小道是最有可能的。 江箬眼眸一暗,掀开帘子,“你知道最近的驿站在哪里吗?” “知道,来时专门问了,就在前方一公里左右。”崇月一脸若有所思:“殿下身体未好,长时间骑马肯定会休息,我们现在就去驿站。” 江箬没有回答,心却是一直提着。 希望真是如崇月所说。 驿站。 四面布满士兵,厢房里点着一根蜡烛,李邶夜裹着一身大氅坐在窗下,身旁的炭盆是最劣质的一种,浓浓的烟气缭绕。 “殿下爱民如子,果然不减当年。”韩玉铮端坐在桌子面前,语含讽刺。 李邶夜丝毫不恼,他扔了一块碳进去:“韩大人做了几年官僚,应是已经忘记了幼时寒冬是怎么熬过的日子了。” 韩玉铮脸色顿时难堪。 他设计让药房禁药,并非是要李邶夜无药可用,依他爱民如子的性格,一定会乖乖从沧州城离开。 但是他的确是将百姓性命置之不顾。 “殿下有心情挖苦我,还是看看怎么回去面对陛下为好。” 那晚之事韩玉铮历历在目,他从未见过李邶夜动怒,若非他人保护,当晚他也会命丧后山。 “不劳烦你操心。” 韩玉铮紧紧攥着手中的杯子,烛光下他似乎看到李邶夜嘲弄之色。 这未来天子,永远是高贵的神祗,可是,现在他给他的感觉,变了。 “大人,我们截获了一辆马车。”门外有声音汇报。 韩玉铮如一支箭羽噌的起身,大刀阔斧走出去,外面的声音传进耳朵。 “贫道崇月,这是贫道的师叔苦若,一路舟车劳顿,想在驿站休息一晚。” 外面被士兵围住的,是两个身穿蓝色道袍的俊美少年。 “苦若?”韩玉铮不信道,对道士也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苦若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或者说,几乎没有人没听过他。 有人呈上来文书,上面的确是证明对方没有说谎。 “韩大人。” 韩玉铮挥手,一众人退开,没有阻拦的江箬走上前,她的背脊挺拔拔的,竟有一种压迫感。 “你认识我?” 江箬面色沉静,“今年宫中法事,我见过你,不知能否借住?” 韩玉铮颔首,看着她总觉得有些熟悉,只当是宫中法事看过一眼,“苦若大师传道辛苦,来人,送大师进房。” 江箬道谢,示意崇月跟上,路过一脸房门时,里面传来呛人的炭火味道,她侧目,只能看到缝隙中一缕缕白烟。 “这韩玉铮原是为了逼殿下主动出城,难怪他有恃无恐。”崇月忍不住吐槽:“真是奸诈……师叔,这房间只有一个床……” 崇月说着忍不住紧张,他知道师叔素来不与人亲近,更遑论一个床睡觉。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崇月当即不愿,江箬没有理会他,铺好床,兀自在炭盆里添了些,烟气直窜入鼻息,她打开窗户透气,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烟气呛人的紧,江箬散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觉得呼吸通畅,回头时发现崇月已经躺在地铺上睡着了,这几日他着实辛苦,沾床就睡,江箬拿着被子给他盖了一层,坐在炭盆旁,等待着。 深夜里黑炭燃烧着,看着炭火逐渐燃尽,江箬加了碳,打开一侧窗户,黑暗中的树林里静默无声,她猫着腰跳出窗外,走到不远处的窗户,纵身一爬,就要破窗进入。 同时,里面的人,拉开了窗户。 江箬没有料到李邶夜醒着,直看到一张俊雅的脸露出来,她心一惊,担心撞到他,后侧一下,人不受控制的就要跌落。 一只手快如闪电,如铁钳一般攥住她的手腕。 李邶夜用力,将江箬拉进房间。 “你怎么追来了?”黑暗中,李邶夜温声问着。 “你猜到我会来?” 江箬没有回答他,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刚李邶夜窗户开的太巧,应该是算准了她会过来。 正文 第9章 回京 “知道你追来,便猜到你会过来。” 李邶夜坐在凳子上,蜡烛被他吹灭,今晚阴云密布,正巧没有月亮,房间里漆黑如墨,两人只能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确定对方的存在。 江箬确定他无恙放心多了,“我方才下了药,现在守卫疏松,我们尽快离开。” 黑暗中沉吟了一瞬,“我须得回帝京。” 他身为太子,身上扛的不止是自己姓名的责任,从坐上太子之位,太后与母后对他的唯一教导便是做一位好陛下,巩固着安氏繁荣昌盛,现如今他大胜归来,一切却翻天覆地。 “那就回京。”一抹从容自若的语气淡淡开口。 李邶夜黧黑的眼眸深深看着那抹轮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苦若,你有传道的重任。” “我的道,有我的走法。” 丑时,马车如一道利剑破开黑暗,在泥泞山路上,飞驰着朝帝京而去。 “腿脚是否有不舒服?” “有些酸。” 李邶夜靠坐在铺着厚厚锦毯的车上,脚下是长长的雪绒,暖和和的。 江箬看着他腿脚一直僵硬着,她抿了抿唇。 “我帮你揉揉。” 李邶夜微微抬眼。 纵然他是太子,但是苦若的身份在帝京也是极高的,他这般放得下身段吗? 没听到拒绝,江箬伸手将太子腿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在他的小腿和脚踝部分游走按摩。 李邶夜原本拿着道书,却被那双轻柔的双手按的有些舒适,他不免放下道书。 小道士的手细长白润,指骨纤小,乍一看像个女人的手。 他按着几个穴道,一直僵硬酸痛的腿瞬间得到缓解,李邶夜身体放松许多,透过罩子里穿出的烛光看到他莹白的耳垂,恰到好处的下颚线。 很清秀得小道士。 他长的漂亮,却不女气,眉宇间含着淡淡的疏冷。 闭了闭眼,想要假寐片刻,耳边传来震震马蹄声,他再次睁开眼。 “怎么了?” 江箬很明显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 只是话音刚落,那阵阵马蹄声她已经听到了,越来越近,齐齐当当。 不一会儿,围了他们一圈。 “苦若大师,半夜为何急急离去?”韩玉铮声音冷,又有些嘲讽。 “我与师叔有急事,不知道韩大人有什么事情!”崇月护在车前。 “我在驿站丢了人。” 江箬面色没什么变化,冷静的李邶夜也有些佩服。 她挑开帘子:“韩大人,人在贫道这里。” 她承认的大大方方。 韩玉铮高高坐在马上,眼含嘲讽:“当晚太子发疯,已然强弓之末,我一直在想他是怎么逃走的,这次抓到太子没多久,苦若大师便要借宿,果然这些事情都有苦若大师的参与。” “韩大人聪明,不过既然是要回帝京,贫道不如护送太子殿下回去,毕竟太子对道学颇有研究,一路回去也不无聊。” “不可。”韩玉铮皱眉:“我等奉陛下之命送太子殿下回京,你们去请太子下车。” “且慢!” 江箬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李邶夜,他倒是没什么神色,只是眼神幽深。 她掀帘下车,径直走向韩玉铮。 “苦若大师,我劝你让太子殿下下车,少一罪总比多一罪强。” 江箬微笑着,没有一丝退让的姿态。 韩玉铮拧眉,架马靠近。 肃杀之气乍起,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箬身上,马车前的崇月小心翼翼又快速进了马车。 “抓起来。”韩玉铮没有了耐心。 恰时,一道清脆的马车崩裂声,两道身影如鬼魅一般一跃而上,踏着枯枝,隐匿在黑夜中。 韩玉铮大惊:“射——” 无数箭羽射了出去,黑夜寂静如斯。 “苦若!” 韩玉铮拔剑,狠狠刺了过去,他气急败坏,从来没有被如此玩弄过! 寒光闪过,韩玉铮看到江箬举起来手,她手里拿着的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御赐金牌,见之如见陛下。 韩玉铮心神巨震,这个金牌只有一块,传言说陛下送给了国师大人,怎么在这个道士手里! “韩大人。”江箬微眯着眼睛:“请让路。” —— 瑶华宫。 当今后宫地位尊贵的贵妃娘娘端坐,优雅着吹了吹茶,近日来她心情最佳。 “那位太子殿下如何了?”她语气柔和,是江南吴侬软语的声调。 下方跪着一位黑衣人,一点一滴讲清关于太子殿下的情况。 那狼卫里安排着她的人,从太子殿下进入囚车,她便安排人下了蛊毒,承受筋骨碎裂之苦。 自从安国公叛变失败,她每日盼着太子殿下早入黄泉,可心中却是不甘。 整整十六年,他们宁氏被皇后母家打压击溃,所幸父亲哥哥争气,一直暗里设计,才终有一天能够扳倒皇后一族。 所以她没有急着要那位太子的姓名,他要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尝尝,痛不欲生的感觉。 不过他倒是有能耐,还能逃走。 “派人送他一趟。”她涂着豆蔻的手指妖艳异常。 黑衣人退下后,伺候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为贵妃娘娘梳洗。 身侧掌事宫女小声道:“娘娘,自未央宫那位薨了之后,陛下一直勤勉治理国家大事,并未有怀念她的迹象。” “哦?”贵妃娘娘眼尾一收:“果然,陛下早就厌烦了她。” “皇后娘娘对陛下之位志在必得,又逢太子打了胜仗,听说他这一路不知道做了什么,深得民心,陛下毕竟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偏就多疑,若那太子无能倒也罢了。” “娘娘,还有一事,温尚书一家发落边境,现已走了十日左右,怕再等几日就到沧州了。” “天寒地冻的,他们身娇体贵,应该到不了边境。”贵妃娘娘若有所思的说着,又看着外面宫道上的明灯,神情一亮:“泽儿明日可来?” 掌事宫女也笑,“三皇子一向孝顺,定然会来的。” 宫里的夜,漫长幽冷。 正文 第10章 故交 崇月带着太子殿下一路朝着山中逃亡。 他素来最听师叔的话。 “停下!” 李邶夜脸色铁青,他武功尽废,一掌要推开崇月,崇月惊了一下,连忙落下将他放下。 “你身为苦若师侄,为何不带他,你可知道留他一个人,他会面临什么?” 因为太急,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崇月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那张俊雅郎溪的面容含着怒意。 他的心同样也在乱。 韩玉铮并不会在乎她的身份,她敢阻拦,韩玉铮便敢杀。 崇月大声喊他,“殿下,是师叔让我这么做的。” 从驿站离开时,师叔已安排了他,韩玉铮并不是对他们毫无怀疑,一旦出了意外情况,带着太子先逃。 李邶夜修长的身子顿了下,又继续走。 他的腿酸痛无力,走起来疼的仿佛骨头都要断了,可他丝毫不在意。 一想到那个道士惨死地上,他无法接受。 崇月跑着跟上他:“我也担心师叔,但我更相信师叔的能力,他一定没事的!” 李邶夜并不理会他,依旧向前走着。 崇月想到师叔安排的,咬咬牙一狠心一个手刀劈在李邶夜的肩颈处。 十月二十七,大雪。 崇月升起篝火,在寻来的器皿里煮水放入干粮,大雪几乎是封路的,他们临时找了山洞落脚。 这两天他们只能从山路不停的绕,马车里的东西都没带,他身上只余一点干粮,他不吃没事,但是李邶夜不能不吃。 他这两天没开过口,一直是沉默的。 那天天亮的时候,李邶夜醒来,苍白着神色去原地找江箬,什么都没有找到。 从那之后,他就没开口说话了。 “殿下,你吃些饭。” 李邶夜掀了掀眼皮,走过去和崇月分了分,本来就不多的饭,分好后彼此只剩下三两口。 “我这一路给师叔留了记号,他一定会找过来的。”崇月笃定着道。 他心想,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像自己和师叔朝夕相处,不然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那可是他的小师叔,他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 李邶夜又阖上双眸。 不久后,崇月听到了马蹄声,警惕的他扑道洞口查看,神色一亮。 “师叔。”他挥挥手。 闻言,江箬拿着干粮下马车,踩着雪进了洞。 “我为防止韩玉铮跟踪我,特意绕了一圈,这两天你们很饿吧?” 崇月点头,又去马车里拿出一些为数不多的药,给李邶夜上药。 奔波又逢大雪,李邶夜的双腿更严重了。 李邶夜掀着眼眸看着她,道士两颊冻的绯红色,身上盖了层风雪,她就着篝火开始煮饭。 吃过饭他们再次上路,前方风雪肆虐,等待着他们的不知是什么。 “为何要以身范险。”李邶夜开口,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因为我能保自己全身而退。” 李邶夜略微转过脸,“你和崇月去传道,我们分开。” 他的神色微沉,原本像两片刀面的唇紧抿着。 他在害怕,也在担心。 现在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会有危险。 “韩玉铮已经知道了我,消息怕是已经传到了帝京,多方势力清楚我已经和你绑在一条船上,此时离开又能如何?” 江箬清楚他的担忧,正是清楚,她偏偏让她无路可退。 李邶夜又何尝不清楚。 “你放心。”江箬微微歪头,轻笑:“我会保证你,和我都安然无虞。” 他笑起来,眉间那抹疏冷消融,如春暖花开。 李邶夜心像是被重重击了下,现如今他的境地足以想象,任何人都避之不及,唯有她,朝他身边靠。 坐在太子之位多年,他每日勤勉尽责,对任何事情不悲不喜,就连身边都没有一位真正的朋友。 只有在军中,还有几位交心之友。 到了傍晚,路过小镇,当即决定在镇上休息一晚。 “苦若大师。” 刚入客栈,听到了一句气急败坏的声音,江箬回头看到圣道高人带着小道士走近。 “圣道高人,好巧?” 圣道高人脸色很差:“苦若大师为何不赴约,是看不起贫道还是自行认输。” 江箬微怔,她根本没答应圣道高人任何事情。 况且她走的急,没有来得及和圣道高人说上一句。 “算了,你一个黄毛道士也太过分,本高人会去帝京与你一决高下。” 圣道高人怒气冲冲,一甩道袍上了马车,逐渐出镇。 江箬并不在意,让准备了三间厢房,上楼休息。 “救命……” 夜里,李邶夜忽然惊醒,一声声哀怨的呼救从窗户外传过来,越来越虚弱。 他下床开窗,瞬间风雪灌了满屋,窗下有一个与雪融为一体的人,只露出一张脸,李邶夜看到她,神色微变。 而窗下人却是喜了一瞬间,又瞬间慌张,“莫要救,莫要……” 隔壁响起开窗户的声音,一道身影一跃而下,江箬披着外衣查看少女的强势。 少女抗拒着,撕心裂肺痛苦叫着:“莫要碰我…殿下……不要管我……” 殿下? 是太子殿下的故人? 少女身上青痕遍布,还有…… 江箬瞳孔一紧,将外衣为她披上,李邶夜察觉到彻骨的冷,他垂着眼眸,手指紧抓窗台,指尖苍白。 江箬唤小二为她打一桶热水,现在少女状况不好,江箬不愿李邶夜看到,将她带到自己房间,意欲帮她洗澡。 “莫要碰我……求求你……”一双星眸含泪:“也莫要让殿下看我……” 江箬收回冰冷的指尖,她探了下她的脉搏。 回天乏力。 门外站着李邶夜。 “是温尚书之女,温南瑶。” 江箬第一次看到他眼中出现怀疑与失态,他猛地靠在墙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 兵部温尚书,是当今陛下幼时玩伴,其妻与皇后娘娘为堂姐妹,关系亲厚,温尚书之女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父皇,果然……”李邶夜沉默片刻:“她不愿意见我吗?” 江箬抿着唇:“是,她伤很重,怕是……抗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