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若说,未曾相遇,又何来十数载的空等。 若说,未曾相遇,又怎会满头青丝尽白。 若说,未曾相遇,又何需为你负尽苍生。 “买糖葫芦喽,买糖葫芦喽——” “客官,为你家娘子挑根簪子吧。” 碧沉国帝都安缨的长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闹盈盈地像是炸了锅一样。 商贩店家个个都扯着喉咙叫卖着自家的什物,人人皆是一副王婆卖瓜的模样,恨不得将自己的东西捧得个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偶尔才显之。 只是,卖家如此,买家却都已摸透了几份习性,任由着他们叫卖,自个儿还是该买什么便些挑什么。 “来来来,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 一个算命先生,肩挂着白帆布袋,一手握着一帆铁口直断的招旗,从一个小巷拐了出来,踏上了人流如帜的长街,开始了他一天的营生。 而远处,一名穿着华贵,只一眼便能知是名门贵妇的女子,正领着几个丫头婢女和家丁,一路说笑而来。 她身旁的侍女怀中,抱着一个婴儿,身上那包裹着的小小锦被,只怕拿去当了,也能撑上穷苦人家好几个月的生活。 足以见,此行众人若不是官宦之家,便定是名流富人。 那算命先生突得定住了步子,看着那几人快步行来,而后打从他的身侧行过。 “这位夫人,暂请留步。” 几人才过了他的身旁,便见他突然回身开口唤住了几人。 见他们收住了步子,他这才几个大步迈到了他们的身侧,一手探向那婢女怀中的婴儿。 “大胆。”家丁一手打落了他伸出的瘦弱干枯如柴火的手,与一行人戒备的望着他。 “这位夫人。”他转身望向为首的妇人,慎重而言道:“在下见夫人印堂发黑,只怕近日将有大难将至啊。” “你这江湖术士,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站于她身旁,怀抱着婴儿的侍女当即发难,挡在女子身旁,厉声而斥。 算命先生到是不怒,反到是微微一笑,而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夫人不信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一月之前,夫人定是有过生死之难。不知,在下所言可否属实?” 那妇人怔了怔,似在回想,蓦然间,脸色渐变得惨白起来,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旁婢女的手臂。 一月之前,正是她生产之时,产婆道她是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两夜才将孩子生了下来,而她,也是几次险些背过气去,魂断精散。 “夫人可知这祸害由何而来?”算命先生一顿,视线轻转,引得众人的视线皆是投注到了那名婢女身上,看得她惊慌失措的连连摇头。 “夫人,奴婢什么都没做啊,夫人,不是奴婢!” “卓儿,我自然知晓不是你做的。”女子原本抓着她手臂的手轻拍了拍她,一脸安抚的望着她。 “非也非也,我说的并不是姑娘你,而是姑娘你怀中所抱的婴儿。”算命先生朗朗一笑,这才缓缓说道。 “什么?”女子大惊。 看着她愕然大惊的模样,算命先生满意的勾唇浅笑了起来,“此男婴,定是夫人一月之前所生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那算命先生并未走到近处瞧看,却已知晓了是名男婴,又断然的说出了他出生的时候,一时间,众人的脸上,都有了动摇之色。 “夫人,此婴掌心之中,可有一个月形胎记?” 话一出口,数人又是一怔,纷纷看向那男婴,心中对那算命先生的话又信了七八分。 只是,夫人不开口,作下人的又岂敢多言,只是静静地垂首站于一旁,静待着那算命的接着说下去。 “观此婴之面相,乃是天刹孤星转世,克父母双亲,轻则倾家荡产,重则父母双亡,若是留在人世间,只怕日后累及宗族,祸国殃民啊。”算命先生后退了一步,像是怕被沾上什么病症似的,全然将那男婴看作了毒水猛兽,“在下言尽如此,夫人信不信随意,若是在下说的都一一应验,可别忘了来付在下的这一卦卦钱啊,哈哈——” 算命先生大笑着,握着他手中的招旗,转身迈步离开,几步之后便钻入了一个小巷之内,失了身影。 “夫人。”站于一旁,怀抱着婴儿,名唤卓儿的侍女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妇人的脸,再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孩,不知怎的,被那算命术士一说,她这心里啊,总觉着不踏实,手中亦像是抱着个刺手的东西,丢不得又怕得紧。 “莫要听那术士糊言,以后此事都不许再提及,特别是在老爷面前,都给我记住了。”妇人的眼扫过一众下人,看得他们都惊慌的垂下头去,这才缓声说道,“好了,我们还要去庙里头烧香还愿呢,快走吧。” 妇人寒着脸,初出府门之时的愉悦心境,如今被那算命的一闹,早已尽失,只想着快些去庙里烧了香还了愿,早些回府去。 想她嫁于陶清远已是两载春秋,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孩子,总也算是陶家之后,她怎可轻信了江湖术士之言,弃了这个孩子,否则,她这正妻之位如何坐得长久。 板着一张脸,陶夫人边想着,边领着一众人快速的向着安缨西南处的曲鸠山行去。 到了山脚下,众人稍整衣衫发饰,这才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一步步的迈上打造平整的石阶,向着山顶的寺庙行去。 时值深秋,山上红枫片片,放眼而望满目皆是火红之色,时有微风掠过,便见零星数片随风飘落,略显几分秋之萧瑟。风过之时,却也不觉凉意,只觉得秋高气爽,正值时宜。 陶夫人的脸,终于在这冷暖适宜的秋景中再次展露了笑意,仿佛适才的事儿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夫人,前面有些树枝,小心些。”卓儿不时的出声提醒着,而后干脆指使着身后的家丁一一捡去掉落在石阶上的树枝。 前几日连下了好几日的秋雨,伴着不时刮起的大风,才弄得眼前这般残枝乱叶铺地。 然那些所谓的树枝,还不及筷子般粗细,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头看着一群家丁仆人捡着细小的枝条。 待行了一阵,来往的人渐少,而山顶处的寺庙已触目可及。 “夫人,歇一下吧。”看着她挥汗如雨的模样,一旁的卓儿开口劝道。 “算了,就快到了,到了庙里再歇吧。”绸绢轻拭着覆于额际的汗珠,陶夫人抬头眺望了一眼,说着。 “啊——”正想提步,却猛得听到身后的卓儿一声尖叫,“夫人,小心。” 她的身子一停,只觉得眼前一物晃过,伴着一阵劲风,吓得她紧闭上眼抬手举在眼前。 一阵沉闷的声响之后,她只听得双臂被人紧紧扶着,她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正眼一瞧,就在她的眼前,一根碗口粗壮的树枝砸落在地上,她方才只需再向前迈一步,只需一步,这突然间从天而落的树枝便会要了她的命。 她怆然退了一步,身子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她,险些就要命丧于此。 身后卓儿怀中的婴孩在此时突然哇哇啼哭起来,像是一颗大石重重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泊之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是个祸害吗?他真的会害了自己吗? 那术士的话,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久久不能平息。 这孩子确是克…… “夫,夫人。”卓儿迟疑的唤着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知,她心中想得其实与陶夫人一般,抱着怀中的婴儿也犹如成了烫手的山芋,急于脱手却又无机会。 陶夫人略有些呆滞的转过头来,看着她怀中的婴孩,伸出手想安抚他,只是在半道却又顿住了,微微颤抖着,心中,有一个念头越发的强烈起来。 她,不能让这孩子害了她和清远。如今陶清远时位国子祭酒,而他之妹莲妃正受恩庞,且还有龙嗣,指不定此胎生出个太子来,正因如此,他们陶家此时可谓受宠正盛。 他们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更多的荣华富贵,一切,不能断送在这个孩子手上,不可以。更何况,他终究只是…… 咬了咬牙,她一把抱过了孩子,伸出手轻抚了抚柔嫩的小脸,心中终是下了一个决定。 “卓儿,将这孩子,带到某处,淹了吧。”她定定的说着。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相信自家的夫人真下得了这么狠心的决定,竟要淹死这个无辜的稚子。 “夫人,这,这使不得啊,夫人。”卓儿虽怕这孩子真如算命的所言,是天刹孤星转世会害人,只是让她亲手杀死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又怎下得了那个手。 “难道你要见这孩子克死我和老爷吗?”陶夫人皱眉而问,神情凄切之中却又带着一丝阴狠。 “奴婢……奴婢不敢。” 卓儿即刻垂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若说,让她在活下去和弄死一个婴儿之间做出抉择,那么,那宁可选择背负一条生命的不归路。 “今儿个发生的事情,你们谁人都不许说出去,若是老爷问起孩子去了何处,你们便要一口咬定,是半途被一蒙面黑衣人抢了去。”陶夫人厉眸瞧了众人一眼,这才说道,“可都听明白了。” 丫头家丁纷纷侧目相视,似乎都有了一致的决定。 “明白了,夫人。“ 陶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侧目瞧了卓儿手中的孩子一眼,终是有些不舍的撇开了眼去。 “卓儿,去吧,我们在庙里头等你,快去快回。”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轻提着裙裾大步迈过了仍挡在前头的枯枝。 迈步过去,她的心才如尘埃落定。 今日她硬生夺去了这个孩子的性命,来生,她做牛做马再还吧,只是,再一想,她欠下的,又何止只有这个孩子,她欠下的太多太多了,而一切只为了陶家。 只要,他们陶家,今后能风光无限,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秋风而过,众人皆不知,今日只是一闪之差,却惹得日后风波难息。 只是,无人能先知罢了。 正文 第一章、若只初见(一) 碧沉国史载:苍平四十八年春,碧沉国征远大将军鞠缮凯旋,班师回朝。 碧沉国都城安缨的月升街上,依旧繁华喧闹。 只不知怎的,今日街上的人们,却各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店家摊贩照常做着买卖,然得了空儿总要抬头向城门处望上几眼,也不知在昂首翘盼着什么? 而逛街市的人,则是慢慢腾腾地在四处游走着,不时的三五成群的谈论上几句,互相通个有无,就不知今日安缨城里又多了什么值得他们咬耳朵的事情。 “来了,来了。” 从远处,奔来一人,扯着喉咙振臂高呼着一路小跑而来,一脸的欣喜与激昂。 那人一路奔去,沿途听闻之人无不露出满脸的笑意,开店的顾不上关门,买东西的丢下手里的物什,摆摊的挑起货担,纷纷快步涌向城门口,谈笑间念叨的都是同一人的名字。 “鞠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城门口,早已是人头攒动,而引得满城空巷至此的,正是那个端坐在赤黑汗血宝马之上,一身银甲的英气男子,碧沉国征远大将军鞠缮。 才二十有一的年纪,却已是一国之重将,仪表堂堂,身形高硕,若不是早有婚配,只怕鞠家的门槛,早就被这各路名门贵家派出的媒婆给踏平了,只看他才行了几丈路,便已引得不少女子暗送秋波,春心激荡了。 “将军,您又打了胜仗,碧沉国有您在,咱们老百姓就可以天天安心睡大觉了。” “是啊,是啊,大将军,你真是我们的护国神将啊。” “我就说嘛,有将军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那些劳什子的南蛮北寇,根本就别想踏入我们碧沉国一步。”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由衷的感激与赞赏,这便是普通百姓与为官之人的区别。他们,无需为了官位权势而勾心斗角,巴结讨好任何人,他们,只需好好的渡过每一日便成了,不必看他人脸色而活,肆意自在,着实令他羡慕。 前路被围得结结实实,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不得已,鞠缮只好翻身下马,牵着马儿缓缓前行,一路与沿街的百姓打着招呼,时而停下步子与人拉扯上几句闲谈,婉言谢拒了他们送上的各种心意,丝毫未见有什么官架子、官谱的,和善的有些不像个常年沾染血腥的将领,反到像是打开门无意间抬眼瞧见的一个邻里之人罢了。 “将军,这一仗回来,又该有些安生的时候儿吧?”人群之中,有人抛来一语。 “嗯,”鞠缮应道,“大伙可以过上好一段安生的日子,边境的百姓也终能安定下来了。” 鞠缮的声音,混厚有力,如穿透浓浓云层投射人间的艳阳,令人忍不住侧耳倾听,不敢随意出声惊扰。 而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安定人心,平定战乱。 如今,碧沉国最强的劲敌宥国已送上和书求和,短期之内,北境是不会再有战事而起了。只要西境和南域相领的相国不起战端,想来三五年之内,碧沉国可以休养生息,百姓亦可安居乐业了。 “那都是归功于将军您呐,要不是有将军您在,我们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呢。”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的跟行于他的身旁,由衷而言。 他停下步子,侧身淡淡一笑。 两侧的百姓纷纷七嘴八舌的感叹着,却反令他微微皱起了浓眉。 抬首,看着源源不停从四处聚集而来的百姓,他渐敛起了笑意,伸手抱拳道: “各位,鞠某还要进宫面禀皇上,先行告辞了。” 话落,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背。 原先站于他马前的几人纷纷退后避了开去,让出了道来。 鞠缮轻抖僵绳,胯下的马儿提蹄,也未见他快马加鞭,而是由着马儿踱着步子,一路嗒嗒的向着通往宫门的御街行去。 “打他,快打他,打死他,不要脸的东西。” 一阵吵闹的声音,从御街一旁的小巷隐隐传来,听着声音,像是孩子在打闹。 鞠缮勾唇浅笑,即是孩子打闹,他本不该在意的,只偏生坐下的马儿,却突兀的停下了蹄子,生生地停在了那巷口,他只需侧头,便能瞧见巷内正在发生的事儿。 小巷之内,三四个身着锦衣的孩童,正围聚在一起,不时的挥拳踢腿,似是在围打着一人。 “打死你这个小乞丐,敢偷我家包子,我打死你。” 状似为首的一名约莫十来岁的孩子,伸着他肉呼呼的小拳头,不停地击打着一个趴俯在地上,使劲抱着自个儿头蠕动着的小人儿。 他翻身下马,一扯袍摆,大步走入了巷内。 “住手。” 只是一声轻呵,听在孩童耳中,却是一抹厉声的呵斥,皆被一惊,停下手来呆呆地望着大步而来的鞠缮,明显被他高大的身形所吓,纷纷避开了身去,胆怯一些的甚至后退了好几步。 三步之远处,鞠缮停下了步子,怔怔地看着那仍趴在地上的不敢抬头的可怜人。 他走近,弯下腰身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拉着他抬起了对来。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那仰起的脸上,唇角挂着殷红的血丝,已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还不肯吭声求饶,只是拼了命的将手里已被他拿捏得有些变了形状和颜色的包子往嘴里塞去,鼓鼓囊囊有些吃力的嚼着。 看他上去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但回望着鞠缮的神情却已老成的如个大人。 “我们走吧。”一个胆小的男孩子儿轻扯着带头孩童的衣袖,怯怯地说着,眼神还不忘时刻关注着那道高大的身影。 那打头的孩子脸上虽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但还是惧于眼前威严异常的男人,愤愤不平的瞪了地上的人一眼,率先转身冲向了另一个巷口,而身后侧紧跟着那几个小小的共犯。 鞠缮轻笑起来,他这还未说什么呢,那些个孩子便吓得都跑了,难不成他真的满脸凶相不成。 不自觉得,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何处让他们这么害怕的。抬头,看到那些心有不甘的孩子,仍站在巷子转角处,想瞧瞧巷内的情况,却又有些怕他,于是遮遮掩掩地躲在巷口探头探脑的看着。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伸手将那趴在地上的孩子一把提了起来,看着他踉跄的摇晃了几下,这才轻依着他的腿站住了身子。 “他们为何打你?”鞠缮伸手抹了抹他沾了满脸的污物,却发觉无论他如何的擦拭,都无法看到他的真面容。 这孩子真得有够脏的,然他若不脏,便不是小乞丐了。 那小乞丐看了他一眼,不答话,侧头看向了巷子的另一侧,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沾满了尘地的包子。 他跑了过去捡起,拍去了上头沾着的几粒小石子,举手就塞进了嘴里。 鞠缮正想阻止,可哪及他来得快速,两口下去,包子就去了一半,小嘴也被塞得圆鼓鼓的,可能是太干了,他不停的伸着脖子。 他无奈的笑着,走到他的身旁放松手势替他敲着后背。 想来,是他饿极了,又要不到吃食,偷了人家的包子被发现,才会被孩子们围着追打吧。 “我不知你是遭遇了什么才做了乞丐,只是,你小小年纪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一辈子,还能如何出人头地?” 擦不净他的脸,鞠缮停下了手,只是牢牢地捏紧了他纤瘦的双臂,大声的问着。 然那小乞丐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并不答话,令他不由的怀疑他是否是个哑巴,故而被人殴打之时才会一声不吭的挨着,对于他的问话,也像不曾听闻般的不理会。 一想到至,心中不免多添了一丝怜悯。 真是可惜了。 若他是个健全的孩子,日后长大些,还可以找些营生之计,可一个哑巴,要想找一个正当的活儿,怕是要难上许多。 伸手入了怀中,他摸出了一锭银子,拉过他同样污浊不堪,瘦如枯柴的小手,将银子郑重的放入了他的手中。 大掌落在稚嫩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拍,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走到巷口,他回头,看到那小乞丐手握着银子,低头不停反复的看着,突然伸手把银子也塞进了嘴里。 鞠缮伸手想要阻止,却发现他们之间隔了太远的距离,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看着小乞丐又拿出了银子,傻傻的干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得跟个破铜锣似的,还欢天喜地的拿着银子不停的在破烂的衣裳上擦拭着。 鞠缮无奈的摇头轻笑,看到他眼中盯着银子时如发出夏日夜空中萤虫发出的点点星光,只是悠悠叹气。 残酷的生活,让本该是孩提时最爱玩笑的时候,却已早早地洗去了稚气。 “待你长大了,若有舍身为国之心,便来寻我吧,入我麾下,助我保家卫国,平定四方。” 那市侩的小眼之中,划过一抹闪亮,异样的光彩,他猜想,或许这孩子,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未来吧。 挂着笑,他回头到了马旁,脚踩足蹬一个利落的翻向就上了马背,看着时辰已不早,便扬起马鞭轻策,驱着马儿踏着青石板,向着宫门奔去。 “拿来,你个臭乞丐。” 这厢,鞠缮的身影才刚消失,一直躲在巷角的几个孩子又围了上来。 带头的孩童一把夺过了小乞丐手中的银子,他才想去奔回来,就是有人伸手重重一推,将他再次推倒在地。 “这银子就当是付你刚才偷得包子钱,哼。”为首的孩子喜滋滋地翻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已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去买些什么好吃的。 然那小乞丐怎肯让到手的银子轻易被夺去,那可是能让他吃上好久呢,一个鲤鱼打滚起身就扑了过去。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二章、若只初见(二) 对于餐餐没有着落的乞丐而言,一锭银子就好似他们的命,他们随时都可能会因饥饿而倒在路边。 所以小乞丐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是他的,是那个看着很凶但很大方的人施舍他的银子。那人还说,他日后可以去参军,可以投入他的营下,那样,他就不会再饿肚子了吧。 他一定是个大将军,只要发后跟了将军,眼前的这些人就不敢再欺负他了,他也不会再饿肚子了。 他,只要没有人欺负,不会饿肚子,抬头有瓦,低头有床,便是此生再无所求了。 只为了一锭银子,几个孩子就在巷内扭作了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哪里敌得过他们这么多双手和脚,三两下又被下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唷,瞧瞧这儿是在做什么呢。”一道轻浮的声音如柳絮一般轻飘飘的落入了耳中,打闹的众人僵在当下,略有些紧张的望去。 巷口,即是鞠缮离去的那个巷口,正站着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玉冠束发,面庞白净,手中一把折扇轻支着略尖的下额,饶有兴致的望着他们。 “快走。”那带头的孩子夺了银子,眼见着又出现了一个大人,拔腿便带着他的一群小跟班,嗖的一声都溜了,眨眼间尽数奔出了巷子,这回,连探头探脑都省了。 小乞丐趴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那群孩子带着属于他的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男子一挑眉骨,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抛,只见得紫檀扇骨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稳稳落入了他的大掌之中。 墨色的靴鞋在小乞丐的面前停下,引得他又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才得的银子转眼就被夺走了,而眼前的这个人,衣着华丽,定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钱袋里的银子肯定多到塞不下,说不定他讲上几句好话,他也会给自己一锭银子。 想着,他伸出手,睁着脸上唯一还显得清晰水灵的黑眸,望着男子,干笑着开口说道:“嘿嘿,公子,行行好,赏点银子吧,您好心有好报,日后一定升官发财,娶碧沉国最漂亮的女子做媳妇。” 男子不说话,也不掏银子,只是瞧着他的脸,不止瞧了,还蹲下身来伸了手,用扇骨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了瞧。 小乞丐到也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令他难堪的,反正只要他肯给钱,他就是皇帝、神仙。 紫檀扇骨暗沉沉地,而小乞丐的脸黑得寻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两相一衬,到真是分不清谁黑谁白来。 “想不想有饭吃?” 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有丝诡异的笑,只是,他的话硬生生的压下了小乞丐因他那笑容而升起的不安,小眼巴巴的望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不想有个好住处,每日有热饭好菜,有高床暖枕?” 呃,不止有饭吃,还有床铺睡? 是什么好地方,他行乞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他连连点头,将自己弄得跟个拔浪鼓似的晃个不停。 这么好的地方不去,那就是傻子了。 “那,跟我走吧。” 男子收回扇子,轻轻一抛,而后又稳稳接住,返身便走向巷口。 “嗳!”小乞丐应了一声,抹着脸爬起身来,提了提不合腰身的破裤子,吸着他的破草鞋,略有些踉跄的跟在那男子的身后,兴奋的向着他口中的好地方奔去, 他甚至都没有想想,这个看似衣着华丽的男子大发善心带他去一个供吃供住的地方,是不是别有企图,只是盲目的只为了一餐温饱就这么信了人家。 当他抬头,望着朱漆大门上头那块大大的扁额时,错愕间张着的嘴儿都忘了该如何闭上。 原来,他说的有的吃,有的住的地方就是这里啊。 可是不对吧,这儿真的会收留他这么一个小乞丐吗,那人是想害他吃牢饭才是真的吧。 看着扁上金灿灿的王府两个大字,他就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要命,十二月早就过了,他怎还觉得身处大寒天似的。他要真跟着他上前,只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吧。 虽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乞丐,却也知道,当今圣上有三子,皆分封为王,而其中又只有三王爷乐正迁出皇城在外头建了府邸。 原本,早就该立下太子,也不知当今圣上想的是什么,只是将三个儿子都封了王爷,道其后从中挑选得当之人承袭皇太子之位。 虽说都封了王爷,众皇子仍是被要求住在那个铜墙铁壁的皇宫里头,唯独这乐正例外。他素来行事乖张,而圣上对他又是一向的纵容,故而这宫外头才有了这座王爷府邸。 是问,如此权高位重之人,他一个个小小乞儿郎怎招惹的起啊。 “走啊,怎么不走了?” 那人站在洞开的大门前,回身看着傻站在台阶之下,倚着一侧石狮子打寒颤腿软的人。 小乞儿轻扯着唇瓣干笑了一声,实在没那个胆量跟着那人往里头闯:“公子您是拿我开玩笑吧,这里是皇子府嗳,我一个乞丐可起,您还是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虽说此人确是锦衣华服,一眼便知是个有钱人家的主儿,只是这擅闯皇子府的罪可不轻呐,他是有钱人家自是不怕,而他只不过是个生死无人搭理的乞丐,没那个金山银山来消灾,介时还不是被拿来做替死鬼,指不定他明日就在城外的乱葬岗了。 虽说他活得是有上一顿就没下一顿,无瓦遮顶无处安身,可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不想这么早就不明不白的枉死。 罢了罢了,全当作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吧,不过他更可惜自己被夺走的银子,那可是一锭银子啊。 他正顾自哀叹的时候,眼见那人已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了,可杵在门口跟石雕人一样的侍卫竟然没有出声赶驱他,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难道他就是茶楼里说书人口中的武林高手,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点了他们的什么穴位? 男子啧啧两声,回身迈下步来,走到他的身旁,伸手便拖住了他的手,也不嫌他脏,拉着就往门口拖。 “这,这个地方不…不合适啦,换,换个地方吧。”小乞丐结结巴巴的说着话儿,三魂七魄早已被吓走了一半:“公子、大人,祖宗,您您饶了我这条小命吧。不要啊。” “嗬,放心放心,你中要会装疯卖傻,我保你无事。”那人讪笑了一声。 “你,你才会装疯卖傻呢。你想找死是你的事情,别拖上我啊,放手,快放手,救命啊!”手被拽着,然小乞丐的嘴上可不示弱,一边抗挣一边回骂。 “呵呵。”男子到也未见生气,只是淡笑了两声,手上的劲儿未减,拉着他不放,“怕什么,有我在,走吧走吧。” “不……不走。” 一个使劲赖着不肯走,一个却是拼了劲儿的拽着,两个人便在皇子府门口堂而皇之的拉扯起来。 “我的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从那宽敞的吓人的大门口突然滚出一个圆滚滚的肉球来,定睛一看,呃,不是肉球,是个大活人,不过是长得略“丰满”了些。 那人见着门口的情景,即刻石化的跟两旁的侍卫一样,呆了。 “临亭,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本王把这个小子弄进去,我可不想在门口拉拉扯扯让人看笑话,不知情的人还道是本王有断袖之癖呢。”男子对着那肉滚滚的名唤临亭的老者说道。 王,王爷! 眼前这个看似地痞流氓一般拽着他不放的人,竟是堂堂碧沉国的三王爷乐正,苍天无眼啊,虽说早已耳闻三王爷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主儿,但也绝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么一个人物,这分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嘛,难道说其余二位王爷也是这般模样,那碧沉国真是将亡已啊。 小乞丐在心中不停的胡思乱想,身子的反抗也松懈了,乐正更因有了帮手而得了上风,将人一路拖进了大门。 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三人扭着来到了一处厢房,这才分了开来,各立一方,俨然成了三国鼎立之势。 “你,叫何名字?” 从腰后抽出折扇,乐正“唰”的一声甩开了扇子摇着,吹得一头披在肩侧的发丝迎之而舞,此起彼伏。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看似瘦弱的小乞丐了,只是短短的一小段路,就折腾出他一身的汗水。 “我?”小乞丐指着自个儿的鼻子,看着乐正将扇摇得呼呼作响,再转而看向站于一旁正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的临亭,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这才转过头对着乐正,堆起满脸的笑意,谄媚的说道:“呵呵,我一个臭要饭的,哪有什么名字啊。” 乐正闻言,“啪”的合上了折扇,指着一旁的临亭敛眉说道:“你赶紧让人去煮些热水,瞧他脏得活像几个月未入过水似的,再不洗,连哪是手哪是脚都快要分不清了。” “嘿嘿,我有大半年没洗澡了,天实在太冷了。”小乞丐挠着身子说了一句,看到两人忽的都后退了几步,忍不住又傻笑的挠着头。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三章、若只初见(三) 乐正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泛痒,好似在无形中,有无数的虱子从小乞丐的身子蹦到了他的衣服里,竖起了一身的寒毛。 他侧头,忙向着临亭挥手道:“去去去,还不快去,本王也要净个身。” 临亭领了命,又忙碌的“滚”出了房门。果然长得圆润的,这行动的速度也好比用滚的一般迅捷,原来人长得胖还是有好处的嘛,难怪富人都爱将自己养得滚圆滚圆的。 小乞丐垂头瞧瞧自个儿瘦得与柴火相去不远的身形,暗暗下了决心,终有一日,他也要长得跟那个肉球一样的圆,这样被别人追打的时候,他就会溜得比较快。 “既然入了我府邸,自然不能没有名字了。”乐正一手环胸,手握着折扇一下下的轻拍在肩头,而后远远的围着他的身子打着转儿,不时的挠挠身子,突地眼神一亮叫道:“云弥!今后,你就叫云弥吧。若有人问起,可不能再说自个儿没有名字了。” 乐正勾着魅笑看着他,颇为满意自己取得名字。 “云…弥……”小乞丐,不,是正式有了名字的云弥轻声念叨着,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一张小脸挤得歪七扭八的:“这什么怪名字啊,不男不女的,你还不如叫我阿猫阿狗的,还分得清些,听着也顺耳儿的多。” “哦?呵呵,叫阿猫阿狗的便分得清男女么?”乐正对于他奇怪的说辞不禁有丝好奇,随口问道。 “阿狗是男的,阿猫是女的,你连这都不知道啊,啧啧。”云弥瞧着他啧啧两声,看似无奈的轻摇着头。 乐正只觉得哑口无语,对着这个小乞丐,他开始怀疑自个儿将他带回府来到底是对是错,如今他瞧着到是有些后悔,指不定自己会被他活活气死。 “总之,打今儿个起,你便叫云弥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本王说了算,要是不从,就叫你……”折扇重重敲在肩头,乐正凑到近处,看着那双清纯黝黑的双眸,又猛的退后道,“就叫你没饭吃。” 一听到没饭吃,云弥什么抱怨的话都咽下去了,哪还管得上这名字好不好听呢,要知道吃饭皇帝大,在他这儿,更是比皇帝、比天还大。 “云弥就云弥呗,不就是个称呼嘛,我被人家叫小乞丐也活了十三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云弥看了他一眼,轻声嘀咕着,终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什么,你十三了?”乐正惊得后退了数步,倾着身子上下仔细打量着他。 “不是,我十五。”云弥揉了揉鼻子说道。 顿时,乐正觉得头顶有一道闪雷,劈头盖面的打了下来。 原来眼见的,未必便是真的。 他还道眼前这个小乞丐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不想竟已十五岁了,可见,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确是让他的身形越发显得娇小、瘦弱了。 罢了罢了,待日后多喂他一些吃食,将他这些年未来得及长的肉和身高都补回来就是了。 “王爷,热水备好了。”门外头,只见临亭的身子快要将房门口所有的光线都遮挡了。 云弥扯了扯唇角,极力隐忍着想笑的冲动,以至于将自己的脸憋得扭曲起来,然在心中却还是一本正纪的告诫着自己。 切记切记,寄人篱下,这里的人他都惹不起。既然不能惹,便只能忍了。 “还不快抬进来,我都快被他身上的那股子味儿给熏死了。”乐正又后退了几步,像是才闻到他身上的味儿似的,推开折扇呼呼地在面前扇着。 哼,刚才还凑得那么近,难不成他的鼻子适才睡死了去,这会儿又活过来不成。 云弥扁了扁嘴,不等他再退远,自个儿识趣得寻了个角落站了过去。 两个下人抬着一个大木桶,在临亭的指点之下,将之搁在了内室的大床前。 照理说,已有好长一段日子未曾好好洗个澡了,云弥看到这大木桶子该是十分的欣喜才是,只是,他的目光却牢牢的粘在了后头的大床之上。 真的有高床暖枕呢,不知他可不可以爬到上头睡一觉,就算打个盹儿也成啊,怎么说也得过过瘾才好。 “想在那上头睡觉,得先洗漱之后才可。”侧后方,传来乐正含笑的声音。 他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见乐正真一脸的讪笑看着他。 他垂下头,看看自个儿一身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确是不能脏了床铺。 “你们都出去吧。”乐正挥了挥手,打发了一众下人,只留下了一个侍女,“你,把他的衣物收了拿去埋了,免得上头还沾着什么病传给府里的人。” 正脱着已破得七零八落的外衣时,便听到乐正对那侍女如此说着,让云弥好生不满。 他的衣服上头能有什么病,若真有,他还能活得好好的站在这里被他嫌弃吗? 虽心生不满,只是想着他令人收了他的破衣服,总会弄一套让他换的,怎么说也是他占了便宜,于是骨气什么的也就成了过眼云烟,懒得同他计较了。 脱去了外衫,他回过头,看着乐正仍站在原地未动,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女子还站在屋子里是为了收他的破衣服,这还说得过去,但这位大爷还杵着不走又是何道理,难不成他还有看人洗澡的癖好不成? 哼,既然他想看便让他看好了,大家都是男儿身,他还怕看不成,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一想着,他转过了身来,冲着乐正咧齿笑了笑,绕过了屏风,一把扯下了自己已几月未曾洗过的裤子。 “啊——”蓦地,紧跟着他进来的侍妇女长叫了一声,吓得她端起了裤子。 云弥这才想起,私塾里的夫子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男女有别。 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小丈夫,竟对着一个女子脱了裤子,真是罪过啊罪过。边想着忙抓了裤子想挡着身子,只可惜布料实在是太少,遮遮掩掩的总还是漏了些春光。 “做什么?”乐正在外厢大声呵问着。 那侍女像是惊魂未定似的冲了出去,凑到乐正的身旁嘀咕了一声。 乐正亦像是受了惊,连手中的折扇掉了都未发觉,愣了半晌,直看到云弥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这才拾起了扇子啪的打开,呼呼的扇了起来。 “你……”他上下打量着他,又不说话了。 这头的云弥看着他这模样,越发的急切起来,回头看到一旁的木桶,猛然回过神来,返身抓住木桶边缘轻轻一跳,便只听得水花四溅的声音。 乐正闻声缓步走到屏风旁,看着木桶之内瞬间接触湿热之水而显得坐立不安的云弥,哑然失笑,仿佛被他那欲起身又怕被人看去了身子的模样逗乐了。 原以为只是捡了一个普普通通,不过是让鞠缮多瞧了几眼的小乞丐,不想竟还有这么一桩让人意外的事儿。 “你,帮她好生洗洗,不许多说什么。”伸手指了指还呆站在一旁的侍女,指使着她绕到了屏风的另一头。而他只是闲闲地坐回到桌旁,倾壶倒了一杯香茗,细细而品,听着隔了小小一道屏风传来的声响。 也不知那侍女在做些什么,他只听得云弥不时传出的惊呼声,结结巴巴的飘出几句话来。 “你,我,我们男女有别,姑娘自重,自重啊。” “你,你不知羞耻,你一个女儿家家的,不止偷看男子洗澡,还动手动脚的,不知羞你。” “嗳,你走开。” 那侍女果然应了乐正所言,只字未语,这屋子里只听得云弥的叫嚣声,以及乐正隐隐的偷笑声。 她,可真是将自己当作男儿身了。 着实有趣。 “你走,你走。” 云弥在说话间,将侍女重重一推,推出了屏风侧。 那侍女一见着坐于一旁的乐正,脸色突变,生怕会惹得主子生怒,急于回到木桶旁,却被乐正作出的手势打住了。 “你去替她寻身合适的男装来。” 侍女领了命,逃似的飞奔出了房门。 乐正收回了心思,那屏风后头的人也静了下来,只听得哗哗的泼水声。 呵,这小乞丐,到是挺会自娱自乐自享受,只怕是他这十几年也未曾这般舒坦的沐浴过了吧。 未多时,侍女捧着一件玄青色的袍子和衬衣又进了房内,将衣服搁于一旁的矮凳之上,正巧遇上了云弥出浴,未等乐正指使,便动手替她穿戴起来。 只是,小云弥秉着男女有别之礼,自然不肯就犯,两人免不得又是一番的争斗。 待那衣服穿妥,两人皆已是香汗淋漓。 当云弥站于乐正面前之时,他又愣住了。 清秀显瘦的脸,那眉眼间跳动着的雀跃神情,让他险些回不过神来,看她拐扭的拉扯着身上的袍子,这才清咳了一声,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小丫头片子,洗干净了到也长得眉目清秀,就是瘦了些,然养在府里头,待她再稍长些,怕是这府里的下人还不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如此想来,还真得看紧了才是。 “云弥,日后你便跟在本王身旁跑跑腿儿,保你有饭吃。” 乐正端着茶盏,茶盖轻轻划开几片浮于面上的茶叶,一边偷瞧着云弥。 莫看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的光景,这丫头的性子他可摸透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她怎么着都成。这些年来,没被骗走,还真是她命大。 “好,好。” 果不其然,云弥一听有饭吃,连连点头答应下了,也未曾问问跟在他的身旁都要做些什么。 只是,问不问都是枉然,反正日后后悔的,不是她便是了。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五章、意外再遇(二) “鞠缮,你出来喝茶怎也不支会我一声,咱们俩个可是有好些日子未见了吧。”乐正一撩长袍,还未等桌旁的人回过神来,早已坐在了一侧的长凳之上,手一空,才想着今儿个出门之时,忘了带那折扇了,难怪总觉得双手空空的。 “王爷的记性也未免太差了些,昨日你我不才刚见过。”坐于乐正右侧的鞠缮淡笑了笑,端起粗简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而后用袖子不着痕迹的擦去了唇畔的水渍。 奇了,明明以袖拭唇是极粗俗之举,为何到了眼前这位相貌堂堂的大老爷们这儿,反让人觉得是这袖子理所当然是该拿来擦嘴似的。 云弥挠了挠后脑,又偷偷的瞧了那人一眼,却哪知那人反应极快,如鹰般凌厉的视线直射她而来,将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将将回过神来,他的视线早已变得平淡无波。 一旁,乐正的视线紧抓着两人不放,自然将这小小的微妙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轻薄的唇角微微勾动着。 “是不是,你说是。不过,我们已有许久不曾开怀畅饮了,难得今日在此偶遇,我做东,咱们到对待的酒楼怎样?”乐正的视线微挑,飘向对街。 云弥的视线亦随之看向对面,只见对街酒楼里缪缪几桌坐着人,大多的桌子都还空着,时候儿还稍早,这酒楼的生意亦只能说是一般了。 “本来实在不该扫了王爷的雅兴,只是,鞠某还有要事在身,怕饮酒误事,只能推脱了。改日由我做东,好好回请王爷!” 鞠缮淡淡一笑,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温意,修长却略显粗旷的大掌执起茶壶慢慢倾倒,将乐正眼前的茶杯注满。 乐正皙长的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击着,衬着那缓缓茶水落下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清晰。 “那好,改日。不过你可莫要忘了,转身就又带兵出征去了。”五指骤拢,乐正轻笑道。 鞠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边端起茶杯以盖划开茶叶,一边说道:“出征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若是边境有犯,我自当整装立发,毕竟这关系着国之安危,于太子爷亦是有莫大的联系啊。” 他的意思,若是他国杀进界来,别说做将来的皇帝,便是的太子位也保不住。 反观乐正只是浅浅一笑,闲闲地用手捏着茶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发出轻脆的瓦瓷声,对于鞠缮的话,显然是未放在心上。 “唉,枉你我相识已近二十载,然正真能相对而坐谈天说地的日子,却是用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说话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乐正一挑眉,脸上突地浮起一抹轻笑:“话说,你何时才成亲,你瞧瞧我,如今府里虽是王妃的正位还悬着,至少还有个侧妃和几个陪侍丫头吧,你到好,连个暖被窝的女人都没有,我说,你没什么问题吧?” 那抹淡笑,最后有些变了味,轻浮得让云弥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太子爷,而是站在那些青楼妓院门口花枝招展的拉客姑娘,全身都禁不住泛起了一阵寒意。 微微侧头,她偷瞧着鞠缮的脸色,也不知他是否会翻脸无情,拍桌而起。 哪知,他只是睨了乐正一眼,喝了一口茶,呷了呷嘴,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若能像王爷这般的悠闲,莫说是娶妻了,只怕连孩子都能满地跑着叫我爹了。” “嗬,说来确是我皇家亏待了你,不过此回回京,该是能多住些日子,你还是趁早将婚事办了吧,总不能一直拖着人家姑娘家,你到是无所谓,姑娘家的名声要紧啊。”说罢,他轻撩了颈侧的黑发,顺了顺,这才松开手。 “嗯,这事儿我也想过了,确是让她受委屈了。”鞠缮搁下茶杯,淡淡地说着,那眼神亦如他的语气一样的淡然。 云弥听言,却是微微一怔。 他,要娶妻了?! 云弥微挑了挑眉,在心中盘想着。 是啊,鞠将军已经二十有一了,换着常人,早已儿女成群,若不是他为国事所拖,也不会孤身到今日了。 据闻,他家双亲打小就替他定了一门亲事,正是京都里有头有脸同是武将出身的史部尚书之女泠岚。 素传此女貌美女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反正那些大家闰秀该会的东西她样样精通,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身子骨稍微差了些,让武将出身的尚书大人连连叹息,不能生个儿子传承也到罢了,偏生女儿又体弱多病,幸好订了个女婿是当朝征远将军,总算是让他稍稍欣慰了些。 而正是因为鞠缮是征远将军,故而时常镇守边疆,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这婚事自然是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一个还是待嫁闺中,一个打着光棍儿,生生的让京都众人盼长了脖子。 这说来,也是乐事一桩啊。 云弥想着,偷偷地扭了扭腰,挪了一小步,以为他们顾自谈话,早忘了站于一旁的她。 那知乐正的眼就是有那么尖,她身形才刚动就已发觉,露出了一抹狡黠的讪笑。 “对了,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回京之时,在长街给一个小乞丐,一锭银子?” 云弥原本闲闲荡开去的心绪,在听到乐正的这句话时,倏地收了回来,放眼偷偷地打量着鞠缮的神色。 “小乞丐?银子?”鞠缮侧过头,轻喃着,细细的回想那景日的情,而后终于像是想到了,回过了神来,“哦,你是说那啊,确有此事,怎么,有问题?” 他侧头望着乐正,静等着他的回答。 “是啊,有问题,自然是有问题。”乐正连声说着,脸上的笑意未敛,“你给了银子转身到是走的干净,可怜那小乞丐反被你的那锭银子所累,被他人打了个惨兮兮,我说你既是想帮他,哪有帮一半就走的,害得我跟在你屁股后头替你善后。” “哦,竟然还有此事,不知,王爷是如何替我善后的?” 他一副兴致颇浓的模样,看着乐正的脸。 云弥的步子正想向后退去,不料乐正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只轻轻一带,她便止不住冲劲撞上了桌沿,上身仍向前冲着,探过了半张桌子,对上了鞠缮漆黑幽暗如深潭的双眸。 “他就是被你搭救不成反被累的小乞丐。”乐正的手轻轻地拍在云弥的肩头,不重,但却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她这样挺像是楼下街市两旁店铺柜台上头的货物,由着眼前的人打量,掂量着价钱一样。 鞠缮不语,打量了许久后微微转开了视线,顾自坦然地执杯唱茶。 “如何,他暂时居于我府内。不过他说你曾与他提及,他若想为国出力,大可投于你帐下,现下,你要如何?”乐正的手掰着云弥,生生将她按坐在一旁的长凳上头,“怎么说此事我也算插了一脚,这人,你鞠大将军该是要好好的、妥善的安置吧!” 鞠缮不语,只是拎起水壶,从一旁的茶盘内拿出了一只倒扣着的茶盅,倒了一杯水,而后轻轻地推到了云弥的面前。 云弥受宠若惊,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视线打量过乐正后又转向鞠缮,看到他温文的笑容之后,这才伸手端了起来捧在手中。 虽说她在太子府里比一般下人会闹腾了许多,王爷也总是由着她没大没小的,可是在外头她还是知礼仪分寸的,与王爷和将军同桌而坐已是不合礼仪,鞠大将军又替她倒茶,怎能不让她惶恐。 况且,也不知是何原因,只要一对上鞠缮的眼视,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生生压住了似的,不敢任性而为。 真是奇了,难道他的威严在她心中,比乐正还要强劲不成? “如何?”这头,乐正看着他放下茶壶,追问道。 “不如让他住于将军府,由我身自教授武艺,不知这个提议可否令王爷满意?” 两人相视许久,像是在无形之中已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见乐正突而一笑,连连点头。 “满意,甚是满意,也不枉我将她收留于府内这么长时间,日后她就交由你操心了。” 乐正笑的开心,他终于能将这个惹祸精给清出府门了,还有何事比这个更令人愉悦的,他终于能吃得香,睡得安了。 只是,云弥去了将军府,只怕自己还是会有一些些的不适应吧,毕竟被她烦了这么久,一下子清静起来,怕是自己都会觉得怪异吧。 “王爷满意就好,那么,他,我便先带回了!”鞠缮说着,站起了身来,示意要走。 乐正一愣,仰头看着他:“你这就要走?” “鞠某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再陪王爷了,人我就带走了。”说罢,便用脚轻轻的挪开了凳子,准备绕过桌子去拉已呆若木鸡的云弥。 这怪不得她发愣啊,只不过是出来闲逛而已,哪晓得她竟然会被王爷送给别人了。 虽说她不是被乐正买回府的,只是这般让人当着物品送来送去的,任是谁都会心生不快吧。可惜的是,她就算是心中有怨,也述不得,谁敢惹这些个大人物呢。 “等等……”乐正随即起身,出手挡开了鞠缮伸出的手,隔在了云弥的身前,对上鞠缮不解却又带着丝轻笑的眼神道:“你先回去吧,待她回去收拾了东西,我再派人将她送到你府去。” 怎么可能让他现在就将云弥带走的,他可是还有许多事儿未交待呢,不打理妥当,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如此……也好,那我先行一步了,王爷,请!”鞠缮抱拳一揖,在乐正的浅笑之中,转身离开。 云弥站在乐正的身后,从他身侧望去,看着那道宽厚的背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这才怏怏地收回了视线。 乐正回过身来,正巧对上云弥才收回的视线,看到她冲着自己冽唇一笑,不由的伸手揉乱了她的发。 “走吧,回府去,有些事儿爷要叮嘱你,你定要记好了。”回头,他从袖中掏出几颗碎银放在桌沿上,拖着云弥下楼。 回府的路程显得有些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乐正走的太快的缘故,快得她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只能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地奔进了府门。 “云弥,本王现下说的话,你一定要听清楚了。” 回到书房内,乐正坐在书案后头,看着她正色说道。 “是。”难得见乐正如此严谨的模样,连着她也不敢再嬉笑了。 “你是女子!”轻叹了一口气,他说道。 “哦,我是女子。”云弥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像是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慢慢的瞪大了双眼,轻颤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什么?王爷,你说,你说我是什么来着?” 乖乖,做了十多年的男子,怎么王爷突然间说他是女子了。 莫不是他适才喝错茶了?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六章、道破 乐正伸手抚了抚额际,突然扯着喉咙叫道:“来人。” “王爷。”门外出现了王府的管事临亭圆滚滚的身子,看得乐正的额际忍不住又是一抽。 “去,把如夫人叫来。” 片刻之后,管事的去了又回,身后跟着一位衣着锦丽的女子,云弥认得她,她正是王爷众多陪侍女子之一。 “你,出去,将门掩上。”乐正冲着临亭挥了挥袖,他便退出了门外,关上了房门。 “王爷,不知唤贱妾而来有何事?”女子浅笑盈盈地站于一旁,凤眸秋波暗送。 “转过身去对着他。”乐正指使着女子站在了云弥的面前,而后道:“把衣裳都脱了。” “啊!” “啊,王爷!” 女子的惊呼声中夹杂着云弥怪异的喊叫,让乐正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还真是替自己揽了个大麻烦,还好还好,这麻烦马上就要送走了。 “快!”他有些失了耐性,怒吼了一声,将两个人都吓得一颤。 女子颤颤微微,凄凄哀哀的伸手解着盘扣,将锦衣一件又一件的除下,片刻之后,白洁无暇的身子便暴露在云弥的眼前。 云弥适才虽叫得大声,只是却又好奇到底女子的身子是怎样的,与她是否相同,毕竟太子爷的话真的令人难以信服。 看了一眼之后,她即刻闭上了眼背过了身去,口中念念有辞:“完了完了,我看了女人的身子,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清白啊……” “够了!”乐正打住了她的碎碎念叨,说道,“如何,现下该信本王的话了吧。” 那知,云弥连头都未回,生怕身后的女子还未将衣服穿好,多看一眼便会少了她一块肉。 “王爷骗人,我哪儿跟她像了,我明明就是个男人,非骗我是女子。” “你是男人……”乐正为之气结,却又在猛然间想出了原由,天呐,难道他得找个与她年纪相仿的,还未长成的小丫头来不成,怪只怪她身子长得太慢,换作别的女孩儿,早已长成,都可嫁作人妇了。 一想到此,他缓下了气,慢慢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跟她一样了。” 一旁的女子已穿好了衣服,委屈的站于一旁,泪眼盈盈地望着乐正,让他生起了一股子要被生吞的错觉,忙挥手将人给打发了。 起身,他走到云弥的身前,双手扣在她的肩头,望着她说道:“云弥,你可知,本王曾派人找过你的双亲?” “王爷,你找到我的爹娘了!”她瞪着双眼,不敢置信的问着。 不曾想多年之后,竟还能再听到爹娘的消息,一别多年,也不知他们过得是否安好,可有想念她。 她,可是想念他们的紧。 “不错,本王找到了你爹娘,可他们不愿,也不想接你回去,故而本王从未将此事告诉于你。”乐正的手慢慢滑落,离开了她的肩头。 “为什么?” 爹娘怎么可能不要她! “因为你爹娘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孩子,他们舍不得你的兄长与弟弟,所以选择将身为女子的你遗弃,只因为你是女子,你明白吗?” 幽墨的眸子暗淡下来,云弥握紧了双拳。 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却还记得有爹娘在时的温暖,可现在,王爷却突然告诉她,她之所以会被遗弃在街头,只因为她是个女子。 原来,她真得是女子。 “云弥,如今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比男子更为有志,你去了将军府,跟着鞠缮能学到更多,日后上阵杀敌,便算你是女子,也要天不怕地不怕,帼国不让须眉,你,可明白?” 乐正垂下眉眼,看着脸色惨白的云弥,心中有丝不忍。 可这算得什么,更为残酷的现实他还未说出口,若只这样她便受不了,日后漫漫人生,她要如何活下去,想来聪明如她,应该能懂他的用心。 “我明白,王爷放心,我一定做得到,我会让他们知道,即便我是女子,也不比男子差上分毫。” 攥紧了拳头,她抬起头来看向乐正,眼视坚定无比。 “那就好,”乐正一笑,事儿终于说到了重要之处,“还有一事,你是女子之事,切记不能让鞠缮知晓,连将军府里的人亦是如此,要不然……” “我明白。”云弥打断了他的话,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样。 如果被他们知晓了,她又如何跟在鞠将军身边,日后更无上阵杀敌的机会,那样,她便无法证明自己。 “你果然一点就通。”乐正满意的一笑,而后垂头,伸手扯下了挂于腰际的挂玉,递向云弥,“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本王,有了这块玉佩,没有人任何人敢拦你,也望能在紧要之时帮上你。” 拉过她的手,将玉佩塞进了她小小的掌心之中。 手握着碧绿通透的玉佩,指尖轻抚,感受着那股清冷,如此上乘之物,太子却轻易送给了她,怎能不叫她铭谢于心。 “多谢王爷。”除了谢字,眼下的她做不了任何的承诺,亦不能回报给他什么,只是,不管世局如何变化,日后,她都会忠心不二的跟随王爷。 “好了,去收拾你的行囊吧,待会儿本王让临亭送你过去,本王,就不送你了。” 抬起的手在半空之中僵了僵,最终还是轻轻地拍在了她肩头,低声嘱咐着:“好好照顾自己!” “是!” 握紧了手中的玉,她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向门口,伸出手轻搭在门扉上,而后回头,无比肃穆的说道:“王爷,云弥感谢你赐名,是你造就了如今的云弥,所以,云弥的这条命也是王爷您的,不管日后发生何事,我永远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王爷这一边,挡箭挡刀,绝无二话。” 说毕,她伸手拉开了房门,迈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有些刺耳,云弥淡淡地看了眼门外一旁站着的临亭,现下,她没了与他逗闹的兴致。 今后的她,不能再打闹虚耗光阴,她要让自己变强,变得让别人,让别的男子都举头仰望她。 终有一日,她会做到!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四章、意外再遇(一) 三日。 只是短短的三日,碧沉国的三王爷乐正便生生的为自己那日做下的决定,追悔莫及。 那云弥除了怕饿肚子,其他的,还真不知道能找出什么东西可以震摄住她的。 话说这三日,他将她带在身旁寸步不离,每每望着她的脸庞出神之时,她便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做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原以为,她从小长于市井,吃过苦,尝过痛,看遍世间冷暖,该是一副唯唯喏喏,识脸色行事的人儿。岂知,全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模样。 每日里他出府游玩,她在一旁赏玩得到是比他还来劲儿。 他入书房执写公文,她一不砚墨,二不端茶递水,到是在他的书架子前头晃得起劲,连带得晃晕了他的思绪,连着三日愣是没写出什么可用的东西来。幸好他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王爷,也无人盼着他能提出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点子来。 除此之外,她入了太子府的第二日,临亭便冲着他拐弯抹角的抱怨她的不是,什么与人抢饭,抢着看漂亮姑娘儿,甚至还抢着上茅房。 看来她的脑子长得着实不简单,尽想着些常人不懂的事儿。 只是,他发觉,也不能小看了她。 那一日,他在书案之后偶尔抬头下意识的寻找她,意外的在书架前见她捧着一本书册,略有些吃力的认着上头的字儿,不时的抓头挠腮,苦皱着眉头。 这刻苦的模样,可不如平时的嬉皮笑脸。 乐正看着她的侧色,原本严谨的脸色无意间变得轻柔,连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都不自知。 许久,他才搁下了手中的狼毫玉笔,起身踱步至她身后,探头看着她手指的字儿,看着那纤白的指许久都未曾划动,忍不住出了声。 “鞠,这是鞠字。” 云弥被耳畔突然了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霍的抬头,发顶重重地撞上了乐正的下颚,手中的书亦在同时摔落在地,发出惆怅的一声轻响。 “嘶——”乐正抚着下颚,吃痛的倒吸了口凉气,看着云弥同样抚着自己的头项,痛皱了一张小脸,颇有些委屈的说道:“本王只是告诉你这是他鞠字,不必如此答谢予本王吧。” “呵,嘶,谁让你像个鬼似的站在我身后,走路也没个声息,没听人说嘛,人吓人,可是会活活吓死人的。”云弥更为委屈,她这一记痛可真是平白无辜挨得。 痛稍好了些,乐正弯下腰身去捡那倒扣在地上的书册,那摊开的页儿正是她适才在读的那一页,他一眼便寻着了那个字。 “这是鞠字,正是征远大将军鞠缮的姓氏。”牵过她的手,将书又交回到她的手中:“说来,你与他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他给你的十两银子反害得你被人多打了几下,只是你也蛮经打的,呵呵。” 云弥闻言,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欣喜的大声说道:“原来,那人便是征远大将军啊!” 末了,她轻笑了一声,侧头想着什么,唇角挂着浅笑,眼珠儿一转像是自语似的说着:“难怪他让我长大了去投靠他,为国尽忠,只是他却忘了告诉我他是谁。” 乐正一挑眉,挪了步子,侧身瞧着她顾自沉思的脸,一时间心神又有些恍惚,忙转开了头。 “哦,原来你还想追随鞠将军啊,果然少年有志啊。”他口中如此说着,心中有些五味杂成。 “自然,我又不如你,没有皇帝做爹,皇后做娘的,那有好命享福,不如将这条小命拿去报国为民,说不定将来我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小小的云弥,口气却颇为壮大,乐正当她果真是胸怀大志,却不知是自己民太过抬举她了,她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个儿不、饿肚子。 从军不只有饭吃,还有地方住,更有军晌,正可谓是一举三得。 乐正只笑不语,只是默然的回到桌案之后,继续执笔行书,连头都未抬一下。 云弥静待许久,也未见他有下文,扁了扁嘴,捧起书册正要接着念,忽又听到了他的问话。 “你识字?是何人教你的?” 她怔了怔,茫然地抬起头来,良久,才侧头看向桌案后头的男子。 “无人教我,只是每日在乞讨时会路过巷角的私塾,我就在外头呆上一会儿,听里头的先生上会儿课。” 乐正抬头瞥了一眼,见着她唇角又挂上了那淡然的浅笑,微微上扬的唇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十分恬静。 正想接话,却看那笑意在眨眼间被她敛去了,转而出现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 “只是有时被里头的人发现了,总会跑出来打我,有时连先生都管不住他们,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的,那模样,可笑极了。” 她说的轻巧,只是他却明白,不能如同龄孩童那般上私塾念书,她心中定是十分的惋惜失落吧。 “正好,本王这几日空闲的紧,又正想过过做夫子的瘾,不如本王教你识字如何?” 未曾多想,话已脱口而出。 许是,连他自个儿都未经过深思熟虑,那话儿就已经应承下了。 哎呀哎呀,他可真是个仁慈爱民的好太子啊! “王爷要教我识字,那感情好,想来能让王爷做师傅的,我定是天下第一人,说了出去可是风光无限呐。”云弥怀捧着书籍,侧头笑言,小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也不知心里头正在想些什么,唇畔的一抹狡黠的笑容,让乐正忍不住忽地打了个寒颤。 要死,他不会是一时口快做错了决定吧,这小丫头骗子的想法异于常人,指不定此刻她那脑袋瓜子里正在计算着什么。 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将来后悔的情景了。 而事实证明,乐正的忧虑果然不假。 一月之后,他便觉着,想做这丫头的师傅着实不易,他也终究不是做夫子的料啊。 而云弥,除却随他混在书房内念书识字,总能寻着空档偷跑出去,与府里的下人混作一团,有时回来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用问也知,定是与人打架了。 眼见着,这丫头是越发的难以管束了,且还得防着被他人知晓她的女儿身,着实令他头痛不已。 而王府里的一月,已让云弥的身子结实了不少,终于有了丝人像,乐正看着她小巧精秀的脸庞也总是时常神游天外,不由的有些抗拒起来。于是,心中那个已经盘居了许久的念头,就开始强烈起来。 这一日,乐正照例又出了府门,身后跟着的,也依然是云弥小童,只见两人大步流星,直直的向着长街而去。 街两侧,尽是林立的商铺酒肆茶寮,沿街随地搭建的小铺小贩卖力的吆喝着,生怕落了下风会耽误了自己的商物出售。 乐正一路前行,对往来穿梭于身侧的人群毫无厌烦之意,反是如鱼得水的和他们挤着,遇着人群扎堆的地方,也凑近前去探听个分明,全然一副闲逛游街的模样。 而这集市之中又有几人会知晓,曾有一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就是他们碧沉国的三王爷。 “唉,我说王……少爷。”云弥跟在他的身后,被往来的人群挤得有些晕头转向,看着逛得起劲乐正,不耐的开口。 往昔,她最爱的,便是这热闹的街市,人越多,她讨到吃食的机率便也越大。而如今,她不愁吃穿用度,再看到这拥挤的人流,只觉得心烦意乱,真不知他们的王爷为何会这般的爱上市井小巷,爱凑热闹。 “何事?”乐正随性的冲着她挥了挥手,连头都未回一下,双眼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变着戏法的人儿。 “咱们回去吧,累死了。”云弥垮着身子,紧蹙着眉头,看着他的背景暗自叹息。 她宁可呆在府里头,至少不会累着她的双脚。 而乐正却懒得回应一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她知道,他听得清楚的很。 半晌,那变戏法的人收了手,他这才回过身来,闲闲说道:“累了,我都还未说累,你便累了,你啊,我看平日没指使你做些事儿,将你惯懒了吧。” 乐正摇了摇头,一甩袍袖背着手,仍是向前行着,却在见着一间茶楼时,停下了步子。 “那,我们进去喝杯茶歇歇脚。”他偏了偏头,冲着身后的云弥说着,换得她一连串的点头。 喝个茶,吃个点心,总好过在这里人挤人吧。 她笑着,乐呵呵的跟在乐正的身后,一路蹦着进了茶杯。 茶楼的跑堂小二热络的指引着两人步上了二楼。乐正驻足,视线扫过一桌又一桌,终是在靠着窗栏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景。 他伸手推了小二的指引,径直向着那桌走去。云弥虽不知他想做些什么,虽说这些日子她也知晓乐正对自己可谓是十分的放纵,然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奴才,在外头她可不敢无法无天的闹腾,反正跟着他不会错。 抬头,顺着乐正行去的方向望去,只觉得坐在桌旁的那人,似乎颇为眼熟,细细一打理,她才回过神来,他,不就是那日在巷子里给了自己一锭银子的鞠元帅么!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七章、许诺 黑红色的漆门发出一阵深缓的声音,而后徐徐打开。 从半小腿高的门槛之内,迈出一只穿着黑色锦靴的脚来。 玄青的袍摆一撩一放间,另一只脚也踏了出来,站于门外。 鞠缮回过身来,看着门内的女子,眼中散出一抹淡淡地温情。 女子一袭浅绿色的衣裙,粉色的宽腰带勾勒出娇好的身形,漆黑的长发衬得婉约精致的脸庞越发的白皙粉嫩,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从画中而出的仙女,貌美袭人。 如此清雅佳人,正是与鞠缮有着婚约的史部尚书之女泠岚。 “岚儿,回去吧,风大,莫要着凉!” 鞠缮冲着她抿唇一笑,刚毅的面容亦随之变得温柔。 门内女子温婉一笑,如三月的桃花徐徐而开。 纤指一提拎起了裙摆,迈出了门来,身后两名侍女紧随其后。 “不妨事的,今日风不大。你也莫要将我当作那般的弱不禁风。”轻移莲步,她站于鞠缮面前,伸手轻整着他的衣领,对于来往经过大门口的路人投来的异样眼神视而不见。 “总还是当心些好。”他拉下她忙碌于胸前的柔荑,感受到掌心之中传来的凉意,忍不住用自己的双掌揉着,想要分享一些他的温度给她。 “我先回去了,待要紧事儿办妥了,我再来拜访尚书大人,商议你我的婚事。”他松开一手,举到她的耳畔,替她轻轻地挽起一缕落在肩头的长发,细心的拂到耳后,惹红了她的双颊。 身后的两名侍女瞧了,只是微垂下了头,窃窃地轻笑,更是让女子的脸羞红如花。 “嗯!”淡淡地一声轻应,泠岚后退了一步,手微微用力捏着丝帕,盈盈而望。 “我走了。”说罢,鞠缮一扯袍摆,旋身大步迈下了台阶。 从门口的侍卫手中接过僵绳马鞭,脚踏马蹬,一手撩袍,微一用力已翻身上了马背。 回头,泠岚仍站于门口痴痴地忘着,不由自主的,他回了她一个浅笑,这才扬起马鞭轻舞,策马离开。 马蹄轻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缓缓飘远。 从泠府到将军府的这条道路,似乎漫长又冷清,平日里总是显少有人经过,月升街这一带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而普通百姓自是显少涉足。 在百姓眼中,与官宦之家扯上关系的,未必会是好事,只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了。 行至街口,他却与迎面而来的一顶官轿对上了。 他不甚在意,只是翻是下了马,牵着马儿避到了一侧,礼让着那轿子慢慢地打从眼前经过。 轿子擦身而过,未行出几步,忽听得从轿中传出一声“停下”,便听到了落轿声。 他回头望去,不知轿中是何人。 片刻,从轿子一侧,转过一人来,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作揖说道:“是将军大人,老夫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人了。” “原来是陶大人。” 此人,是掌管刑部的陶清远,为人耿直刚正不阿,在朝中素有铁面无私之称,也颇得当今圣上称誉赏识。 只是,自己素来与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平日里甚少往来。 “将军可是从泠府而来?”陶清远一脸的浅笑,到也不算是戏谑之色。 “正是。”鞠缮微一欠身,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将军与泠府千金订亲许久,此次归来,也是时候完婚了。将军为国操劳,对于自己的事儿也要上心才是,要不然,泠尚书每回与老夫谈及此事,也不会一脸的为难之色了。”陶清远伸手一拂颔下黑须,语重心长道。 “陶大人的话,鞠缮记下了。这些年,确也是让泠尚书为难了。”鞠缮微一颔首,浅声说道。 “哈哈,将军大人有心便好,不如明日朝堂之上,由老夫替将军大人讨个皇命赐婚如何?” “不敢劳烦陶大人。”他谦谦一礼,和善的推拒了陶清远的好意。 观那陶清远之神色,到也不见恼怒之意,反到是浅淡一笑,说道:“那老夫不防碍大人了,明日朝堂再会。” “大人请!” “请!” 两人拱手作揖互道一声,一人旋身而去,一人撩袍上马,背相而行,渐而远去。 鞠缮轻挥马鞭,催着马儿小跑着往将军府奔去,而心中却是思虑不停。 陶清远与泠岚之父确是熟识,只是据他所知,两人还并未相识到能让他未来的泰山大人向他抱怨纷纷,只怕也是陶清远随口胡绉的吧。 寻思间,自家府门已近在眼前,他驱使着身下的马儿放缓步子,慢慢踱至门口,翻身下马。 见他归来,站于门口两侧的守卫之中一人快步奔下台阶,替他牵过了马儿,一声不吭的拉着绕过正门向着侧门而去。 他整整了衣衫,一步步的踏上台阶。 从门内,奔出一名年纪五十左右的老者,发间已参杂着不少的白发,此人正是将军府的管事冯齐,一看到鞠缮便刻迎上了前去。 “少爷,您回来了。” “嗯!”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径自越过他的身侧走向大门。 “少爷,刚才太子府送来了一个人。”冯齐在鞠缮一步之后,说道。 闻言,鞠缮停下步子,侧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那人呢?” 冯齐顿了顿,这才回道:“老奴也不敢随意就让进去,所以……” 鞠缮的剑眉微蹙,不怒已威,便是冯齐在将军府呆了一辈子,从老主子一直伺候到如今,却对眼前的将军少主亦是诚惶诚恐,半丝都不敢随意敷衍了事。 “将军,我在这儿。” 他正想责怪冯齐之时,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脆单薄的声音。 转过身,他看到了云弥,只是右臂之中挂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直直地站立在门前的台阶之下,仰头望着他。 乐正还真将人送来了,也罢,今日留下他,许是将来对碧沉国而言,又是一员猛将。 “进来吧!” 他冲着云弥抛下一句话,转身撩袍,一个大步迈过了门槛,而后向着主屋扬步而去。 云弥抬首望了望高悬于头顶之上的扁额,她适才站在门口已经辩识了许久,这几个字她都认识,亦知道它所代表着的地位和荣誉。 今日踏入此门,她便不再是那个被人遗弃的孤儿,终有一日她会站在高处,让他人都认同她。 挺直了腰身,她快步踏上台阶,而后在冯齐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坚定迈入了将军府内。 没有人知道,只是这一步,会为将来的后世带来怎样的结果,没有人能说得清,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未知变数,便是此由开始的。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八章、入府 云弥一步踏入了将军府,迈下两个台阶,只见通往前院主屋的小道,是用黄岩玉石铺就。 她虽从小不是生长在宫宦富贾之家,却也多少见过这些昭现着身份地位的陈设,只在王府的这几日,就已颠覆了她之前十数年的认知。 曾经的梦想,只是需要一日三餐能得个温饱,晚上能有个安身睡觉的地方。而乐正却让她明白,她曾经的幻想是那么的卑微与寒酸。 眼前的将军府虽不如王府般的奢华气派,却也自有它将领之地的豪气风范。 想着日后能住在这样的府中,跟随着赫赫有名的鞠缮大将军学文习武,她便觉得心中豪气万千,只待有一日她学有所成,能随将军上阵杀敌,激退敌军,那才她如今最大的希望。 只是眼下,却有个麻烦让她头痛不已。 她一将军府就只管着打量四周,这会儿回过神来,哪还寻得到鞠缮的身影。 这可如何是好,才初来乍到,却因为自己的三心二意,将她如今的主子给跟丢了。这若大的府中,许是她撞上一天也寻不到个活人人,但也不能干站在此地罚站吧。 回头,便见着适才拦着自个儿不让进的老管事冯齐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不得法子,只好堆起一脸的笑意,旋过身说道:“将军大人走得实在太快,有劳管事给小的带个路吧,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 冯齐原在心中正担虑着,原来眼前这个看着不甚起眼的黄毛小子还真是打从王府过来的,而自己刚刚又将人拦在外头不肯放行,也不知是否开罪了他,更是怕往后他在将军府里会给自己小鞋穿。 然他现在对着自己恭谦有礼,想来心胸该是不像他的身形这般的小人吧。 还是趁他眼下有求自己,多多巴结巴结吧。 “随我来吧。”冯齐清了清嗓子,越过云弥的身侧,径直沿着小径向着主屋而去。 他想释出自己的善意,却又觉得拉不下一张老脸来。平日他在将军府,除了听命于主子之外,下面一干人等,还不都是由着他指挥,如今让他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拉下身段来,还真是折腾死他这把的老骨头了。 而亦步亦趋紧随在他身后的云弥又怎猜得到他的这份心思。一向昂人鼻息的她,是万万不会想到,会有人对自己存着这种心思。 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将军大人厌恶她。 临到主屋时,冯齐却是转了步子,身形往右一拐,领着云弥穿过长长的走廊,而后又转身穿过了一道圆形拱门。 门后,却是与前方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致。 若说前头是大而化之,不甚细腻的将领之气,那么此处的景致,到有些江南温文尔雅的气息。 九曲廊桥下,白玉而砌的莲花池子,片片碧绿的睡莲叶下,游走着火红色的锦鱼,不时的顶玩着叶儿。 碧池四围,植着丛丛的花束,暖风之中,各色花儿携叶随风摇曳,更有些已经探枝入了池中,引得鱼儿围着嬉戏。 百步之阔的小院之中,除却正中的这一方碧池,其余四方植满了绿树红花,许是待再过些年头,等这些树儿再长得高大些,而下方的灌树再长得浓密些,这里,怕是能与那深山密林相比了吧。 冯齐走在前方,行着行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收步回过头来,果然见那小子又怔怔地站在原地兀自出神。 他也知将军府的布局是与别家不同的,连王爷到了府里,也总是每每感叹上一番才肯罢休,若不是每回都由将军三请四催的赶着他离开,只怕他们碧沉国的堂堂王爷要扛着包袱搬到将军府来住了吧。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满意的看着云弥的眼神复又清明,便转身而行。 云弥急跟上前去,暗自责怪自己怎又失了心神,好不容易这管事的愿意带自己去找将军,要是再把他也跟丢了,她就只能等着被丢回王府去。 快步行过水廊桥,小院的主屋呈现在眼前。 冯齐一脚踏上台阶,而后向左拐了个弯,又走了七八步,终于停在了一扇房门前。 “少爷,人带来了。” 冯齐站于门外,冲着紧闭的房门说着话儿,而后静默于一旁,等着屋内的人回应。 “进来吧。” 许久,屋子里的人才丢出一句话来,声音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的感觉来。 云弥的心,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是自己磨蹭的太久,让他心生不悦了?她甚至有些不敢踏进门去,似乎那样她就不会被赶出将军府的大门。 冯齐伸手,缓缓推开房门,而后一步踏了进去,眼角的余光瞄到一旁木愣的她,不禁有些着急,手在底下轻挥了挥,打断云弥渐开始神游的思绪,跟了上去。 一步踏入房门,抬头看到的便是小厅正中墙上的一幅画儿。 画上,骏马扬蹄,似踏四方,而马上之人,手持长剑,誓破天下,那雷霆之势,世间又有何人能挡。 不自禁的,她的眼神想要找寻那个如同画中之人一般伟岸的身影,也只有他,才衬得起那惊动天地的气势。 探头向左,左进内室只是摆着一张太师椅,一张小茶桌,其他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视线转右,只见暗红色的条案之后,埋首端坐着的,正是鞠缮本人,手执狼毫扬洒而挥,笔势流畅绵绵不断。 她不敢轻易出声惊扰,身旁的冯齐似是也不敢随意吭声,只是与云弥一道侧身站于小厅之中,任由着屋子外头的日光慢慢地倾斜,直到泛出丝丝的黄意。 云弥不知道自己直挺挺地站了多久,只知道日暮将落之时,那个一直埋首的男人,终于搁下了笔,揉着右手腕抬起了头来。 见到眼前傻站着的两人,他像是被微微有些吓到,而后又复于平静。 原来他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让他们进来却忘了理会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收起条案之上的纸张,他齐齐叠好,这才望着云弥问道。 “回将军,我叫云弥,今年十五了。” “十五?” 他侧过头来,不甚确定的望着他。 眼前的这小小矮矮的男孩竟已十五岁了,他道他该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可见他之前一直过着的是怎样的生活,只是到现下才开始学武,会不会太晚了些。 不知如今再来调理他的身子可还来得及,只盼还能有些希望吧。 不知怎的,他瞧这孩子便得觉得顺眼,恍惚间忆起那日在巷内对上他的视线,或许便是他那眼神之中的坚定,让他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份无人能动摇的坚定,若是留在他的身旁,或许是将来真的能有一番作为吧。 “冯齐!” 他突然出声,叫着一旁直愣愣望着云弥的冯齐,惊得他回过神来。 “是,少主。”他卑谦的垂下头去,静候着鞠缮的吩咐。 “去后头的西厢小院收拾一间空屋子给他。” “西厢小院?!少主,你要让他……” 也不知这西厢小院有什么名堂,让冯齐心有异议,云弥是不明所以,也不敢随意搭腔问话,只是由着这对主仆交谈。 “去吧。”只可惜,鞠缮没让冯齐将话说完便打断了,转过视线望向云弥道,“你先随冯齐去吧,缺什么用度就跟他说,明日卯时再到此处来找我,去吧。” “是,将军。” 云弥不敢说多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这位将军大人有些冷冰冰的,不易相处啊,想来日后若真是要日日对着这么一副冷脸,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变成他那模样。 想归想,她却也只能忍着,王爷将她送出了府,可是不愿见她现在回去的,还是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拎着她小小的包袱,跟在冯齐的身后,她步出了书房的门槛,在渐落的暮色之中,再次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 第一卷:人之一生初相识 第九章、相邻 在见识过王府的奢华之后,再见到将军府一进又一进的楼宇,云弥到不觉得有太多的愕然。 只是看着与乐正的家宅截然不同的两种格局,仍是让她有些惊叹。 随着冯齐绕到了后院,拐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之后,她不由的长松了一口气,轻轻浅浅的笑了。 小院两侧,种着几株茶树,正中间是一种腊梅,此刻只有干褐色的枝条,再除去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其余都种满了碧绿的青草。 一眼望去,到是满院的生机,而一排整齐的房宇居此,到显得有些被夺去了光彩,不再让人觉得如前院一般的威严。 这,才像是个家嘛。 冯齐带着她慢慢向屋子行去。 云弥单薄的脚底踩在卵石上,微微有些痛,却也能忍耐,只是一门心思的紧随着冯齐,生怕给别丢了。 走入廊下,冯齐带着她行过了主屋,然后到了左边的一间房前,伸手轻推,房门应声而开。 “你呢,就住这间,平日里动作都小声些,少爷就住隔壁间,你不要扰了他休息。”冯齐站于门口,侧过身来望着她叮嘱道。 什么,将军就住她的隔壁,难怪适才冯齐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别说是他了,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能不能保证,知晓心中那个神人一般的大人物就居于她之旁,晚上可否还能安眠。 “呃,好,我记下了。” 云弥愣愣地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应下了。 “那好,你先瞧着,若还缺什么,就同我说,待晚儿,我让丫头把晚饭替你送到屋里头,你吃了就早些歇息吧,晚早莫要起晚了,让少爷等。” 冯齐原是不想同她说这些的,只是瞧着这个小小的男娃儿还是挺乖巧的,颇有些像小时候的少爷,便忍不住多关照了她几句。 并非说他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将军府的管事而瞧不起他人,只是他总觉得三王爷此人城府颇沉,他总不喜自家少爷与之过多的来往,生怕少爷会被人家坑了去,故而连带得对这个从王府而来的男娃儿报了几分戒备。 只是瞧了许久,他都觉得这孩子恭谦有礼,不似他人仗着是从王府的人而自抬身价,对他这个老人家也是谦谦知礼,开始对她有了些改观。 从王府来的,也未必都如三王爷一般的狡诈吧?! “有劳冯管事,我都记下了。”云弥欠了欠身子,微垂下头,轻声说道。 “好了,以后叫我冯老就行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待云弥回应些什么,转身便走。 云弥站于房门口,怔怔地望着冯齐远去的背影,不消片刻,那道微偻的身形消失于眼内。 缓缓回过身,她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包袱的,抬首向门内望去。 小厅正中摆着一张红木圆桌,四张同质同色的圆凳,桌面之上覆着一块红缎锦布,而正对着门的墙上,亦挂着一副画儿,只是不同于适才瞧见的,这儿挂着的,是一副大气壮阔的山水墨画。 提起右脚,一步迈过了门槛,踏入了房内,她的视线缓缓右移,看到桃红色隔帘正被挑起,分挂于两侧的桃木架上,而架前,一南一北的各摆放着一张架凳,上头搁着两盆碧绿青翠的万年青。 视线从隔帘越过,她慢步踱进了居室。 居室的摆设更为简单,摆放着一张大床、梳装台,圆凳与洗漱架,还有两只朱漆檀木大衣箱,除此之处,别无他物。 只是那张大床雕琢的着实精致。 乌木之上雕着鸟兽百花,连脚踏板的上头,都浮雕着一团又一团的锦花,淡色的床缦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将之映衬的越发精美。 她将包袱轻轻地放在了梳妆台上,也未曾对着铜镜整理自己一身的风尘,径直走到了大床前。 小巧的黑靴踏上了脚踏,纹丝不动的担起了她的身形。 伸出手,她轻轻地抚上了光洁顺滑的被褥,还是织锦缎子的呢,跟她居于王府时用的,不下上下呢。 弯下身来,她开心的一屁股坐在床上,犹似不觉解兴,干脆手一扬整个人直直的倒在了床上,将柔弱的锦被压在身下。 真不知道她前世是烧了多少的高香,才会遇到了三王爷和鞠缮这两位大人物,甚至能有机会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之下。 虽说初来将军府,心中总是有些忐忑不安,但这会儿让她一人呆在此处,她的雄心壮志似乎又开始发酵起来,恨不得此刻已站在鞠缮面前,好让他教她习武。 听人说,也未必是人人都能习武,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机会,甚至她也并非想学多少,只想是上阵杀敌,能杀个敌兵,不拖累他人,求个自保就成了。 也莫要说她没出息,若是人人都能像她所求的那样,那碧沉国的军队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其他的,她可以用其他的东西的弥补。 就像王爷说的那样,上得战场,也未必是武艺高的便能活下命来,天时地利也占了一部份,更多的,还要靠智谋。 虽然她不知道,从未上过战场的王爷说的这些话是否可信,只是她觉得,用智谋,定能让自己的胜算变得更大。 所以,不光是武艺,她想从鞠缮身上学到的,还有更多。 而明天,便是一个暂新的开始。 她不禁开始隐隐地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