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不妨恨个彻底 “于瑶,乘黄虎符你交还是不交!” 阴暗的牢房里,鞭打声从未停止,夹杂着一声冷冽的质问。 “事到如今,你还不识好歹?”萧子霁满脸阴鸷,狞笑道,“前朝余孽全都于午门问斩,你别想着有人来救你!” 年轻的帝王话音刚落,立刻就有狱卒将一盆盐水泼到了她身上,于瑶早被打得意识不清,如今活生生被痛醒了。 “萧子霁,你弑君杀妻,迫害忠良,究竟谁才是逆贼!”于瑶含泪控诉,只恨她识人不清,错信中山狼! “放肆!” 萧子霁气极,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乘黄虎符,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 那东西早被她的前夫苏行夺走了,镇北王圈地一方,手上又握着兵权,暗含狼子野心,迟早会带兵杀进大梁皇宫。 苏行恨她至极,当然不会为了救她而将虎符交给萧子霁。 不过只要能要这狗贼的命,她并不在乎那人是谁。 于瑶轻蔑地勾唇,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萧子霁沉声,锋利的剑芒轻而易举地挑断了她的手筋,“你再不说,朕一定会将你活活折磨死。” “啊……”于瑶惨叫一声,骨肉撕裂的感觉让她全身发麻,“萧子霁,你我夫妻一场,我为你权谋一生,最后竟不得好死!” “皇上,镇北侯带兵进京了!” “皇上,镇北侯已经杀进正德门了!” “怎么回事?”萧子霁火冒三丈,“怎么事先不见一点风声?” “皇上,镇北侯带的是玄甲军!” 玄甲军! 于瑶无神的眼里,突然有了一抹震惊。 苏行用了乘黄虎符,他想干嘛? “好,好啊!”萧子霁掐住她的下颔,眼中有火苗在跳动,“看来你的前夫对你还真是余情未了!” “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被人玩烂的破鞋。” “通知楚遇,一定要拿到虎符!”萧子霁胜券在握,“于瑶,你很快就会看到苏行是如何为你而死的了!” “还真是单恋情深啊!” “只可惜你爱我爱到能为我去死……”萧子霁脸色可怖,一副小人得志的狂妄模样,“不惜将苏行亲手逼上死路。” 楚遇是他身边的一品箭手,苏行进入皇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插翅难飞了。 “若不是你,朕还真得为这个心腹大患操心。” 他这是什么意思? 于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见他无情地说出那句—— “当年为了救你而落下重疾的人,根本不是朕。” 闻言,于瑶那颗还在悸动的心,骤然熄灭了。 倏地睁大双眼,两行血泪缓缓从眼角溢出,于瑶竭尽全身力气嘶吼:“萧子霁,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原来……是她一直爱错了人。 害得整个大梁都因她倾覆! “于瑶,你去死吧!” “于瑶!” 听觉逐渐回归,只听呼唤她的声音清冷而克制,没有半点得意阴冷之感,于瑶的意识有片刻抽离,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根本不在阴暗的牢房之中。 借着昏暗的灯光,于瑶看清了那张俊逸出尘,令她又憎恶又恐惧的脸。 苏行?! 于瑶下意识地喊出声,语气却十分怪异。 沙哑,无力,甚至带着娇弱的喘息。 精致的大床上,女子无力仰躺,身上遍布青紫瘢痕,长发凌乱四散,白皙的纤细手腕被一根粗粝的鞭子死死地缠在床头。 “萧子霁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委身于他?”苏行沉着脸,恼怒至极,右手的牙印还在淌血,他毫不在意,抬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于瑶,你就这么点出息?还敢对自己下药! 苏行与她成亲两年,他早知道于瑶不爱他,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输给了萧子霁那个废物! 镇北侯权倾朝野,手段狠戾非常,就连朝中那些暗含狼子野心的老臣都没有不惧怕他的。 于长清十三岁登基,每日面对那群虎狼权臣,最后还是苏行当庭斩杀逆臣,这才帮他坐稳了大梁江山。 没想到这镇北侯呕心沥血数年,所求仅仅是迎娶二公主。 苏行是站在风口浪尖的人,于长清平生最牵挂的就是自己这个嫡出妹妹,自然不愿让她卷入风浪之中。 但没想到,于瑶不哭不闹,当晚就红着眼眶嫁到了镇北候府。 为了大梁江山,这是她不得不选择的路。 哪怕他不是萧子霁…… 于瑶使劲浑身系数逼他和离,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没想到这苏行这么能忍,从未有过和离的念头。 叱咤风云的镇北侯,面对自己夫人时,却是无可奈何。 “苏行……” 于瑶抓着他的衣袖,嗫嚅着想说什么。 “想和离?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苏行眯起凤眸,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狼狈不堪的人,大手一挥,猛地撕碎了她的衣物。 “你要恨我,不妨恨个彻底。” “你听我……” 于瑶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知危险逼近,面前的男人褪去一身官服,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肢,发泄着怒火。 “不要—” 于瑶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呜咽着哀求,然而体内药性发作,却让她下意识地接近苏行。 “既然如此,公主殿下就自己解决吧。”苏行欣赏着她面若春水的模样,嘴角噙着冷笑。 在善于玩弄权谋之术的镇北侯面前,于瑶能平安活着,全因他收敛退让。 “不许走!”于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还没给苏行表明自己的心意! “你到底想怎样?” 苏行不慌不忙地捻起她的发梢缠绕把玩,于瑶实在受不了了,暗骂自己一声“蠢货”,低吼出声:“我不和离!” 闻言,苏行眼神一黯,将用在战场上的力气,全都用到她身上来了。 于瑶白嫩的手腕硬生生被磨出了血痕,直到夜已三更,苏行才肯放过她。 无力地瘫软在一旁,于瑶没想到,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差点死在苏行手上。”药也解了,本侯先走了。”苏行起身,有条不紊地穿着衣物,依旧是那个矜贵冷漠的镇北侯。 恨就恨吧。 苏行的嘴角泛起一抹心酸而自嘲的笑容:总比忽视他好。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行侧首,精壮的腰身被一双素手环绕住了。 “侯爷要去哪?”身后传来女子软糯的声音,那药性刚过,于瑶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媚意。 软得像一池秋水。 苏行古井无波的眼眸,泛起涟漪,闪过一抹异样,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情愫,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讨好萧子霁时,她也是这副模样? “放手。”苏行冷冷开口,心中却无比希望她能施舍给他更多的温存。 “不放!”于瑶嗔怪道,“你是不是要去找别的女人!侯爷背着我纳妾了?” “没有。”苏行竟然还有耐心解释。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于瑶这是怎么了? 她这番话,是吃醋了? “是我不够漂亮了,还是我提不动刀了。”于瑶伏在他的后背上,强势地命令,“躺下,睡觉!” 第002章 狗仗人势的东西 翌日,于瑶起得很晚。 凌乱的床褥似乎在提醒她昨夜有多放纵,如今她才将双脚放在地上,腰就疼得厉害。 都怪苏行! 于瑶暗骂一声,让丫鬟进来伺候。 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于瑶正疑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这是夫人的寝居,你们不能进去!”丫鬟伶儿等人喊道,话音刚落便被老嬷嬷赏了几个巴掌:“不知好歹的东西!候府有哪处是公主殿下不能去的!你们再阻拦,我就让侯爷将你们全部打死!” “奴婢不敢!” 闻言,伶儿等人立刻跪下,却依然挡在门口。 被一众宫人簇拥着的,便是三公主于琼。 仗着有高太后撑腰,在宫中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惹她。 见状,她满目阴鸷,精致的脸上划过一抹狠戾之色,面带嫉恨地看向了紧闭着的大门。 明明她也是大梁的公主,可就因太后是侧妃上位,哪怕她再优秀都无法摆脱庶出的耻辱。 可于瑶这个废物仅仅凭借嫡出的身份就能寻得镇北候这样的夫君。 她根本不配! 听说昨晚雁来哥哥在她这里留宿了,也不知道这狐狸精使了些什么妖法, 今天一定要让她尝尝厉害! “滚开!” 于琼咬牙,让几个嬷嬷踹开了门。 抬眼,竟看见于瑶一脸淡然地坐在桌旁饮茶,仿佛置身事外,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公主的玉镯丢了,太后说了,来夫人这里找找。”李嬷嬷趾高气昂地开口,“你们都给我好好地搜,一个地儿也不能落下!” 闻言,于瑶冷笑一声:“你们当然要好好搜,要是搜不出来,我可不依!” 李嬷嬷有些意外,于瑶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望着门口那飞扬跋扈的身影,于瑶的内心早已被恨意占据。 前世她瞎了眼看上萧子霁,天天盘算着倒贴,能让她对萧子霁如此死心塌地,这个三公主可出了不少力。 若不是她错信奸佞,给了萧子霁谋反的资本,皇兄也不会御驾亲征,身死潼关! 于瑶心中的恨意如一只利爪,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脏。 疼得她喘不过气。 那群人翻箱倒柜,抄家一般,将她的东西砸得遍地都是。 于琼心中畅快不少,给李嬷嬷使了个眼神。 “夫人,您这身上还没搜呢!”李嬷嬷气势逼人,作势要扒她衣服。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于瑶携一身当家主母的气势,面带怒意地瞪着眼前的李嬷嬷。 “你算什么东西!纵容自家主子放肆也就罢了,你也配碰我?”于瑶扬声呵斥,“连一个下人都敢如此,三公主,尊卑体统,你学进狗肚子里了?” 于琼的内心早已将于瑶撕得粉碎,然而面上却笑靥如花地赔不是:“姐姐别气,下人做得不对,我回去教训她们就是了。 “所以?”于瑶不耐烦地拧眉,“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 “什么?”于琼不明所以,走向于瑶身旁的凳子。 于瑶眼神一瞥,抬脚将凳子撂开,一脸冷漠地盯着她:“我让你坐了?” 于琼这个贱人当众给她难堪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戏弄她! “妹妹今天来,是韩侍郎有话要对姐姐说。” 韩双俞? 于瑶冷眸微沉,想起来了。 萧子霁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前世他为了邀功,竟派人奸杀了宫中所有后妃女眷,连尚在襁褓中的太子,都被他活活饿死,丢弃在乱葬岗中。 大梁养他一条狗命,这帮人竟诛大梁的心! 仗着自己有韩家的势力支撑,这废物草芥人命,胡作非为,天天混迹于风月场所,如今竟然算计到她的头上来了。 可让她好找呢。 于瑶嫣然一笑:“他怎么说?” 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韩侍郎说,今夜会在醉仙楼等候姐姐,替姐姐引荐宁王。”于琼神秘地凑近,“妹妹知道姐姐心悦宁王,姐姐只管放心去就好了,此事绝无旁人知晓。” 这损人不利己的办法,也亏得于琼这个蠢女人想得出来。 于瑶意味深长地勾唇,将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妹妹真是睿智。”于瑶冷若寒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那就烦请妹妹转告韩侍郎,今夜子时,我会准时赴约。” “姐姐不回来了?”于琼心中一阵惊喜。 “当然。”于瑶笑得明媚,“子霁才是我的良人。” “姐姐能幸福,妹妹就宽心了。”于琼得逞地笑着,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地踏进于瑶的圈套之中,“既然没别的事,那妹妹就先回宫了。” “等等。”凉凉的一声响起,于瑶轻飘飘地飞来一个眼刀,“你好像忘了什么。” “东西找到了么?”于瑶略一抬眸,慵懒地托着下巴。 “想来是掉在别处了。”于琼随口搪塞,却见于瑶无比认真点点头,柔声道:“不在啊,不在就好。” 于琼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凛冽的鞭风从她脸旁擦过,直接将她身后的李嬷嬷打飞到院中。 “啊—”李嬷嬷一声痛呼,满口是血地喝道,“老奴可是太后的人,夫人动用私刑,还有没有将太后放在眼里!” “当然……”于瑶冷冷地吐出两字,“从未。” 于琼见状,挂着一脸尴尬的假笑,隐忍不发地站在一旁。 偏偏李嬷嬷还看不懂局势,威胁不断,于瑶打得更狠,三两鞭就将她打得皮开肉绽,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竟不知,这天下竟然要姓高了!”于瑶红着眼,心中的恨意发泄不到万分之一。 “姐姐,太后绝无此意!”于琼吓白了脸,生怕这贱人到于长清面前去胡说八道。 “是么?”于瑶眼神阴冷,于琼与她对视时,莫名心虚,“那就让她管好自己手底下的狗,别放出来乱咬人。镇北候府不是这些东西撒野的地方!” 于瑶这话里暗含深意,于琼不会听不出来,但此时,她并不敢发作,只能憋着火气,讪讪回道:“姐姐说得极是。” “伶儿,带人过来,把她们丢出去。” 镇北候府没人敢忤逆于瑶的意思,既然夫人发话了,哪怕这人是高太后,他们也照丢不误。 有于瑶撑腰,伶儿更是无所顾虑地为她出气,几个丫鬟小厮一脸坏笑地靠近,院子里顿时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 谁让她们欺负夫人! 于琼几乎是落荒而逃,犹如丧家之犬,生怕于瑶对她下手。 于瑶你真该死! 她一定要让太后收拾她!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伶儿痛快地啐了一口,暗自佩服夫人的霸气。 于瑶倚在门框上,清丽的眸光看向走廊上那道月白色身影,语出惊人:“侯爷看什么,今天才知道妾身文武双全?” “……”苏行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剑鞘,留给她一个冷傲的背影。 看来这里不需要他了。 他家夫人还真是慈悲,竟然肯放人一命。 可他不知道,死过一次的人,究竟有多渴望活着。 于瑶想好好活着,那些妄图欺辱利用她的人,都得死! 第003章 你想睡我啊 入夜后的京都,打更声逐渐远去,寂寥无人的街道上,醉仙居依旧歌舞升平。 上好的雅间内,卧在塌上的男人黑着脸砸碎了手中的酒杯,吓得满屋歌妓噤若寒蝉。 “几时了!”韩双俞不耐烦地开口。 “大人,亥时三刻了。” “怎么还不来。”韩双俞满脸阴鸷,抽出身旁的佩剑,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回话的歌妓,“惹得本大爷心烦!” “啊——”众人吓得花容失色,却没人敢跑。 这是韩家的人,她们得罪不起。 “板着一张脸做什么!”韩双俞一脚踹飞了怀中的女人,咆哮道:“哭丧么!都给老子笑!” “侍郎大人好大的火气……” 房门被人推开,传来一道清浅的女声,萦绕在他心间,撩拨得人心中发麻。 霜色的身影款款徐行,韩双俞看痴了,立刻遣散众人,狗腿一般给于瑶倒了杯酒。 “夫人让微臣好等。” “要带些随身物件,便来迟了。”于瑶轻声回道,灵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蓄着一池秋水。 果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韩双俞色胆包天,眼看就要握住那双令无数男人肖想的玉手,却被于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侍郎不是说带我见王爷吗?”于瑶眼神纯粹,让人无法质疑她的单纯。 “王爷稍后就来。”韩双俞猥琐的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了,无法想象,这等天仙若是被他占为己有,那该是何等销魂。 于瑶看他时的目光分明带着柔情,想必也是对他有意的。 只可惜韩双俞太蠢,蠢到不明白那道目光……是专门施舍给死人的怜悯。 颈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于瑶不适地蹙眉,听见了韩双俞猥琐恶心的笑声:“夫人天生丽质,恐怕早就是专供男子淫辱的破鞋了。” “呃——” 一道寒光掠过,韩双俞捂着脖颈,骤然瞪大双眼。 阴森的冷风冻得他脊背发凉。 于瑶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那三根银针深深地陷入他的脖颈之中,药效很快发作,韩双俞狼狈不堪地匍匐在于瑶脚下,像极了肮脏至极的虫豸,苟延残喘着。 “你弄疼我了。”轻柔的嗓音再度响起,衣摆扫过他鼻尖,留下一抹冷香。 韩双俞没有半点欣赏之意,像落难的狗一般哀求着她。 “夫人……” “大人说谁是破鞋啊?”于瑶蹲下身子,“咯咯”地轻笑两声,诡异得让人胆寒,微凉的指尖轻拂过他的下颔,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 “是我,是我。”韩双俞忙不迭地改口,讨好地笑着。 他后悔了! 今晚就不该来招惹这个女人。 “呵……”嫣红的唇微微勾起,于瑶一举一动,都是风情万种,“你这张嘴可真不老实。” “夫……” “你想睡我啊?” 这温温柔柔的一句,让韩双俞瞬间怔住了。 不得不说,这女人清冷妩媚,的确很合他胃口。 今夜敢骗她出来,也正因三公主提前知会—于瑶浪荡风骚,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只是不知道于瑶这究竟在唱哪出。 “可惜了……”于瑶叹了口气,接下来说出的话让韩双俞不寒而栗,“我只对死人感兴趣。” 什么! 韩双俞顿时血色尽失,看见于瑶将一卷羊皮册打开,里面是各式泛着冷光的刀具。 “好看吗?”于瑶像是在欣赏世上最伟大的艺术品,眼神晶亮。 韩双俞摇头,触及于瑶带着寒意的目光,他又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于瑶满意地一笑,柔情似蜜,“那就选一个吧。” 不,不要—— 韩双俞被她折磨得快要发疯,脸色痛苦地蠕动着。 “怎么这么不乖呢。” 于瑶垂眸,手中的动作让人脊背发凉——薄如蝉翼的刀刃挑破脖颈上的皮肤,温热的血液顺着一道道伤口缓缓留下,遍布全身。 像极了即将盛放的血色彼岸花。 韩双俞想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叫不出声了。 “哈……哈哈……”于瑶低低地笑开了,声音冷得不像活物,一脸沉醉地看着眼前血色的花。 萧子霁,你会喜欢我送你的这份大礼吗? 窗外的身影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衣袂微扬,消失在夜色中,一声轻叹随风而逝,方才见过她的人,死寂地堆在墙角,体内的温热早已消逝。 一夜惊心。 翌日清晨,辉煌气派的宁王府门外,静静地立着一道人影。 小厮推开大门,身着官服的萧子霁停下了脚步:“韩侍郎?这么早过来,你有事?” 韩双俞静静地看着他,脸色白得不太对劲,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了?”萧子霁皱眉,察觉到一丝异样。 “侍郎大人,我家主子问你话呢。”小厮轻轻地挨了他一下,那完整光滑的脸上,猛地炸出一圈裂痕,像是山崩一般,血肉彻底散成一地,只剩一副骨架阴森地立在原处。 “啊——”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一众小厮吓得屁滚尿流,顾不上萧子霁还在原地,便四散逃了。 “死人了!” 尖叫声刺破静谧的空气,一路传到镇北侯府,绕过宫门,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京都瞬间炸开了锅。 韩侍郎昨天还娶了第八房小妾,今天就死了,还死得如此惨不忍睹。 整整一千刀,凌迟极刑也莫过于此。 萧子霁脸色铁青地站在大理寺堂中,想不出来究竟是谁在算计他。 虐杀他的心腹,还刻意摆放在府门前,这是在威胁他? 京中有这样的人? “皇上,求您为我儿做主啊皇上!”韩夫人跪倒在地,嚎啕哭诉,“一千刀啊,我儿究竟犯了什么错!” 于长清沉着脸坐在一旁,不怒自威。 许大人后背已是一层冷汗,不知这案子该从何判起。 “镇北侯到——” 玄关处,出现一道挺拔修长的玄青色身影,身旁跟着一个明艳端庄的女子。 好一对璧人。 于长清望见那道身影,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将苏某人晾在一边:“瑶儿,你怎么也来了?” “听闻韩侍郎昨夜惨死,瑶儿跟着侯爷过来凑凑热闹。” “夫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韩尚书被她气得一哽,几欲吐血。 “尚书大人有何指教?”苏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周身的寒意能直接把人冻僵。 韩尚书只能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于瑶像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垂眸,委屈地开口:“是我失言了,忘了尚书大人刚死了儿子。” 她不是什么温良贤淑之人,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要狠狠地往韩尚书心口捅上一刀。 韩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直接哭晕过去。 “皇上,此事干系重大,还望皇上明察。”萧子霁沉着脸。 “宁王不久前将盐铁贩卖之事交付给韩侍郎,今天人就没了。”苏行悠悠开口,凤眸微沉,“实在是太巧了点。” “镇北侯已经断定凶手是本王了?”萧子霁咬牙,隐忍不发。 “本侯可没这么想。”苏行三两句就将自己撇干净了,“只是……” 苏行欲说还休,反而将萧子霁的嫌疑加重了。 韩尚书经他这么一说,突然回过神来。 镇北侯说得不无道理,虽然他和萧子霁是同一战线的,然而盐铁经营之利肥厚如大梁江山,萧子霁又怎么甘心将这块肥肉交出来。 贼喊捉贼,可真是一招妙计! “啧……”那长在宫闱之中的公主,此刻正无比淡然地观察着那具碎尸,发出一声称赞,“看这刀法,倒像是鲛鳞刀法。” “听宫中的夫子说,普天之下只有宁王殿下一人将这刀法学得出神入化。”于瑶崇拜地说完,转而皱眉,“不过宁王殿下怎么会残杀韩侍郎呢?皇兄,这事定有蹊跷啊!” 这于瑶表面上在为他开脱,实则句句胡诌诽谤。 萧子霁心中蓄着一股明火,恨不得撕碎那张伪善的脸。 不枉她精心打磨一夜。 于瑶不着痕迹地笑了。 前世萧子霁一刀刀剜下伶儿血肉时,她可是目睹了全程。 怎么可能记不住! 第004章 她就是个疯女人 “皇上,臣昨夜一直在府中,与此事绝无关系!”萧子霁自乱分寸,一时无法辩驳。 “宁王着急什么?”苏行轻飘飘地捅了他一刀,“还没说案发地点在哪呢,你就这么肯定?” 萧子霁周身杀气尽显,还想辩驳什么,却被于长清打断了:“众卿不必吵了,此案尚无证据,先交给大理寺查清楚再说吧。” “皇兄,那这盐铁经营的事……”于瑶抬眸,配合地与他唱起了双簧。 “宁王还未洗脱嫌疑。”于长清会意,说道:“避免多生事端,还是由朕亲自掌管为好。” “皇上英明!” 苏行带头应和。 底下那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此刻镇北侯在此坐镇,他们可不想被一剑抹了脖子,也只好收起那点鬼心思,心口不一地唱和。 身上的权力一被点点夺去。 萧子霁你啊,可真就是个废物了呢。 于瑶杏哞轻挑,眼底却是一片肃杀寒凉。 在这暗潮涌动的京都,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废物的生死。 就像眼前这韩双俞……不也只是夺权的牺牲品吗? 于瑶收回心思,本想跟着于长清进宫蹭饭,不曾想苏行长臂一挥,轻而易举地揽住了她的腰,将人圈得死死的。 “跟我回去。”苏行脸色严肃,不容抗拒地出声。 “侯爷,妾身想进宫陪陪皇兄!”于瑶软软糯糯地撒娇,心中直想快点进宫避难。 看苏行这表情,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 大事不妙! 于瑶深知此等真理,却走不出半步。 “他用不着你陪。”镇北侯一脸不爽地说出这句话,正巧被走上前来的于长清听见了,清高矜贵的皇帝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道:“苏行你别过分,让瑶儿陪陪我怎么了?!” “也好。”苏行难得退让,狡黠如老谋深算的狐狸,“要不皇上也到府上坐坐,正好瑶儿有话要说。” “噢?” 于瑶惊得汗毛耸立,立刻认栽:“没什么皇兄!瑶儿与侯爷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进宫叙旧。” 满头雾水地看了看这两人,于长清临走前还不忘威胁苏行:“不许欺负瑶儿,否则……” “恭送皇上。”苏行恭敬地行礼,堵住了于长清的话头。 这老狐狸! 为了避免苏行逼问,于瑶一上车就闭着眼睛装睡,不给他任何问话的机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行心中跟明镜儿似的,无奈地轻叹一声,布着薄茧的手指探向了她的衣襟。 “我只当侯爷是正人君子,怎么也做这种勾当!”于瑶义愤填膺,猛然睁眼,晶亮的眼眸没有半分睡意。 “……”苏行没有理会她,反而欺身而上,将她禁锢在身下。 “干什么!”于瑶不由得红了脸,盯着眼前这人精致的五官,心律乱得一塌糊涂。 苏行愈发凑近,突然轻笑一声,黑曜般的眼眸像是清泉之中的黑子玉棋。 于瑶愣住了,转眼间,苏行便趁她不备,指尖轻挑,取出了她藏在怀中的羊皮刀帛。 被算计了! 于瑶倏然睁大双眼,立马伸手去抢,皱眉低吼:“你说好给我的!” 苏行这个骗子! “有夫之妇,彻夜不归。”苏行悠悠开口,明知故问,“夫人昨晚去哪儿了?” “数月亮去了。”于瑶赌气地回道,“东西还我。” “不行。”苏行无情地拒绝了她的要求,慵懒地开口,“姑娘家家的玩这些东西多危险,夫人要做什么,由为夫代劳比较好。” “鲛麟刀法。”苏行神情危险,凤眸微沉,“你跟谁学的?” 于瑶悻悻咬牙,赌气地扭过头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今日是先皇后的忌辰。 高太后倒是很自觉,一大早就就派人来请了。 母后死于凤仪宫的一场大火,大梁第一美人,活生生被烧了一夜,第二天已是一具惨不忍睹的焦尸。 那场大火一直烧到现在,将于瑶心里最后一点慈悲烧了个透彻。 父皇查了整整三年,最后将这场灾祸归咎于天灾。 怎么会呢? 于瑶眸光流转,坐在揽风亭中,细细摩挲着一块羊脂玉,那玉通体澄澈,玉身中一缕血色流转,红得像妖冶的罂粟。 眼中带着笑意,于瑶对那东西爱不释手。 “夫人,三公主来了。” “姐姐。”清丽的声音响起,于琼一身素服,妆容却精心打扮过,为的就是力压群芳。 但看到于瑶一袭白衣,宛若仙子一般立在亭中时,她精致的脸上立刻划过浓浓的妒色。 屏退了所有宫人,于琼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于瑶,那晚死的怎么不是你!” “妹妹这么讨厌我么?”于瑶眼圈都红了,委屈地问。 “于瑶你个贱人装什么可怜!”于琼满目狰狞,全然失去了理智,甚至没看清于瑶眼中似有若无的杀气,“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就该被活活烧死!” 这一句,直接触了她的逆鳞。 于瑶倍感惋惜,声线清冷:“于琼,你还是和高云兰一样蠢呢。” 目光瞥见不远处的玉金色身影,于琼阴冷地笑笑,咬牙:“于瑶,蠢的人是你。” 说罢,面前这道身影扯住她的手腕佯装一推,直直地落入湖中,于瑶站在原地,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心中不屑。 就这? “救命—救命啊——” 听见女子的呼救,于长清侧首,沉沉吩咐:“裴风。” 御林军统领得了命令,立刻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将人捞了起来。 “瑶儿。”于长清唤了她一句。 “皇兄,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姐姐不是故意的……”于琼抽泣得梨花带雨,却不忘替她辩护。 真是个好妹妹呢。 于瑶柔柔地望了她一眼,说:“的确,事情不是皇兄看到的那样。” “裴统领,烦请您将人放开。”于瑶温和地开口,裴风下意识地照做了。 转眼间,便看见那一身白衣的柔弱女子突然拎起三公主的衣领,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单手将人抡进了湖里,溅起滔天水花。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面不改色。 饶是裴风见到这一幕,都不免一阵胆寒。 镇北侯夫人,怎么如此生猛…… “我就是故意的。”于瑶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双手,无害地笑笑,瞥了一眼在水中扑腾的于琼,“三公主什么时候把嘴巴洗干净了,什么时候再上来。” “唔……你……” 于琼怕了。 打心眼里害怕于瑶。 她就是个疯女人! “照夫人说的做。”于长清依旧儒雅随和,看向于琼时,眼中不带任何感情。 “放肆!” 一声冷喝在众人身后响起。 “太后救我!”于琼厉声哭喊,目光触及于瑶笑而不语的模样时,她硬生生将求救声憋了回去。 第005章 不打不长记性 一道青色的身影脚尖轻点水面,毫不费劲地将于琼提起来了。 虽然那人有意克制内功,但于瑶还是看出了这人的身手绝对在九品之上。 “弦月,琼儿可还好?”太后脸色铁青,威仪瞬间盖过于长清。 “无事。”那中年妇人语气平平地回道,冷不丁看向于瑶,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伺机而动。 这人脖颈上有一道青色的纹身若隐若现,那图腾……总感觉在哪见过。 于瑶皱眉,尘封已久的记忆冲破桎梏,触目惊心地摆在她面前。 母后护在怀里的令牌? 纵火一案与她有关?! 高云兰,看来你的手早就伸进了凤仪宫。 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杀意渐浓。 “皇上,怎可容忍二公主如此胡闹!”高云兰丹唇轻启,锐利的眼光刺向于瑶,“这宫里还有王法吗!” 那短命皇后在世时就压她一头,她苦心布局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掌权,这嫡出的两兄妹自然是她面前最大的阻碍。 尤其是这个于瑶,处处与她作对,今日一定要把她收拾服气! “二公主欺压手足,行为无状,按律,掌二十。”弦月冷着脸开口,得了太后的示意,立刻想动手行刑。 “皇上不会为了徇私而罔顾律法吧?”高云兰悠悠说道,于长清陡然换了个人一般,不由分说地拔出了裴风的佩剑,“朕就是徇私,太后在威胁朕?” “皇上此言若是传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你!” “哀家也是为你好,动手!” 高云兰话音刚落,于瑶袖中已经备好了三枚银针。 她不介意守三年国丧。 只是还不等她动手,一道凌厉的剑风猛地袭来,弦月立刻翻身躲闪,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便被打得腾空,忍受了无数道剑芒的冲撞,最后重重地砸下去,撞碎了一旁的假山,狼狈之极,只剩一口气在胸腔里吊着。 对付九品高手如碾死一只蚂蚁,普天之下有这等资本的人,恐怕也只有…… 苏行! 只见那道身影凌空而来,一身暗云纹月白锦袍衬得他的身姿挺拔出尘,眉眼俊朗如玉却少了温和,翩跹而至,恍如清冷谪仙。 “皇上。”他收了剑在于长清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直接忽视了高云兰,后者却不敢出声。 苏行,她惹不起! “镇北侯,你这是何意。”高云兰隐隐作怒,看来苏行是一点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行冷漠地扫了她一眼,第一次赏她一个正眼。 默然抽出望渊提在手中,寒光凛凛的剑身在她的脸上折射出一道冷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于瑶静静地盯着她,让高云兰莫名心虚。 “太后方才说什么,微臣没有听清。”苏行薄唇轻启,另一只手与于瑶十指相扣。 “二公主知书达理,向来雅正端方,想必不会陷害三公主。”高云兰的脸色极其难看,讪讪改口,像是吞了苍蝇,“今天之事,是个误会。” “误会?太后认为,微臣会接受这样的说辞?”苏行噙着冷笑,周身的气场骤然降至冰点。 镇北侯可是被鬼狄称作“玉面阎罗”的人物,如今极为不爽地说出这番话,就差直截了当地说出:再不说句像样的人话,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宫中自有律法处置,镇北侯不必动怒。”于长清适时出声,亲自给高云兰挖了个坑。 “掌掴二十呢,这漂亮的脸蛋,恐怕是要毁容了。”于瑶居高临下地睨了于琼一眼,随即脸色一狠,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只可惜,不打不长记性,拎不清尊卑体统。” “太后,您说,是吧?” 有苏行和于长清在这里压着,于琼吓得发抖,但也不敢多言,只是惨叫连连:“太后——” “三公主以下犯上,确实……该打!哀家身体不适,就先回宫了。”高云兰咬牙,气急攻心,面子上挂不住,一怒之下让人将于琼拖走了。 这个丢人的东西! 害她白白被于瑶这个贱人侮辱一顿! 如今财权被夺走,于家余孽恐怕会更嚣张了! 她苦心经营多年,如今一招不慎,很有可能满盘皆输。 该死,真该死! 于瑶收回带着杀意目光,转而看向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突然有点燥热。 “侯爷,皇兄看着呢,放手!”于瑶低声说道,又羞又急。 偏偏苏行牵得更紧,一脸坦然地迎上于长清的目光。 年轻的帝王肩上背负着太多重任,太后欺压他多年,于长清都从未怕过,然而在这世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亲妹妹。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有人将她保护得很好。 于长清些许心安,却又实在累了,拍拍苏行的肩膀,道:“与瑶儿一同去给母后上柱香吧。她生前最惦记的就是你。” 凤仪宫被于长清修葺如初,常年有宫人打扫出尘,只是这万艳园中的花酴醾又一年,却不似从前了。 回不去了…… 于瑶眼色忽淡,托着海棠花茎的手黯然垂下。 右手的温热一紧,苏行不动声色地牵住了她。 小心翼翼的模样,像牵了璀璨山河在手,眼前温润如玉的郎君,与她记忆中那个人完美地融合了,旧日情愫,熏得人泪眼酸痛。 若不是她太蠢太笨,那万寿无疆,庇护一方山河的人,应该是他。 于瑶想哭。 忍住了。 进入大殿,苏行取了两柱香,于瑶默然环视着四周的陈设,目光看向菩萨像似闭非闭的双目时,意识断层,像有什么东西撕裂了她的头颅,骤然闯入,发出铮然齐鸣。 “啊——”于瑶不自觉地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了?!” “痛……”于瑶疼得喘气,脸色发白,沁出一层粘腻的冷汗。 苏行立刻回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了她的脉象,瞬间变了脸色,立刻运转真气,将一道气流送进了她体内。 于瑶的气息本就紊乱,经不住他这道气元的逼迫,猛地吐出一口淤血,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屋子不对劲! 原本如黑曜般的眼眸,晃过一道紫金流光,寒意排山倒海地袭来,望渊似乎通晓主人心意,被苏行握在手中时,剑身比往日更为寒凉晶亮,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上了,剑身发出一道铮鸣。 “哗——” 凛冽的剑气如虎啸龙吟,风卷残云间,桌案上的贡品全部被打翻,金身菩萨像晃动一下,四周的风铃像活过来的死水,愈发沸腾,互相碰撞着,像是瘆人的狞笑。 然而大殿内,依旧清醒的活物也只有苏行一人。 “滚出来。” 寥寥数语透着无尽威压,帷幕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望渊受苏行灵力滋养,动作间已刻上苏行的狠戾,直直地朝那帷幕后的秽物刺去,见血方还。 第006章 纳八房清倌 “叮铃…叮……” 如此强大的风暴席卷过去,风铃的声音反而小了,骤然停下,像刀刻在空气里的一般,只透出一股死寂。 “唰——” 片刻的静默后,帷幕后忽然有一道黑气奔袭而出,带着撕心裂肺的呼啸和来自异乡的诅咒,躲过望渊的剑芒,窜到院中去了。 黑云压城,顷刻间又晴空万里。 苏行面不改色地立在原地,除了翩飞的衣袂,再无一点动静。 “出来。” 他冷然低喝,那角落还有少量黑气氤氲着,苏行提起望渊猛然划出一道剑气,望渊原本是带着正气来的,眼前的黑气立刻如逃逸般散去了,恍惚间,露出了一道明艳的身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雁来……” 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椅上,端坐着一个女人,身着明黄色宫服,头戴凤冠花钿,虽已不是二八年华,但眉梢带笑,粉面含春,丹唇轻抿,仍有一股风韵。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所有见过承德皇后的人,无不耽于这女子的美艳之中,叹一声红颜薄命。 可谁也不会想到,那场巨变后,这美到虚幻的人,如今正静静地坐在凤仪宫中,轻抚狸奴。 “妖邪!”苏行充耳不闻,着手运剑,身影之快,只能感受到一道冷风拂过。 “本宫是瑶儿的母亲,杀了我,她会恨你。”承德皇后慢悠悠地开口,脸上展露出明媚的笑容,眉眼间与于瑶有八分相像。 “雁来,她会恨你……” “玉面阎罗的缚魂眼,果然举世无双,可惜了…被情丝缚住了。” 一道鬼魅的笑声散逸开来,苏行提剑刺向她眉心的动作,骤然停止。 于瑶……会恨他… “来呀,杀了本宫,杀了我!啊—” 一团不明物体被狠狠地掷在了她的脸上,那道轻柔的呼唤突然化作一道厉声叫喊,端坐于座上的美人,顷刻间化为一道黑气,徒留一地黯然。 苏行怔怔回首,看见了那道单薄但坚毅的身影。 于瑶大刺刺地抬起手背一抹嘴角的血渍,依旧是面无血色但却拽得不可一世,挽起衣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将那只鞋捡了回来。 “别装你娘的蒜了!” 毫无顾虑地扬声骂了一句,于瑶淡定地碾死了一只绿皮虫豸,脸色淡淡的,眼神却十分狠戾:“再特么敢阴我,我就把那老女人卖到怡红院去!” 躲在暗处的青衣人影将此话听得真真切切,冷漠的脸上,不由得出现一丝裂痕,转眼间便隐去了。 放完狠话后,于瑶这才摆出一副娇俏小媳妇的模样,含情脉脉地捧住了苏行还未回过神来的俊脸,娇声道:“侯爷在想什么呢?居然被这么弱智的把戏迷住了。” 见她无事,苏行眼中充盈着的紫金流光渐渐隐去,凤眸如古井无波,定定地望着她。 “境蛊。”苏行道。 “正是。”于瑶松开手,脸色突然严肃,没注意到苏行眼中一晃而过的贪恋。 她方才……是主动亲近他… 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镇北侯,只身攻破鬼狄十万大军时都不曾展露一丝笑颜,绝尘冷漠,不苟言笑,一个眼刀过去,鬼见了都得双腿打颤,坊间甚至传闻镇北侯是个面瘫,崇敬之中,又不由得生出一阵惋惜来,但当于瑶沉重万分地说完自己的推测时,略一晃神,竟发现苏某人静静地立在她面前,带着一脸怀春般的傻笑。 不是吧……这是唱哪出? 于瑶满脸惨淡,重重地叹息一声。 苏行眼见着她取出一根银针,刺破了自己的指尖。 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苏行对她信任无比:“做什么?” “侯爷你可长点心吧。”于瑶恨铁不成钢地说,银针入指两分,见有血珠渗出,她这才稍稍放心,“境蛊可堵人筋脉,致人失心疯,侯爷这副模样,显然陷得很深呐。” “你在关心我?”苏行离题万里,让于瑶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回道:“万一侯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只能含着热泪纳八房清倌,夜夜笙歌,纵情享乐,想起侯爷时只能忍住悲痛,尽量不笑出声。” 闻言,苏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周身淬着一阵来自万年冰洞的冷意,默不作声地往外走,留给她一个清冷孤傲的背影。 “……”于瑶汗颜。 不好!将人逗炸毛了。 于瑶追悔莫及,暗道不该玩火,立刻追了出去。 “侯爷你等等我啊!”于瑶喊道,“我不纳八房就是了,四房也行啊!” 某人脚步微顿,走得更快了。 宫墙柳掩映在朱红色的墙上,衬着愈来愈暗的天色,于瑶回首望着这静寂多年的凤仪宫,手中的血玉颜色愈发猩红,像是奔流的血萦绕在她手中,不甘地发出无声嘶吼。 风起青萍之末,宛如女子的一声轻叹:“母后,京都要变天了……” 大雨连夜下起来了,暗风吹雨,世间喧哗,滋养着不可告人的罪恶。 镇北侯府,北苑内,灯火如豆。 于瑶懒洋洋地斜卧在塌上,身旁是半人高的账本。 这些东西都是她托人从盐铁司取出来的,萧子霁擅权多年,其中动作果然不出她所料,皇兄再不动手,这富得流油的大梁,不出三年便会成为一架空壳。 穷途末世,官逼民反,萧子霁如何取得各方财阀的支持,她可是一清二楚。 毕竟当年这道“催命符”,是她亲手为大梁画下的。 于瑶恨得出神,不料手旁的账目摇摇欲坠,还未等她反应便轰然坠地。 噼里啪啦,各式物件落了一地。 伶儿听见屋内的动静,赶忙进屋来看。 “扶我起来,我还能看。”于瑶毫无形象地从一地狼藉中爬了起来,手中还攥着一本被她圈画得面目全非的账本,睡眼惺忪,踉跄几步才站稳。 “夫人别看了。”伶儿劝道,“都三更了,快歇息吧。” “侯爷呢?”于瑶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瞬间清醒不少。 “侯爷进宫议事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清和十年,雁北之战大捷,鬼狄进京求和。”于瑶敛去眼中的锋芒,薄唇轻启,声线微凉,“有人要来了。” 第007章 怎么如此不要脸 苏行回府已是五更,轻手轻脚地来到北苑,连守门的丫鬟都不曾察觉。 望渊染了雨气,寒意更重,还未接近浅眠于塌上的人,便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在一旁。 苏行周旋于那群虎狼权臣之间,早已筋疲力尽,眉眼间蓄着疲惫,然而目光触及那道睡得极为安稳的人影时,顿觉世间所有,不过一场虚妄。 于瑶在望渊触骨生凉的剑柄之中,在北疆肃杀的朔风里,在战马悲凉慷慨的嘶鸣中……而此刻,他朝思夜想着的人,他一生的信仰,就安稳地沉睡在他眼前,没有半点防备,不安与恐惧。 苏行伸手,指尖在她脸颊旁停下了,良久才打消那些悸动的心思,轻轻地替她掩了掩被角,不惊她安眠。 这一夜于瑶睡得很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刚坐起来,睡意又起。 然而当她习惯性地环视四周时,突然被吓醒了。 任她眼力劲再不好,也勉强能认出躺在桌上的玩意儿是苏行的心肝宝贝。 望渊? 于瑶飞快地洗漱完,见鬼似的游荡到前厅,只见那消失了一夜的人此刻正悠闲地坐在桌前用着早膳,苏行今日换了一身荼白绣金纹常服,即使没有旁人在侧,礼节依旧兼顾得十分严格。 不愧是人中龙凤。 于瑶慨叹一声,被他抓个正着。 “更衣,用膳。”苏行见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便满屋乱窜,不由得轻轻皱眉。 于瑶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于长清将她从小宠到大,压根没人能管住她,如今哪怕是苏行发话,她都只听半截。 十分自觉地坐下,端起了桌上的另一副汤盅。 她喜欢的燕窝炖桃胶温度恰到好处,于瑶尝了一口,满足地闭眼一笑。 苏行默然放下碗筷,起身往里屋走去。 于瑶看了他一眼,转而埋头苦干。 吃饭要紧。 那道极浅的冷香从身后传来,于瑶一怔,一件大氅便已加身。 她干脆摊开手,任由镇北侯伺候她穿衣,骨节分明的双手从她颈后绕出来,齐整地给她系上衣带。 “是雁北的事?”于瑶没由头地问了一句,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 “是。”苏行不打算隐瞒她,“勇武将军大捷归来,鬼狄休战求和,两个月后使团就要进京。” 勇武将军林昭,高云兰麾下一名大将,此番打了胜仗,可保大梁数年无虞。 功臣所谋不过浩荡皇恩。 镇北侯如此,将军府亦然。 于瑶搅着碗中的桃羹,汤勺碰在碗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索然无味。 于瑶没了兴致,问:“我记得,林将军府中的小姐,已年过十八了。” 苏行抿了一口茶,温和地笑了。 他这个小祖宗聪慧过人,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太后体恤功臣,已让林氏进宫,皇上昨夜下旨加封贤淑贵妃,今日便行册封大典。”苏行语气平平地说完,这其中的莫大恩宠若是放在旁人眼前,早已让人笑开了花,偏偏屋中两人相视一笑,皆暗含嘲讽之意。 高云兰和他们斗了那么些年,脑子可真是大不如从前了。 母后忌辰刚过,她就迫不及待地往龙床上送女人。 高云兰一心打压帝侯一脉,竟蠢到如此地步,偏偏往先皇后这道枪口上撞。 皇兄登基以来,后宫空无一人,如今凭空赐了个“贤淑贵妃”,若她是林绾心,连夜就得带上家当跑路。 “贤德淑贵”四妃,林绾心一人独占三位,如此恩宠,还真是令人咋舌。 “看来皇兄是被气极了。”于瑶说出的话正中他下怀。 封妃大典不亚于封后,百里红妆,从宁泽宫一路铺到将军府,锣鼓喧天,宫门外的百姓都好奇地驻足到一处,不知是否有幸抢到天子的喜钱。 于瑶作为蹭饭专业户,自然要裹上苏行一同来凑热闹。 听闻萧子霁今日也会出席,苏行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知于瑶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那夜于瑶所为,依然让他心有余悸,苏行担心她被贼人蒙蔽,下定决心寸步不离。 可偏偏冤家路窄,马车突然停下,和另一辆车遇上了。 那一身玄衣的矜贵男子沉着脸掀开窗户,看见于瑶二人像撞见瘟神一般,不屑地下令:“继续走。” “撞上去。”于瑶脱口而出,剑拔弩张之间,两辆车只能僵持在原地。 “宁王殿下!”于瑶嫣然一笑,像是看不出他的嫌弃,十分热情地叫住他,款款走了过去。 苏行:“!” 萧子霁:“……” 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萧子霁脸色铁青地开口嘲讽:“镇北侯在此,还请夫人自重,不要来纠缠本王。” “哈?”于瑶掩面娇笑,“宁王殿下也太有意思了。” 苏行脸色愈沉,却听见她话锋一转道:“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于瑶!”萧子霁忍无可忍,在大理寺被她针对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又被她如此奚落。 于瑶,你该死! 萧子霁自知失势,然而纵然万般克制,他还是下车相持,剑已出鞘三分,没想到转眼间,望渊就直接架到了他脖颈上。 镇北侯向来人狠话不多,哪怕京都所有九品高手聚在一起,都抵不过苏行一成功力。 萧子霁心有不甘,却十分忌惮。 “镇北侯,这可是天子脚下,你想造反吗!”萧子霁气焰顿弱,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两人,欺人太甚! 苏行也不和他废话,不留情面地威胁道:“你敢伤她一分,本侯必定取你性命。” “宁王殿下,不要乱动噢。”于瑶好心提醒,“刀剑不长眼,伤了殿下性命就不好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夫人言语带刺也就罢了,还值得镇北侯刀剑相逼?” “我平时说话都不带刺的。”于瑶无辜解释,“宁王要是觉得被伤到了,那就是我故意的。” “韩侍郎一案尚无定论,殿下还未洗清嫌疑,戴罪之身,按例,不得乘车入宫。” “你……” 要是没有萧子霁护着,于瑶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你什么你。”于瑶脸色一狠,杏哞乍冷,“废话这么多,听不懂我的话?这可是天子脚下,宁王是想造反?” “本王从无二心,你休得污蔑。” “是么?”于瑶慵懒地抬眸,虽没有立刻拆穿他,那审视的目光依旧写满了不信任。 萧子霁被她看得心中发怵,莫非这女人是知道了什么? “那就老老实实走进去吧。” 于瑶让苏行收了剑,重新上车。 萧子霁被气得不轻,满脸阴鸷地看着镇北侯府的车架驶过,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只素手撩起车帘,里头浅浅地流出一句:“盐铁司的亏空,劳烦宁王殿下快些补上。否则,待我查起来时,可是一点情面都不会留了。” 这轻柔的一声,如铁锥一般刺进萧子霁心里,压得他满腔怒火,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恨意漫无边际,凝成了于瑶的脸。 萧子霁脚下猛地炸出一圈裂痕,阴冷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于瑶,必须死!” 第008章 贵妃中蛊 于瑶自然知晓萧子霁此刻有多恨他,许是苏行太过耀眼,朝堂上那群别有用心之人,日夜寝食难安,个个都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萧子霁想杀她,她未必不想除掉萧子霁。 前世承受如此大的苦果,今生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几时让他死在她手上! 礼乐声奏响,于长清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宣布开宴。 苏行今晚都极少说话,不知这闷葫芦又在想什么,于瑶侧首看去时,旁边的座位哪里还有苏行的影子。 啊这……她把苏行弄丢了? 看着于瑶偷偷摸摸地往门外走,于长清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没说什么。 让她出席这种场合,委屈她了。 寂静的御花园内,一行碗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于瑶借着月色,移步至园中,不知不觉地往凤仪宫走去。 “不要——”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女子痛苦至极的低吟。 于瑶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好奇心却驱使她往那边走去了。 阴森的竹林中,一身大红喜服的女子面目狰狞地掐着自己的脖颈,精致的妆发凌乱不堪,凤冠落在一旁,几缕发丝贴在脸上,与汗液和涎水混杂一处,衣衫不整,露出手臂上的血痕,片刻后,她似乎耗尽了体力,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着,看似柔弱的玉手依然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嘴上喊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并不难猜出,这是贤淑贵妃林绾心。 只是她此刻明明应该待在宁泽宫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她松开手,昏死过去。 于瑶没打算救她,林绾心在这宫中,本就是死路一条。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都是风口浪尖的人,哪有这么多小命去管别人的闲事。 但看见一只赤红色的硬壳虫豸振翅从林绾心口中爬出时,于瑶猛地停住了脚步。 又是境蛊? 赤色境蛊毒性最烈,难怪林绾心能将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 皇兄自然不屑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但林绾心是太后党羽,高云兰也没理由杀她。 于瑶正想蹲下身看个究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四周响起,几队宫女提着灯笼,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快点儿,快去那边找找!” “这边也来找找。” 声音似乎很远,好巧不巧的是,于瑶正要转身离去时,玄月带着一帮禁卫军,堵住了她的去路。 “镇北侯夫人,请吧。”玄月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林绾心,不给于瑶任何解释的机会。 镇北侯夫人残害后妃被抓了现行,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今晚竟会上演这样的闹剧。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于瑶,无不义愤填膺,个个扬言要她血偿,林将军更是气极,甚至要拔剑砍她。 “放肆!”于长清拍桌呵斥一声,眼眸微沉,不悦地盯着林昭,“林将军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末将不敢。”林昭吃瘪,堪堪退到了一旁。 萧子霁心情大好,没想到于瑶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今晚定要给她致命一击! “于瑶,皇上五次三番纵容你也就罢了,今日你竟敢残害贤淑贵妃。”高云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哀家今日绝不留情,来人!” “慢着。”在这喧闹之中,响起一道慵懒淡定的声音,与众人格格不入。 绯色的唇轻轻勾起,眼角微扬,眸色如碧波寒潭:“臣妾只是恰好路过而已,本想出手相救,不曾想被玄月姑姑认作贼人。 “出手相救,能把人救成这个模样?”萧子霁唯恐她躲掉,硬是咬住不放。 谁知于瑶突然收起一脸假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无语地开口:“宁王殿下,但凡你有点脑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猪话。” 尔后便忍无可忍地喝道——“我不是还没来得及救吗!” 哗—— 大厅瞬间炸开了。 萧子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无言以对。 作孽啊作孽啊! 一帮老臣痛心疾首:大梁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妖女。 从小在宫中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对宁王殿下出言不逊! 立刻有忠义之士妄图当场弹劾她,但看见于长清黑得能滴墨的脸色时,瞬间被吓得噤声了。 这于瑶身后可是皇上和镇北侯撑腰! 可怕得很! “瑶儿,你说你能救人,此话当真?” “皇兄,臣妹有八成把握。” “十成。” 殿外传来一道淡漠的男声,众人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镇北侯怎么在这时候出现了? 方才高喊着将于瑶治罪的那些人,瞬间没了声响,就连高云兰都识趣地装哑了。 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行在于瑶身旁站定,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玉瓶。 “这是何物?” “鬼狄世子的心头血,贵妃中了境蛊,这是最好的解药。” 三年前的大战,鬼狄十万大军覆没于苏行剑下,灭族只在旦夕之间,迫于无奈,鬼狄主君将年仅三岁的世子送入大梁成为质子,这几年边境摩擦不断,可见鬼狄要回世子的决心有多迫切。 可是攫取心头血的过程十分痛苦,哪怕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都得耗掉半条命,这鬼狄世子虽不受待见,但好歹是六岁的幼子,镇北侯怎么下得去手…… 众人颇有微词,但不敢妄言。 “皇兄,臣妹正是此意。”于瑶接过玉瓶,指尖在苏行的掌心摩挲一下,挠得人全身酥麻。 “这东西真能治病?如此怪异之术,哀家怎么没听过?”高云兰满脸狐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玄月。 后者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太后没见识过的东西多了,不必一惊一乍。”于瑶没好气地回怼,逐渐靠近林绾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鲜红的血液缓缓渗进她嘴里,片刻后,林绾心毫无生气的脸,终于有了些许动静,眉头紧皱,痛呼几声后便慢慢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女子沙哑无力的声音响起,林将军顿时老泪纵横:“我的儿,醒来就好!” 若是没醒来,一场腥风血雨或许就能免去了。 于瑶眸光流转,静静地看着那殷红的血液,在心中轻叹一声。 世人擅长说谎,谎言都是杀人的刀。 “醒了?”于长清语气平平地开口,墨眸深不见底,瞬间堵死了高云兰的话头,“来人,送贵妃回宫休养。” “皇上,依哀家之见,不妨让贵妃说说,是谁在陷害她。” “贵妃遭人陷害,朕心痛至极,太后别再为难贵妃了。” 轻飘飘的一句,威压十足。 说完后,当场给了林绾心一堆丰厚的赏赐,当真是皇恩浩荡,帝王有情。 话语虽暖,于长清的脸色却冷漠至极,仿佛事不关己,林绾心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于瑶开脱。 什么狗屁权势富贵,从来都不是她的目的! 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何长清还是不肯正眼看她一眼。 她不甘心! “皇上,臣妾方才……” “无事就好,今晚你受惊了,朕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于长清冷冷一瞥,一旁的宫女会意,立刻将林绾心带了下去,没人注意到她脸上那抹阴狠的戾色,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于瑶身上。 “今夜多亏镇北侯出手相救,相信下蛊之人,镇北侯已有论断了?” 第009章 太后您不太对劲吧 矜贵的帝王缓缓开口,苏行抬手作揖,回道:“皇上,下蛊之人就是鬼狄质子。臣已将他带来,此刻就在殿外等候。” “带进来。” “哇……我要回家,我要找额吉……” 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殿外传来,那道单薄瘦小的身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推搡着,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推倒在地。 “闭嘴,跪下!”士兵恶狠狠地呵斥一声,想动手打他,却被苏行一个眼刀止住了。 从小远离爹娘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此刻又没有人护佑,更是怕得不行,哭得快要背过气去。 随行的乳娘不想管他,一心明哲保身,身子抖成了筛糠:“皇上,此事与奴婢无半点干系!” “质子谋害贵妃一事,你可知晓?”高云兰问道。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乳娘吓得脸色发白,磕头如捣蒜。 瞧见这主仆二人,高云兰皱眉,脸上一阵嫌恶。 谁都不曾注意玄月隐忍不发地站在一旁,狠狠咬牙,手握成拳,青筋暴起,眼中泛起来自异邦的仇恨与杀意。 鬼狄世子犀如,这孩子生得讨喜,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就是瘦弱了些,蛮邦的粗犷还未在他身上体现,反而透着一股中原人才有的含蓄俊逸,说白了就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可怜。 “镇北侯何必如此为这毒妇开脱。”萧子霁冷笑,“他才六岁,懂什么?” “鬼狄向来狡猾,别看这小孩才六岁,说不定早就是一肚子坏水了。”右相睨了他一眼,犀如吓得抽泣一声,可怜兮兮地躲在乳娘身后。 虽然他不会几句中原话,但也能听出来这些人不太喜欢他,尤其是面前那个白衣冷面的哥哥。 “方才我用鬼狄世子的血救了贵妃娘娘,宁王殿下还不肯相信事实么?”于瑶看了那孩子一眼,说道,“这蛊虫刁钻古怪,若非养蛊之人的血,是断然解不了的。” “鬼狄一族自出生便有蛊虫养在体内,宁王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于瑶一脸嘲讽,笑他见识太少。 “宁王处处袒护质子,莫非是知晓内情?”苏行转身,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他面色难看的脸上。 “本王只是觉得……” “人证物证俱在,还需要你觉得?” 苏行三两句就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在场的人个个是人精,自然知道如今这于瑶骂不得说不得碰不得,谁还敢往他枪口上撞。 “侯爷,方才奴婢找到贵妃时,可是只有夫人一人在场。”玄月阴冷地开口,“质子所居的别苑,离贵妃的宫殿足足有两个时辰的路程,路途来往,就不怕被别人发现吗?” “那只能说明宫中有奸细。”于瑶语惊四座,“说来也巧,我刚到竹苑,姑姑后脚就来了,怕不是早就等着我入坑了?” 顷刻间,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太后身上,高云兰如坐针毡,瞬间变了脸色:“既然都知道是鬼狄世子所为,镇北侯夫人又何须妄测,皇上发落吧。” “太后您不太对劲吧。”于瑶悠悠开口,“怎么到我这里就是妄测了?真当我好欺负?” “你想怎样?” “这小孩今日如此陷害我,想必是有人暗中教唆。皇兄不如将他交给臣妹,三日之后,定有结果。”于瑶不怀好意地朝犀如笑笑,那小孩突然一哽,一时连哭都忘了。 都知道于瑶狠戾非常,经她之手受审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战事刚平,她居然对鬼狄世子下手了! 这是存心让大梁不得安生啊! “臣附议。” 苏行一言既出,方才还蠢蠢欲动的大臣,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齐呼:“臣等附议!” 先帝啊!臣等无能,让这样一个妖女祸乱朝纲! 群臣表面附和,心都在滴血,唯有萧子霁眉目阴沉地站在一旁,周身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怒火。 看着那道明丽狂妄的身影将质子拎走,玄月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骨节发白,境蛊在她体内叫嚣着,利齿啃噬着她的血肉,将恨意养得愈发骇人,凝成一把血色的尖刀,蛰伏着,随时准备刺穿于瑶的心脏。 世子殿下不能死! 另一边,于瑶与苏行押送着质子到了车前,冷声屏退了所有宫人。 静寂的宫门前,只剩下他们三人与驾车的瑞叔。 “哼哼……”于瑶不怀好意地笑着,逐渐朝那道瘦小的身影靠近,“小孩,现在你落到我的手上了。” “咳咳……”苏行轻咳一声,无言以对,提醒她主意自己的形象。 于瑶立刻收起张牙舞爪的模样,蹲下身子,变戏法似的从袖子拿出几个果子。 那小孩也不管她是不是好人,拿起东西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好家伙,这孩子是缺心眼啊!”于瑶轻佻玩味地说了一句,“有奶就是娘,几个果子就能骗走了。” 苏行在静静看着,一时不敢想象若是他们以后也有了孩子,于瑶会是什么模样。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人打成一片,苏行清冷地站在一旁,眼里却有笑意。 “回府吧。”苏行说道,稀世的紫金眸光一闪而过,今夜还得等一条大鱼。 一轮明月下,镇北侯府熄灭了最后一盏灯。 月黑风高,苏行估摸着于瑶已经睡下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袭白衣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健步如飞地拐进北院。 轻车熟路地摸索到床边,借着窗外的月光,苏行清楚地看见于瑶身旁还睡着个小孩。 一个异族世子凭着年纪小就能酣睡于于瑶身旁,那个位置本该属于他。 苏行怔怔地望着他,心底藏着的老坛陈醋骤然间碎了一地,某人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于瑶,随后便默然往外走。 院子里风吹草动,树影婆娑,屋顶飞快地划过一道人影,即使功力深厚,还是被苏行精确地捕捉到了。 一道寒光掠过,望渊出鞘,绝尘俊逸的身影傲然独立于屋顶右端,冷冽的凤眸直勾勾地打量着面前的黑衣人。 找死。 苏行眸光一凛,倾身而上,那人的脖颈离望渊仅有一寸之遥。 “镇北侯。” 那人侧首,面罩之下响起一道老成的女声,似乎并不意外。 望渊的剑芒轻而易举地刺破那块黑布,一张陌生的脸展露出来。 质子的乳娘。 “呵……”女人狞笑一声,周身的气质是职业杀手才有的果敢与冷酷,“侯爷都已取了质子的心头血解蛊,老奴只是想来接走他,从此以后老老实实地呆在京都。” “是接走他还是杀了他?” 第010章 怎么就不听话呢 淡漠轻柔的声线响起,于瑶有条不紊地挪步到院中,靠着石桌坐下,摇着小扇,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 薄凉的夜风彻底吹散空中的云翳,繁星点点,月光像水一样倾泻而来,衬得那道身影愈发孤逸虚幻,于瑶看在眼里,眼眸一酸,所有的忏悔、杀戮与权谋,不过化成女子的一声喟叹:“京都,愚人太多。” “金陵双溪县是你的祖籍。”于瑶背书一般地开口,“两个务农的哥哥,一个年已二十的痴傻儿子,若非两个月前那笔巨款,家中早已有三具饿殍了。李嬷嬷,我说得不错吧?” 闻言,李嬷嬷脸色发白,两眼发昏。 “你做了什么!”女人颤抖着双唇质问,动作一大,脖颈被望渊的剑刃划破,红的却是她的双眼,“于瑶你个毒妇!你做了什么!” “我么?”于瑶乖巧无辜地出声,拿出了一个长命锁,“我只是差人去看了看他们而已。” 看见儿子的贴身之物被她拿在手中,李嬷嬷瞬间失去了理智,疯了一般朝她扑来。 不过有苏行在此,她怎么可能碰到于瑶一根发丝? 眨眼间,她便重重地摔下来,僵硬地匍匐在地,嘴角鲜血不断。 于瑶漫不经心地抬眸,杯中茶水依然温热,心却冷得骇人:“我说过,别打镇北侯府的主意,怎么就不听话呢?” 夜露深重,于瑶揉揉眉心,身姿婀娜。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苟延残喘的模样,一松手,那把银质长命锁便落到她面前,发出一声闷响。 “贤淑贵妃…”于瑶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瘆人又阴森,“侯爷,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苏行不作回答,只是给她加了件披风。 周身温暖不少,心似乎也不这么寒凉了。 听于瑶说出那个名字,李嬷嬷猛然瞪大双眼,不知她如何猜到的。 这些人还真是蠢呐… 于瑶蹲下身子,一字一句地问:“我今晚编的故事,有趣吗?” 打更声响了三下,院子里的血气加重几分,恍然间,却是风吹竹梢,人走茶凉,几只受了惊的鸟雀乍然飞快,随后便彻底静下来了。 翌日,于瑶在东苑醒来,苏行已不在她身旁。 暗潮涌动的太平盛世,皇兄被束缚住了手脚,担子自然全都落到位高权重的镇北侯身上了。如今雁北的战事还未完全平息,一旦过了青黄不接的月份,鬼狄再次南下也是常有之事。 于瑶摩挲着那块血玉,想得出神。 伶儿差人打点着午膳,瑞叔急匆匆地从门外走来,却不见苏行的身影。 “怎么了?”伶儿问道。 “夫人,宫里传了消息,鬼狄大军压境,恐怕战事难免。” “这次带兵的是鬼狄大将瞿如,皇上担心那些老将无法应付,便让咱们侯爷率兵出征了,说话间就要动身。” 于瑶回神,那血玉突然落在地上。 伶儿赶忙拾起擦拭,劝慰道:“夫人,侯爷带兵向来是平安凯旋,这一次出征,鬼狄又要好几十年都缓不过气了。” 正是因为人人夸赞,这一战的变数才会摸不清看不透。于瑶与他相识两世,前世苏行最大的败仗,便是出在她手上。 但愿顺遂。 于瑶心中突然堵得慌,玉儿已经将犀如带进了屋内。 这小鬼头像是没吃过饱饭一样,不论周遭的气氛多沉重,一见到吃的就走不动道,全然不管旁事。 要是再多养几年,说不定就策反了。 于瑶这么想着,又往他碗里添了一个鸡腿。 原本是想将这孩子用作要挟内鬼的筹码,没想到一带回府上,对他是比亲儿子还好。 于瑶立刻抑制住内心不该有的情愫,不断说服自己:她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 她对敌人的仁慈,最终都会化作利刃,刺在大梁士兵的身上。 心中矛盾地想了许久,于瑶一脸烦躁,又伸出筷子将那鸡腿夹了回去。 犀如一愣,呆呆地看着她的举动,也效法于瑶,将自己碗里的菜夹到了她碗里。 这小崽子没学会几句中原话,只能露出一脸稚嫩的憨笑。 于瑶一时语塞,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伶儿,备车。我要进宫。” 杏哞含情,掩盖了她眼底的戾色。 鬼狄大军来势汹汹,她不能让苏行腹背受敌。 盐铁司的利钱直接关系军中粮草供应,苏行到达雁北,快也要半个月。 足够了。 于瑶在心中盘算着,这一天,她等了好久。 不着急,一个个来。 绕过重重掩映的宫墙,于瑶轻车熟路地穿过御花园,欲往于长清的御书房走去。 “夫人。” 身后想起一道清丽的女声,花丛掩映间,响起一阵清脆的步摇声,林绾心端着仪态,虽不是皇后,服制排场也大同小异了。 于瑶要事在身,还没精力料理她,没想到这女人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耐烦地撇撇嘴,于瑶转身时,笑靥如花地迎了上去。 “贵妃娘娘。” “夫人不必多礼。”林绾心虚扶了她一下,绛唇轻启,“昨夜本宫遇险,多谢侯爷和夫人出手相救。” “娘娘不必挂怀。”于瑶说着官话,“无事就好。” “听说雁北战事又起,侯爷已经奔赴前线了。”林绾心欲言又止,眼睫微颤,“只是这次应对的是瞿如,雁北之地蛊术众多,大将瞿如……最擅蛊术呢。” “多谢娘娘提醒,臣妾会让侯爷多加小心的。”于瑶不卑不亢地回答,眼底的笑意全部掩去了,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施舍给她。 “本宫也是为侯爷着想。”林绾心走近,想牵住她的手,于瑶不假思索地往后退了几步,离她远远的,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娘娘,请自重。” 林绾心脸色僵硬,故作若无其事:“本宫只是想提醒夫人一句,纵然皇恩浩荡,始终君臣有别,镇北侯这一脉,哪一世不是功高震主?皇上昨夜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呢。” “这么说,娘娘昨夜也不曾入睡?”于瑶浅浅地笑,无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沉声开口,“鬼狄质子的血,效果不错吧?” 林绾心再蠢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惊恐地看向于瑶,只听她悠悠补了两句:“现取的黑狗血,辟邪除祟,大补呢。” “夫人莫要开玩笑了。”林绾心强颜欢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这人从不开玩笑。”于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倒是很喜欢编故事。” 说罢,不顾脸色古怪的林绾心,便摇着扇子扬长而去。 “林绾心,管好你自己,否则…” 声音戛然而止,锋芒毕露。 林绾心愣在原地,脸色发青,将泣未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