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前言 曾经听到过这样一句话:大多数人对于整个社会来说都是没有什么贡献的! 初闻此言时,我有些不以为然,但于仔细想过之后,这才发现好像还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我不禁汗颜了。为何?只因“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这一人生信条一直以来都被我奉为了圭臬。殊不知,于物质财富而言,留给子孙后代精神财富还应在其之上,甚至可以说还更重要得多。 正所谓“富不过三代”,而“耕读之家”呢,则可以传上十代,这即是物质与精神的最大差别。前者留下的不过是钱财,也就是黄白之物而已,可黄白之物呢,又是一种流动性极强的物什。再者,您我就一尘世间的匆匆过客,于是乎,两相叠加的结果……我想……不说大家都应该明白的吧? “耕读之家”则不同,由于他们传承的是家风,是家训,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哲理,因此,只要世道不乱,几百年间,其家族是不会促然就倒下的,而且即或是倒下了,也是不会轻易就散掉的。为什么?很简单!即是他们内部有一种隐藏着的向心力、凝聚力。一旦找到了机会,一旦重新有了适合于生长的土壤,家族的血脉就会因此而延续下去,就会发芽、生长、开花,乃至结果。如此事例,历史上应可说是比比皆是、俯仰即拾吧,诸位!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由此,我们便牵扯出历史来了。我不是什么“学术帝”,也并非“专家”,只一历史爱好者罢了。若从历史研究的角度看,我当是一个还能写作的业余历史研究者;若从文学写作的角度来看,我则又变成了一个尚喜研究的业余文学写手。 大家也许要问了,“这不就是门门懂,样样瘟吗?”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就是那种不管任何一样都不算很突出、很精通的小人物。而正因为是小人物,所以这便有了把“养活一家老小”当作一生之奋斗目标的前述。 大家可能又要问了,“那你还在这里瞎说个啥呢?” 说啥?让我想一想……对了!还是那个“诗书传家”的老观点,就算不能“兼济天下”,也能做到“独善其身”,给子孙们留点儿念想,有可能的话,也给社会添上那么一笔小小的精神财富…… 另外,我再啰嗦一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的便是我这种人。只是,所不同的是,我把两样并非最擅长的技能捏和到一块儿的结果竟是写了一部不知道还能不能入各位法眼的小说——《恩怨隋唐》。 其中,《缘起》是第一部,它主要讲述了作为大隋皇族侍卫之首的主人公在那个波澜壮阔而又波诡云谲的大时代背景下,如何在一环套一环的迷局当中虽历经艰险,但最终却得以全身而退,并为家国复仇的故事。从此,“李”与“杨”两大皇族间便有了一段自隋大业元年始,至唐天宝十四载终的持续了大概一个半世纪的恩怨纠葛…… 说了这么多,尽管已显得琐碎,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再啰嗦几句以为广大读者批评和指正前的参考:1、因为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有些错漏或不符合史实的地方就只能寄希望于各位包涵和容忍了;2、为了适应现在的一些语言习惯,所以我在一些人物称谓和物品名称上便没有严格依据当时的用法,怎么说呢?首先,算是我的孤陋寡闻吧;其次,如同青龙偃月刀等长兵器也会出现在《三国演义》里一样,大家姑且把本文完全当成了故事来看,也就不要太较真了,只是……不知道此一做法成与不成;3、作品的节奏可能略显缓慢,文笔也一般,因此,还请大家多些耐心,若真是看不下去,则希望朋友们一笑放过,在此,我当先拜谢了! 说出这些的时候,我虽仍有点儿惶恐不安,但毕竟,心情还是轻松了许多…… 卷一 《第一章》卢太翼献策(上) 古语云: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这中国的“堪舆术”可谓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自从“河出图,洛出书”之后,中华文化便与阴阳八卦结了缘。 而令人称奇的是,有这么一座古城就正好坐落在了河洛之间,于是乎,“天下之中”、“千年帝都”等等荣耀光环和桂冠便随之纷至沓来。我们不禁要问了,如此神奇之处到底是哪里啊?不陌生!它即是神州大地上于中古世纪时出现的“王京”双星之一——洛阳。 早在西周初年辅政之际,选中伊洛盆地间这块风水宝地的周公便已建起了洛阳历史上的首座城池——洛邑。而与此同时,封建体制下的统治者们更由此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和环境等各层面为都城的选址工作确立了重要的标准和基本的原则。 现在,我们就先来分析一下把都城建在国土的正中到底有什么好处这样一个问题吧,第一,即是能形成对全国的有效控制;第二,有益于造成四方对京畿的拱卫态势;第三,可以彰显至高无上的帝王尊严;第四,有利于政令的通达和地方的朝贡。 弄清楚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如此安排又是想要传递出怎样的一种信息,亦即其中隐藏的深层次涵义究竟是什么?不复杂!这便是要在黎民百姓乃至潜在的对手们面前展现出一种“王业不偏安”的积极思想来。 也就在东周初年,平王东迁不久,洛阳即逐渐取得了“天下之中”的地位。到了东汉开国之初,在光武帝刘秀加强关东地区统治的大政方针指导下,洛阳正式成为了封建大一统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屈指算来,至有隋一朝时竟业已经历过五六百年的风雨洗礼了。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洛阳城几经沧桑、数度兴废,时而容光焕发,时而颓废潦倒。虽说遭受了多次的天灾人祸,但在一番“梳洗打扮”过后,它却仍能因再次的容光焕发而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 时间的脚步于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公元六零五年。 就在这年的岁初,长安城……不对!当时应该还叫做“大兴城”的一条不宽不窄的街上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车祸”,且又因和“宫里”扯上了那么一点点儿看似不远不近的关系而一下子便引爆了当时尚处在除旧迎新年节间的围观市民们的浓厚兴趣。而至于这是一件怎样的突发事件,则我们还需把时钟的指针拨回到当年的正月初一来回溯一番它的前因方才能够弄得清楚明白了。 …… 是日,亦即在这天,即在上苍护佑的虚幻光影下,即在大兴宫举行的盛大仪式上,即在朝臣们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即在普天同庆的欢愉气氛里,杨广正式登基当上了令他梦寐以求无数载的“皇帝”。而当那一顶冠冕落到头上时,其似乎看到一番恢宏的大业已摆在了面前,继而等着他去规划、去实施、去变现、去完成…… 借着改元“大业”的祥瑞,整个新春期间的大兴宫都呈现出了一派欢乐喜庆的气象。除三品以上的大臣依常礼进宫向新帝拜贺新年之外,其携带的命妇们则趁机想着方地去开始巴结那位绝对可称得上是“古今中外母仪天下之楷模”的萧氏新后了。 …… 这不,应接不暇的新皇夫妇从初一忙到了初五,直至初六这天似乎才感觉稍微轻松了些。 早膳过后,好不容易歇下来的杨广正与同样难得一份清静的萧皇后在甘露殿中闲话家常,这时,门外当班的一名小宦官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禀报道:“启奏陛下,南阳公主前来请安,现已等在了宫门外候旨。” 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盯住自己的发妻看,直到瞧得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杨广这才用坏坏的语气说道:“皇儿来得正是时候啊!” 常年夫唱妇随,自然也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当即明白了丈夫意思的萧皇后也不多问什么,转过头来即代对方向小宦官吩咐道:“快宣!” 从杨广的口气和萧皇后的反应来看,南阳公主定不是一位普通的皇室成员才对,因此,我们不妨就先来说一说此女是何许人,然后再接着续下文吧。 诚如猜想的那般,这位名叫“杨柔”的南阳公主不仅出身高贵,且还是杨广与萧皇后的长女兼爱女。她出生于开皇六年,即公元五八六年,从小就孝顺懂事、乖巧可爱,也许是因为继承了父母优良基因的缘故,所以“漂亮”和“聪慧”便成为了伴随其长大的两个显著“特质”。可以这样说,只要是见过她本人的,则无论男女都绝对会毫不吝惜地向其献上溢美之辞,由此,我们当也可知史书所载的确非虚了。 开皇十九年,她从父母之命下嫁给了许国公宇文述的次子宇文士及。应该还算幸福吧,未过几年,两人便已有了现在的那个儿子——宇文禅师。 杨广对此女的宠爱之情当可用四个字来加以形容——溢于言表,这从他经常对身边人讲的一句话里即能够清楚地体会出来,“有此女,吾之福也!”话虽直白,却能很好地说明问题,难道不是吗? …… 南阳公主之所以近乎于“完美”,这其实是和其母萧皇后的细心教导和精心培养分不开的。若要认真考究起来的话,则这位萧皇后便更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了。 在那个“门阀”盛行的年代,她的家族可谓是极品当中的极品——中古政治文化世家“兰陵萧氏”,源于汉初名相“萧何”一脉不说,南北朝时更是前后出过齐、梁两国的皇帝。 同时,我们的这位萧皇后也不是什么萧家的普通女儿,她的父亲乃是西梁孝明帝萧岿,母亲张皇后,曾祖则是一代文豪——昭明太子萧统,高祖就更不用说了,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梁武帝萧衍是也。您看看这血统,正儿八经的帝室贵胄不谈,光带着一股浓浓的文化气息就不得了,谁要将她娶回了家的话,则怕是应算得一件光耀门楣的天大喜事才对吧? 可是,事情的发端却往往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顺遂,尤其是这位曾贵为“公主”的萧皇后。从出生的那一天,亦即西梁天保五年二月初二日算起,她便被一种不祥的氛围给笼罩了。 到底是怎样的一顶“大帽子”扣在了我们这位可怜小公主的头上呢?其实,若要放到现在来说的话,则那绝对就不是一个“事儿”。为何如此讲呢?这是因为“二月二、龙抬头”属大吉大利乃系后来的说法,那时的江南一带可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的风俗里,二月出生的子女都是大不吉利的。而这其中又是如何个不吉利法呢,很可怕的一条——克死至亲!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在萧皇后被过继出去之后不久,也就还未满一年的时间吧,其养父母——六叔东平王萧岌夫妇便双双撒手人寰而去…… 于是,不祥之人萧氏会妨害亲人一类的说法似乎就此坐实。而在看到了所谓的“事实”之后,其生父孝明帝便更不敢,也不情愿将其接回到宫里去生活了。因不可能丢弃,最后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尚在襁褓中的萧皇后遂只得被寄养在了其舅父张轲的家中。张轲当时虽担任安平王萧岩的家臣,但其家境却异常地贫寒和清苦,于是,身为公主的萧皇后便不得不打小就操持起了家务。 这段经历对一个小女孩儿来说不可谓不苦楚,但事情的发展却总是有着它的正反两面性的,就像老子所说的那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如此困境非但没能压垮我们的萧皇后,反而为其品德和才干的培养提供了一片富含营养的土壤,同时,也更为她以后成为“贤妻良母”夯筑下了坚实的基础。 …… 开皇二年,杨坚夫妇为其次子,当时的晋王杨广选妃于西梁国。经过一轮占卜,所有在册公主的结果竟都显示为不吉利,于是,在无他法可想的窘境之下,孝明帝夫妇遂只好将那位几乎已经遗弃了的女儿给从张轲的府中接了回来。就在大家都担心于此次政治联姻不成会影响到两国邦交的和睦之际,经过术士的一番推算之后,一个既让人期盼,又出人意料的结果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卦象显示为大吉,也即是说杨广和我们的萧皇后乃属“天作之合”。 冥冥中仿佛是天意注定了此段姻缘,也注定了该女子终非人间凡品的命运一般,不久之后,在一片皆大欢喜的和谐氛围里,我们的萧皇后被首先策立为了晋王妃。而没过多久,新婚燕尔的晋王妃又高高兴兴地跟着丈夫去了其封藩的晋阳城赴任。当然,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年轻的晋王夫妇也未辜负所有祝福他们婚姻之人的期望,只因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恩爱有加、羡煞旁人业已成为了其婚后生活真实写照的最好注脚。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开皇三年四月初二的这一天,亦即在那日的凌晨,杨坚忽然于梦中看到一位神人自天而降。而这位说自己会投生于杨家的神人显然是让笃信天命的文皇帝有些印象深刻了,惊醒之后,因诧异于此梦的不同寻常,他便立即命史官将其记录了下来。 十数日过去了,晋王妃在并州怀孕的消息由快马呈递了上来,震惊之余,杨坚遂立即派遣了专人前往晋阳去将萧氏给迎回到大兴宫中,并安置在了客省以待产期。 …… 次年正月,晋王妃不出意外地诞下了一名麟儿,最高兴的还不是杨广,最高兴的当属欣喜万分的杨坚了。在闻听了消息之后,他这个当祖父的赓即就赐了个“昭”字来彰显其事的隆重。而这个被叫做了“杨昭”的即是后世的所谓“元德太子”。开皇五年,其又再次诞下一子,这便是“隋三代”中的那个齐王“杨暕”。翌年,她又生下了长女杨柔,也就是那位此刻正等候在甘露门外的南阳公主。 …… 这时,南阳公主正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关中大地的凛冽寒风中。突然,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来,“老奴给公主请安了!” 不用回头,南阳公主也知道这是父皇的“身边人”张顺来了。张顺?何许人啊?身材微胖、脑袋圆圆,一副憨态可掬样子的他乃是杨广的贴身宦官外加宫内大总管。 “原是张公公,你此行何往啊?”南阳公主谦逊而有礼地转过身来问道。 张顺一见哪敢怠慢,于深施一礼之后,赶忙答道:“老奴此来是向陛下请旨的。” “哦……原是为此呀,公公若有紧要事,那就请先行一步好了。” “老奴多谢公主的关照!” …… 刚过去就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于是,他赶紧驻足建议道:“公主何苦受此风寒,不如就随老奴一道进去了吧?” 南阳公主知道对方是父皇在做晋王时即随侍于左右的“老人”,因深得主子的信任,所以方才敢说出以上那般大套话来的。正考虑该如何作答时,她忽然看到刚才进去通报的那个小宦官已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 “陛下有旨,宣南阳公主觐见!” 听后急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接着,公主即顺势向身边的张顺说道:“正好,那南阳就同公公一道进去。” “老奴不敢,还是公主先请!”张顺埋首伸臂示意道。 南阳公主也不推辞,跟在小宦官的身后就先行进了甘露门。 …… 来到甘露殿内,觉得一阵暖和的她于是忍不住打量起了四周的景致来。 “甘露殿的陈设的确是今非昔比了哦,焕然一新不说,还比以前气派了许多,看来喜欢奢华的父亲跟崇尚节俭的祖父还真不是一类人啊……” 正想着,忽见父皇母后已正襟危坐在了龙榻之上,于是,在褪去大氅之后,略感失礼的杨柔遂疾步绕过殿中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铜炉而来到了对方的面前,正欲俯身跪拜之际,却听得杨广于上首制止道:“吾儿免礼,自家里就不必如此了。” “父皇痛爱女儿之心南阳感激莫名,但父皇现已是九五之尊,子女们做为臣子面君,施以全礼当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着一份年节间的孝道在不是?所以,不管于公还是于私,南阳这样做都属应该的。”说罢,她即纳头便拜上了,且于三跪九叩之后方才重新起了身。 杨广听了便不再阻拦,于点头的同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那其中蕴含的似乎既有对女儿的赞赏,又有对自己教导有方的肯定。 …… “快给公主看座!”萧皇后于一旁边用怜爱的眼神盯着自己懂事女儿的一举一动,边向宫人们吩咐道。 这时,一个名叫“瑶光”的女官很是“贴心”地让人给抬来了一张“暖凳”。所谓“暖凳”,即是四周封闭的隔板上有镂空花纹,下面的托盘上放了个火盆的那种凳子。其整体看上去与其说是个凳子,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取暖器更准确些。凳面上还放置着厚厚的软垫子,冬天坐于其上想来应是蛮舒服的才对吧? 见女儿坐定,正欲与其叙话的杨广猛然瞥见未召即来的张顺竟于殿门旁与那个名叫“瑶光”的女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狗奴才,咬什么耳朵呢?”知其有事的杨广一面像平时那样嗔骂,一面又示意对方走过来。 …… 张顺望见,遂赶紧三步并着两步地蹿了去,接着,于趴到地上之后,即以近乎谄媚的口吻山呼道:“恭祝陛下荣登大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狗奴才,躲在墙角干什么呢?此刻即来,难不成还真不想让朕过好这年节了吗?” 张顺听了吓得不敢抬头,慌忙间竟急中生智道:“因见公主正给陛下和娘娘请安呢,所以……所以老奴便不敢贸然上前来磕头了……” “寻朕何事啊?”信了对方解释的杨广于是缓和了语气问道。 “章仇大人进宫了,他说想要向陛下当面致谢。因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奴才便只好赶了过来请旨。可没有想到是,此举竟会破坏了陛下的天伦之乐,这……这真的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狗奴才,年节间就活呀那个什么的,你这样说是不是不想要你的狗头了啊?” 知道犯了忌讳,张顺于是不得不赶紧左右开弓打起了自己的嘴巴子,并还很习惯性地颇有节奏感地念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居然还敢说?别停!接着给朕狠狠地打!” 听了“金口玉言”的张顺这下算是彻底蒙圈了,没想到平时管用的“口头禅”竟让自己在关键时刻落入到了危险的境地当中。于是,只好继续打脸的他便一面装出可怜相来,一面检讨道:“您瞧老奴的这张破嘴,可真个是老糊涂了哟……” 看着对方的狼狈样,萧皇后是既想笑,又不忍心。 “陛下,您就饶了这个奴才吧!” 见妻子求情,杨广遂将手一挥道:“罢了,罢了!看在皇后的面上,今日就暂且饶了你的狗命。若再敢乱讲话,则定要撕了你的那张臭嘴,听清了没?” “谢陛下的不杀之恩!多谢陛下的不杀之恩呐!如若再惊扰了陛下,则老奴万……” 就在那个“万死难辞其咎”中的“死”字差点儿于不经意间再次说出口时,赶紧捂了嘴巴,接着将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之后,张顺这才语无伦次地说道:“老奴祝陛下万事如意……” …… 卷一 《第二章》卢太翼献策(下) 南阳公主等见状,皆以袖掩口笑了起来,且中间还差点儿就笑出了声。 …… “狗奴才,别胡说八道了!”杨广同样忍不住笑骂道。 见皇上没怎么生气了,张顺于是赶紧大着胆子问道:”不知陛下是见,还是不见章仇大人啊?” …… 才将听到“章仇”二字时,杨广即已知道是谁来了,心想:“这活神仙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来见朕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讲,而不是仅仅为了什么‘道谢’才对。再说,他也非那种喜欢俗套的人……” 见戏弄张顺也差不多了,心情大好的杨广于是回答道:“见!” 像是得了什么“大赦”一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张顺接着就快步退到殿门口并高声宣旨道:“陛下起驾中华殿咯!” …… 这边,杨广以一种百般呵护的语气同妻子交代道:“皇后小心身子,您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这儿同南阳说说话吧,朕那边当是去去即回的。” …… “恭送陛下!”萧皇后与南阳公主同时起身施礼道。 穿上白裘狐皮大氅正欲离开之际,杨广忽然停下来小声嘱咐相送出门的南阳公主道:“千万别让你母后太劳神了,知道不?” …… 目送了父亲的背影离开,于扶住母亲回转落座之时,南阳公主忽顺势跪下施礼道:“恭喜母后!贺喜母后!” 萧皇后听了,故作诧异状道:“皇儿,这喜从何来呀?” “母后就不要瞒南阳了吧?” 虽然估计冰雪聪明的女儿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萧皇后却仍然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来问道:“你说,母后瞒你什么了啊?” 杨柔坏笑着反问道:“需要女儿来为母后诊一诊脉吗?” 萧皇后一听,遂伸出手来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头,接着佯装生气道:“母后教你医术,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用来挤兑母后的吗?” “被南阳猜中了吧?”杨柔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道:“没想到父皇和母后到了如今还能这般恩爱,真是一点儿都不比皇祖父和皇祖母他们二位老人家差呀!” 被女儿揶揄了一番的萧皇后于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一阵红晕,此时虽已年近四十,但因精通岐黄之术,所以保养得还算不错。 …… 说到萧皇后的医术,有一件事情倒是值得提上一提。当年,决心参与夺嫡的杨广虽想招来心腹郭衍商讨对策,但因担心此举会招人怀疑,所以一时间竟有点儿举棋不定了。正当无计可施之时,那会儿还是晋王妃的萧皇后竟为其夫当起了军师。军师?她个女流之辈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对!她不但出了个好主意,且她的医术还成了决定计谋能否成功的关键。当时,她向杨广提议让郭衍以带妻子找其看病为名来作为借口和掩护。果然,照此行事之后,郭衍夫妇往返于江都就不再显得那么突兀,而是变得顺理成章了。由此,我们是不是也可从中看出萧皇后当时于医家里的名气来呢? …… 南阳公主自小就长在其母亲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不说学会了全部,习得七八分医术肯定还是有的。而也正因为此,所以她之前才敢说出了那把脉的“大话”来。 …… “你父皇本是要告诉你的,可你也看到了,这还未及讲呢,就被请走了。母后猜你父皇的意思多半是想让你在这段时日里多进宫来陪伴我,只是……” “母后,没什么只是不只是的,女儿常来便是了!”南阳公主未及对方把话说完就抢先应允道。 “本宫已近不惑之年,能够再次怀孕想来应是得到了佛祖的慈佑才对,可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毕竟让人羞于启齿,所以……” “母后此番恩承雨露,再次怀上龙种不说,还赶上了父皇新登大宝,如此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又岂是能说成了羞于启齿的啊?” 说毕,杨柔即转向了西方,接着又双手合十祝祷道:“感谢佛祖的大恩大德!还望您大发慈悲,多多护佑母后和龙种的平安吉祥呐!南无佛陀耶!南无佛陀耶!” …… 女官“瑶光”见状,遂不失时机地插话道:“娘娘真乃好福气呀!” 接着,她又很有眼力劲儿地一边扶起杨柔,一边说道:“公主侍奉双亲之心天下尽知,就连皇后娘娘也都常常在奴婢们的面前念叨说公主当为一个至情至孝之人……” 这个叫做“瑶光”的女官本家姓魏,只因长得姿色平平,又无一儿半女,所以也就未能有幸被册封为后宫的某位嫔妃了。可话虽如此,其圆滑的处事和利落的作风却为她赢得了杨广夫妇的好感。于是从晋王府至今,她都一直留在主子的身边服侍,且熬到当下竟也已坐到了“司宫”女官的高位上。 …… 再说杨广,离开甘露殿之后即坐上步辇径直去了中华殿,一路上,伴随着不怎么快的行进节奏,微闭双眼的他很快就陷入到了对去年发生在仁寿宫之事的回忆当中…… 仁寿四年,因思念独孤皇后,隋文帝遂执意欲往仁寿宫去“触景伤情”。章仇太翼,亦即前面说到的那位“活神仙”竟“不识时务”地上了份说他担心“是行銮驾不返”的奏疏。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了,闻之大怒的皇帝不但将其下到大狱中,还宣称返京即砍下他的头来告慰亡灵。可是,事情居然不幸被我们的章仇大人给言中了。就在到了仁寿宫之后不久,固执的君王果然一病不起。于是,明白了对方之语并非妄言的杨坚便立即召了太子杨广前去下旨道:“章仇太翼,非常人也!前后所言,未常不准,吾来之日,道当不返,今果如此,尔宜释之……” …… 一想到此,之前禁不住点了点头的杨广竟突然摇起了头来,其就像是在肯定章仇太翼有先见之明且忠心耿耿的同时,又对自己父皇幡然醒悟的为时已晚而有所惋惜一样。 “朕去岁回京之时就已赦免了这位活神仙,可他出狱之后却迟迟不愿露面,直到上回杨谅反叛之际才又上了道奏疏来说什么‘汉王何所能为’的话,不过……这到最后还真就应验了。对了!他此番主动进宫来莫非是想要讨那之前的封赏么?”正琢磨间,其步辇业已穿过永巷而到达了中华殿所在的宫苑门外。 …… 这里既已说到了大兴宫,那我们就不妨先来看看其具体的布局情况是怎样的吧。 大兴宫这个“超级工程”是隋文帝杨坚于开皇二年委托工部尚书宇文恺主持设计和兴建的。其一年之后即告落成,如此神速,即或是放到了今天怕也应该算一个奇迹才对吧? 整座宫殿群坐落于大兴城的中轴线北端,并被分为了中、东、西三部。中部即皇宫“大内”,其位于宫城的正中央,东临太子居住的东宫,西连提供配套服务的掖庭宫,南接皇城,北抵西内苑。其自南向北由朝区、寝区和苑囿三大部分组成。 朝区为处理国政和举行大典的办公区,象征着国家政权;寝区是皇帝和后妃们的居住区,代表了家族皇权。朝区的正南门即宫城的正门——承天门乃是朝廷举行大典的所在,门外左右建有高大的双阙,门内正北即为朝区的主殿——大兴殿,这便是皇帝于朔望两日听政问政的所在了。大兴殿四周同时建有由廊庑围成的巨大宫院,宫院的东西两侧还分别设有相应的官署机构,其东边为门下省、史馆和弘文馆等,西边则为中书省和舍人院等。 大兴殿之后有宫内的第一条东西向横街,它既是通道,又是朝区和寝区的分界线。横街北正中为中华门,门内即寝区正殿——中华殿,此殿乃是皇帝用来隔日召见群臣的处所,其四周同样建有由廊庑围成的矩形宫院。中华殿之东有万春殿,之西有千秋殿,三殿并排而立。再往后即是宫中的第二条东西向横街——永巷,其东端有日华门,西端有月华门,跨过之后就来到了外人不得擅入的后妃寝宫禁地。此部分的正中有甘露殿、神龙殿和安仁殿,三殿之中又以甘露殿为主。 甘露殿之北为苑囿,苑囿之北为宫城北墙,宫城北墙则有玄武门通往宫外。 …… 恍惚间,感觉步辇已停的杨广随即问道:“到了吗?” “回陛下,御驾已到中华门外。”跟在一旁的张顺立即奏报道。 睁开眼睛之后,杨广一边把手伸向张顺,一边吩咐道:“小心扶着朕!先不要声张,待朕悄悄进去瞧了那位老神仙在做什么,然后再说其他,听明白了吗?” “是的,陛下!” 将对方扶下步辇,张顺便只身一人随之进到了中华门内。可是,这刚才跨进宫院呢,他们即“不情愿”地被一个从中华殿内突然走出来的小宦官给撞见了。 远远瞅见杨广,先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纳头欲拜的同时,这便要山呼万岁了,可就在此刻,小宦官竟意外看到对方在向其招手并做着噤声的动作。以为眼花了的他于是赶紧揉了揉双目,跟着又看了看左右两侧,在确信皇帝是在招呼自己之后,遂立即从地上爬将起来并一路小跑了过去…… “章仇大人现正干什么呢?” 听皇上这么问,紧张兮兮的小宦官方才战战兢兢地答道:“回陛下,章仇大人正在大殿的客座上闭……闭目养……着神……” 杨广一听,遂歪起脑袋来斜瞄了一眼张顺,接着又朝殿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张顺当然会意,在再次提醒了小宦官噤声之后,便紧跟着主子进大殿去了。 …… 进到中华殿内,一位宽额高颐、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即出现在了杨广的视野里,这便是传说中的那位预言神人——章仇太翼了。 发现对方似乎在打着盹儿,杨广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御座之上并坐了下来。好一会儿过后,见其还是双目微闭,有些童心未泯的他遂用手捂住嘴发出了两记怪声。 寻声望去,徐徐睁开眼睛的章仇太翼此时忽然发现皇帝竟已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一下,可是把他给惊到了。正欲起身应对之际,他却又听得对方说道:“章仇老爱卿年岁已高,且向来都与朕君臣一体,因此……你的大礼嘛……朕今儿就特准免了。” “陛下乃仁君在世,那老臣就却之不恭了!” “老爱卿,你受苦了!这身体可还好吗?” “承蒙陛下垂怜,老臣有幸保住了性命,出狱至今身体尚可,只是精神……有些大不如从前了。”章仇太翼说罢,摇了摇头。 “老爱卿还应多多保重才是。朕今初登大宝,尚有诸多的不明之事需要你来帮着分忧啊!” “臣已然老朽,恐时日无多矣,今日前来即是乞骸骨的。” “这老神仙多半是因上次入狱的事而有些心灰意冷了。”想到这里的杨广当即开口安抚道:“廉颇古稀尚能领兵,爱卿又岂可轻言致仕呢?况上次杨谅谋反之时,朕也是借着老爱卿的吉言方才打消了犹疑而一举平叛的,因此,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就辞官归乡了呀!” “平叛之事靠的是陛下的英明、将士的用命和臣躬的辅佐,太翼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又岂是敢贪天之功的?所以,陛下还是让老臣归隐山川、终老于林泉之下吧!” …… 章仇太翼再三请辞,杨广起初只是不许,还要许以高位挽留。因此,无奈之下,章仇太翼遂只得以极其坚定的口吻固辞道:“陛下之隆恩,老臣此生无以为报,但爵禄于老臣这种离尘出世之人乃如眼中的浮云一般,所以,还请陛下无论如何都放老臣回去,这一来是可以从此远离尘世之喧嚣;二来嘛,当也能著书立说以遗后人了。” “如有急事要找爱卿,那又当如何呢?”见此,杨广便不得不松了口。 “若将来真有用到老臣的地方……”考虑了一下之后,章仇太翼答道,“则到时陛下只需遣一人到五台山来传旨即可。” “好……吧,既如此,那朕就不勉强了。” “多谢陛下!老臣余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老爱卿真要谢朕,那就把要教朕的都痛痛快快地讲出来吧。”杨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老臣此番前来确有策略要献,只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章仇太翼不无惊讶地问道。 “老爱卿,难道就只许你算人,而不许人算你么?”杨广说罢,随即笑了起来。 “哎呀!这倒是老臣的不是了。”章仇太翼轻拍着脑门儿自嘲道。 “老神仙,就赶紧把葫芦里的药卖给朕,可好啊?哈哈哈……” “好好!既如此,那老臣便有言直说了。” “说,说!爱卿但说无妨!” “老臣……老臣昨儿斗胆替陛下算了一卦。”章仇太翼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只是不知陛下……感兴趣否?” 闻听此言,杨广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立刻忐忑不安起来,喜的是对方竟主动献策,因其知道眼前的这位“活神仙”能耐非同一般;忧的是也不知道这位老先生占得的卦为何,到底是主凶还是主吉呢? “管他的!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广心念一转,想道,“该来的终归要来,担心也属多余,再说,这大过年的,他老人家也总不会是专程进宫来给朕添堵的吧……” “说,爱卿有什么只管说!”自我安慰了一通的杨广很是干脆地同意道。 …… “陛下定年号为‘大业’,想来应是期许有一番大作为的才对,故而老臣未经许可即斗胆行了占卜之事。至于说其中的目的嘛,当是为了助增陛下之福祉的,所以……” “老爱卿之忠心朕是知道的。”杨广此时的兴趣都在那卦象上面,因而一味地催促道,“有话你尽管说,朕不怪罪,朕绝不怪罪!” “好,那老臣这可就入正题了。”于深施一礼之后,章仇太翼异常郑重地说道,“卦象有云:木旺在卯,雍州在西,酉位是也,故为破木之冲。陛下乃木命之人,若久居此地,则怕会有……不测之事发生的!” “老爱卿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吗?”杨广一听急了,遂立马向对方讨教道。 “陛下勿忧!”章仇太翼不慌不忙地开解道,“开皇之初即有童谣云:‘修治洛阳还晋家’。洛阳乃属中土之地,当适合木命人居住,且陛下当年还曾被封为过晋王,因此……这不就算是正好应验了吗?” 杨广听得分明,心中即刻转忧为喜不说,刚刚还愁眉不展的脸上也立马就舒展了开…… “老爱卿,你可真是朕的活神仙呐!” “陛下过誉了!老臣这……这怎么担当得起啊?” “老爱卿,你是要朕迁都洛阳吗?”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太多!陛下天纵之资,参透其中的玄妙想来应是不难的才对。” “哦……那好吧……”虽有些不甘心,但因碍于对方的道行而不敢深问,于是,杨广便只好转换了话题道:“老爱卿此番专程前来进献良策,于公于私都有大功劳,所以……朕今日是一要厚赐于你的!” “今日之举……老臣非为利禄而来,只因陛下对老臣有再造之恩,所以老臣方才斗胆献上此策以为报答。而至于说到赏赐嘛,则是老臣万万不敢领受的。” “朕乃金口玉言,再说,有功又岂是能不赏的?来人呐!” “奴才在!”张顺于一旁跳出来,应道。 “替朕即刻传旨,赐章仇大人姓卢,并改名卢太翼,另加封其为国师以永享朝廷之俸禄。” 接着,杨广又转向拜伏在地的章仇太翼问道:“爱卿复姓章仇,四岳之胄,与卢同源,故而赐姓卢氏,爱卿对此可还满意吗?” “陛下赐姓卢氏乃是对老臣的莫大荣宠,老臣自当涕零拜受才对,只不过那‘国师’之号……” 未等其把话讲完,早已按捺不住的张顺忽于一旁提点道:“此乃陛下的一片圣心,既然大人不肯留下,那可不就是不要再辜负这个了吗?” 知道坚辞不妥,于是,章仇太翼遂只好叩首拜道:“老臣在此谢过陛下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卷一 《第三章》亲仁街遇险(上) 且说卢太翼,也就是那位复姓章仇的老先生在拜谢了杨广的封赏之后,转身即退出了中华殿。一路上,其头也不回地朝向宫门外走去不说,步履更是轻快得如同甩掉了身上积压了多年的包袱一样。 “姓不姓‘卢’倒也无所谓,只要能重返山林过上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般地陪伴在君王的左右便是再畅快不过的了!”一想到此,这位改了祖宗姓氏还满怀欢喜的老先生顿时感到其身体犹如全部经络被上下贯通了似地舒服和畅快…… 各位看官可能要奇怪了,为何这“赐姓卢氏”还算是个天大的恩荣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只因在门阀林立的士族社会,郡望世家出身就意味着可以拥有崇高的名望和享有“高人一等”的身份与地位,而在那些世家大族之中便总共出现过这么五个最为尊贵的姓氏,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由于其中李、崔二氏各有两个郡望,因此这七大家族又被称作了“七宗五姓”、“五姓七望”或“五姓七家”。杨广赐给章仇太翼的这个“卢氏”当然不会是一般的“卢”,其毫无疑问应该是上述几家当中那个响当当的“范阳卢”才对。 …… 看到等候于路旁的马车,带着几分惬意走出大兴门的卢太翼遂赶紧上前叫醒了正打着盹儿的车夫陈三。因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所以在放下车帘之前,他即向还有些睡意未消并行动迟缓的陈三加重了语气吩咐道:“听清了!快马加鞭,直接回府!” 此时,他的心怕是早已插上翅膀飞走了,且不单单飞出了大兴城,还飞过了黄河水,飞回了五台山……上次坐牢的经历确实让其受伤不轻,所以直至今日仍心有余悸而无法完全消除也就不难让人理解了。 实在不想将一把老骨头扔在了充满权力争斗的地方,只因这不是他卢太翼的人生追求。“淡泊名利”讲起来虽容易,但对于要把其做为一种持之以恒的人生态度来坚守的人而言,若没有一定的把持力,则绝对是做不到的。 “也许归隐山林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就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坐在车棚里的卢太翼和着马车上下颠簸的节奏,微闭起双眼来如此想着,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外面呼呼的风声和马夫陈三的吆喝声,以及那马鞭扬起又落下的脆响…… ……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转到了哪条街上、哪个地方,忽然,听得车棚外一片惊呼之后,卢太翼接下来更是被扯住笼头马儿的嘶鸣和陈三试图停下马车的努力给吓清醒了。要不是先前靠在厚垫子上,被这突如其来停车搞得东倒西歪的他怕早已应该是被摔趴在了车厢里吧? “我的老天爷!难道您真想让我将这把老骨头留在大兴城里?哎哟……为何今日出门前都没想着要给自己好好地算上一卦呢?”惊魂未定的卢太翼于心中赶紧默念道,“南无佛陀耶!菩萨保佑!” 稳住心神方才冲车外连喊了三声“陈三”,见没有任何反应,于心里骤然一紧的同时,他禁不住想道:“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车棚外的嘈杂声开始四起,在没有任何他法可想的情况下,他遂不得不自己哆嗦着爬了起来。紧接着,就在撩开车门帘的同时,猛然接触到的强光又让他的眼睛于一时间始终都无法正常睁开。直至片刻过后,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的他这才看清楚马车的左侧原来竟已聚集起了一大群吵吵嚷嚷的人。 …… “陈三……陈三!”卢太翼再次拼尽全力喊道。 “老……老爷,小的……撞死人了!”从人群里钻出来的陈三结结巴巴地诉说道。 “快……快扶老爷下车去看看!”卢太翼听后,忙不迭地吩咐道。 赶紧过来接住其伸出的手,陈三随即就扶着对方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各位看官,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啊?对!您还真说对了,即是本文在开篇前段所提到的那一“爆点”事件。 …… 从陈三不停抖动的手上,卢太翼已分明觉察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但是,他却并未惊慌,也不知是因为老于世故,还是由于没有亲眼所见的缘故。 前面的人群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可奇怪的是他竟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或许是因年岁太大,或许是因车坐得太久而造成了血液的一时供应不足,总之,其听力的减退当是在所难免的了。 …… 走在右前侧的陈三一边用手拨开人群,一边喊道:“请让一让!让一让!我家老爷来了!” 待顺着人群留出的缺口钻进去之后,卢太翼终于看清地上躺了一个人。其岁数似乎不大,而至于是什么模样,则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仓促间也无法瞧得十分分明。 而与此同时呢,旁边一个约摸五六岁,且戴着一顶虎头帽的小男孩儿正跪在那里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晃动着地上那人的身体道:“大哥,大哥!您到底怎么了嘛?您倒是醒醒!醒醒呀!” 见状,卢太翼遂赶忙俯下身去拾起躺在地上那人的手,接着,又一手托住其腕部,一手搭在了脉门上…… 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再探了探其鼻下的气息,赓即,他转身向一旁的陈三吩咐道:“赶紧替老爷把他的头给扶起来!” 此刻,已有些吓傻了的陈三竟没有反应。直到对方大声地补了句“给老爷过来扶住了”之后,这闯了祸的车夫方才回转了神。 …… 当陈三小心翼翼地扶正地上那人的头之后,卢太翼总算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一位眉清目秀、面色白净的英俊少年。只不过此时的额头上已然鼓起了一个很大的血包,所以其面部看起来也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儿的不够匀称了。 “老爷,这人是不是死了啊?”陈三问话的声音就像是嗡嗡作响的蚊子一样,小声而含混不清。 瞪了对方一眼之后,卢太翼答道:“不可胡说!人应该还有救。对了!不妨就让其先服下一粒金丹试试看。”说罢,他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 倒出一粒金丹,接着便用手在那少年的两颊上轻轻一捏,几乎就在对方张嘴的同时,卢太翼即以熟练的手法将药丸给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系列的连续动作,因额头上起了许多的细密汗珠,于是,抖开了宽大衣袖的卢太翼遂一边擦拭,一边向陈三吩咐道:“地上凉,你赶紧把人给我抱到车上去。” 由于知道自家老爷深通医理,因此估摸着问题不大的陈三在应了一声之后,便卖力地抱起地上的少年并走向了马车…… 刚才还跪在地上抹泪的那个小男孩儿于拉住兄长衣襟的同时,此刻也跟着钻出了人群。而眼前的这群围观的人则仿佛是组成“闸门”的机器一般,自动地打开之后,又很自动地合拢了。 一个个地伸长了脖子,在看着陈三将少年放进车棚里,接着将跟随的小男孩儿也同样抱到车上之后,这些人方才再次指指点点地议论了开去。但说来说去,他们却又似乎谁都说不完全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见此情形,拱手向四周行了一圈礼的卢太翼随即问道:“各位街坊,可有谁知道这俩少年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吗?”因从衣着上已看出两个小孩儿的来历不凡,所以他便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了围观的人群来。 …… 听清了问题的众人不再八卦,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尽自己所能开始了提供相关信息的“工作”。 “大人,这俩小孩儿应该不是我们这一带的吧?似乎都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呢?”其中一个青年男子率先答道。 “好像是的,大人!”旁边一个中年男子附和道。 “我瞧着怎么像前面沈家的公子呢?”一个妇女突然提醒道。 “不对吧,沈府就那么一位公子,年纪看上去也不大相符哦!”另一人否定道。 …… 见讨论了半天也理不出个有用的头绪来,正欲另想他法之际,卢太翼突然听见陈三冲其大喊道:“老爷快……快来看呀!” “怎么了啊?”走过去的同时,卢太翼略显焦虑地问道。 “老爷您瞧!”用兴奋口吻回答的陈三一边说,一边用手撩开了少年身上穿着的皮夹袄。 定睛一看,原是少年腰间挂着一块鎏金铜牌子,再拿到手中细看,卢太翼发现那牌子上竟赫然刻着一个“杨”字。 那“杨”字是如此地扎眼,居然让久经宦海的卢太翼都禁不住变了脸色。原来,这物件乃属大隋杨氏皇族才能拥有的腰牌,其既表明了佩戴者的身份,又凸显了所有者与众不同的地位。 “老天爷不会是在同我开玩笑吧?谁都不撞,却偏偏撞上了一个皇族贵公子?这是不是因泄露天机太多而要惩罚我呀?您老人家难道就真不想让我离开此是非之地么?”想到这里,卢太翼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也算是半个出家人,说起来当一切都应随缘才对,既然事情业已发生,那我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转念一想,他即迅速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另一个小男孩儿,只因在当下,其很可能就是那个有助于找到线索的唯一突破口了。 此时,小男孩儿的脸上正挂着眼泪和鼻涕,其可怜兮兮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卢太翼见了,便急忙从自己的衣袖里扯出一条手巾来。 帮对方擦干净了面部,随即,他和善地问询道:“你可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 先前跟过来的人群此刻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小男孩儿看,仿佛是已认定了这五岁左右孩子的身上正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 小男孩儿一边眨巴着眼睛望着慈眉善目的卢太翼,一边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抿着。可是,片刻过去了,他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唉……” 一片失望的众人遂又迅速陷入到了那七嘴八舌的讨论当中。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开始逐渐增多,由此而形成的圈子也变得越来越大。不久之后,这里三层外三层的阵势竟把一条尚不算窄的亲仁街给堵成了个水泄不通的样儿。 …… 卷一 《第四章》亲仁街遇险(下)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圈子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道:“都给我闪开!这究竟是何人在此生事啊?” 闻听“惊雷”,人圈突然出现了一阵由外至里的骚动。紧接着,一个衙役打扮的彪形大汉用一对铁钳般的胳膊和两只蒲扇样的大手一下子就把人群给划拉开了…… 定睛细看,来到圈中的这人可说是身材高大如铁塔,面色黝黑似焦炭,尤其一对眼珠,竟因白眼仁形成的反差而显得异常地突出和有神。 由于发现堵路皆因停在圈中的一辆马车而引起,黑大汉遂阴沉下脸来欲骂些什么。可正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仙风道骨、高冠博带的卢太翼站在了车旁。 “敢问尊者,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强压住怒火的黑大汉施礼问道。 上下打量对方的同时,卢太翼于心中琢磨道:“这黑大汉虽然长得粗鲁,但言语间却还算知道些礼数……” “老朽的马车有可能撞到这位少年了。”客气地回答了问题,卢太翼即用手指了指马车上躺着的人。 “撞了就是撞了,没撞便是没撞,怎说有可能呢?” “只因当时坐在车棚里,所以老朽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差倌倒可以问问我的这个车夫陈三,想来他应是能知道些具体情况的。” 接着,卢太翼又扭头向身边的陈三吩咐道:“你需仔细回这位差倌大人的话,明白么?” 陈三听后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再加上看到面前的这位壮汉犹如佛经里讲的怒目金刚一般,于是,竟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黑大汉见状,便有些不耐烦地训斥道:“小子,怕什么怕?又没说要拘拿你?赶紧给我站起来回话!” 卢太翼一听,对方竟是标准的河东口音,于是,便也改用了河东话问道:“差倌大人,敢问如何称呼啊?” 以为是要查他的身份,黑大汉遂将腰间的铁牌一亮,答道:“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恭’字,不是什么大人,就京兆尹老爷手下的一名衙役而已,现正专门负责亲仁里一带的治安,只因刚才在远处望见这里围了一大群的人,所以……便想着要过来查问一下。” 怕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在套近乎,因此,觉得多说无益的卢太翼便扭头宽慰趴在地上的陈三道:“你莫害怕,站起来好好回差倌的话就是。” 先看了看主人的表情,接着在确认了黑大汉对自己没有威胁之后,陈三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 “刚才我家老爷从大兴宫里出来之后……” “大兴宫?” 现场立时安静了一片,只因众人本就对马车撞人之事很感兴趣,如今又扯上了宫里,这不是愈发地有看头了……又是什么呢?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之际,清了清嗓子的陈三继续说道:“老爷让小人驾……驾车回府,为了走得快……快些,我便抄了近道。可……可未料到了此处时,竟突然从路边斜刺里跑出一个小孩儿来,且跑……跑到路中间还就不动了!”陈三说罢,当即指了指车上的那个小男孩儿。 “要不是他在旁边大喊‘兄弟不要乱跑’,我……我都还没有注意到呢!”陈三一边指着马车上那个昏迷的少年,一边接着讲道,“在我拉……拉住缰绳的同时,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弄的,总之,他是不要命地冲到了路中间,接着抱住这……这个小孩儿就滚了出去。而至于说驾车的马有没有撞……撞到他,则小人还真就不知道了……” 讲完即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陈三又抬眼向卢太翼说道:“回……回禀老爷,事情的经过就……就是这个样子的。” 见自己的老爷望着黑大汉不作声,他便只好转而向尉迟恭说道:“还……还请差倌大人明察!” 旁边围观之人听陈三这么一说,遂纷纷对少年的行为啧啧称赞起来,此刻,便是尉迟恭也禁不住在心里为少年竖起了大拇指。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接着指了陈三问道:“此人讲的可是实情吗?” “好像是这样的,差爷!”有目击了之前情形的围观者在人群中回应道。 这时,卢太翼在心里也有了不小的惊奇,“这少年如此年纪便能从奔马的蹄下救人,这般英勇当可说是难能可贵的……” 正想着,他突然发现人圈外出现了一阵骚动,随即,又听得有人在远处大喊道:“尉迟老弟,你可在里面吗?” 紧接着,一个身影在人墙的后面蹦跶了起来,其绷直了身体一跳一纵的样子像极了在水中时而浮起、时而沉下的溺水之人,再加上瞪大的眼睛和拉长的面孔,看上去竟不禁给了人一种特别滑稽可笑的感觉。 此时,尉迟恭也注意到了做原地跳跃的那人,再仔细一瞧,原是衙门里的班头——牛壮。 …… “在呢!”尉迟恭一边回答,一边冲那人招了招手,“找我何事啊?” 听到回应的牛班头于是继续叫喊道:“尉迟老弟,你且出来,我有衙门里的紧要事需告诉你。” 答了一声“好”,尉迟恭即声如洪钟地冲人群大吼道:“听着!尔等赶紧与我让出一条道来!” 转瞬之间,像是受到了声波冲击一样,人群迅速闪开不说,还很统一地在牛班头出现的方向上留出了一根通道。 …… 见尉迟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人群,牛班头于是迎上去将其拉到了路边。接着,他神秘而小声地说道:“前面靖安里杨大人的府上走丢了两位公子,现已报到了京兆尹衙门。京兆尹老爷急命我等出来寻找,且明说找到了之后有重重的赏赐。兄弟,哥今番前来可是通知你发财的!”牛班头说罢,当即贼笑着给对方比了个收钱的动作。 “哪位杨大人?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呢?”尉迟恭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牛班头听了,立马一脸不屑地数落道:“靖安里的杨大人都不知道?亏你还在京城里待了这么久,那三年的差你不是白当了吗?” “我是真不知道啊!偌大一个京城,到处都住着王公贵戚,我哪能认得完嘛,你说是不?”尉迟恭拱了拱手,赔笑道,“班头大哥感情好,就赶紧给小弟我讲一讲吧!” 见眼前这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居然也学会了恭敬,牛班头遂忍不住想道:“爹妈虽给我起了个‘牛壮’的大名,但身材却长得像只猴子一样。依我看来,倒是眼前的这头‘牛’怕才真该叫‘尉迟壮’才对……”越想越觉着好玩儿的牛班头到后来时竟忍不住哑然失笑了。 …… 好不容易才止住,随即,他又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罢罢罢,哥这就告诉你,但你可要给哥记住了,那位靖安里的杨大人便是当今天子的同族兄弟、平乡县伯,现任尚书左丞的杨汪,杨大人!” “哦……原来是他呀?” “难道你还认识不成?”牛班头故作惊讶状道。 “我哪能有幸认识他这种贵人?不过就听人说其乃是一位清官和干臣罢了。” “那就甭废话了!你我赶紧去找,找到了也好去领赏钱不是?只是不……不知道这位清官能给咱们多少钱啊?”听了对方的“清官”说之后,牛壮的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班头,你刚才说的我们这是去找什么呢?” “原来你没听到我说的重点啊?真是气死我了,这不白废了我老牛的半天唇舌吗?”牛班头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很想跳起敲一下尉迟恭的脑壳,但眼见其近九尺的身高,于是又只好忍了。 “我再给你讲一遍,且听好了!”牛班头再次加强了语气说道,“京兆尹老爷要我们为杨大人寻找于上午走失的两位公子!” “你是说要找两位公子吗?” “对啊!废什么话呢?”牛班头没好气地回应道。 “我……我这儿就有两位现成的。”尉迟恭边说,边指向了身后的人群。 “你说的是这儿吗?”指着人群的同时,牛班头瞪大了眼睛问道。 见对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震惊之余,牛班头于是问道:“还傻愣着干什么,为何不赶紧与我汇报一下呢?” …… 接下来,尉迟恭即把刚才从车夫陈三那里听到的经过,并结合自己看到的给对方大致地讲了一遍。 听了之后,心花怒放的牛班头遂一拍大腿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说今早怎会左眼皮直跳嘛,还听见了喜鹊在喳喳乱叫,哈哈哈……原……原来竟是傻人遇上了傻福!” “你这说的是哪个傻人有傻福啊?” 听对方这么问,牛班头于是赶紧拉着其向人圈里走去,且还边走边念道:“我说我傻呢,你是功臣!赶紧带哥进去瞧瞧,可千万别让别人给抢了先!” …… 尉迟恭这次带着牛班头挤进人圈还算比较轻松,只因被其刚才一阵“狮子吼”的那群人对他尚处于一种惊恐的状态当中。 来到人圈里的牛班头先是凑到马车前看了看上面的两个小孩儿,接着又瞧了瞧那个鎏金铜腰牌。在几乎断定了这就是杨汪府上走失的两位公子之后,他的腰间仿佛是有了什么东西在支撑似的,不仅大模大样地招呼了卢太翼过来,还抱着双臂斜眼打量了对方一番。 “我说,你可知道你的马车撞的是什么人吗?”牛班头打着官腔问道。 “老朽也急于想知道这两个娃娃的来历,只可惜伤者未醒,而年少者又说不清楚,所以……” 尉迟恭最看不惯牛壮的这副德性了,于是忍不住从旁插嘴道:“班头,我说你就直接告诉人家吧!你需知道,那公子的伤情可是绝对拖不起的哦!” 听了觉得有理,牛壮遂立即冲卢太翼大声说道:“且听仔细了,可不要吓着了你老人家。” “那就请讲吧!”卢太翼淡定说道。 一见没唬住对方,牛壮便有了三分的没趣。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袖口和衣领,接着双手一抱拳,并向斜上方一拱道:“这两位小爷是当朝宗室,平乡县伯杨大人府上的公子,现被你家的马车撞了,你认真想想,可吃罪得起吗?” 听闻“平乡县伯”四字,卢太翼本还悬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早就闻听过杨汪的贤名,并知道其乃是一个忠君爱国,且明辨是非的好人。 “原是他家的公子?”卢太翼琢磨道,“若亲自上门去解释,则想来他定是不会为难于我的才对……” 想定之后,卢太翼便向牛壮和尉迟恭提议道:“不如老朽先送两位公子回杨府,然后再跟你们到京兆尹衙门去论是非,如何啊?” 正欲回答,尉迟恭却听得牛壮抢话道:“那你先报上名来,我这回去了也好向京兆尹大人复命。” 卢太翼想了想,觉得皇上既已替自己改了姓,那再报出“章仇”二字来就显得不太恭敬了,于是开口答道:“老朽卢太翼是也。” “卢太翼是吗?那你可给我听好了!你且先跟着尉迟差爷把两位公子送回家里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则由我去禀明情况。一旦他老人家有了决断,嘿嘿,到时候怕就有你的苦日子熬了……”牛班头带着几分威胁叫嚷道。 接着,他又小声向尉迟恭嘱咐道:“照哥说的做,你就等着领赏钱吧!只是……你可千万别让这老头子给跑了!”说完,他一边拍着对方的手背,一边向其递了个紧盯卢太翼的眼色。 “老头儿,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儿,甭想着在中途逃走啊!你可要知道,逃是绝对逃不掉的,因为依我大隋之《开皇律》,逃跑之人当是会罪加一等的!” 吓唬了对方一通,牛班头即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了,只因这时的他心里正美滋滋地惦记着那笔将要到手的赏钱。于是,他耍了个心眼儿,支走了尉迟恭不说,还安排了自己去向京兆尹老爷邀功。 牛壮一路飞奔而去,恨不得一头就扎进了那赏钱堆里,然后再美滋滋地睡上它一觉…… 卷一 《第五章》尉迟恭谢恩(上) 见牛班头如脚下抹油般跑了,卢太翼遂转身问尉迟恭道:“足下可愿与老朽把这两位公子先送回杨府啊?” “我看行!车上这位受伤昏迷的公子确实不能再耽搁了,若真要出了什么状况,则您我怕也是会担待不起的。”尉迟恭的回答很是诚恳。 “好好,那咱们就赶紧出发吧,想来杨府此刻应该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才对。” 说罢,卢太翼又向一旁的陈三吩咐道:“你赶紧驾车随老朽离开此地。” 陈三听了,急忙扯住马笼头调转了方向。此时的人群也很自觉,未等尉迟恭发威即主动让开了一条能供马车出去的通道,待卢太翼一行渐渐走远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去…… …… 一路上,陈三引着马车走在前面,卢太翼则与尉迟恭并肩走在了车后。 “听口音……足下应当是河东人士吧?”卢太翼随口问道。 尉迟恭此刻已放松了些,于是爽快地答道:“对!在下是朔州善阳人,确属河东地界。” 卢太翼先是捻着胡须笑了起来,接着又说道:“老朽也是河东人,你我当可算作老乡啊!” 听出对方地道的“河东话”之后,顿觉亲切了几分的尉迟恭于是忍不住心直口快了起来,“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饭,我娘就把我送到了铁匠铺里学手艺。打铁这活儿虽说辛苦,但也练就了我的这副好身板儿。”说罢,他还不无得意地拍了拍其厚实的胸脯。 “不知老先生是河东哪里人呐?” “老朽乃是五台人,还曾在五台山中隐居过多年。” “那您老可知五台山中有一位跟您一样叫做‘太翼’的圣贤吗?” “他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圣贤?不过就一闲散之人罢了。”于哈哈大笑过后,卢太翼看似答非所问地回答道,只因他已反应过来对方打听的即是他本人——章仇太翼。 “您如何能说他老人家是个闲人呢?他可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大好人啊!”尉迟恭有些不满地反驳道,“并且我还听说前些年他因自己的贤名而被先帝爷请到了朝廷里做官。” 对对方的急眼好像根本就不当作一回事的卢太翼依旧自顾自地问道:“他当了官便是圣贤?怕是不能如此评判吧?” “他老人家是位济世救民的大善人,我们河东的父老乡亲可都说他是真正的文殊菩萨转世!” “他能有这么好?”见对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卢太翼便又是一阵大笑。 这一下可算把尉迟恭给笑得不自在了,只听他气呼呼地嘟囔了句“罢罢罢,不与您说了,真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之后,即愤愤然地走开了。 因见对方为人豪爽,所以卢太翼也就不生气,只边笑边摇头地独自落在了后面。 …… 一口气冲到了马车之前,尉迟恭接着便缓下来与陈三相隔于马头并排而行。 听到忿忿不平之声的陈三直到这时方才注意到黑大汉已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见其不高兴,也就不敢搭话,于是,他转而竖起耳朵来偷听上了对方的埋怨。 “连五台山的章仇老先生都不知道,还敢自称河东人士?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居然反过来又想取笑我无知,这……这简直可说是气死人了……” 大致听明白了的陈三遂忍不住偷笑了起来,笑声虽不大,但还是很快就被马头那边的尉迟恭给听到了。 “你竟也有胆来取笑?”尉迟恭没好气地冲陈三吼道,“难道就不怕吃爷的拳头么?” 见对方不听“忠告”,恼怒至极的尉迟恭于是一个闪身绕到了马头的这边。接着,于左手抓住陈三衣领之际,其握起拳头的右手眼看便要向下狠砸了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差点儿吓傻了的陈三于双手使劲儿托住对方举在半空中的铁拳的同时,苦苦求告道:“差爷别打!小人可吃不起您的这一下啊!” “小子!既然怕挨打,那你还笑?”尉迟恭质问道。 “小……小人是笑差爷您有眼不识泰……泰山,真佛在前也……也认不得……”陈三一脸无辜地答道。 “什么泰山……真佛的?告诉你,爷可是个大老粗!最好别在爷的面前拐来抹去的,有话你就直说,有屁就给我敞开放!否则……”尉迟恭不耐烦地教训道。 “您说的那位章仇老先生就是我家的老爷!” “你这厮敢又来诓我?你家老爷明明叫做‘卢太翼’,怎说是五台山上的章仇老先生呢?你这是想要欺爷识字不多吗?” 见对方不肯信,怕挨打的陈三遂只好把今早从卢太翼处听到的三两句有关皇帝赐姓的事给大概地透露了一下。 尉迟恭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拳头,正疑惑间,忽听得马车的后面传来了卢太翼的声音道,“陈三,如何停下不走了啊?” “老爷,快来替小人求求情吧!”陈三隔着马车哭喊道。 “你这又是怎么了?”从车后走上来的同时,卢太翼漫不经心地问道。 “差……差倌大爷要打我!” 见其衣领被揪着,卢太翼于是赶忙上前赔礼道:“足下,陈三这厮又是因为什么惹恼了你啊?” 未等尉迟恭开口,陈三便抢着答道:“小人说您即是‘章仇老先生’,可……可这位差倌大爷却偏就不信!” “原是因为这个。”摸了把胡须的卢太翼于笑了笑之后,说道。 “您老人家真是章仇……老先生?”尉迟恭半信半疑地问道。 “老朽正是‘章仇太翼’。”卢太翼轻描淡写地答道。 “恩公!请受晚辈一拜!”说罢,放开了陈三的尉迟恭不但当即跪倒在地,还“咚咚咚”地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 眼前的这一场景不仅把卢太翼给弄得有点儿懵了,并且就连刚缓过劲儿来的陈三也遭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心想:“这黑大汉又在搞什么名堂?该不会是神经了吧?” “足下请先起来,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说罢,卢太翼即伸手去扶对方。 “在下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恩公来,先前还多有言语上的冒犯,这……这真真是罪不可恕啊!” “足下何罪之有?还请起来说话吧!” “恩公不原谅,我就不起来!”尉迟恭激动地说道。 见对方态度真诚,卢太翼遂问道:“老朽于足下有何恩呐?”问罢,他又旋即补充道:“老朽已原谅你了,你就赶紧起来吧,如何?” “多谢恩公!” 几乎就在站起来的同时,尉迟恭接着深施一礼道:“恩公可还记得开皇十年时,突厥趁朔州闹饥荒那会儿南下侵扰之事吗?” 见对方点头表示认可,尉迟恭于是说道:“朔州那年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饿得把草根和树皮都吃光了,可……可突厥的那帮鳖孙们却还来趁火打劫!” 边说,他边还把牙齿咬得来“嘎嘣”作响,“朝廷的救济粮因此而运不上来。当时,乡亲们有的死、有的逃,剩下的则也到了以人为食的地步……” 说到这里的尉迟恭哽咽了片刻。随即,他眼圈一红道:“就在此生死关头,是恩公您带了一众的门生们冒死将募集来的救命粮给送进了朔州,于是……这才救了全城人的性命。我娘就常说:‘若非章仇老先生的大恩,我们娘儿俩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一听原是这么回事,卢太翼于是急忙拉住对方,并仔细地打量了起来。望着眼前这个泪水就快要夺眶而出的黑大汉,他不禁回想起了当年的那段烽火岁月。 开皇初年,国家尚未完全一统,南方的陈国和北方的突厥常对新生的大隋政权构成严重威胁。十年时,因听说朔州一带在闹饥荒,所以,正于五台山开坛授课的卢太翼便赶紧带了一帮弟子去各处筹粮以备赈灾之用。但等到粮秣好不容易凑齐之际,他却又听说突厥开始趁乱犯边了。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那时的朔州城当真可说是到了饿殍遍地的程度。而就在众人为突厥入侵裹足不前时,他再次力排众议不说,还亲自带队将几十辆大车的粮食给送进了朔州城,从而化解掉了百姓们的倒悬之急。突厥退去之后,为了消除“大灾必生大疫”的隐患,坚持留下的他又用自己的高超医术来为乡亲们疗伤治病…… 当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时,卢太翼也禁不住动情地说道:“时光荏苒,竟不觉已过去十五年了!” “晚辈那年只有五岁,因此记不得您老人家的模样了,之前若有冒犯之处,则还望恩公您能海涵一二!”尉迟恭再行下跪赔罪道。 “不知者不罪!况且你当时还只是个孩童而已,至多也就和他一般大吧?”卢太翼一面扶起对方,一面伸手指向马车上那个因刚才的惊吓和哭闹而已累得睡着了的小男孩儿。 “哎呀呀!”卢太翼一拍脑门叫了起来,“你看,这只顾着说话,竟差点儿把正事都给忘办了!” 尉迟恭此刻也从回忆当中惊醒了过来,不等同意,于一把将卢太翼抱上马车坐好之后,说道:“您老就这样坐着,让陈三驾车随后赶来便是。晚辈且先行去杨府上报个信儿,如此也好让他们有些准备。”说罢,也不待对方回答,即刻转身就往靖安里方向跑去。 …… 其实,从靖安里到亲仁里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近,只是这大兴城在修建之初即按照隋文帝的要求由宇文恺设计成了网状布局,城区大部规划得如同棋盘一样,宫城、皇城和外郭城次第展开,全城以对准正南门的大街为中轴线形成了均衡对称的格式,整体结构呈现出严谨且规范的风格,由此而带来的城内交通之便利和发达,想来也就不足为怪了。 此外,在外郭城的区域内,二十五条纵横交错的大街将全城划分为了一百零八个“里”和东、西两个“市”。“里”的四周筑有里墙,墙上开有四门,“里”内开设十字街,十字街又和更小的十字巷将全“里”划分成了十六个“区”,同时,“里”内还设置了督察制度以进行严格的管理。而更为特别的是,商业活动也被限制在了同样封闭的东、西两“市”之内,其目的当是为了规范各种各样的交易行为。这种新型的规划一改过去汉长安城的杂乱无章和无序,由是,“整齐化一”便成了这座城市最为显著的标志之一。 正因为具备了以上的有利条件,所以,没过多久尉迟恭即来到了靖安里的大门外。可刚要进去时,他却被守门的里丁给拦住了。 …… 卷一 《第六章》尉迟恭谢恩(下) “本差倌有急事要见平乡县伯大人,你最好马上就让我进去!”跑得全身燥热的尉迟恭一边用袖口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急切地同对方说明道。 见其如此焦躁,又是一身的官差打扮,似乎猜到了来意的里丁于是问道:“可是因找到了杨府上的两位公子吗?” “是……是的!”尉迟恭喘着粗气答道。 “既如此,那差爷就赶紧随小的进去吧!” “有劳了!烦……烦请大哥在前面带路。” …… 跟在里丁的身后,尉迟恭拐了个弯儿即来到了杨府所在的那条街上。此时,杨府大门口正站着一位老者,其岁数大概也就一个甲子开外的样子,因远远瞧见里丁带了个官差打扮的人过来,所以便急忙上前高声问道:“可是到我府上来报信的吗?” 尉迟恭闻言,遂立即问引路的里丁道:“前方可是杨府?” “对!那招手之人就是杨府的老管家,差爷,您如今当可自去了。” …… 见尉迟恭独自跑来,猜想着定是报信的,于是,杨府门前的老者当即迎上去问道:“差爷急匆匆赶来,可是因为找到了鄙府上的两位小主人?” “你就是杨府上的老管家?” 可能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老者遂赶紧施礼回答道:“失礼了!小人正是平乡县伯府上的管家杨福。” “在下确是报信的,你可能带我去见杨大人吗?” “好好好!差爷快随小人来!”杨福说罢,随即领着对方去往了府里。 …… 这平乡县伯府的规模不算很大,也就只占了差不多有一个区的面积。其坐北朝南,前后总共五进院落,具体位置即在靖安里的西街上。最外面部分乃是门厅,连着正大门,进去之后,经过前院便来到了前厅,前厅处为主人平时用来议事和待客的所在。而穿过了前厅呢,当可立即看到整座府邸的主体建筑——正堂。这杨府正堂虽说不上什么豪华气派,但也算得有些别样的庄重雅致吧。 进入正堂,首先映入眼帘的即是高悬于正上方的由隋文帝御笔手书的“弘农堂”牌匾,匾额下方则供奉着杨氏先祖的灵位和“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弘农堂”的后面有花厅一座,那是府上日常聚会和用餐的地方。花厅两侧还各有一个耳房,一个作为了杨汪夫妇的卧室,一个使作了书房。花厅再往后就是小花园了,其内建的一栋藏书楼现被府上的两位公子用作了起居和读书之地。闲暇时,两兄弟当还可以到花园的空处去练习拳脚和骑射等等。 …… 此刻,已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杨汪正焦虑地在前厅里往返走动着。忽然,他瞥见老管家杨福领了一名官差进来。 “可是有消息了吗?”杨汪迎上去问道。 杨福一听,遂指了指身后的尉迟恭道:“老爷,这位官差的确是来报信的,只因着急要见您,所以……老奴未加细问便将他给带进来了。” 尉迟恭本就是个急性子,所以不待询问即直接上前一步道:“杨大人,贵府上的两位公子已找到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杨汪疾步走下台阶,很是激动地问道。 “小人绝无虚言!只是……” 一听“只是”二字,尚且悬着的心不禁又重新提回到了嗓子眼儿,接着,眉头一皱的杨汪随即战战兢兢地问出了一句,“只……只是什么啊?” “只是您家大公子的头部受了些伤。”虽犹豫了一下,但尉迟恭还是如实答道,“目前尚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闻听此言,顿时乱了方寸的杨汪于痛心之余禁不住想起了兄长杨清在临终前托孤的那一幕…… 当时,躺在床上并已到了病入膏肓阶段的杨清一面拉住杨汪的手,一面有气无力地嘱咐道:“你我兄弟……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小感情甚笃,为兄我……我只此一子,且其母于生他时业已难产亡故。旁……旁人皆谓此子命硬妨亲,我今又……又将撒手人寰而去,所……所以还请贤弟夫妇莫要嫌弃他,望好生看顾,抚养长大……不求成才,但求成人!”杨汪见状,虽心中难过万分,但口中还是安慰道:“兄且放宽心,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杨清听罢,惨笑着摆了摆手道:“弟勿宽慰于……于我,为兄自知沉疴难……难愈,大限将至矣!”于是,在立刻起身施礼的同时,杨汪不得不郑重承诺道:“兄子即吾子,弟定当绝不负兄之所托!”听罢,于点了点头之后,略感欣慰的杨清不久即驾鹤西去…… 见此情形,杨福于是赶忙提醒对方道:“老爷,现今可不是伤心的时候,需得赶紧去设法救人才行!” 听了此话方才回过神来的杨汪遂立即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去请人救大公子!” “府中上下人等已悉数派出找寻两位公子了,如今怕是无人可调啊!”杨福回应道。 “杨大人,在下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对方不知所措的样子,尉迟恭于是有些尴尬地插话道。 “那就请赶快说来听听吧!” 接下来,尉迟恭即把刚才在亲仁街的所见所闻给对方简要地讲述了一遍。 一听说是章仇太翼亲自将自己的两个小孩儿送回,于长出一口气的同时,杨汪立刻就感到轻松了许多,为何?只因他早已听闻过对方医术的高明。 “我要亲自去迎接章仇大人!” “依老奴之见,还是让小的与这位差爷去里门口等候为好。” “我看行!”尉迟恭插嘴道:“杨大人,您也无需急于这一时,对吧?” “也好,那就拜托二位了!” ……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陈三驾着马车来到了靖安里外。 见到尉迟恭,坐在车上的卢太翼未及下车便问道:“你可见到杨大人了?” “见到了!”尉迟恭指了指身后的杨福答道:“这便是杨府的老管家。” 杨福这时也凑过来躬身说道:“章仇大人,小的这厢有礼了,小的乃是杨府的管家杨福,我家老爷才将就派了小的随同这位差爷专程前来迎候您。” “好好,赶快前面带路,莫让杨大人等久了!”卢太翼边说,边挥手示意一道进去…… 远远看到马车过来的杨汪当即就迎了上去,且还边走,边高声问道:“可是章仇大人来了?” “罪过罪过!让杨大人等久了!”卢太翼于马车上答道。 “有劳章仇大人了!”于扶对方下车之际,杨汪寒暄道。 “不敢!不敢!还好小公子未出意外。”卢太翼甚是愧疚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可是大公子,虽已服下了老朽的金丹,却还是未能立时就醒转过来。” “在下能先看看吗?” 见对方如此问,卢太翼遂赶忙吩咐了陈三撩开车门帘。 此时,小的那个男孩子正躲在最里面,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出声。杨汪也不理他,伸手去摸了那大男孩儿的额头之后,因觉得有些发热,于是转身问卢太翼道:“是不是应该马上抬进去啊?” “是的,越快越好!” “快去找人来抬大公子!”杨汪当即吩咐杨福道。 “何需如此麻烦?且看在下的!”抱起那个大男孩儿之后,尉迟恭便朝着大门里走去。 “快……快去引路!”杨汪高声对杨福说道,“且记得叫人准备好东厢房里的卧具。” 接着,他回身拉起卢太翼的手道:“章仇大人,快请!” “好好!”卢太翼边回应,边扭头嘱咐陈三道:“你且在此等候。” 正在这时,伴随“哇”的一声大哭从车棚里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圆脑袋…… “还不快给我闭嘴!”返身接过陈三递来的小公子,瞪了一眼的杨汪接着教训道。 …… 引着卢太翼先是来到了前厅,于把小公子交给身旁丫鬟的同时,杨汪顺势叮嘱其道:“赶紧抱去给夫人,告诉她需仔细看管,可千万不能再生出什么差池来了!” 接着,杨汪又引卢太翼来到了东厢房。此时,家中的婆子们已将大公子安置在了床上,且盖好被子之后,正进行着冷敷。 切了会儿脉,卢太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随后,他站起身来同杨汪讲道:“老朽的金丹起作用了,公子现已没有了大碍,想来正午之前就会醒吧。” “章仇大人,若真能如此,则就太好了!”杨汪很是激动地说道。 返回前厅,尉迟恭便开口告辞道:“杨大人,情况既已明了,那在下这就回去向京兆尹大人复命了。” “差倌莫急!可能将尊姓大名相告吗?如此,在下日后也好去登门答谢呀!” “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恭’字,今日乃份内之事,所以也用不着大人答谢什么。” 见对方说得真切,杨汪遂深施一礼道:“那就有劳尉迟差倌了!” 尉迟恭转身又向卢太翼施礼道:“恩公,今日需先回衙门去复命,等改日得空,晚辈当专程前往贵府上去拜访。” 卢太翼捻着胡须点头肯定道:“先公后私,不贪小利,甚好!你且先行,咱们寻日再叙。” “恩公保重!”说罢,尉迟恭即大步流星出府而去。 …… 且说那牛班头一回到京兆尹衙门就兴冲冲地直奔大堂去了。而与此同时呢,京兆尹王仁恭大人则正端坐于公案前批阅文牍。牛班头见了自是不敢上前打扰,遂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到了一旁等候。 …… “有什么事吗?”过了好一阵子,王仁恭忽抬头询问道。 如同做贼一般,牛班头差点儿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得跳了起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之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启禀大人,杨府的两位公子已找到了。” “哦……情况如何啊?”王仁恭一边放下手中的笔,一边认真地盘问了起来。 见京兆尹大人如此重视,立马来了精神的牛班头于是不但加油添醋地把经过给讲了一遍,还在故意夸大自己功劳的同时,只字不提尉迟恭的作为。 正说得眉飞色舞、唾沫四溅之际,对方的一句话却当即就把他给考住了。 “甭说这么多,你只需给本官讲一讲结果为何即可。” 一听之下骤然语塞,正值不知该如何作答时,牛班头突然眼前放起了光,原来,竟是尉迟恭到了。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一面使劲儿地递眼色,一面冲对方喊道:“尉迟老弟,快过来给大人回话!” 也不拿正眼瞧牛壮,走上大堂的尉迟恭随即向王仁恭直接报告道:“启禀大人,杨府的两位公子已被安全送回家了。” “那……那个叫‘卢太翼’的老头儿呢?你怎么没把他给一起带回来啊?”牛班头一脸猴急样问道。 没接对方的话茬儿,尉迟恭转而向王仁恭禀告了整个事情的大致经过。 …… “居然敢不把肇事者给带回来,我看你小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牛班头以教训下属的口吻问道。 “本大人还未发话,你却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想干什么啊?” 牛班头一听,立马换了副嘴脸赔笑道:“王大人,尉迟恭的胆子这……这也忒大了点儿吧?小的之前明明交代了要他看好那个卢太翼的,可……可是他竟让那人给溜走了……” “你们说的这个‘卢太翼’到底是什么人啊?”听得有点儿不耐烦的王仁恭当即打断了牛班头的话。 “此卢太翼即是章仇太翼大人!”尉迟恭以相当肯定的语气答道。 “慢慢!你说的这是什么啊?快给本官讲清楚了!”王仁恭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卢太翼即是当朝国师章仇太翼大人!而至于为何要改姓卢氏,则明发谕旨之后,想来大人就会明白吧……” “你说的可当真?” “小人绝无半句虚言!” 王仁恭一听便火了,“啪”地一声将惊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之后,赓即就破口大骂了起来,“牛壮,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蒙蔽本官?来人呐!与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牛班头一听,立时吓得跪倒在地不说,还磕头如捣蒜般地叫喊道:“老爷饶命!我牛壮冤枉呐!” “还敢说冤枉?你差点儿就把老爷我的乌纱帽给摘了!” 与此同时,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两个彪形大汉。紧接着,他们就走到堂上来把牛班头给拖了下去…… “谁让你污蔑我恩公呢?活该!”心里正骂着,尉迟恭忽听得上面说道:“你此事办得甚好,现下去领赏吧!” “谢过大人的恩典!”叩头之后,尉迟恭当即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卷一 《第七章》杨令本受罚(上) 尉迟恭走后,杨汪吩咐杨福道:“老管家,赶紧去让丫鬟们煮了茶水端上来,可记住了!一定要用前日皇上赏赐给宗亲们的那品贡茶。” “杨大人客气了。”卢太翼拱了拱手道:“老朽只一杯清水足矣。” “老大人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在下又岂能慢待?” “杨大人抬爱,老朽真是……愧受了!” …… 杨福去后,杨汪即与卢太翼攀谈起了家常,“这受伤的小子乃是家兄的唯一骨血,名字唤做‘令源’的。他因父母双亡,所以自小便由鄙夫妻二人一手抚养长大。今日之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在下都没有半点儿的心理准备,因此……因此也就一时乱了方寸,这……这真是……唉……” “此乃人之常情,换作他人亦会如此的,只……只是不知道府上的两位公子今日为何会独自去了亲仁街呢?” “在下也不甚了了,只在今早起床时听杨福禀报说这俩小子一大早就不见了。在下命家人寻遍了全府上下,却不料其竟溜出府去了亲仁街。平常出门,他们都是有家仆跟随的,至于为何今日会单独出去,则在下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能弄得明白,或许……或许只有等到令源醒了之后方才有机会问个清楚吧?” 把自己在亲仁街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卢太翼接着说道:“老朽观令源贤侄绝不像是个纨绔子弟。如他之英勇表现,老朽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言罢,其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老大人过誉了!”杨汪抱拳应道:“不过此子倒是与在下年少时有着几分的相似之处。” “老朽早就听闻过大人的事迹了。”卢太翼哈哈一笑道。 “竟还有这等事?老大人快讲讲,坊间到底是如何评说在下的啊?”杨汪略显尴尬地问道。 “说您从小就嫉恶如仇、好打不平,且还形容那时的情形是……对了!‘拳所殴击,无不颠踣’!” “哎呀呀!真是这么传言的吗?在下少时行事莽撞,如今想来不堪回首之甚呐!让老大人见笑了,见笑了!”说罢,两人相视着大笑了起来。 …… 这时,一名丫鬟端了套煮茶的器具到桌上。接着,她便将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汤给杨汪和卢太翼二人各盛了一碗。 “老大人,您乃是世外高人,就请点评一下这款贡茶吧!” 细细品了一口的卢太翼边咂嘴,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在把胡须一捋的同时,微笑着说道:“茶的确是好茶,只老朽却算不得什么世外高人。” “老大人为今上所倚重,常被其呼之为‘老神仙’。刚才那话怕也就唯有您可以这么自谦着说了,若让旁人说出来,则怕是没谁肯信的哦?反正……在下便首先不信!”言毕,双方又是一阵大笑。 …… 一来二去,渐渐熟络的两人于是开始海阔天空地纵论起来。杨汪知道,面前的这位老先生七岁读书时即能日诵数千言,是家乡一带出了名的神童。长大以后,其不但遍览群书、学识广博,且还尤擅占候和算历之术,乃可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通才”式人物。 而杨汪本人呢?当然也不简单!成人之后,其在兄长杨清的规劝和帮助下开始勤奋好学起来,再不好勇斗狠、惹是生非不说,还精通了《左氏传》和通晓了《三礼》。在担任侍读时,周冀王不但器重他,而且常在人前称赞道:“杨侍读德业优深,孤之穆生也!”再之后,他又问《礼》于沈重,受《汉书》于刘臻,此二人后来也都高度评价其学问道:“吾弗如也!” 由此可知,杨汪和卢太翼两位皆可谓是当世之大学者。借着本次聊天的机会,逐渐发现彼此间有着诸多共同点的他们竟油然而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 正当其你一言我一语地热论之际,杨福却突然闯进前厅来禀告道:“老爷,大公子醒转来了!” 听了自是不敢怠慢,他俩遂立即起身随来者去往了东厢房。 …… 东厢房里,杨令源已半躺在了床上。此时,贴身婢女兰幽正一边喂其蜜水喝,一边抹泪道:“公子,您受苦了……” 正说话间,忽见杨汪等人走了进来,于是,兰幽于急忙从床边站起之后,即退到了一旁。 …… “令源,你目前是什么感觉啊?” “让叔父担心了……侄儿其他还好,就是有些头晕目眩的起不得身。”杨令源一面回答,一面试图挣扎着坐起来。 “令源不可!”杨汪赶忙将其轻轻地摁了回去。 “叔父,这位是……?”打量卢太翼的同时,杨令源问道。 “这位是章仇大人,就是他老人家将你送回来的。” 听了说明,杨令源即轻轻地向卢太翼点了点头,由是,当算作了表达谢意之举。 “贤侄不必谢我。”卢太翼连忙摆手道,“你今日之伤或许正是由老朽的马车给造成的也说不一定……” 不待对方把话讲完,杨令源就抢着说道:“小侄之伤还……还真不是您老的马车给撞的。记得在马车……快要撞上的那一瞬间,我都……都已经抱住小弟滚开了……” 见其说得吃力,卢太翼于是一边示意不要再讲,一边向杨汪说道:“让老朽为令侄再诊治一下吧。” …… 号完脉,卢太翼又特意查看了一下其额头上的伤势。接着,稍感心安的他当即说道:“令源贤侄已无大碍,所谓头晕之症乃由外伤引起,静养一段时间便会好转。而至于说内伤嘛,待老朽出去开个方子,等服下三剂之后想必也就痊愈了。” 杨汪深施一礼道:“老大人费心了,那就请随在下到前厅去开方吧。” …… 回到前厅,杨汪即立刻吩咐下人取来了文房四宝。当然,卢太翼也不含糊,除抓起笔来一蹴而就写了一副汤剂方子之外,还另开出了一个外敷药的膏方。 接过手也不细看,杨汪转身即递给了杨福道:“赶紧派人骑马往东市去照方抓药。” …… 论起这大兴城的“东市”和“西市”,那还真可说是两个让人既爱又恨的地方。爱的自然是它们商铺的集中和物品的丰富,异常繁华的热闹也让人在身处其中时流连而忘返,相对封闭的空间则更是增加了大家一定的安全感。那恨的呢?恨的又是什么呢?说出来您或许不信,因为大伙儿恨的同样是这集中和封闭。为何会有这样的自相矛盾?爱与恨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其实,个中的原因非常简单,那便是如此一来,远离集市的居民在生活上就会非常地不便。由此当可知,任何事物都是有它的两面性的,我们既不能只看其一面,亦不能以偏概全。 …… 见杨福离开,卢太翼便一拱手道:“老朽已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老大人岂能就此离去?”杨汪急忙起身阻止道,“在下还未好好感谢您老的义举呢!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您可一定要留下来让杨某一尽地主之谊啊!” 摆了摆手,卢太翼说道:“今日之事实属巧合,大人用不着过意不去。再说……贵府上不还有病人需要照料吗?” “老大人何苦如此着急呢?今日用了便餐再去也不迟嘛!” “不如这样吧,老朽先行告辞回家,待三日后来贵府上回访大公子病情时再与大人开怀一叙,您看……如此安排妥不妥啊?” 听罢不好再作勉强,于约定时日之后,杨汪便不得不亲自送卢太翼出了里门。接着,返回府中也顾不得歇上一口气的他赓即就直奔了后堂去见夫人李氏。 …… 说起这李氏夫人,那也是陇西大族的后裔,不但贤惠良淑,而且明理善辩。此时,她正带着儿子,即是先前的那个小男孩在花厅里吃着午饭。 见杨汪进来,于起身的同时,她向贴身婢女梅香吩咐道:“赶紧给老爷盛饭。” “不急,我还有话要问令本呢!”杨汪连连摆手说道。 “不如吃了饭再问吧。”李氏提醒道:“老爷,您可都已经饿了一上午了!” “不行!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不但偷着跑出去,还把令源给害成了那样!”杨汪异常气愤地回应道。 快吃完饭的小令本见父亲发了雷霆之怒,遂赶忙放下碗筷站到了一旁。接着,他一边下意识地反复咀嚼着未来得及咽下的饭菜,一边强忍住已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 “过来跪下!”杨汪用严厉的口吻呵斥道,“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今日为何要私自出府?若讲不清楚,则小心为父揭掉你身上的一层皮来!” 见儿子不敢让泪水流下,只歪着小脸害怕地偷看了自己一眼,李氏的心由是当场便被击穿。都说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可深知夫君脾气的她于此刻却也是不敢贸然上前加以阻止的。 …… 过了片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李氏这才赶忙给一旁的梅香递了个眼色。因早已跟惯了对方,所以,自是会意的后者遂即刻从不远处取来了垫子放到杨汪的脚下。 同样知道儿子还小,且又在大冬天,于是,杨汪便默认了梅香这种看似自作主张的做法。 …… 卷一 《第八章》杨令本受罚(下) 小令本依旧胆怯着不敢过去,直到父亲那如箭一般的目光射到他的脸上,让其仿佛感受到了一阵刺痛之后,方才犹豫着伸出了小半只脚…… “不与为父赶紧过来,还想干嘛?” 再次听到父亲召唤的小令本心头不免猛然为之一颤…… “若再要恇怯不前,则必定家法伺候!” 无奈之下,小令本遂只好来到垫子前,并哆嗦着跪了下去…… “先与为父说说看,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杨汪强压住怒火问道。 “今日……今日……”小令本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下文来。 “今日怎么了,快告诉你父亲呀!”此时,就连李夫人也耐不住了性子,只因她清楚杨汪是个急脾气,若弄不好真祭出了家法来,则儿子肯定是要吃不消的。 “今日之事……乃是大哥的主意。”小令本怯生生地回答道。 “你兄长都为你受伤了,难道……你还忍心去诬赖他不成?” “真……真是大哥的主意!”小令本小心翼翼地争辩道。 “你说,你大哥出的那是个什么主意?”杨汪稍微和缓了语气问道。 “嗯……嗯……大哥说过的,不能告诉您……” “好小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看来不动家法你是不会招的了?” 说罢,杨汪即向闻声而来的杨福吩咐道:“老管家,立刻去把祖宗的家法给请来,我今日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杨家的不肖子孙!” 杨福迟疑着不肯去,只两眼盯着李夫人看,就如同是在询问其应该怎么办才好似的。 “看夫人干嘛?你是不是都不用听老爷的话了啊?”霎时间,气不打一处来的杨汪提高了嗓门向对方吼道。 杨福一听,顿时吓得连连称是,接着,于头也不敢抬地退出花厅之后,即直往正堂去取“家法”了。 …… 见此情形,再也坐不住的李夫人于赶忙跪到夫君面前的同时,说道:“老爷要责罚也该问个清楚才是。令本还小,本就不怎么说得明白,令源现又卧床不起,所以在妾身看来,此事当还需要等上一等再问方才为妥贴!” “妇人之见,你等得,我可等不得!小小年纪就敢欺瞒父母,这……这还了得了啊?像我们这样的家门,将来会遇上怎样的坎坷尚不得而知?若被这小子闯下了什么滔天巨祸,则到时个人受罪是小,如真要到了身死族灭的地步,你我就算再怎么后悔怕也无济于事了吧?”杨汪越说越气,操起一根凳子就要砸过去。李夫人虽吓得不轻,但还是本能地将儿子护在了身下…… 梅香也是眼疾手快,于冲到杨汪的身边之际,即死死地抓住凳脚不放。其余的下人见老爷真急了,遂也尽皆赶忙跪倒在地喊道:“老爷息怒啊!” 试了几下,举在半空的凳子竟都动弹不得,于是,杨汪便只好甩开手来,并气呼呼地坐到了身后的榻上。接着,他又余怒未消地骂道:“妇人之仁,就护犊子吧!你们迟早会有自食其果那一天的!” 李夫人此刻也来了脾气,心想:“好您个杨汪,我们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你今日却忍心下得如此的狠手去……” 越想越气的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梗起了脖子辩驳道:“老爷要打要罚本也应该,只是圣人曾有言:‘不教而杀谓之虐’,老爷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难道都不知道吗?何况儿子养不好,您便是想辞其咎怕也难吧?” 听到夫人一番理直气壮的驳斥,一时语塞的杨汪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了。 小令本此刻则躲到了母亲的身后,小声啜泣的同时,因见到父母的这场激烈争执而早已是吓得来魂飞天外了。 …… 放下手中的凳子,眼见场面僵持不下的梅香于是跪下叩头道:“请老爷和夫人息怒!可……可否让梅香单独抱小公子出去问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听了梅香的话,李夫人遂赶忙说道:“好好!这样好!” 见夫人表示了赞同,梅香便将目光投向了还在气恼中的老爷。原本也不想闹成如此局面,因此,杨汪即索性冲其扬了扬手,算作是同意了。 …… “小公子,跟姐姐去花园玩……好不好啊?”梅香边问,边伸手去抱对方。 小令本从小即是由梅香带着长大的,因此感情最为要好,也最听她的话,听说要带其出去耍,于是一下子就跳到其怀里,并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 去后花园的路上,轻轻抽泣的小令本趴在梅香的肩头一言不发。梅香呢,则在到了凉亭之后,一面指着庭院里的景物逗其开心,一面用手巾替其擦掉了鼻涕和眼泪。 …… 发现小令本的情绪已经稳定,于是,梅香便试着问道:“小公子,跟姐姐讲一讲,今日为何要偷偷地溜出府去呀?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要瞒着姐姐啊?” 小令本也就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已,听对方这么问,遂马上破涕为笑道:“没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哦!”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呀?” “那是……那是……”犹豫了一下,小令本答道:“那是大哥不让说!”接着,挣脱开梅香手臂的他又边跑,边喊道:“姐姐来捉……来捉我呀!” “捉住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好不好?”撸起袖子的同时,梅香问道。 “好,我答应你了!姐姐,你就赶快来捉我吧!”小令本大笑着喊道。此时,他怕早已是把父亲的吹胡子瞪眼睛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 不出意外,小令本很快就被梅香给捉住了。 “你说不说?你再不说我就……”梅香抓住小令本即是一通痒痒挠。 在“咯咯咯”笑个不停的同时,小令本立刻拼了命告饶道:“别……别挠了!我说……我说……” …… 放开对方,梅香即蹲下身子来盯着其问道:“你就只悄悄说给姐姐一个人听,好不好啊?” 答应了一声“好”之后,小令本遂把嘴凑到梅香的耳朵边说道:“昨……昨日大哥听说爹爹马上就要被皇上任命为大理寺卿了,于是……于是便想着用年节间得的钱到……到市场上去给爹爹买条新的腰带……” 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见对方听得认真,小令本于是赶紧继续讲道:“大哥不想让爹爹提前知道,所以……所以就想着一个人出去买。我……我在发现了他的秘密之后遂闹着非要一块儿去不可。大哥被……被缠得没办法,又怕我去告状,便只好答应了……” “那你们又是如何出府的啊?”梅香有些诧异地问道:“为何府中上下那么多人都没能发现你俩的踪迹呢?” “这是……这是我和大哥的秘密!”于神秘一笑过后,小令本答道。 “是不是又想吃痒痒了啊?”梅香再次亮出了她的杀手锏,于直捣对方胳肢窝的同时,笑着问道。 因实在扛不住,小令本便只得招认道:“后……后院外墙上有个狗洞,是我和大哥在以前练功时发现的。我们今日即从……从那里爬了出去。” 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得意的小令本接着不忘提醒道:“姐姐可千万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给别人哟!” 梅香听了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如何后墙有狗洞都会无人知道呢?” 因越想越纳闷,所以,她便要求对方立即带其去看。 小令本起初是不肯的,直到听梅香问“万一有坏人从那里进到府中来捣乱该怎么办”时,方才勉强同意了。 …… 来到后院假山处,梅香果然在小令本指的方向上找到了一个开口很小的狗洞。俯下身去试了试,发现其只容得一个小孩儿进出,又见墙里墙外有众多的杂草遮蔽,于是,她即当场明白了这一损坏处为何很难被发现的原因。 见瞧得差不多了,梅香遂抱起小令本往回走。返程的路上,她又继续追问道:“你们出去之后,大公子又是如何受伤的呢?” “大哥是……是因我受的伤……”说到此时,小令本当即难过地埋下了头。 “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啊?” “到了亲仁里附近时,我……我突然看到一只大狗从旁边冲过来。因为害怕,所以……我就拼命逃了,跑着跑着即听到大哥在后面呼喊。接下来……我便被一辆马车给吓傻了,然后……然后不知怎么地就被大哥给抱住……滚到了路边。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有好多的人都在围着看。我……我又发现大哥躺在旁边闭着眼睛不说话,接着……接着他便被人给抱走了,我……我也就跟着上了马车……”小令本抬起头,于有些委屈地望着梅香的同时,小手还不自觉地搅弄起了衣服上的飘带来。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知不知道?”梅香一边轻抚对方的背,一边安慰道。 说罢,她即加快了去向花厅的脚步…… 才刚进去,因看到“家法”已被杨福取来放在了桌上,小令本遂于瞬间吓得脸色煞白不说,还用两只小胳膊紧紧地箍着梅香的脖子不肯放。 “小公子不用怕,待姐姐说明白了,想必老爷是不会打你的。”梅香于对方的耳畔小声地说道。 听其这么说,先前不大情愿的小令本方才让李夫人给抱到了一边。 接下来,梅香即把刚才于小公子处听到的相关经过给杨汪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 杨汪越听越觉得有些冤枉了孩子们,因此听到后来时竟忽然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烫了。此刻,他很想找个借口钻到书房里去躲起来,因为他似乎已看到了妻子脸上的胜利之色,又似乎感到了对方眼里的责怪之意。 待梅香把话讲完,正不知该如何处置时,杨汪却突然瞥见杨福捧了一大包的药进来。 …… “赶紧把药交给厨房处理,然后跟着梅香去瞧瞧后墙的狗洞是怎么一回事,查清楚了就立马来告诉我!”似乎找到了台阶下的杨汪在吩咐完杨福之后,就如同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起身即往书房的方向走了去。 “老爷请留步!老爷难道就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这令本到底是罚,还是不罚呀?”李夫人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问道。 杨汪听后,只得转过身来答道:“家法……就免了吧……” 接着,甚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的他又为了面子而勉强说道:“不过罚还是要罚的,毕竟是不打招呼就私下里出府了嘛,可至于……怎么个罚法……” 因偷瞄见妻子的脸上尚有愠色,倒吸了一口凉气,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收回的同时,杨汪挠了挠头皮道:“那……那就罚在正月间不许出府门半步。对了!另再罚每日抄写大字一篇。” 刚说完即瞧见梅香在一旁偷笑,于是,在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皮袍之后,他不大高兴地冲对方一挥手道:“快带老管家去查看狗洞,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见杨福疑惑地站在那里,梅香更是意犹未尽地笑着提议道:“老管家,咱俩这就去把狗洞给堵了吧,如何?” 李夫人也不说话,于板起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之际,抱着儿子就往卧房里去睡午觉了。 …… 而与此同时呢,现场则只剩下那根满载着祖宗威严的“家法”突兀而孤零地陪伴在了一脸茫然的杨汪身旁…… 卷一 《第九章》杨令源拜师(上) 整整三日,在贴身婢女兰幽的精心照料下,到初九这天的晚间,杨令源感到头部好像突然就轻松了许多。 因躺得太久造成了身体的不适,所以趁着兰幽进来喂宵夜的机会,他拉住对方的胳膊便问道:“兰姐,我的状况已见大好,到了明日是不是就可以下床了呢?”问的同时,其还于床上坐直了身体,接着更是卖力地展示了一下自己上肢的肌肉。 “不行!俗话说伤经动骨需要养上百日方能痊愈,你也不好好地算一下,到今日这才养了几天啊?”兰幽的一个反问当场即把杨令源从满怀希冀的云端给打落回了地上。 “我的姐姐,你就同意了吧,好不好啊?我真是难受得快不行了!你看嘛,这身上都已经要睡出老茧来了。”杨令源一边央求,一边迅速把肩头的衣服褪去给对方看。 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面红耳赤的兰幽赶紧扭开了脸嗔怪道:“快些穿上,我才不看呢!这般大了也不知道害臊?” 傻笑着穿好了衣服,杨令源却突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即捂住脸栽倒在了床上,且还“哎哟”连天地叫了起来。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兰幽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来询问道,“是不是乱动伤了元气啊?” 把手指隙开一条缝偷看的杨令源此刻竟被兰幽那因着急而涨得通红的小脸给吸引住了。于是,他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形:那是在五年前的正月间,刚过了十五不久,老管家杨福即从外面带回了一个小姑娘,也没有大名,就只知道叫“妞儿”。把这个叫“妞儿”的小姑娘往杨汪夫妇面前一领,杨福接着开口说明道:“这是老奴远亲家的一个女娃儿,因家里实在太穷养不起,所以她的父母就委托老奴把她捎来京城给找个好人家卖了,想必也是为了替其寻条活路吧?” 见主人没有反对,杨福遂继续讲道:“老奴估摸着令源公子已快五岁,也到了需要一名贴身丫鬟来照顾其起居的时候了,所以……所以老奴今日便自作主张把这个女娃儿给领进来,目的即是想请老爷和夫人先过过目,看能否把她就留在咱们杨府上候用……” 李夫人听了便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叫做“妞儿”的来:虽然皮肤有点儿黑,小脸小手也有些脏,但一双大眼睛却长得相当地传神。于是,有些相中的李夫人随即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由于没怎么见过世面,因此,既害怕又害羞的小姑娘当下就很本能地往杨福的身后躲了开去…… “别怕!过来让老爷和我看看你。”李夫人抓了把花生,接着和蔼地冲对方招呼道。 瞧了一眼杨福,顶不住花生诱惑的“妞儿”最终还是怯生生地走到了李夫人的面前,正想抓时,却见对方笑眯眯地把手一收道:“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等说明白了再吃花生,好不好啊?” 可能是因花生对这个经常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的小女娃吸引力实在太大,亦或是李夫人看起来挺和善的,总之,“妞儿”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道,“我叫‘妞儿’,今年八岁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李夫人很是怜爱地拉过“妞儿”的小手来,接着将花生轻轻放上去之后,又顺带为其一“拳”。 “老爷觉得如何?” “夫人主内当家,夫人说了算。”杨汪回答的同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依我看……行!年龄合适,模样也不错,老管家,就让她留下吧。” “夫人慈悲!”说罢,杨福即提醒正埋头欲吃花生的小姑娘道:“妞儿,别吃了,何不赶紧过来拜谢老爷和夫人的收留之恩……” “慢!”李夫人的这句话把满以为已经是万事大吉了的杨福和杨汪给惊了一下。 要说这前者紧张还有个由头,可是这后者为何也跟着紧张呢?是因为他对小姑娘非常满意,还是……各位别急!咱们后面自会慢慢讲到的。 …… “夫人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吗?”问的时候,杨汪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些焦灼的成分。 “‘妞儿’也太土气了,咱得给她改个名字才行!” “原是为了这个啊?”杨汪和杨福当即如释重负地异口同声道。 “我看‘兰幽’这个名字就挺好,空谷幽兰,对!以后便叫她这个名儿了。老爷,您觉得如何啊?”或许是因为得意于自己的“见识广博”,所以李夫人也就没太在意杨家那对主仆的“非正常”反应。 杨令源当时正由奶娘抱着站在一旁,虽年纪尚小,但却清晰地记下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 正沉浸于儿时回忆当中的杨令源忽然感到有人在试图努力掰开其手腕…… “她肯定是想查看我额头上的伤。”猜出其意图之后,杨令源遂趁着对方用上最大力道之时将手那么一摊…… 这坏使得,一下子即把兰幽给害惨了。只见往后一仰之际,其不但滑下了床沿,还一骨碌就滚落到了地上。 …… 见兰幽摔懵了半天都站不起来,有些吓傻的杨令源于是赶忙从床上跳起,接着更是连鞋也顾不上穿便凑近了去查看。 “兰姐,你……你没事吧?快说,都伤着哪儿了啊?” 此刻,已清醒了些的兰幽竟顾不上自己的痛,反而忙不迭地就捧起了对方的脸来看。在仔细观察了其额头上的伤疤之后,她突然问道:“公子,您是不是还头疼啊?” “没事……那是吓唬你的,我这全都已经好了!”冲对方扮了个鬼脸,杨令源坏笑着答道。 “您真全好了吗?” 见对方问得很认真,杨令源于是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答道:“真的好了!” “居然敢骗我?”兰幽一边装着要打的样子,一边生气地质问道。 “我……我没骗你啊?我真的已经好了!” “我说的是您刚才装病来吓唬我!” “我不是故意的。”杨令源指天发誓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敢向老天爷保证!” “我才不信呢!”将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兰幽接着用食指往杨令源的额头上轻轻一戳道,“反正我是不会同意您下床的,至于老爷和夫人嘛……我想肯定……也没门儿哦!” 说完,兰幽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在收拾好桌上的碗筷之后,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 翌日,也就是初十那天的一大早,兰幽端着铜盆去为杨令源洗漱。进门之际,因见床上还没有动静,于是,她连喊了两声道:“公子,该起床了!” 见依旧没啥反应,于是,来到床边之际,她便一把将被子掀了开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气得跳,原来,被子下面竟被塞进了枕头和棉衣作为“替身”。 “好你个杨大公子,居然又敢来骗我?”兰幽一面做出咬牙切齿状,一面心想,“今番若被我逮到了,则一定要您的好看哦,您就等着吧!” …… 可还未过上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又忽然心疼了起来,“这杨令源,大冷天的连件棉衣都不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万一受凉了怎么办?真个是急死人了!” 想到此处,兰幽当即一个粉拳砸在了手心里,接着一边转身,一边娇嗔道:“哼!杨令源,杨大公子,您可千万别让我给逮到了哟……” …… 刚跨出房门,但听得脑袋里“嘭”地一声响过后,顿觉眼前一黑,并似乎见到无数金星一闪而过的兰幽竟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她赶忙用手捂住前额,接着痛得老半天都叫不出声,只觉得那时的耳朵里就好像有东西在“嗡嗡”作响一般,同时,鼻腔中也涌出了无数的酸楚来。 …… 片刻之后,缓过劲儿的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喃喃地说道:“兰姐,你的头……好硬啊!” 睁开眼睛一看,却见是杨令源穿了件单衣跪在面前的地上,并且还边揉着额头,边自言自语道:“如此可惨了,我这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吗?” 兰幽一听,当即也顾不得痛了,爬起来便到对方的身边关心道:“快……快让姐姐瞧瞧!” …… 原来,在慌慌张张回到东厢房的门口时,因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杨令源遂一边走,一边观察起了身后。只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举竟造成同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兰幽给对撞在了一起的“严重”后果。 “您到底伤着了没有?是不是很疼啊?”兰幽焦急而关切地问道。 “我没什么大碍,痛过也就好了。你呢?你怎么样了?”杨令源边问,边抬起头来看对方那张粉扑扑的小脸。这几年在杨府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兰幽此时竟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含苞欲放如牡丹般的小脸上开始白净而又不失红润起来。 …… “碰到你哪儿了?”盯着对方的脸,杨令源急切地问道。 “这儿!”兰幽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接着,杨令源即赶紧伸手过去摸,可刚一触碰到时,就立马听得对方叫了声“哎呦”。 “很痛吗?” “好像起包了!你呢?起包了没有啊?” “我如今是左边一个包,右边一个包,这都快成真的‘羊’角了。”杨令源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答道。 “哈哈……”两人忍不住同时大笑了起来。 …… 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杨令源于是急忙捂了兰幽的嘴巴,接着又架起对方往房间里走去。 …… “干嘛呢?”掰开其手,兰幽畅快地深吸了一口气道。 “嘘……”杨令源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接着,在把房门一关之后,他压低了嗓门道:“今日之事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叔父和婶娘,知道吗?” “想不让我告诉老爷和夫人也可以,但您需得先老老实实地交代……刚才到底上哪儿去了?”兰幽用其大眼睛逼视着对方问道。 再次做了个“噤声”,杨令源接着故作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样用布包着的东西来,随即,又捧到了对方的面前。 “公子,这是什么啊?”兰幽边瞧,边好奇地问道。 “这是……这是送你的节礼!”杨令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着,也不管其接不接受,一把拉过对方的手就塞了上去。 …… 打开布团,借着房间里不是很亮的光线,兰幽竟一眼就看清了其中包着的乃是一根崭新的银簪子。 “您如何想起要送我礼物呢?”兰幽略显羞涩地问道。 “不是再过几天就到你来我们杨府五年的日子了吗?所以……所以我就买了这个来送……送你。”杨令源傻笑着回答道。 “你今儿早上就是为了这个吗?”兰幽一脸吃惊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去了东市啊?” “没有!没有!那天去东市的时候便已经买了这个。”见对方放心了些,杨令源于是这才继续解释道:“那天买了这个银簪子……令本就非闹着要玩不可,没办法,我便只好给了他。在石头上撞晕之后,我竟把这事给差点儿忘了,昨天半夜想起来时还生怕被小弟给弄丢了呢!还好他谨慎,知道把这个和送与叔父的那条腰带给一起装到其位于皮袍下挎的一个布包里。” “原来……您是去小公子那里取这个了啊?”兰幽似有所悟地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同时,其脸上不仅露出了让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欣喜之色,还在不经意间泛起了阵阵的红晕。 …… “哎呀!快快快!”兰幽急转弯式的反应让那种好像就要凝固住的气氛于转瞬间即被融化掉了,“快把棉衣穿上,公子,小心着凉啊!” 一面把银簪子揣进怀里,一面去拿床上的棉衣,在紧张兮兮地给对方穿上之后,兰幽竟还不忘说上一句,“幸亏没让夫人看到……” “就为了这个吗?小女孩儿可真是爱咋咋呼呼呀!”杨令源一面想,一面用一种很是不解的眼神迷惑地盯住对方。 “看什么看?脸都还没洗呢!赶紧弄干净了吃早饭要紧!”拧干洗脸的帕子,兰幽边催促,边就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