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满门抄斩 北齐四十七年,盛夏,西市街口。 容寂小小的身子穿着松垮垮的囚服,和容尔阳一起被压着站在刑场前,看着跪在刑台上的父母和容府众人,心中冰冷刺骨,双眼已经哭得干涸血红,即便是烈日当头也依旧无法温暖她。 她知道,容家要亡了。 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容家上下百余口人,今天全部问斩。 除了她和哥哥。 父亲跟她说,是太后娘娘拼死保下他们的,在随从军中安排了人手,流放的路上会少受点苦头。 其实她不怕,那点皮肉之痛不会把她击垮,她要留着这条命去报仇。 “燕北柏!你答应过我要保我容家满门性命!” 容南风悔不当初,他不该轻信燕北柏的鬼话,他死了不要紧,可容家百余口人命何其无辜,还有他的阿寂和尔阳,小小年纪便要受流放之苦。 “容将军,我只是答应你向皇上求情,可最终能不能保下还是要取决于圣意的不是。” “燕北柏你这个小人!!”容南风怒不可遏,燕北柏看着此刻的容南风,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欲要将他挫骨扬灰似的,心中莫名的顺畅。 “来人!给容将军上酒!”这杯酒是皇上格外的恩情,算是送容南风一程。 容寂看着父亲明明被冤,却因为一杯酒还要叩谢皇恩,就忍不住替父亲感到难过,大声喊道:“父亲!是北齐皇帝薄情寡恩、忘恩负义在先,又何必谢他这可笑的恩情!” 此言一出,众人惊骇。 不过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胆量和气魄,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监斩官的面直言讽刺皇帝,满含水光的眼中尽是坚韧和恨意…… “放肆!竟敢污蔑陛下!”燕北柏下首的一名监斩官厉声呵斥道。 “哼!”容寂冷哼,“污蔑?当年他与太子斗的头破血流,是我父亲力排众议一路拼杀替他拿下皇位,助他登基,替他开疆拓土、出生入死,守护了北齐三十余年,就因为他的多疑和薄情寡恩,就要灭我容家满门,弃多年恩情于不顾,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帝!” 容寂眼中的恨意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眼底藏着不可动摇的坚毅,丝毫没有惧色。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却也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句:不愧为容家女儿。 “阿寂!说得好!”容南风满眼的骄傲,他容家儿女,何曾畏惧过强权。 “你……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陛下仁慈放你兄妹一马,竟不知道感恩!”监斩官听见这一番说辞吓得脸色苍白,看了一眼旁边坐的稳如泰山的燕北柏后又多了几分底气,疾言厉色地呵道。 “仁慈?究竟是仁慈还是心虚,怕是只有北齐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吧。” 容家满门抄斩本就引起了百姓们的众怒,若是连一双未成年的孩童都不放过,只怕要被按上一个暴君的名头了。 监斩官气的脖子通红,刚要说什么便被燕北柏制止了。 燕北柏冷眼看着刑场下容南风的一双儿女,连他都不得不赞一句风骨,容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硬骨头。 总归是两个孩童,他懒得争辩。抬头看了一眼时辰,冷声说道:“行刑。” 容南风,你终于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上。 容南风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一双儿女,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教尔阳骑马射箭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寂和尔阳了,再也不能将阿寂软软的抱在怀里去摘梅花和海棠,再也听不到那一声甜甜的“父亲”,他想要亲眼看着阿寂出嫁、看一眼那满目十里红妆的愿望,此生也无法实现了。 来世吧。 “阿寂!尔阳!好好活下——”容南风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刽子手的刀便落了下来。 “父亲——母亲——” “啊——” 容寂喊得声嘶力竭,双目血红,几欲挣脱侍卫的禁锢,她想最后抱一抱他们,抱一抱疼她入骨的父母。 她知道不能了。 容寂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她和哥哥亲眼看着父母和容家满门被斩,亲眼看着他们的血染红了西市街口。 她永远忘不了那里的血流成河,漫天都飘散着血腥气,她哭到声嘶力竭、泪眼模糊,心痛到无法呼吸,可监斩台上的燕北柏却满面红光,满目的血腥都盖不住他眼底要溢出来的喜悦。 她心底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灼烧,她想亲手杀了燕北柏,杀了北齐皇帝,杀了武王替容家报仇,可她知道她办不到。 第二章 阿寂等着你 “燕北柏,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容家满门忠烈尚且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以为你燕家就会善终么?只怕要比我容家惨上千百倍。” 燕北柏看着明明是孩童的容寂,眼底的杀意却几乎要将他穿透,他心底莫名的一寒,不知是不是皇帝的薄情和多疑令他感受到了一丝的恐慌。 “带走!”他终于压制不住心底的慌乱的怒气,一挥手,吩咐流放的侍卫随从送二人上路。 “燕北柏!我容寂发誓,有朝一日我定要亲手了结你,替我容家满门报仇——” 父亲,母亲,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好好保佑阿寂和兄长,早晚有一天,阿寂会亲手替你们、替容家上下百余口人报仇。 “阿寂。” 她转头看向兄长,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煦,目光坚定温暖,充满了决绝和力量。 “阿寂,以后的路大哥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活着,保护好自己,容家儿女,绝不轻易落泪,也绝不认输。” 她知道,此刻温润如玉的大哥,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痛不欲生,她似乎能看到他的心在滴血,可他依旧站的笔直,眉眼温柔的看着她,好像只是在同她开玩笑。 “大哥,你多保重,阿寂等着你。” 说完,兄妹俩在侍卫的推搡下,分道扬镳,走上不同的流放之路。 慈宁宫。 裴姑姑看着跪在佛像前认真礼佛的太后忍不住叹息,走上前去,第一次打断了太后的礼佛:“太后,午时已过。” 她眼看着情绪甚少外露的太后失手将手中的佛珠扯断,佛珠崩开散落一地。 “午时已过,行刑结束了。”太后轻声念叨。 “是,郡主和公子也已经上路了,念其年幼,并未上枷锁,路上会少受些苦。”裴姑姑此刻的心情并不比太后好多少。 她是眼看着小郡主长大的,从小小的一个粉团子渐渐长大,变得乖巧可爱,灵动聪慧,就连一向苛刻、不苟言笑的太后都每每被逗得笑开了怀。 曾经北齐最高贵的千金,北齐的郡主,如今小小年纪却要受流放之苦,一向疼爱其入骨的太后已经好几日未曾入眠了。 “裴容,你说阿寂会活下去么?” “会的太后,郡主自小聪慧过人,从不吃亏,她会好好地活下去的。”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太后还是安慰自己,好像如此便能心中有些慰藉。 “对,阿寂那么聪明,那么机灵,有她父亲的临终遗言,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佛祖也会保佑她的。” 裴姑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太后,她双手合十地盯着那尊佛像,格外虔诚,好像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祈祷,庇护她的小郡主。 此后的慈宁宫,近十年里,都不曾再出现过往日的欢声笑语了。 火云如烧,烁玉流金。 如火烤炙过后的土地往上反着灼灼的热气,空旷的营地内一处遮阴地都没有,守卫们不得不带着长长帽檐的帽子勉强遮住一点阳光,时不时的换班去喝消暑的绿豆汤或凉水缓解身上的暑气。 各处干着苦力的人们脸上被晒得通红,有的甚至爆了皮,还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可即便如此,却依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容寂穿着破旧的衣衫拖着沉重的麻袋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身上,令原本就褴褛的衣衫裂开一道道口子,露出里面交错的血痕,原本结痂的伤口重新绽开,染红了衣衫。 “干什么呢!还不赶紧的,拖个麻袋这么费劲。”守卫不停地挥舞着满着血的鞭子,面目狰狞的催促道。 “你不累么?我看你都来回好几趟了,你手都磨出血痕了。下一队干活的时候你可以偷偷歇一歇,守卫不会发现的。”一个比她年纪小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趁着守卫离开悄悄凑过来跟她说道。 容寂像是没听见一般,既不看她,也不说话。 那小姑娘用手轻轻拨了拨她的衣袖,容寂下意识地猛地躲了开来,吓了小姑娘一跳。良久,才反应过来,指着她的胳膊小心地说道:“那个...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你的伤都裂开了,不疼么?” 容寂盖了盖自己的胳膊,这才看向一直跟她说话的小姑娘。 大约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实在是瘦了些。年纪尚小,身上也没多少伤痕。脸上脏兮兮的,可眼睛却异常明亮,好像藏着星辰。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是些小伤,没事。” 第三章 死里逃生 比起灭门之痛、与家人阴阳相隔来说,这些身体上的疼痛不会将她打倒。 再说,这里的人,谁身上还没点伤呢?那些守卫又何曾把他们当人看了。 酷暑的盛夏,艳阳高照,炙烤的阳光像是要将人晒化了一般。黏腻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伤口也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开始发炎,甚至开始发黑流脓。可容寂就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低头不语只顾干活,一趟一趟拖着沉重的麻袋到那肮脏的泥潭中,眼底满是坚毅和仇恨。 父亲,母亲,你们等等阿寂,等阿寂报了仇就去找你们,很快,很快就好…… 南方的烟瘴之地,气候恶劣,蛇虫鼠蚁数不胜数。再森严的守卫也没办法完全防住这些毒物,更何况是这样的流放之地。遇到这样的盛夏时节,便更容易爆发疫病。 这里的守卫没有人把他们这些被流放者当人看,生了病就只能等死,然后一张草席裹了扔进乱葬岗;若是染上了疫症,便一辆木板车拖到野外去,然后一把火烧了。 虽然死的潦草,到底也算是解脱了。 容寂待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等机会逃走。 这些年里,有无数的人想要逃跑,可从来没有人能成功。被守卫追回来后,便吊在十字架上,不能进食不能进水,每日还要承受着鞭刑,直到下一个逃跑的人被抓住,他们才会被换下来。 若是等不到,就活活饿死渴死,再丢进乱葬岗。 容寂不是没有心动过,可她知道,那都不是最好的时机,她无论如何都跑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守卫。 所以,她要等。 大约是上天怜悯,营地终于爆发了疫症。 即便日日喝着防止疫病传染的草药汁,但每天依旧有无数的人被拖去野外烧死,守卫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们这些传染源,也顾不得日日鞭笞他们干活。 容寂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看着在外巡逻的守卫一日比一日松懈,面对身体不适稍显病症的人就立时三刻将她们放在板车上拖走,甚至连确诊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人想被活活烧死,所以当容寂表现出身体不适的时候,守卫毫不犹豫地将她和其他人一起拖到了野外,扔到一个被围满了稻草和木头的高高的木台子上,一把火点燃,看着火烧起来后忙不迭的转身离开。 容寂看着身旁满眼惊恐,声嘶力竭的众人,果断地将紧紧抱着柱子的小姑娘一把拖了出来。 “姐姐?”小姑娘满脸泪痕,吓得面色惨白,看到她之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一边哭一边惊恐地看着下面熊熊燃,烧的烈火。 容寂看了一眼火势,来不及安慰她,皱着眉急急地问道:“你染上了疫症?” 小姑娘猛地摇摇头,哭着喊道:“没有我没有!我以为是被扔到乱葬岗,我不知道是要被烧死,我还不想死啊!” 倒是聪明,还能想到借着疫症逃出来。 小姑娘哭的撕心裂肺,看着马上就要蔓延上来的火势拼命地往她身后躲,眼中满是惊恐。 “想活着离开这么?” 小姑娘霎时止住了哭声,瞪大了双眼不停地点头。 “想活着离开这就不能怕疼。”说完她转头看着愈来愈猛的火势,那小姑娘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办法——她们要从下面的火堆上滚出去。 她白着脸色,实在害怕,有些犹豫不决。 她眼看着蔓延的火势咬了咬下唇,惨白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的!我不怕疼。” 容寂没说话,用提前偷出来的布将头发重新包好,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将她环在自己怀中,把她的脸紧紧地埋在自己肩窝。眼中满是坚定地看着熊熊烈火,然后咬了咬牙,抱着她果断地跳了下去。 “啊——!” 木台子下面的稻草堆被堆成了斜坡,容寂抱着那小姑娘从稻草堆上滚下去时,烈火灼烧着她的身体,整个人仿佛被放进了油锅里烹炸,锥心刺骨的疼像是要将她活剥了一般,耳边传来的尖叫声在那一瞬间似乎也听不见了。 直到她们滚到地上,似乎还能听见身体被灼烧的声音和炙烤的味道。 小姑娘被紧紧抱在容寂的怀里,虽然是从火堆上滚了下去,但只有后背和腿上有烧伤,脸上依旧完好无损,只是疼晕了过去。 容寂躺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脸上和身上被火灼烧的剧痛还未消散,可她一点都不痛。 第四章 我不能陪你了 她躺在地上缓了片刻,到底不敢久待,摸了摸头上依旧还包裹着头发的包布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躺在一旁晕过去的小姑娘,见她没醒,也不敢再耽误下去,忍着后背的剧痛将她背了起来。 身后木台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声一声地入了她的耳,她转过头不再看他们,背着那小姑娘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林子深处走去。 等守卫送来下一波要被烧死的人时,台子上的人早已被烧成了灰烬,没人会发现她们逃走。 “唔......嘶!”背上的人渐渐转醒,痛感也渐渐传来,疼的倒吸冷气,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便扯到了容寂后背上的伤口,又是一阵灼烧的疼痛。 “姐姐......?”小姑娘大约疼的有些神志不清,良久才看清了背着自己的人的脸,转而露出了惊喜之色,忍着痛泪眼婆娑地说,“我们活下来了?!” “嗯。” “我们真的活下来了!”小姑娘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感受着死里逃生的喜悦。 容寂没再说话,估摸着已经离开了营地的范围这才找了个地方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小姑娘下来之后才发现容寂的背后已经被火烧的伤痕累累,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黑,脸上也被烧了。 她就这样忍着后背被火烧过的剧痛一路将自己背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容颜姣好的清冷女子,此刻狼狈不堪,甚至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毁了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容寂大约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安慰,只说道:“我不能陪你了。” “什么?”她怔愣住,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眨巴着那一双好看的眼睛。 “我们不同路,要就此分开,前面不远处就有村庄,是南诏人,心性大多纯良和善,你去求她们收留你几日,治好身上的烧伤再离开。守卫不会发现你。” 小姑娘看着容寂面无表情的说完这些话,便有些惊慌:“一定要分开么?为什么不能一起?你身上的烧伤比我严重的多,更要治疗啊。我亲人都不在了,你要去哪里我都可以跟着你。” 似乎是有些害怕,急不可耐地想要跟着她。 “我还有事要办,没法带着你。治好了烧伤之后如果有人家愿意收留你最好,如果没有你就去南诏,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你嘴巴这么甜又聪明会有人收留你的。” 眼前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惊慌和不舍,她大约是自己这些年来仅有的一点点温暖,可她不能拖累她。 她要去复仇,去走一条几乎没有生机可言的路,一条黑的看不见一点光明的路。 但她不一样。 她心性善良单纯,没有仇恨,即便亲人离散可依旧能过上平淡的生活,这样单纯温暖的小姑娘不该跟着自己。 “我真的不能跟着你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仍旧不死心。 “不能。”容寂冷硬着心肠说道。 “......好吧。那你,那你小心些,身上的烧伤要赶紧治。”小姑娘终于死心,知道她不会带着自己,眼眶里全是泪。 容寂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消失不见看不见身影,这才向另一条岔路走去。 小姑娘,好好活下去吧。 “公子,你看那个人。后背那是烧伤吧?被烧成那样还面不改色,这人不会没有痛觉吧。”一名穿着灰色褙衫的小厮跟一旁的男子说道。 “看着像是刚被烧的,这附近也没起火啊。” 那一旁的小厮眼珠一转,便立刻想到了什么:“公子,奴才听说不远处的营地近几日爆发了疫症,凡是得了疫症的都要被拉出去烧死。这人不会是逃出来的吧?”说着,脸上立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还不忘拉着自家公子连连后退。 “得了疫症还敢跑出来?!反了天了,走,我们追上去看看。”说着便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容寂忍着剧痛在丛林中行走,忽然听到了马蹄声,她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猛地回头看过去,才发现只是一名带着小厮的富家公子罢了,便不甚在意。 刚欲转头继续走,便听见身后的人追上来叫住了她。 “喂!前面那个人,站住!” 容寂不予理会,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那男子没想到这人竟然敢将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立刻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怒火中烧地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她。 “本公子刚刚叫你你没......”那男子话还未说完便看着眼前熟悉的女子怔愣片刻,“容寂?” 第五章 遇故人 容寂被拉住回过头才发现,这人竟然是燕家旁支的庶子——燕辞,燕家中唯一一个见过自己的人。 心中顿时冷笑:燕家的人。我还没有去找你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你不是被流放了么?怎么......”燕辞立刻便想到了什么,震惊之余随即指着容寂狰狞地说道,“容寂,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私自出逃?!” “这位公子,想必是认错了人吧,我不是什么容寂,你我也素未谋面,何来出逃一说呢?”容寂面不改色。 “哼!本公子又不瞎,旁人没见过你,我燕辞见过你,这种可笑的狡辩之言你也说得出口?怕是知道自己父亲谋逆,又私自出逃心虚了吧。” 谋逆?若不是你们燕家污蔑,我父亲又岂会被冤?! 容寂看着满脸奸佞之笑的燕辞,忍着想要杀了他的冲动,笑了笑说道:“公子既然说旁人未曾见过,那你又怎么能证明我就是公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容寂呢?” “你!”燕辞突然哏住,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语来。 随即,又笑道:“你不必在这狡辩,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营地,也不会上报官府。” 燕辞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嗤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吧,只要你跪在我面前磕三个响头,说一句‘家父谋逆乱上,罪该万死,容家满门死有余辜’,我便放了你,如何?”燕辞满脸得意的站在那里,一脸小人之相。 听说容家人骨头和膝盖是最硬的,他倒要看看,到底是骨气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们公子肯放过你那是你的福气,还不赶紧跪下!” 一旁的小厮狗仗人势在那里呵斥道。 容寂心中怒火如火烧一般,她看着眼前急着寻死的二人,浅笑道:“既然燕公子肯放过我,容寂自当感激不尽,不过我膝盖有伤,跪不下去了,嗓子也哑了。不如你走近些,我说给你听,你便放了我,可好?” 纵然脸颊被烧,衣衫褴褛,浑身也是脏兮兮的。可眼前女子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眼依旧令燕辞有些失神,当年的容寂虽极少露面,但小小年纪倾城之貌的名头早已传出。 燕辞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伤,撇了撇嘴道:“也可。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也不与你计较这许多。” 被流放的人,日日受着打骂刑罚,身上有伤是常事,他也没有怀疑,便上前几步,凑了过去,道:“好了,你说吧,本公子听着呢。” 容寂笑了笑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开口道:“家父......“” “唔!!” 不过瞬间,燕辞双眼惊恐地瞪大,手慢慢摸上了自己被匕首一刀刺穿的脖子,想捂住伤口止血,可血像是流不尽一般一股一股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瞬间染红了昂贵的锦袍。 “公子!!”身后的小厮看到从自己公子脖子中间穿颈而出的匕首后,大骇,脸色瞬间煞白,连滚带爬地跑上前去,托住了将要倒地的燕辞。 “你竟敢谋杀我们公子!你可知我们公子是......”话音还未落,那小厮便瞪圆了双眼,缓缓向后倒去,脖子上的鲜血蔓延了一地。 容寂手握着匕首,脸上和身上皆是被喷到的血迹,虽然面色已经略显苍白,但眼底却满是冰冷狠厉,看着已经断了气的二人心有不甘,又朝着燕辞的心脏处狠狠地扎了下去。 “我容寂,堂堂北齐郡主,容家嫡女,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一个燕家旁支的庶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侮辱我的家人!” 此刻的容寂,无边的霸气自周身散开,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 虽然衣衫褴褛,纵然落魄至此,她也依旧是容家唯一的嫡女,北齐曾经最高贵的千金,小小的燕家庶子,也配在她面前提容家。 丛林不远处,一身月白锦袍的男子静静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笑。 那匕首上的血滴滴落在地上,一阵风吹过将那女子的发丝吹起。她神色冷漠地看着早已死绝的两名男子,眼底满是坚毅和仇恨,似乎要将她淹没一般,即便狼狈不堪,可依旧有股高贵之气。 “好像有点意思啊。” …… “唔!” 容寂迷迷糊糊地起身,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颈,良久,神思才渐渐清明。 她这才想起,就在自己杀了燕辞和他的小厮正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后颈处不知被谁一个手刀给打晕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屋子的床上,看样子,应该是间客栈。 第六章 初见楚王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地清理包扎过,原来穿着的那件脏乱不堪的衣衫已经被换成了光滑柔软的丝质长裙。 容寂紧抓着衣领,心中有一丝的紧张和慌乱:到底是谁打晕了自己,还给自己清洗身体并包扎了伤口。 正想着,门被推了开来,进来一名男子,长相妖艳俊美,一双桃花眼斜挑上扬。 身穿一身雪色的锦衣袍子,上面绣着绿竹,腰间坠着上好的玉佩和做工精细的香囊,腰束玉带,手拿着一把玉柄折扇,嘴角噙笑的缓步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就这么打着扇子看着她。 容寂看着眼前的男子,皱了皱眉:“楚王殿下?” “嗯?”那男子好似一下子来了兴趣,“小丫头眼力不错啊,怎么看出来的?” 容寂冷笑,看着他手中的折扇开口道:“殿下手中的这把折扇,别说南诏,就是北齐、南诏、西凉、东蜀放在一块,怕是也找不出第二把了。但凡有些眼力的,怕是没人认不出殿下吧。” 沈穆北,南诏国楚王,向来有‘鬼王’之称,不仅面容绝世,而且手下有一批如鬼影死士般的暗卫,他率领的红甲军更是出了名的铁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当年的东蜀,正是败在了他的红甲军之下。 沈穆北似乎并不在意她言语上的失礼,瞧了一眼手中的折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笑道:“啊,好像是有些疏忽了。不过没关系,认出来也好。” “是你把我打晕的?” “你脏成那个样子,我可不想碰,是我属下把你打晕的,你要想揍他,我现在就帮你把他叫来。”那男子摇着扇子,一手支着头歪坐在那里,慵懒松散地笑着说道,声音好听的宛如那清泉之水。 “……”就你干净!容寂咬了咬后槽牙没有开口。 男子看着她紧攥的双手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放心,衣服是医女帮你换的,身体也是她们帮你清洗的。” 容寂微皱着眉头,紧盯着他,双手却不自觉的松了下来。 “为什么把我打晕带到这来?还给我包扎伤口。” “自然是有用意的。” “殿下说笑了,我一个孤女,实在帮不了殿下什么。”无论什么用意,她都不想与这位楚王殿下有过多的接触。 沈穆北看着她,笑的有些妖艳。良久,才收了折扇,略直了直身子敛去笑容说道:“容寂,容家嫡女,北齐郡主,当年声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容南风的掌上明珠?” 容寂顿时心中大骇,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原本已经放松下去的身体此刻再一次紧绷起来。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当年被流放时自己尚且年幼,整个北齐都没有几人见过自己,更何况是一位南诏王爷。 难道是在诈自己? 容寂刚要开口反驳,就被他抢了先:“害怕了?想说你不是容寂?以为自己抵死不认我就没有办法了?” 那男子漫不经心地笑着,语气慵懒却寒凉,几乎是一瞬间,容寂的后背已经冒起一股寒意。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啊,天真的很。” 容寂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攥了攥手,看着沈穆北冷漠如深潭般的黑眸,反驳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终究是吞了下去,没有出声。 这位楚王殿下的神通广大,绝对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抵死不认这种蠢事,还是算了。 她虽被流放,可当年就连父亲在时,都对这位楚王赞不绝口,兵法之道更是不按常理出牌,如鬼魅一般。 这样的人,必是七巧玲珑心,智商计谋奇高。与这样的人作对,只怕没什么好下场。 “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容寂渐渐没了陪他耗下去的耐心,这位楚王殿下说话惯会弯弯绕,不经意间就会把你拖入坑中。 “小丫头耐心可不怎么样。”沈穆北似乎丝毫未动怒,像是调笑似地说道,“你可知道你刚刚杀得是什么人?” “燕辞。”容寂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怎么,殿下要为他鸣不平么?” “本王可没那个闲工夫。不过,你既知道他是燕家的人,那你还敢动手?就不怕燕家的人来找你麻烦?” 容寂冷笑一声,不屑道:“我为什么不敢动手?他侮辱我的父亲折辱我的家人,我不杀了他难不成还要感恩戴德的给他磕两个头顺便擦擦鞋?” 沈穆北好笑的看着坐在床上一脸冷漠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眼中好似有些欣赏。 第七章 十年之约 “至于殿下说的燕家。他燕辞不过是燕家旁支的一个小小的庶子,别说死在野外没人知道是我杀的,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如今孑然一身,已没什么牵挂,唯有复仇,燕家的人若自行前来送死,我自然不会让他们白走这一遭。” 明明是个年幼的小丫头,五官都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无端的带着杀气和冷漠,不知是不是这么多年被心头的仇恨所浸染,以至于连沈穆北都觉察到了丝丝寒意。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扳倒燕家?” 容寂不在意沈穆北眼中的那点嘲讽,开口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难道殿下想要扳倒一个家族,会傻到以肉身相搏么?” “你就这么自信,凭你自己就能报仇?就算你扳倒了燕家,那——北齐皇帝呢?”沈穆北看着容寂眼底渐渐清明的恨意,是那样的浓烈,那样的悲切,好像下一刻就要涌了出来。 “这是我的事,不劳殿下操心。”容寂攥了攥发白的拳头,冷声说道。 “你一个小丫头,要想扳倒燕家,已然是难如登天,更何况那北齐皇帝呢?不过你若答应本王的条件,本王倒是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我早已不是郡主,也不是什么高门千金,没有了呼风唤雨的父亲和家人,况且如今的我还是逃犯,只怕不仅帮不了殿下,还会给殿下带来无尽的麻烦。”容寂不假思索的便拒绝了。 与虎谋皮,实非上策。 沈穆北看着小丫头下意识的抗拒笑了笑,说道:“本王说可以你自然就可以,就要看你想不想报仇了。你若是孤身一人去报仇,只怕有生之年连那北齐皇帝的衣角都够不着,可若是有本王相助,那就不一样了......” 容寂看着沈穆北意味深长却又慵懒的眼神,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笑意未曾抵达眼底。 她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要如何帮我?” “你不问问本王的条件是什么?” 容寂笑了笑,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殿下觉得,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么?我如今孑然一身,只剩下这一条贱命,殿下的条件于我而言不过是我复仇的踏板罢了,我并不关心。” “倒是个有骨气的。”沈穆北似乎心情颇好,眼角的笑意多了两分真实。 “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送你入宫。”入的,自然是北齐皇宫了。 容寂猛地抬头看去,那一双狭长妖艳的桃花眼美得不像话,漫不经心的表情好像只是随口跟她开了个玩笑,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似的。 “送我入宫?您是南诏的王爷,不是北齐的王爷,如何能把我送入北齐的皇宫?”容寂满腹怀疑的问道,“更何况,如今我已毁了容,入燕府都不能够,更何况是皇宫。” “本王既然说能送你进去自然是有办法,这个你不必管。虽然本王是南诏人,可未必在北齐就使不上力。至于你的脸......”沈穆北看了一眼她被烧伤的脸颊,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就不必操心了,本王既然开了口,自然是会万无一失。” 容寂当下便懂了。 这位南诏国的楚王殿下,不愧有“鬼王”之称,看来不止南诏,北齐只怕也遍布了他的势力与眼线。 或许,不止北齐。 “殿下的条件?” “替本王做事。十年的时间,若你做的好,十年之后,本王还你自由之身。” 十年。 容寂沉默了,她本想待大仇得报,她便去找父亲和母亲,可如今楚王提出十年之约,也就意味着自己还要继续苟活十年之久。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要报仇,自然是要有所付出,既然凭借一己之力无法达成,那么与本王合作,难道不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么?” 沈穆北似乎并不着急,歪在椅子上,打着折扇喝着茶,等她考虑清楚。 容寂看着眼前好看的男子,心中一片寒意,她知道沈穆北说的没错,如果靠她自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到北齐皇帝的衣角。 “十年之后,你当真会放我走?” “自然。” 容寂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 十年的时间,她等得起。只要大仇得报,再等十年又何妨? “不问问本王要你做什么事你就答应?”沈穆北好笑的看着她,似乎想逗逗眼前这个严肃的小姑娘。 容寂淡定地回道:“楚王殿下如今缺的,难道不是一个像我这样心性坚韧的细作么?” 第八章 兵力布防图 “何以见得?” “第一,殿下不缺侍女,你费尽心思困住我十年之久,不会只是要我去服侍你;第二,我没有你暗卫那样好的身手,所以也不会是暗卫。既如此,不是细作又是什么呢?” 沈穆北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明明是稚嫩的五官,可眼神却异常明艳坚定,聪慧到一下子就能看穿他的用意。 他忍不住鼓起了掌,眼中欣赏之意渐浓,笑道:“看来本王没有看错人,果然聪慧。” “殿下送我入北齐皇宫,想来也不只是助我复仇这么简单吧。” 他见容寂已看穿到如此地步,便也不再遮掩,坦白道:“不错,我的确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北齐的兵力布防图?” 沈穆北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连折扇都慢慢收了起来,周遭的气场都变得有些杀气寒冷:“你怎么知道?” “殿下不必如此紧张,”容寂不动声色地看着异常紧张的沈穆北,说道,“殿下想要灭北齐,最好的办法就是北齐的兵力布防图,如此一来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轻松将其收入囊中,不然,殿下也不会冒险将我送进去不是么?” “灭北齐?这样的话可是你能随便乱说的?”就连谢风华都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这个刚见了一面的小丫头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究竟是不是乱说,殿下心里自然清楚。” 沈穆北眯了眯双眼,眼底杀意渐起,语气却依旧漫不经心:“哦?说来听听。” 容寂看着沈穆北的双眼,坚定地说道:“因为,殿下的眼中有火焰和野心。当然,这野心不一定是殿下的,也有可能是南诏皇帝的。” “呵,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擅自揣测圣意。”此时沈穆北的语气已经有了些许的杀气。 “我听闻南诏皇帝与殿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手足情深,当年为了扳倒太后,楚王殿下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以身做饵,南诏皇帝才有机可乘扳倒了权倾朝野的太后,登基为帝。” 沈穆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侃侃而谈,手中的折扇握在手中轻轻敲打着,容寂知道,沈穆北起了杀心。 她噙着冷汗,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南诏皇帝登基第二年就凭借雷霆手段和楚王殿下的红甲军迅速拿下了东蜀,这样的南诏皇帝,野心绝不止于此,作为至亲手足,南诏皇帝的野心想必正是殿下的野心。” “继续,说下去。” “而作为北齐的朝廷钦犯,身负国仇家恨又无枝可依的我,不正是殿下最好的选择么?我对北齐皇帝和燕家的恨之入骨便是你最好的武器。北齐,只是你的第一步。” 沈穆北不知何时直起了身子,神情带些冷色,看着她许久,倏地缓和了脸色,悠悠地笑着说道:“本王当真是小看了你,不愧是将门之女。” 只凭送她入宫这一点点信息,就能抽丝剥茧地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计划,甚至发现他乃至皇兄的最终目的,若此人不是为自己所用,想必他立时三刻就要将其灭口。 如此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头脑,若稍加训练,未来定会发挥难以想象的巨大作用。 “你该庆幸如今是替本王做事,否则就凭你刚刚的这番说词,此刻你已经去见你的父母了。” “那我该谢殿下不杀之恩了。”容寂的冷汗渐消,悄悄地松了口气。 若非自己已经答应他的条件,也不会傻到说出这些话,只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能力,才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加快自己复仇的进度。 与虎谋皮,自当万分小心。 “你如今即是为本王做事,容寂这个名字是不能用的了,换一个吧。” 容寂心中一沉,有些酸楚。 她明白,如今她是逃犯,若再用这个名字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只要换了名字,凭沈穆北的势力,自然不会有人查到她。 只是这个名字是父亲为自己取得,如此一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光明正大的用回这个名字。 “就叫云裳吧。”沈穆北见她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若是脸伤治好了,你也衬得起这个名字。” “多谢殿下。” 总归不是自己的真名,不过是隐藏自己身份的一个代号罢了,无所谓叫什么。 “收拾一下我们出发。”说完,便走出了房间。 容寂,哦不,现在是云裳了。 云裳挽好发髻后犹豫片刻,拿起一旁的面纱将下半张脸遮了起来,这才看向镜中的自己。 第九章 南诏 眉梢眼角间竟也有了些许母亲的影子,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家时,看着母亲对镜梳妆的样子,只可惜没有母亲眉眼间的温柔,只剩下了冰冷的恨意。 “云姑娘。”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一个声音低沉的男子在门外叫道。 “什么事?”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看来是楚王的属下。 云裳身无一物,起身径直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男子,说道:“久等了,我们走吧。” 男子始终低眉垂目,面无表情,见她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便有些怔愣。 这是自己之前背回来的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人?不过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面纱遮住了她被烧伤的半张脸,只露出双眼来,他这才发现这双眼竟如此好看,若不是那一大块烧伤的疤痕,只怕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倾城绝色的女子吧。 只可惜不够清澈,眼神太过冷漠,无边的让人觉得有些压力。 他不敢多瞧,微低着头侧了侧身,请她先行。 “主子,云姑娘到了。” “让她上来吧。”慵懒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得了主子的允准,男子这才侧过身拉出脚蹬请她上马车。 云裳一掀帘子就看见歪坐在马车里眯着眼睛假寐的沈穆北,宽敞的马车内不仅放置着茶几、香案,甚至还铺了柔软的床榻。 茶几上摆着数道精致可口的糕点,旁边的小炉子上烹着上好的雀舌,一旁的香案上放着一个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香炉,里面燃着她从未闻过的香料。 和沈穆北身上的味道一样,有些妖冶之气。 可真是会享受。 云裳躬身进去坐在了侧边,刚刚坐稳马车便缓缓向前行驶,沈穆北则全程闭着眼,像是熟睡了一般。 不知是驾车技术好,还是马车经过专门的改造,即便是走在石板路上车内也不会有太大的晃动,伤口似乎抹了止痛的药,竟也感觉不到疼痛。 云裳坐在车内,侧着身子靠在车舆处,悄悄掀开帷裳的一角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和喧嚣的人群。 卖糖球的,捏泥人的,卖首饰的,杂耍的,卖小玩意儿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和茶摊,街边的茶楼和酒肆,玉器店和成衣坊,花店和棋社...... 人们穿梭于各个摊位和店铺之间,官家小姐少爷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出入各家精致高档的店铺,手里捧着数不尽的锦盒;一群小孩子拥挤在捏泥人的摊位前,看着老板灵巧的双手捏出一个又一个传神的人物,开心的拍手叫好...... 这样热闹温暖的烟火气,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她这样倚在那里看了许久,似乎有些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直视着她的那双桃花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穆北睁开眼便看到小丫头掀了一角帷裳在那里偷看外面的景象,侧着身子略背对着他,久久没有动作,像是看入了迷。 “有什么好看的看这么久?”慵懒性感的声音响起,容寂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男子正噙着笑看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放下了帘子说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是了,她在流放的营地待了数年之久,看到的见到的都是那些没有人性的守卫和无边无际的劳作。 那样荒凉的地方,连鲜花都不会盛开,整日里都是蛇虫鼠蚁和灰尘作伴。 沈穆北将茶炉上的茶壶拎起倒了两杯,顿时茶香四溢,飘满了整个车厢。 云裳眼看着他端起一杯递给自己,似乎有种自己不接他就一直端下去的架势。 “尝尝吧,上好的雀舌。”见她接了茶杯后说道。 云裳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南诏与北齐不同,北齐身处北方,祖先是游牧民族,因此男子多生的膀大腰圆,女子也少有纤细娇小之资,建筑风格和环境也多为粗犷大气。 而南诏,邻水而居,小桥流水甚是温婉,男子多俊美,女子则娇小可人,环境和建筑也精致许多,与北齐成两极分化之势。气候也温和些,少有北齐那样凌冽刺骨的寒冬。 他们进了南诏,一路走来都是杨柳低垂、青砖绿瓦、小桥流水之景。 “是不是比北齐好看些?”沈穆北看着小丫头终于又忍不住掀了帷裳看向外面后打趣道。 云裳此刻也不再拘谨,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说道:“的确比北齐精致许多。这里就是南诏的都城么?”她头也不回的问道。 第十章 鸢城 沈穆北也不在意她的失礼,打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嗯。鸢城。” 鸢城。 连名字都这么缱绻。 就连街边的吆喝声好像都是温柔绵软的吴侬软语,丝毫不见北齐的豪爽之声。 街边的小吃多是她没见过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对于她这样常年在流放之地生活的人来说,确实新奇有趣许多。 “等你身上的伤好了,让他们带你出来转转。”沈穆北瞧着小丫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街市,心头一软,开口道。 “可以么?”女孩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喜和眼神里灿若星辰的光芒让沈穆北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了许多。 “当然,不过不能露脸。” “没关系,我知道的。”她这样的身份,在任务完成前要是被人记住了样貌,就意味着任务已经失败一半了。 即便如此,她也很开心了。 沈穆北瞧着女孩儿原本有些冷漠疏离的脸上渐渐地放松下来,神情也变得灵动,似乎被外面的街市吸引住了,双眼满是好奇。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进了鸢城后,马车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下。 “主子,到了。” 云裳知道规矩,提着衣裙先行下了马车,抬眼便看见一座优雅静谧的庄子。 “这里是王府的一处别院,少有人来,你在这里养伤训练都很安全。” “看来殿下一早便是考虑好了的,志在必得?”云裳揶揄着说道,要不然他的属下怎会不得吩咐便直接到这处偏远的庄子来。 “本王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人,从未失手过。”沈穆北一身锦袍,摇着折扇,挑着好看的桃花眼,只是站在那里便能感觉到无边的霸气和席卷而来的压力。 “麒麟?”她看着门口的两只神兽一时间有些惊讶。 一般的府邸门口多是石狮,只是形态各有不同。可她没想到,楚王府别院的门口立着的竟然是两只麒麟? “眼力倒是不错。”沈穆北似乎很是愉悦,声音中都夹杂着上扬的尾音,“不止这里,王府的门口也是麒麟。” “没想到殿下这样征战沙场,杀伐果决之人也会喜欢这种仁兽。”云裳半张脸蒙着面纱,此刻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眼中,沈穆北能看出似乎有一丝揶揄。 “征战沙场并非本意,若是没有战争,便意味着是太平盛世,有何不好?” “太平盛世?”云裳嗤笑一声,似乎很是讽刺地说道,“殿下也是名震天下之人,又在战场上征战多年,皇权与政事殿下也比旁人清楚的多,时至今日,殿下还认为没有战争便是太平盛世么?” 沈穆北的属下沈十三在一旁微垂着头站着。 要不是他不能走,现下恨不得立刻遁地而逃。他长这么大,敢这么跟主子说话的,还是头一个。 这云姑娘瞧着挺弱不禁风的模样啊,一说话怎么这么不怕死呢! 大约是云裳眼中讽刺之意太甚,沈穆北挑了挑眉,颇有兴趣的开口问道:“那你理解的太平盛世又是什么呢?” “只要皇权一日存在,这太平盛世就永远不会到来。永远有百姓被官兵欺压,被官府冤枉,大灾之年也要被强制征税,依旧会有食不果腹的人在啃着树皮和草根。就算没有战争,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又有什么区别。” 沈十三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衣服好像又湿了两件...... 沈穆北听着眼前女孩说出的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语却不曾打断。 此刻她的眼中满是坚定和悲凉,发丝轻轻扬起,扫过她被面纱遮住的脸颊,眼神中似乎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连他身后的男子都怔愣住。 云裳看着他渐渐变得严肃深沉的表情,这才察觉自己刚刚一番话似有不妥,她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失言了。” “主子,该进去了。”十三回过神来,适时地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 再聊下去,他怕自己连今晚的夕阳都见不到了...... 沈穆北这才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摇着折扇说了句“走吧。”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这庄子身处远山之中,内里处处皆是温婉清雅之景,远处便能看见一大片竹林和凉亭,迎面似乎能闻到淡淡的竹子香气还有隐隐的鸟鸣声。 不等她细细观赏,门内一旁候着的老者上前来,恭敬地开口道:“殿下,您回来了。莫大夫已经准备好在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