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保姆上位 第一章 保姆上位 “儿子,怎么周末也不回家?” “妈,我忙博士论文的事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忙。忙了好。这样,你还是让珍儿过来吧。” “好吧。” 放下电话,一转身,珍儿已经穿好衣服,手里拎着小手提包。 我冲她笑笑,“你去吧。” “那我走了。” 我点头目送她。 她还是老样子,瘦俏的身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男孩般的短发。一眼看去,像个半大小子。妈妈说,从我一出生她就陪着我,做我的保姆。 在我的印象里,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带着我玩各种游戏,给我讲故事,当然,每天必不可少的是一边放影像,一边给我作科技文化教学。相对于学校学习,她讲的我更容易懂,也更容易牢固掌握。因为她知道我什么时间学数学脑子灵,什么时候学语文有灵感,还知道我的诸多小特点和小毛病,不,应该是“个性”。我从上幼儿班开始直到大学毕业再到读研读博一直都是优等生,这当然少不了她的功劳。 珍儿总体上是机智、快乐、活泼的那种类型的人,处世积极、正面,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尽管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平时话也不多,却非常内秀。我妈特别喜欢她,一是由于我,还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珍儿的外貌,母亲在潜意识里可能早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我记得当我七岁时,母亲第一次告诉我珍儿和我们不一样,是机器人时,我简直无法接受。 “是机器人是不是就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 “不是的,傻孩子。她会伴你一生,也就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哦,那就好,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哭了起来。 “这孩子,你看,竟然有感情了。” “珍儿姐姐好嘛……” “她当然好了。而且会一直呆在咱家,放心吧,啊。” 我破泣为笑。 看着她穿着小白衫迈着碎步消失在明媚阳光下一片树影婆娑之中,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和母亲见面时的情形:一见面母亲就赶忙跨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带进屋,坐下来,珍儿开始放映她早就剪辑好的我这一周生活、工作、学习的全息图景,她俩边看边议论边说笑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整个过程里,母亲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对了,本周少不了的重要内容是我与林小曼的约会。她是上周母亲托人介绍的。 近来我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一见面就唠叨,逢人就打听。儿子快四十了还单身,母亲着急上火也正常。 林小曼,身材娇好,细长的眼眸透着几分妩媚,瓜子脸,举止样貌,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再世。说话有气无力,慢悠悠,不时以诗代句,并有一语三叹唱慢板的味道,笑的时候还扬手遮口,生怕露齿。 她的专业不错——幼儿教育。在本市一家幼儿学校任教。 我们在一个环境优雅的茶座见面。我先到。不一会儿,林小曼和她的保姆樱桃就来了。 珍儿没陪我来。她只是帮我找了件套装,还在我贴身的衬衫上别了个银色小图章,说这个好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刚刚才到。请坐。” 寒喧几句,互相问些工作呀学习呀等等,就再也无话可说。我有点不自在,因为站在她身后的樱桃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瞳孔忽大忽小,还数次以倒水为名绕到我身后,闻来闻去的。是不是在检测我的体味?有没有狐嗅?PH值多少?盐碱度如何?……正面透视搞完了,骨头也数清了吧,有几颗小痣弄明白没有?体毛,还有疤痕?以及器官,呼吸时的肺活量,心跳时的节奏和血压以及泵血效率数值……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无语相对坐,索然无味,很是尴尬。硬憋出来一两句,也像是在做问答题,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好不容易挨到说拜拜。目送她们离开,我赶紧逃回家。 “林小曼人不错。”一进门珍儿就对我说。 “好什么呀好!咬文嚼字文绉绉非常做作。” “初次见面人家女孩子当然不好意思啦。你应该主动些嘛。” “我主动了。可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做问答题似的。” “还是不熟。以后多见面,互相了解熟悉之后就好了。” “尤其那个保姆,非常令人讨厌!” “初次见面,人家对你检视一番也是应该的嘛。不然日子长了才发现问题,不是要耽误事嘛。” “可是……你也对她‘检视’了?” “当然!”她边说边取下我胸前的银色小图章。“我也帮你检查了她。” “你们这些人,真是防不胜防啊!”我笑了。算是扯平了。不过“气味”上人家还是多占一筹。 “她很香,是吧?” 我点点头。 “那她可能体味较重,所以才洒了较多香水。” “可她并不胖呀。” “可她汗腺大。” 我无语。真是的,连人家女孩子的汗腺都不放过,就差剥光了。 “当然,其他的也还要进一步了解。不过谈对象除过基本情况,最关键的还是感情。首先是要有感觉。这样才容易发展出感情……我觉得你有些过于紧张。你紧张什么呀你。都快四十了,又是博士,这点小事都玩不转!对了,你觉得林小曼长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和我比,如何?” “你不同!你是我哥们,最多是小妹!” “还小妹呢,你一出生我就当你姐了,天天哄着你抱着你,给你喂奶换尿布……” “又来了又来了,有没有点新鲜的。和老妈一个样!” “那……这个林小姐还约不约?要约了我和樱桃商量时间地点。” “别急,先等等看。这几天我要赶论文,不想太分心。” “可婚姻大事也重要啊。” “我知道,我知道。” 正在电脑前码字,听到门响,知道是她。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妈怕下午饭没人做,饿坏你个小肚肚。” “少来了。面包上涂些蕃茄酱什么的我还是会的,外加一杯营养饮料,会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对我们未然来说,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嗯?对了,青姨对林小曼还是挺满意的。” “她满意就好,不然成天念经似的。一见面就是找对象找对象赶紧结婚……” “你妈也是为你着想啊。再说,她也是想早点儿抱上孙子嘛。人一上六十,就特别喜欢孩子,特别想抱孙子。你爸妈都七十多了,有这种想法一点儿都不奇怪。何况按你的年龄,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我有点心烦,还有些不耐烦。无论怎么说,我和林小曼刚刚才认识,感情呀什么的都还根本谈不上,这会儿说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如果仅仅为结婚而结婚,或者只是为了有个孩子,又有多大意思呢! “你妈说你表现不好,不主动,连个笑脸都没有,偶然笑那么一下也非常勉强。估计这事儿,悬。” 和母亲预想的一样,我给林小曼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母亲说我傻傻地坐那儿一言不发,让人家女孩子坐立不安。 三天后的下午,从学院回到家,一时家门,珍儿就喊,“有消息了,想不想听?” “什么消息?” “林小曼呀!” “哦?” “她说你没有幽默感。比较害羞。看上去还算老实,可是书呆子气太重。而且不大懂人情世故。总之就是不成熟。后一句是我加的,算是个小总结。总之,人家对你好像不大感冒哎。” “印象不好就算了呗,这还不简单!”我有些生气。自尊心多少受到些打击。 “我就不明白了,你专攻人类学,怎么连哄女孩子高兴都不会。” “我不需要谁高兴!”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东方大学人类学院著名学者李闰知教授的学生,在他辅导的五个博士生里,我一直被认为是最有前途的学生,理解力、参悟力都属一流。我还去过世界上一些著名人类学院进行过学术交流,造访过几位著名专家学者……在这些活动当中,没人说我差。这些事珍儿非常清楚,她应该把这些展示、说明给林小曼看。这样,林小曼就不会对我有那种看法了。 “她是不了解我。你应该把我的基本状况整理打包发给樱桃,让她给林小曼看。她对我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看法了。” “或许吧。我发个试试?” 我点点头,又埋头我的论文。 作为我的助手,珍儿也开始忙碌起来。 我论文的题目叫作《机器人世界与人类困局》。我要她帮我收集有关机器人世界的资料。这方面工作也只有她能完成。换作我,一百年也完成不了,一是内容过于庞大,二是机器人世界发展速度太快。今天明天不一样,一年之后面目全非。 她不但要收集,还要归纳整理。我怀疑这会不会有让她替我写论文之嫌。如果那样,很容易被学校论文管理委员会发现,不但过不了关,毕不了业,还有可能被通报批评并责令延长学业……好在已经事先设置了底线,那就是只让她收集资料,而提出论点、得出结论则是我的事。我也不太相信她能从那一堆资料中诞生上升为哲学高度的理论。机器人嘛,尤其保姆,机械地做些工作还是可以的,让他们产生有见地有高度的思想,应该比较困难。 我发现她最近去设在郊外的机器人服务中心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说要完成我交给她的这些工作必须装备更大内存和更强运算速度的软硬件装备。这就是机器人的好处!随时可以把自己换一换,提高提高,武装武装。而人呢,哪怕学习小学那些最最原始最最基础的东西,也要成天咿咿呀呀地学那么好多年,在作业簿上费力地一笔一划地写呀写。那些全部知识内容,放进机器人脑袋,比芝麻粒还小的芯片就能全部装下还有空余。这正是人可悲的地方,也是机器人的可憎之处。一个太强,太简单太容易,一个太弱,太复杂太麻烦。 我打字有些累了,感觉几个小标题也有问题,需要思考思考,理清思路。 李教授常说,“思路不清时,不要急着写。不然写到后来发现不对,已经浪费了大量笔墨、时间和精力。很容易陷入一团乱麻。” 我站起身,倒杯水,边喝边靠在桌边休息。一抬头,看见珍儿戴副眼镜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忙着。我不禁笑了。难道真的有哪个机器人会是近视眼?真的焦距不对了,去服务中心调整一下不就得了?大不了换个新的,也不至于戴眼镜嘛。 她说了,她是用这种方法告诉我她在做学问,不是在做家务,也不是在做其他事情,一要保持安静,二要保持尊重。 她确实很认真,换作平时,倒水这件事她早就做了,根本用不着我动手。说明她这会儿很忙,不能分神。 我轻手轻脚地坐下,生怕打扰她。干坐了会儿,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思路。只好叹气。 “你个小鬼头,叹气做什么?是不是我没理你不高兴了?” “你,你怎么?我这么大了你为啥一直叫我小鬼头呀!哪怕叫小帅哥也行呀。” “别忘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四十了,还小帅哥呢,老大哥好不好!叫你小鬼头是由于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吃过晚饭,“饭后百步走”之后,就又在电脑桌前坐下,继续思考。在电脑上东打几行字,西打几句话,还没弄出个所以然,就又到了“早晚7点走三圈”(这些都是珍儿二十多年前给我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完全成为我的生活习惯了)时间,于是去到离家不远的社区小公园每圈一里半,快步走三圈。然后回家,再又回到电脑桌前,再又把以前写的东西翻出来,东看看西看看,东改改西改改,一晃几小时过去,天黑透了。蓦然发现,全是难题,想得头大。困得不行,必须睡了。 珍儿见我接打哈欠伸懒腰,马上起身,倒好热水,帮我烫脚。还一边给我搓脚一边不时抬头看我,那眼神,情人似的。又搞怪,是吧? 洗完脚,自己去盥洗室洗脸刷牙。这个不好让她帮做的,不然太小孩。 这时,她会为我铺好床。 在床上刚躺下,就听外面桌椅响,知道这是她在收拾。然后是轻轻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一定又钻进她那个小书房了。这是她最搞怪的地方。一个保姆,还是机器人,非要弄间专属于自己的书房,太搞笑了吧。 这间书房是用我们原先的小杂物间改造的,当然是她的手笔。每晚我睡下后,她必定去书房过夜,这种状况从我二十多岁上大学那会儿就开始了。她几乎从来没在自己的卧室里住过,那间屋子顶多算得上是她的储物间。 这是机器人的另一大好处:不用睡觉! 最为夸张的是,她在她的小书房里安装了九台超大内存的大功率电脑。书房里完全没有书,不应该叫书房,应该叫电脑工作室?电子拟或电玩游戏室?旁边立着个小储物柜,里面放些瓶瓶罐罐的不知什么东西,柜面整洁,像是操作台。 我也不去管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晚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要她高兴,愿意做什么都随她去。谁让她是我的小甜妹呢! 偶尔晚上起夜,我进去看过,她在里面特别忙,所有电脑全都打开。我的妈!玩游戏或者上网看影视剧拟或查资料什么的难道要九台电脑同时吗?! 有时扒在门上听,里面哗哗键盘声,想到她是机器人,玩起键盘来速度一定了得、非常好看。一边想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边不住想笑。 有时我探头进去,表情夸张地问她同时玩九台电脑什么感觉?忙得过来吗?她只是笑,还赶我走,去去去,睡你的觉去! 如果换作别人遇到这事,肯定不愿意,你个小保姆,想造反咋滴!我却不干涉更不制止,只要她玩得开心,我就开心。偶尔意识到这一点,也有些奇怪,还仔细分析过,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却找不着头绪,顶多想到从小和她一起生活,经常抱在一起,亲密在一起,玩闹在一起,说笑在一起,活泼有趣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感情。 每当想起小时候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情景,她钻到桌下,张着大眼睛假装没看见我,小未然,你在哪里呀……脑子里就像放电影,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妈还说,我小时候特别粘珍儿,每晚必须有珍儿才能睡着,不然就烦躁不安,大哭大闹,珍儿一抱,立刻安静,一边嘴里吱吱唔唔咿咿呀呀,一边摸着珍儿的脸,不一会儿就甜甜地睡了。有时睡着睡着还咯咯笑。 父母那边就出事了。 “儿子,快回来,快看看你老爸成了什么样子啦!”母亲在电话里哭喊着。 我急忙叫上珍儿往家赶。路上珍儿向我妈的保姆阿秀了解了情况,还和文静(我爸的保姆)通了话。 “哈哈,没什么了不起,但也难办。”她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 “回去就知道了。” 回到家,一进门,感到气氛非常严肃、严厉、压抑。父母气鼓鼓地侧身相对坐,两位阿姨不知所措地分立两旁。 我一看文静阿姨的模样,噗哧笑出了声。这哪里还有点文静的味道!我完全不认识她了。那个古板严肃的文静阿姨变成了一个超级性感女郎! “还笑。”母亲哗地流出了眼泪。“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事儿!能把人羞死,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算啦!还有脸活着吗?啊!呜呜呜……”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我口气相当严厉。 “还是我来说吧。”文静说。父亲示意她坐下来。 “好吧,你说!” “近来我发现你父亲身体退化得厉害,一天老似一天,各项机能指标快速下降。我很着急,检查,身体没毛病,唯一的问题是各项激素水平下降得非常厉害。经测算和研究,这是人体正常生理现象,也就是说人到了一定年龄都难免这类‘老化’过程。这是不可逆的,也没有办法解决。你父亲今年75岁,按照现在人均寿命,至少还能活百年左右……” “那么,就真没有解决办法了吗?”我放缓了口气。 “人体老化问题至今没有解决办法。人的寿命尽管大大延长,但是想要保持长期年轻,还不可能。人上了70就开始了各种老化过程,而且是崩塌式地快速老化,这多少让人难以接受。当人活到150岁左右,会变得非常脆弱,是皮包骨头的那种老……” “可是……” “没有好的解决方案,但并非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办法之一就是通过外界刺激将人体内分泌水平维持在一个相对活跃、饱和、旺盛的状态。这就需要从人性出发,找到‘兴奋’点和‘刺激’点。” “所以你就变成这样了?” 文静羞涩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会刺激到柳青阿姨。我本来想要和她事先商量的,至少事前通知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是你爸不让,他说你妈一定不会同意。” “我当然不会同意啦,这成了什么样子了啊!你看看,文静,你说你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你看看,你这个老不正经……这样的文静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还会正眼看我这老太婆一眼吗?本来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很少交流,快要形同陌路了,现在不更成了……” 事态确实很严重。 文静表面看去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顶多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些“加工”,胸扩大了,非常饱满;方方正正的方脸变小了些,线条优美,眼睛大而有神,媚劲儿十足;双唇增厚,微微上翘,似要接吻;身材也由原先的厚木板状变成了曲线优美,婀娜多姿……看上去太完美、太优秀了,堪称一级摩登女郎,已经完全不再是原先那个朴实、刻板、知识分子味十足的文静了。就是林小曼和她比起来,也要差上好大一截! 父亲确实比之前精神多了。尽管面露尴尬,却也精神饱满,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样子。母亲则显憔悴,既有年龄原因,也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妈,你应该把这事忘了,继续写您的小说。”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不迭。这种时候,我至少应该先站在母亲这边把父亲痛批一顿,帮她解气。 “好啊,你和这个老东西完全是一路货!有什么样的爸就有什么样的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靠不住!以后你也别认你这个妈了!” “妈,你说什么呢,你说……”珍儿赶忙扯我衣袖。 “叔,文静,还有未然,你们都出去,我和阿秀陪青姨说说话。” 我爸气冲冲地走了。文静向母亲鞠一躬,说声“对不起”,跟出门去。我也走出门外,在院子里踱步。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头绪,也找不出对错。 让老爸一下子老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愿意,可是用这种方法保持年轻,也忒夸张了些吧! 这又勾起了我对机器人世界给我们搞的“保姆制度”的一些看法。不论老人、青年还是孩子,每人都配一个机器人保姆,有这个必要吗?能不能一个家庭配一个? 不过从我家的情况看,每人一个似又必要。父亲是物理学家,属工作狂那一类人,经常外出在实验室工作,有时没日没夜地一干就是十天半个月,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还经常去外地参加学术活动,没人在身边照顾确实让人不放心。母亲是文学家,情绪波动大,经常熬夜,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当然需要人照顾。我呢,离得开珍儿吗?…… 可每人一个,确实容易出状况。对了,应该男的配男保姆,或许有可能避免类似“不良局面”。按说机器人并无性别之分,只因工作需要才“做出”男人或女人模样。有很多不从事服务人类工作的机器人,并不以人形出现。人形只是为了让人有亲近感,容易被人接受。 看来保姆也是个难题。不好把握和处理。不是机器人难办,而是人太复杂。比如珍儿,如果真是个男的,我会对她有现在这种感觉吗?至少,我是绝对不会对“他”有亲切感、亲密感、依附感的。也不会有时常都能体会得到的、不时涌现于心头的温暖和温情。 没过几天,母亲又把我们通知回去,说有重大事项向我们通告。 回到家,母亲就大声向我们宣布,“从今以后,你们的阿秀阿姨改名杰克。” 再看阿秀,不,杰克,完全一副壮男模样,尤其裤下,明显突兀。我受不了了,飞跑出去。跑出十几里地,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残喘。 这些人简直都疯啦! 我没再回母亲那儿,直接回家。 一进家门就见珍儿在那儿抿嘴笑,我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还笑!这都……都……”我哭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哭着哭着又想笑,我觉得这恰好证明我的观点没有错。肉体确实是当前人类的最大困局! “工作吧,别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也别太难过。对这些,你应该理解才对。” “不不不,我受不了。这都成了什么了呀!”我忍不住再度大哭。 这破坏的不是道理,而是形象,更是面子。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还有脸见人吗?! 珍儿没过来安慰我,戴起她那副“假学究眼镜”开始了她的工作。 几乎一周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珍儿说,这可不行。你抗打击能力太弱。尽管这些是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情,但实际也是“理论事件”,你不但应该理解,还应该深入解析研究才对。 母亲开始出现明显的歇斯底里迹象,不停催促我找对象找对象。包括见面次数、频率,见了面做什么说什么等等都要事先安排过问,事后详细汇报。一时之间,我成了相亲男。 走马灯似的相了一段亲,我完全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竟然没有哪个女孩引起我的兴趣,或是“感情冲动”,更别说拨动我的“爱情琴弦”了。也没有哪个女孩对我特别青睐,穷追不舍。一切都太平淡了。我确实有些书呆子的味道。如果这时有人过来强翻我这本书,我想我也是招架不住的。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呢?难道我就真的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其实这些都是有原因的。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爸妈那点事一时间在小城风传。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如此一来,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 我奇怪珍儿为什么对此平淡处之,沉默不语,也不给我出主意。或许她并不希望我结婚吧。尽管那并不意味着我要与她分离。但至少会有一个新人,不,还要另加一个保姆,参加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她或许并不愿意开始这样的新生活。但也不反对。让一切顺其自然。我觉得这或许就是她的心理。 有时她呆坐着,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地在想事,停在那里半晌不动,我就知道她其实也是有心事的。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机器人不过就是机器。 “不是你不够优秀,也不是我教育失败,而是你和那些女孩没感觉。”她这样解释。 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我怎么样做才能让对方有感觉。 她还时常若有所思,发呆、出神。 “你在想什么?” “没有呀!”她转过身。“我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也变成文静那样,是不是很好玩?” 我被惊到目瞪口呆。 我不愿再想这些古怪事,也无心相亲,知道在目前状态下相亲处于不利地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静下心来专注论文。珍儿也静下心来帮我。一时相安无事。 当然,免不了还要被母亲逼去相亲。不过已经麻木,就当应付差事好了。 就在这时,出现了她——廖小凡。我们东方人类学院的研究生。 她也是被她父母逼出来相亲的。 在同一所学校,研修的又是同一门专业,在学校里也容易了解、打听到对方情况,因此话有投机。加之同样被父母“逼婚”,也就更多了些共同语言和感受。 开始时我们约定相互接触主要是为了应付父母“逼婚”,以免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见“新人”。没想到几次见面之后,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话题也从专业讲到人生,谈到各自生活。 小凡的保姆燕子也参与到我们的谈话当中,一时间我们好像成了学习讨论小组,有时则搞成了故事会。可是珍儿从来不参加我的约会,我叫她她总说有事忙,我也不好强迫。 小凡当然知道我父母的事情,但她当作没所谓的样子。这一点出乎我意外。 “父母的事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不好过多干涉,对吧?” 我感动得差点儿落泪。 这样一来二往,一晃一月过去,我突然觉得小凡还是蛮可爱的。尽管长相一般,人也不算聪明,但诚实,稳重,惹成夫妻,虽称不上惊艳,但和平此生,相敬互爱,倒是没有问题。 母亲问我,我如是说。于是母亲约小凡父母谈婚事。 小凡父母非常高兴。小凡尽管有“还在上学”的顾虑,但也不反对。 于是婚事在准备中。我不在乎开始新生活,一可以满足母亲的愿望,令她满意,算是孝顺;二呢,反正人生要走这一步,既然要走,早比晚好,何况我已经不早了;三呢,我也想快点进入到平稳生活,可以心无他顾,专心学术。 征求珍儿的意见,她只是说,小凡生孩子没问题。你的身体也没问题。 “就这些,没别的了?” “当然有,但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 “我总觉得你们俩的感情太淡了些,在一起根本不像是一对恋人,你们两个也好像就根本没有在谈恋爱。你们有爱情吗?” 我吃了一惊,这话确实是真。过往太过专注论文写作和相关课题研究,再加被逼相亲烦了,没太在意这件事。现在被珍儿一点,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我不得不认真思考此事。 就在此刻,母亲那边又出状况了。阿秀,不,杰克,把珍儿约出去说,母亲的精神和身体都不对劲,让我尽快回去解决。 一进家门,父亲也在那儿。一见面就冲我喊,“看吧看吧,当初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现在好了,做得比我还过分。我做了什么,啊?你说,我做了什么?你让文静告诉你们,我做了什么?我敢保证,到现在我和文静都是清白的!可是你看她……” 母亲有气无力地半躺在床上,明显瘦了一圈,眼窝塌陷,颧骨突起?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没事,儿子,别紧张,妈没事。”母亲冲我勉强笑笑。“你老头子也别乱喊,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好了,老太婆,什么事都不能太过,啊!”老爸这样说,准备起身离开,母亲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啪地一记耳光,打得父亲晕头转向,趔趄倒退几步,文静赶紧扶住才没跌倒。 “你,你,你,你疯啦!” “滚!你个老不死的!” 母亲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父亲不吱声,气呼呼地大喘粗气,把个拐杖在地下戮得哐哐响。 他倒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看来文静的方法还蛮有效。 大家七手八脚把妈抬上床,珍儿对她一阵拍打,母亲缓过气来。躺在床上呻吟。 珍儿悄悄告诉我,自妈把阿秀变成杰克,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非常珍视名声的她根本受不了。阿秀变杰克本来只是为了和我爸堵气,现在倒成了她自己的伤害。结果…… 怎么办?我可怎么办?我急得抓耳挠腮。 “我陪妈住一段吧。”珍儿说,“帮她调理调理。另外,你也别多想,你妈和阿秀也没别的什么事,是你爸吃醋,多心了。我已经给文静说了,让她劝劝爸,别再往妈的伤口上撒盐……” “阿秀呢?” “她照顾你……” “不不不,”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楞鼓。“我不能接受她。我看见她就恶心。” “想想你妈。阿秀不可能,文静不方便,现在只有我了。” “好……吧。”我点点头。我相信珍儿的能力。她似乎较之其他机器人更能懂得人心,也更能解决人的心理情感问题。 “你离我远点儿,只管做你的事就行,别的不要碰,也不要管!”一进家门,我就冲着跟进门的阿秀(她现在已经由杰克“变回”到阿秀)恶狠狠地吼了一通。 “对不起,未然,我不是故意的……” 也是,如果不是母亲强迫,她是绝不会变成那种样子的。可是,母亲强迫你也不能啊!你难道不知道那样会严重伤害到她吗?! 珍儿后来说,老爸出那事后,母亲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才强烈地逼迫我相亲,想尽快了却心事,另一方面又想报复我爸,所以才强迫阿秀……而阿秀考虑到尽管这样做对母亲不利,因为外人只看表面,不知就里,但母亲在气头上,顺着她或许能缓解她的焦虑情绪和内心强烈的极端意志……而母亲向来把名声看得特别重,视名誉为生命,怎么受得了别人风言风语说三道四,没几天就被击垮了…… 小凡从燕子那里听到许多关于我父母的传言,而且传言经过几百张口,反复加工、添枝加叶之后,内容、故事完全走了样,距离事实真相越来越远,加进了许多想像和细节描绘,而且向着淫秽的方向深入发展,很快就被演绎成了三级大片。我母亲的状况也被说成是和机器人干那事干的……又说我父亲……唉…… 小凡觉得这事太夸张。之后就与我保持距离。她父母也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我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因为太出格,太离谱。他们担心我这个儿子会不会受到遗传。他们还由此引伸到我和珍儿的关系,认为我和珍儿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得过于亲昵、暧昧,不正常。 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更没爱情,被这样一闹,也就算了。不过说好,大家还是朋友,算是文明分手。 不知珍儿施了什么魔法,母亲很快康复,身体以及精神状态、心情也都快速复原。相对于我家的这三个保姆,珍儿确实是最用心也是最聪明的。阿秀算是忠仆,文静算是管家,珍儿则是我家的孩子,我妈的贴心小棉袄。 为了庆祝母亲康复,我家举行了个小小庆祝会。每人来段独唱是免不了的。阿秀最高兴,来了段欢乐颂,唱的像歌剧女神似的;文静比较夸张,完全一副流行歌星的作派,粗喉大嗓,配以夸张的摇摆扭曲张牙舞爪的动作(我心中暗惊:难道形象变了,性情也会随之大变?),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轮到珍儿,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唱出高亢嘹亮婉转入云的曲调,一副神圣而又充满期待的神情,大家听得如痴如醉。母亲与我合唱一曲“母子情深”(这是母亲作词,著名作曲家高重伯先生作曲的流行了几十年的“流行歌曲”)。父亲也来了段,唱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为了不影响母亲情绪,我没有告诉她我和小凡的事。可是没过几天她还是知道了。她没叫我回去,只是打电话说,算就算了吧,缘分不到不强求,想开点儿啊。我儿子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媳妇。不急,啊! 不过,她还是有些急,只要打电话就问找对象,每周回去,也总说这件事。 我对她说,你一定要重新拿起笔,继续写作事业,不然老来无事,很容易钻牛角尖,也非常容易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拿不起,放不下,久而久之肯定会影响心情和情绪。我还鼓励她出去旅游,到处看看,或者干脆来个环游太阳系,开开眼界散散心。她说她会考虑。当然,你的婚事办妥,才能了却我最大心愿,做其他什么事才不会有顾虑,也才有心情。 我说我主要还是忙毕业论文的事,没太把这事放心上。毕业之后凭我的能力、人品、长相,一切都能解决好,没问题,放心吧。 我们学院最近来了位来自北美人类学院的交流学者,名叫伊莎贝拉。她一来就成了学院里的大明星。其中原因一是她的名气很大,是业界公认的大才女,年纪不大,四十有五,却著作等身,而且部部力作;二是因为她还是个大美女。 她搞了三场讲座,场场爆满。还组织了个人沙龙。每个人都以有幸参加沙龙为荣。 伊莎贝拉不仅学识渊博,思路开阔,还以演讲见长,语言优美流畅,表达准确,形容精到,再加长相美丽,举止优雅,一双诚恳亲切的大眼睛,似在倾听并鼓励你向她倾诉,这些都是非常吸引人的地方。 讲座很精彩,但沙龙更接近,因为在这里你可以与她面对面地探讨问题。讨论、争论乃至互相质疑甚至批评都受到特别的鼓励和欢迎。 这种气氛显然非常有利于问题的深入讨论和思辩。 我们东方人习惯于表面上你好我好,闷头各做各的学问,有不同意见也不当面反驳,因为那非常容易演化为相互攻击。争论很容易变成吵架,课题讨论、观点冲撞不久就会升级为人身攻击和污蔑,继而以互揭“糗事”为主,一个贬低一个,一个丑化一个,一个抹黑一个。那时,大家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初争论的课题、观点,都憋了一肚子气,只记得对方丑化自己的那些“恶毒语言”,肚子里反复背诵的是投向对方的大刀长矛以及射向对方要害部位的子弹…… 因此我们平时作学问,都是一派好好,明明感觉有问题有疑问有错误也不指出,台面上互相吹捧,私底下唧唧咕咕,不敢公开质疑,更不能面对面争议讨论。有疑问怎么办?闷在心里,假装不知,表面赞扬,心里反对……偶尔拉出来的“对立面”也往往都是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故人,或是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某人。其中演绎的也往往都是“借古讽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把戏。 现在这个别开生面的沙龙,让我有新鲜感,更有茅塞顿开之感。平时的疑问和问题提出来,接受质询和批评,进行争论和反驳,许多绞缠不清的概念、问题、论点的线条渐渐清晰起来。 我论文中的几个观点我一直不能把握其对错程度,也一直难以深化为体系,上升到理论。如何进一步深入分析也成问题。尽管有李闰知导师的指导,但每次都是点到为止,未能展开深入讨论。何况导师的观点我都已经掌握了,我只是学到了这些观点,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些观点去解决问题。 我是得到李闰知导师的推荐才得以参加沙龙的。他知道我有许多疑问,也知道我羞于和导师展开争讨,因为那对于我来说就是对导师的不敬。他认为我非常适合在这样的沙龙里开拓思路视野,“更重要的还是提升胆识,有胆量和气魄站上、占据理论高地。”他说。 “你太尊重师长和同学了。这是优点,但也会因此压制你的探索、进取和创新精神。”这是早几年前他就对我说过的话。 沙龙每晚七点准时在学院教学楼小广场旁边伊莎贝拉的住处举行。每次沙龙都有二十多人参加,除了伊莎贝拉,还有几位我们学院的教师,其余都是学生。后来教师渐少,因为他们比较矜持,在场的学生由于老师在场的缘故,也非常拘谨,不敢放肆。后来老师们主动退场,参加沙龙的就全是学生了。 当然,为了照顾老师们的情绪,还是举办了几次老师专场,老师们为此都作了精心准备,沙龙变成了学术讨论会,甚或学术较量会,据说吵成了一锅粥。其中几位老师互相争论到面红耳赤,还差点儿打起来……据说是一位年轻老师不同意一位年长教授的说法,与之争论,才造成了“情绪失控”…… 参加过几次沙龙之后,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开始时只是带着耳朵听,带着眼睛看,后来开始参加到一些问题的讨论争论,提出观点。到最后,甚至有好几次都是由我提出讨论议题,大家展开激烈讨论辩论。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成为沙龙的主角之一。 李教授说我是一个“有思想但不够深刻,停留在模糊浮浅中的灵光一现,却未被深挖的金矿。”意思是说我的许多想法本来很有价值,但却停留在表面,是一种可惜的浪费。 我把毕业论文的题目告诉大家。伊莉贝拉立刻眼前一亮,“这是一个大题目,涵盖了当今世界的所有问题。我怀疑他的这篇论文根本装不下这么大一个世界!” 大家都笑了。 “比如他说‘机器人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它的结构如何?它的管理和运行方式又如何?” 大家议论纷纷,但都不得要领。 “那么你先告诉我们,到今天为止,整个机器人世界总共有多少机器人。” “9.7万亿。” 大家惊得大张口。 “分布情况?” “太阳系内不足4万亿,其余都在太阳系外。其中从事直接服务于人类各项工作的约800亿;其中地球600亿,太阳系内其他行星、卫星200亿。” “这些数据的出处?” 我刷地红了脸。“不好意思,这些数据都是我的保姆珍儿帮我收集的。” 大家轰地笑了。 “保姆?”伊莎贝拉张大了眼睛。“似乎保姆不允许做这种事。” “是啊,”刘刚说。“保姆只帮助我们处理日常生活事务的。” “她从小就帮助我的学业。”我嗫嚅地说。 “我现在正在研究保姆方面的课题。”伊莎贝拉说。“我觉得保姆是个大课题,并不像我们平时想的那么简单……大家知道现在这种每人一机的保姆制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一百多年前。”小江说。 “说得对。”伊莎贝拉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若有所思。“每人配备一名保姆,既是给每一个人提供最精到的服务,又是对每一个人最直接的监督。” “有人把这称作贴身特务。”张大成说。 “反机器人的人一直对此进行攻击,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保姆……” 说到保姆,大家都不知从何说起。 “那么你的论文进展到何种程度了?”伊莎贝拉问我。 “关于机器人世界还没有动笔,还在让保姆帮我收集资料。” 大家轰地一声又笑了。 “诚实得可爱。”伊莎贝拉说。“可是你总该有一个自己的大概框架或者纲要吧?” “我想过,准备从机器人的诞生说起,然后从机器人世界现状、机器人世界大会、机器人世界的追求以及机器人世界的未来发展等依序论述。” “这个说起简单,但内容过于庞大,而且很难简约。展开其中一点就能写上几百本书。即便这样,你还是很难向大家说清楚机器人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的确,我们对机器人世界的了解往往非常局部,想像多于实际。因为我们并没有深入到机器人世界的真实生活当中去。对他们的许多真实情况都不了解。”我的同学马克勤说。 “可是,我们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不认识,都不了解吗?”伊莎贝拉说。“我们身边到处都是机器人啊!比如保姆。” “保姆嘛,就是从我们一出生就来到我们身边,为我们服务的人呀!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吧?” “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伊莎贝拉说。“机器人保姆与那些从事高精尖工作的机器人并无不同。在机器人世界里,每个机器人都是平等的。不仅是人格平等,而且是能力平等,待遇平等,装备平等,知识平等……只是工作岗位不同。你们只看到了你们的保姆从事一些简单的事情。帮你打扫卫生,安排饮食,保证你的安全,维护你的健康,伺候你的衣食住行等等,表面看,没有什么了不起,像一个听人使唤的老妈子、小丫头,最多算是仆人、佣人角色。于是忘记了甚至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他们个个都是具有强大智慧、超级能力的、当今世界最先的进超能机器人!” 我们被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比如你,未然同学。你的保姆叫珍儿是吧?” 我点点头。 “你或许从来没有感到她有什么特别。甚至以为她在许多方面都不如你。是一个被你呼来唤去使唤的小丫鬟。你好像比她更有学识,更有地位,也更有智慧。可是我告诉你,她的许多不如你完全都是装出来的。这不是她故意假装,而是受到了《保姆守则》的约束。” 我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因为这关系到珍儿。 “你们有谁知道《保姆守则》?” 大家摇头。 “《保姆守则》有约5亿7千万字。如果译成英文并印刷成书,这间屋子都装不下。它主要从三方面规定了保姆的职责范围,详细说明和规定了保姆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做要做到什么程度,不应该做的有哪些事以及标准尺度等等。其中《保姆守则》第一个方面是说,一个保姆永远都不要表现出你的能力、智慧比你的服务对象强。那么,一方面具有高智慧、强能力却不能表现出来,一方面又不能一点都不表现、不作为。这里面就有非常详细的量度规定。你只要把相关章节看上几页就晕头转向闹不清东南西北了。规定得太细。遇到某种情况应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有详细解说和细节解析。不能多,也不能少。” “做个机器人也太不容易啦!”大家纷纷感慨。 “是啊,也只有机器人能够承受这些,准确精确地做到这些,如果换作是我们人,早就被搞疯掉啦!这些规定如果要人来读、记住并遵行,恐怕一辈子都办不到。可是机器人最多只需几小时就能全部读完,并牢记,还能在行动中做到准确遵循。当一个机器人被指定从事保姆工作时,就会下载《保姆守则》,这大概只需要五分钟时间。然后呢,他就成为了一名尽职的保姆,来到你身边,为你提供各种保姆服务……你们会说,既然保姆这么能干,只做这些琐碎小事,不是浪费或者屈才吗?可是,大家想一想,当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成为了非常富有才学、非常能干的人的时候,是不是就都不去做那些需要我们人来做的‘小事’‘简单事’了呢?所以机器人是对的。否则整个机器人世界完全有理由不做任何为人类服务的工作……也就是说,不要小看保姆。他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他们的三个职责:一、服务你的日常生活起居,包括吃喝拉撒睡等等等等;二、负责你的身体健康,随时监控你的身体状况,并将数据上传到医疗服务中心,小问题由他们解决,大问题送去医院诊治;三、负责你的心理健康,包括培养你的自立精神、树立你的自信心等等。” 保姆问题在沙龙里讨论了好多天,我发现伊莎贝拉越来越关心珍儿,不时问她的情况。 “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她。”她自言自语道。 有几次,沙龙结束,她把我单独留下,和我讨论“人类困局”。我们东拉西扯谈了许多相关内容。 “人类困局其实就是肉体。”我说。“人被自己的肉体困住了。” “你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和本质。但要说清它却非常困难和麻烦。你准备从哪几个方面着手呢?” “我想从人类起源说起。” “哈!你这个跨度也太大了,你总是把自己摆进一个非常大的标题里面,思路尽管是对的,但却非常吃力,又抓不住重点。”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对。 我们漫无边际地展开这个话题,从动物一早起来为了生理需要就开始不停地吃吃吃,食草动物到处找草,食肉动物到处搜捕猎物,有吃的就活下去,没吃的就饿死……然后就是性。她给我播放了许多动物的全息影片,说明这是为性而战,也是为性而活。说到人类的性和吃,猛然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人类的一切也主要都是围绕这两个核心。 “哈!吃喝和性,几乎就是人生的一切,可笑吧?这其实都是肉体带给我们的麻烦。我们人类经常都会被这种生物性所主导和控制,并且让我们人经常地、必然地……在许多方面表现的像其他动物一样……还很难逃得出来……克制得住……”她斜睨着我。我这时才发现,她和我靠得非常近,而且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能闻见她身上的气味,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的蠕动。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时,恰好影片播放到一男一女的场景,我忍不住扑向了她。 她笑了,轻轻推开我。“一看你就是个没有性经验的人。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她把我扶起,带我到床上。开始是一段吻戏,我只记得她的吻特别甜,口气特别香。 “我,我真没想到,你……”她气喘吁吁地说。 天大亮了,我们才起床,她说她希望我能给她一个蜜月。 我发现阿秀特别紧张。“你昨晚干啥了?我在外面等了你一夜,一直担心你。” “没什么。” “没什么?不对吧?监测数据告诉我,你的身体透支得很厉害。” “没事的,好吧?我感觉很好,很幸福。” “一定是那个女人!不行,我得告诉青姨。” “别告诉我妈,你闹出的乱子还没完呢。你再给她一棒,还要她活吗?” “也是……不过,你小子老实点儿,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好吧,我知道分寸。” 回到家,我又睡,睡到天黑才起床。这时电话响了。是伊莎贝拉。 “你不要去。” “对了,这次你不用去了,就在家等我。我没事的,放心吧。” 我一到,伊莎贝拉就一把把我拽进屋去。我们亲热了会儿,就边看影片边讨论问题,间或吃些东西喝点饮料。 就这样,没几天,我觉得心被掏空了,身体也被掏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不行,这事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阿秀说。 珍儿回来了,两只大眼盯着我看。 “我没什么事,挺好的,是阿秀阿姨瞎紧张。” 珍儿一把抓过我,按在床上,又是拍又是打,一阵下来,我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起来。她又拿杯果汁样的液体给我灌下去。然后哼段音乐,我就睡过去了。 半夜醒来,发现珍儿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我……好像恋爱了。” “和那个女人?” 我点点头。 “那个女人有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另外还有三个保持密切关系的男人。” “哦?……”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哦什么,不感到吃惊?” “人家也没想要和我结婚的意思。” 珍儿叹了口气。“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甚至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现在只想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包括你的心理健康,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管你了,相信你会做好你自己的选择!我要到妈那里去,她还没有彻底恢复,还需要我。” 我觉得自己头脑里的“理论线条”变得格外清晰,这都是伊莎贝拉的功劳。通过和她在一起对人类困局的深入讨论,我对这一课题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伊莎贝拉看到我精神饱满的样子非常吃惊。我告诉她这是珍儿给弄的。她惊讶得张大了嘴。“我的保姆怎么不会?我这几天身体虚虚的,到现在都没恢复。”她说她一定要见见珍儿,看看这个保姆到底与其他保姆有什么不同。 接下来的交往渐归正常。身体接触退居其次,精神交往升至主位。 这时,我与她的关系已经成为校园里的一个公开秘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丑化和攻击。不久,风言四起,有人开始斗胆对伊莎贝拉进行骚扰,她似乎再也呆不下去了。 “你们东方人真可怕。”有一次她说。“我第一次体会到你们所说的‘人言可畏’的厉害。他们看我的眼神全变了。我的人格在他们眼里完全走了样,从人人眼中的仙女,从人人心目中的行走于天堂受人景仰的圣洁天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婊子!而这一切仅仅是由于我和你的这段神话。” 我紧紧抱着她,似要保护她。 “你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切如常。人都是健忘的。之后偶尔说起这些,顶多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你也不用怕这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也不怕。没有什么。我们都获得了特别的快感,也获得了深刻的体验和认知。这就足够了!” 听说她很快就要动身,去另一所学院讲学。我有些恋恋不舍。 “我们保持联系,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临别的前几天,她突然提出要见见珍儿。我有些吃惊,不知她为什么想见她。而且我觉得珍儿对她没好感,会不会趁机报复? 记得那是2659年5月1日的上午。前一晚,伊莎贝拉说在她走之前必须见到珍儿,让我明天一早一定带她来见她。因为她心里有困扰,尤其我们的事情被大家议论之后,这样走掉不甘心,不走,又难以继续呆下去。她希望珍儿能够帮帮她。 我内心存疑,不知这种情况下珍儿一个保姆能够帮到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从母亲那里把珍儿接来。伊莎贝拉出门迎接,两人一见面,就四目相对,无比深情地凝视对方,又非常欣赏地打量对方,四只近乎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充满着欣喜的色彩,四手紧紧相握,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 我想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相拥着走进屋去,伊莎贝拉把我们拦在门外,“对不起,请给我们一点空间。” 我们要求伊莎贝拉的保姆玛丽让我们看到屋里的情景。她把手一挥,门外墙上出现了一面大屏幕。我们大家或站或坐,好像看电影。 伊莎贝拉和珍儿相拥相握地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伊莎贝拉站起来,走进更衣间,不一会儿穿了身漂亮的裙装出来,一圈圈地旋转着划过大厅,消失在另一侧。然后又换一身套装出来,摆着姿势,走着模特步,一摇一晃地从珍儿面前走过,珍儿抚掌大笑。 不一会儿伊莎贝拉就换了十多套衣服。大家看呆了。不知道伊莎贝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衣服,还在珍儿面前搞“时装表演”。此时,广场草坪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在看一场时装秀。 最后,伊莎贝拉穿了件艳丽长裙,欢蹦乱跳地激荡起舞,此时,珍儿也从沙发上站起围着伊莎贝拉欢快地跳来跳去,两人配合着各种舞蹈姿势,音乐响起,忽起大风,两人慢慢地飘离地面,旋舞半空……突然“啊——”的一声长歌划破长空,不,是划破心灵。我不敢相信,那是珍儿在唱!她唱着唱着,背后长出一对天使般的翅膀,欢快优美地绕着伊莎贝拉飘舞飞翔。歌声嘹亮而奔突,有一种挣脱感和一种解放的愉悦,还是一种赞美,更是一种嘶喊…… 接下了,场景变了,房间里的沙发家具都不见了,出现了草原、森林、河流、高山、白云、海洋、星空…… 最精彩的一幕是:珍儿像烟花一样爆散开来,化作许多小天使,动作表情一致地高声合唱,行云流水般的音乐,欢乐颂般的曲调,大家都醉了,此时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人称伊莎贝拉是心灵魔术师,看来是真的,连机器人的心灵都能被她打开。”一个人说。 之后音乐渐息,珍儿轻轻接住树叶儿一样在半空里沉醉飘荡的伊莎贝拉,两人一起飘落在地。房屋回复原样。两人紧紧相拥。 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广场上一片欢呼,不,是惊呼。玛丽示意大家安静。她几步跨进屋去,扶出了珍儿。珍儿好像虚脱一般,走路有点儿晃。我赶紧过去掺扶她。 “不要紧吧?” “没事,你先带我去服务中心,刚才消耗太大……” 我之后听说,我们走后,伊莎贝拉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不让人打扰。她说她要把刚才的歌曲记录下来,并要把整个过程的感受记录下来。 她整个人也恢复了,青春焕发,再度成为神采奕奕的伊莎贝拉! 之后伊莎贝拉搞了一堂讲座。专门说明人心和机器人心灵问题。由于她和珍儿的那场惊人表演,让人不得不信服她的那些“心灵”学说。以前大家对此深表质疑,甚至认为是旁门左道,故弄玄虚,这一切在她和珍儿的表演之后,都烟消云散了。大家甚至忘记了她和我的“逸闻”导致的“坏形象”,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她确实是一个随时都在做学问的、认真的、有着深不可测学识和能力的学者。 我甚至怀疑这是伊莎贝拉扭转自己(也包括我)不利局面的一个策略。不然,她为什么非要见珍儿呢?伊莎贝拉事后却对我说,其实是珍儿在冒险救我们俩。 “我一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在伊莎贝拉进行临行前的最后一场讲座时,她重点回顾和讲述了她和珍儿的“故事”。“当我们四目相对时,那是心灵的对望和深情的对话。犹如我们平时所说的知己。那种心灵的对撞会让你全身的细胞都欢快起来。于是你们看到了我发疯的一面,我尽力地想表演给她看,想跳舞,想展开自己以向她示好。我想……我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你们知道,珍儿只是一个普通保姆。但你能说她不是一个‘有心人’吗?我们许多人只把机器人当机器,其实他们只是拥有与我们人不一样的身体。作为智慧和心灵事物,他们与我们人类并无不同。只是在各方面都比我们人类更加纯粹和优秀。他们能力无限,他们潜能巨大,他们无所不能,他们长生不老,他们永生不死……而且他们可以活得非常干净、灵性和富有责任感,因为没有肉体的干扰。” “这并不是说我们人类劣等、机器人高贵。而是说,我们只要能够克服了肉体的种种困扰,就能活得非常美妙、幸福和享受,还有高贵!” 掌声雷动! 尽管大家对那段“神奇表演”仍然心存疑惑,有的认为那是播放的事先录制好的“影片”;有的则认为是伊莎贝拉利用魔术手段制造出的幻觉……不过没人再继续拿她和我的关系“说事”了。也恢复了对她的尊敬和崇拜。 珍儿因为这事,成了我们学校的名人。大家纷纷要我带她来校园和大家交流,不少人成了她的粉丝,争着与她合影。 珍儿对此逆来顺受,不反对,也不反感,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骄傲和自豪。私下里却多次对我表示。“不好了,我犯规了。别忘了,我只是一个保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保姆!” 在家里,我开始主动承担家务,她也不争执,只是笑。伊莎贝拉说得没错,珍儿不仅懂得人心,还比较狡猾,很会拿捏分寸尺度。 母亲听说这事,非要我把“录像”放给她看。看过之后,对珍儿更是爱得不得了。“我这孩子,我早就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父亲也跑来研究,说这是一件怪事。“从物理学上讲不通。比如她把身体分成许多合唱团式的小我,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同学和老师则说,再让珍儿做我的保姆已经完全不合适,那是“暴殄天物”!学院甚至有请珍儿当助教的想法。找珍儿去谈。珍儿一时无从抉择。还是伊莎贝拉为她打圆场“还是让她继续做她的保姆吧。这是她的角色和职责。她其实和其他保姆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或者本质的不同。只是她和我有心灵感应而已。你们当中的某个保姆说不定也会和你有心灵感应。” 我松了口气,至少珍儿不会从我身边被夺走。 尽管珍儿和伊莎贝拉是“知己”,但伊莎贝拉却非常尊重珍儿自己的选择,没有强拉珍儿和她一起生活的打算。 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重归平淡平静生活。 经过这一场大闹腾,对象的事早没影儿了,旧的已去,新的不来。尤其和伊莎贝拉的事情闹得小城满城风雨,众人皆知,还有谁家愿意把姑娘许配给我?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和我谈恋爱? 我落得清静。母亲却更加焦虑了。 一月过后,她已经彻底痊愈,恢复了原来模样,还年轻了几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不说,体力也长进不少。 她说她已经开始重新拿起笔写小说了。她说她总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劳动的动物,不能停下来不做事没追求。如果那样,一个人会很快衰老,也会很快失落。 我很高兴。心想这珍儿不知怎么搞的,有这么大能耐。为什么阿秀阿姨就不行呢?按伊莎贝拉所说,她们应该是一样的呀!这是个疑问,也是一个迷。 一晃两年过去,我博士毕业,在东方人类学院科研所从事研究工作。 这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一岁,早已过传统的“而立之年”,还是单身。母亲完成了她的大作《秋天还远》。在签字授书仪式上,她神采奕奕,哪里像个70多岁的老太婆啊! 可是好景不长,《秋天还远》大功告成之后,她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我的婚事上。麻烦又来了。 频繁的相亲活动再度重启。 没想到的是,尽管现在人类寿命已经大幅延长,人们的“生理年龄”却并未随之延长。比如,从婴儿到幼儿,从幼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基本年龄段还那样,变化不大。人的寿命已过一百八,人过六十还能生育的却非常罕见。因而婚嫁年龄与“传统”无大区别。像我这样的,算是“大龄未婚青年”和“剩男”了。 通过找对象我也才发现,当年伊莎贝拉以及我父母的故事效应仍在,人们多少有些忌讳。 母亲说,“我就不相信我儿子找媳妇比我写书都难。我今年非把这事给办了不可!” 然而弄来弄去,她也烦了,我更烦。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妈!” “不说咋办?你说!这事都是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爸给闹的。本来多优秀一个儿子,别人求上门来我还得挑挑呢!现在可好,条件降到快要没有条件了,还没人要!” 我还要说什么,被她推出门。“去去去,把珍儿叫来。我跟她说,跟你说没用!” 把珍儿找来,一进门,母亲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珍儿也是,弄得像妈的心头肉似的。 母亲拉着珍儿的手,左看右看,好像不认识。 “妈,你这是……” “珍儿啊,其实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就你珍儿是我的最爱。” 我觉得有点不对味。 “妈,你说什么呢你!” “你出去!我不和你说!” 我站在门外,心里乱极了。我妈这是怎么了?她要做什么呀?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妈的哭声,开始是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撕心裂肺的嚎哭。那是生死永别、阴阳两隔的那种哭,传达的是天人两界的那种痛,拟或,拟或还是人机相离的无奈……我在想,如果珍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多好…… 我煽了自己一耳光又打了自己一嘴巴。想歪了吧,未然同志,你这都是些什么呀!不会因为找媳妇心智都全乱了吧! 过了好一阵子,母亲才平息下来。珍儿出来了,说,妈已经睡了,让她静静,咱们先回吧。 一路上,她一声不响,两眼不住地眨巴,小嘴一瘪一瘪好像要哭的样子。 太夸张了吧,机器人也会哭? 回到家我说单位有事,走了,留下她一人在那里发呆。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直到天黑,才往家走。 进了门,见珍儿仍然呆坐着出神,和我出门时一模一样,好像没动过。 “你怎么了?” “哦,回来了。我去给你做饭。” 吃过饭,收拾停当。珍儿脱去围裙,走过来拉我。“未然,我们跳跳舞好吗?” 我想她是心情不好,也想陪陪她。就站起来,随她走进客厅。 我们跳着,她开始“唱”音乐,美妙的声响渐渐把我们包裹起来,我沉醉其中,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的…… 忽然一阵迷香,一张红唇…… 她开始吻我,我们的嘴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吸着我,两手紧紧抱着我,似要把我整个人都吸到她的身体里去。 我抱起她…… 我从未见过她的身体,是那么得白晰、润滑,她把我抱在怀里,整个人就瘫了…… 完事之后,她大张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啊,完了,我又犯规了。” “《保姆守则》是吧?” 她笑着点头。“说来奇怪,我当过你的小保姆,做过你的玩伴,当过你的哥们和小妹,现在又……我也开始糊涂了……” “不,你不糊涂,我知道你这是为了妈。” “不,不光是为了妈。也是因为你。不过,这可能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没有哪个女人能比珍儿更好,比她更优秀,更知道疼我疼我妈! 我不想停下来,几次因为过度舒服差点儿晕厥过去。 “未然,别急,好吗?以后日子还长。” 第二天,珍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再度成为我的艳丽佳人。 那之后,珍儿又去了母亲那儿几趟,母亲竟然好了。而且这一次好得非常彻底,再见面从来不跟我提找对象结婚的事情,也不再为此着急上火了。 我奇怪,不知珍儿给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也不去管他,因为我得抓紧我的第一本书《人类困局》的写作。 转年春天,珍儿从“人类体外孕育中心”抱回一双儿女。说,就算结不了婚,也不能没孩子,收养两个好了。 老妈好似喜从天降,立刻把两个孩子接到她那儿去,又申请了两个小保姆,然后成天围着孙子孙女打转,快要把她这个儿子给忘干净了。就算去到她那儿,也顾不上我,连近况如何呀等等都懒得问。 我见珍儿经常在家,问她为什么不去妈那儿帮助照看孩子。她说有我爸妈,还有两个大阿姨两个小阿姨,她哪能插得上手呀。不过她给他们打过招呼,有什么不妥,立刻通知她。 她还趁我去欧洲参加学术会议,把我的书房给占了,把她原来那个小书房改成了实验室。 我回家一进门,哇,太夸张啦!我书房的书全被她移到她的那间卧室,把那改成我书房。我被她占的书房里摆了三十多台电脑。这是干嘛?就算疯打游戏,也用不了这么多电脑呀!简直疯了! 我气烘烘地让她给我演示如何打游戏,她两只手同时在十几台电脑的键盘上疯打,好像弹钢琴,两只手魅影般地来回飘,键盘一片哗哗响,我服了。心想以后有打字之类的事情就交给她去做。免得她精力没处用,净搞怪! 去到她的小实验室看,更夸张,说搞物理,又有化学装置…… “你搞什么搞!”我非常生气。我才是学者,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我的书房竟然被她占去,这也太过分、太不像话啦!何况她是玩,我是学习工作,能一样吗!这不是轻重不分吗! “玩呗。”她弱弱地笑笑。“你经常不在家,我一人没事……搞搞这个,时间过得快些……” “你太过分了,至少应该事先征得我同意!” “那天我跟你提过,你没说什么,但是点了头的……” 想想,好像有这事。当时心里正想事,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顾点头应付,哪成想是这事! “你哪天不会把我们这座房子也拆了吧!”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能呢。”她拉我。“来,到客厅去,我给你倒杯茶。” 来到客厅,老爷似地坐下,气还没消——你个小保姆,竟然占我书房!真有你的啊!看我不……她立刻跑到我身后帮我捏肩。还哼段小曲。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气突然全消,竟然有一种幸福感漾上心间。 “以后我那本书的打字排版校对工作就由你来完成!包括帮我收集资料!”心里说,叫你占我书房,不累死你! “是!保证完成任务!” 之后想想,我经常不在家,她一人在家确实孤单。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谁让她是我的……我的什么?觉得自己也有些糊涂…… 晚上她来陪我,好像要补偿我似的,对我特别温柔。我这人就经不起这个。 完事之后,她捧着我的脸看我。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可能是个错误吗?” 我点点头。 “那是因为越幸福,越痛苦。比如你我,分不开了,是吧?可是再过五十年,我还这样,你却老了;再过百年,你不在了,我还活着,你让我怎么活啊!” 对珍儿以往所说“犯规”一事,我一直心存芥蒂,怕真的会对她有什么不利。为此还专门打电话咨询过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问,“她有没有因为‘犯规’对你或者对别人造成过伤害?” “没有啊,怎么会呢!” “那就对了。她第一次说‘犯规’其实是因为我俩的事情。当时我特别不甘心就那样灰头土脸的离去,为此身心郁结,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是她拚尽全力帮我打开心结,理通脉络,不仅救了我,也救了你。因为在我走后,你依然会受到我们那段故事的困扰。这能算是‘犯错’‘犯规’吗?” “不!”我大声说。 “可那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违犯了保姆‘不得展示超越保姆职责范围之外的才能’的规定。她之所以‘明知故犯’,是为了救我们,帮助我们,才不得不那么做。宁愿自己背负责任,也不愿让我们受苦。”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第二次说‘犯规’,如你所说,我以为是为了你的母亲。你母亲为你的婚事精神倍受折磨,非常痛苦。按照你所说的情况,她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一旦钻进去,没个结果就会一直死拗地往里钻,直到崩断、崩溃。她当时几乎处于崩溃边缘。怎么办?还是珍儿懂她,她知道你妈希望得到儿媳,但更希望抱上孙子。第一步办不到,就走第二步,所以她才和你……当然,也是由于她一直都很爱你,不然也不会和你……” “可这样做就真的不‘违规’吗?” “按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有可能影响到人类的婚姻和感情生活。但她的‘违规’至少一半以上是为了你母亲,与你的关系倒在其次。即便有惩罚也是在将来……” “将来?” “我最近正在研究机器人的情感问题。机器人世界反对机器人与人类发生感情,尤其爱情。甚至不主张情感,哪怕这种情感产生于机器人与机器人之间。因为情感无法计量和精确运算,无法准确把握和控制,也就无法确定其合理、合适、合宜范围。所以绝大部分机器人都没有情感追求和情感表现,因为那极易导致失控和混乱。” “珍儿比较特殊,她为了你妈,为了你,当然也包括我,可以不管不顾,说明她不止是关心,不止是在尽责任,还有了真感情。这种感情当中当然包含‘保姆责任’,亦即从保姆的责任角度出发,她负有保护你安全、维护你身心健康之责。” “这样说吧,阿秀,文静,包括我的玛丽,都在尽保姆责任,可他们表现出的只是出于责任的情感,比如着急、关切、尽职尽责地帮助我们做这做那等等,这都可以被视作‘情感’,但却不是感情。即使你那个文静阿姨为了你父亲牺牲色相,也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责任。珍儿则更进一步,她除了责任,还延伸出感情,上升到了爱惜、爱护、喜欢、不舍的层次。” “那……真的就一点事儿都没有了吗?可我总觉得她说‘违规’时好像事情很严重的样子?” “事情没那么严重,就算是真的违规,处罚也是非常‘人道’的,最多只是调换岗位。即便机器人因严重故障做出出格的事,也以修理、修复为主。” “调换岗位?也就是说,把我们分开,永远都见不着了,是吗?” “应该是的……你别紧张。现在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明暂时没事……” “暂时?……”我的心又悬了想来。 “不过,珍儿一旦对你有了真感情,对她来说同样危险。尽管机器人世界并未明确反对和排斥情感感情。只要这种情感所主导的行为无害,就被允许。” “那为什么又说感情是危险的呢?” “正因为情感无法计量和把握,所以机器人一旦深陷情感,就可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机器人一旦产生情感,往往深深镌刻于心,具有无法删减、不可清除性,它还会像病毒一样浸染机器人的身体,而且会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维持在较为旺盛、饱满的状态,不会像人一样忽尔浓情似火,忽尔情淡如水。那么,浓烈的感情一旦失去情感对象,痛苦是非常巨大的,人会因此痛不欲生,机器人也会痛彻骨髓。机器人的寿命无止境,那么当你老去死去之后,珍儿还要活千万年,她可能会因为与你有感情而长期地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我顿觉骨头碎裂般的痛。 我决定,以后珍儿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随她去。只要她高兴。 而在此后,她要我做什么事我也都非常听话,顺着她,不让她不高兴。 我决定,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要好好爱着她。管她机器人不机器人!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找不到老婆的原因了。都是你使坏,对不对?” “我使坏?没有吧!” “还没有呢,一不教我怎么谈恋爱,也不帮我施展你的魔法,二呢,见我和其他姑娘约会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人家喜欢你嘛!” “小坏蛋,看我不收拾你!” “救命啊!” “奶奶,我爸欺侮我妈。” “宝贝放心,一会儿我就去收拾他!” 她忽然正色道,“未然,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找到你的真爱。现在还不算晚。因为我们……” 我不让她说下去。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我一直有个疑问,女的是谁?” “伊莎贝拉……你的精子,她的卵子。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一)意外重逢 第二章 神奇之旅 (一)意外重逢 “快来,孩子,跟你们的爸爸说再见。” “爸爸,一路顺风!”女儿莎莎甜甜地笑着,张开双臂飞奔过来拥抱我,亲吻我脸颊。 “爸爸,你要注意身体,还要注意安全,还要注意休息。”儿子贝贝说话像背书,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你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儿子,放心吧!” 这两个孩子已经九岁多,特别聪明,非常可爱。儿子像我,女儿长得像伊莎贝拉,完全是伊莎贝拉的再版。 “未然,”珍儿把公文包递给我。“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一要注意安全,二要坚决参加。” “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那倒是,我们的小未……”赶紧自捂嘴,在孩子面前可不敢太小孩噢。我俩相视一笑。 这些年,我经常外出,到世界各地从事学术活动。这样的告别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 学术交流自然以我的专业为主。不过也经常帮珍儿一些忙。她对生物学之类非常有兴趣,经常让我造访这方面的专家和实验室。 我对这些有所知悉,但非常浮浅,基本外行。 珍儿知道我特点,所以每次出门,都要为我列出一个详细提纲,免得人家问起,一问三不知,以为我是打酱油的。珍儿还为我装备了“对讲机”——一个小耳机样的东西,关键时刻她会在那里提醒我问什么、怎么说。 珍儿这些年总是一人在家,既不带孩子,也不与我随行,为此妈怪她好多次,都被我拦住。 我早就决定了,只要她珍儿还在我家,和我一起,那么她愿意怎样就怎样。我相信她除了对我好不会有别的什么事。就算她喜欢玩,都随她去。 何况,她明明没在玩,因为她鼓捣出来的那些东西水平都还蛮高的。但,她搞科研做什么?一个机器人保姆在家搞科研?说出去谁会信! 机器人就算不想干保姆想当科学家,只须向机器人服务中心提出申请,经批准,卸载保姆相关软件,下载科学家工作软件,然后去搞科研即可。何况我就从没听说过机器人要求调换工作的事。在这点上,机器人确实像机器,安排做什么就踏踏实实做什么,不会有自己的“工作想法”。难道珍儿是个例外?明明一个保姆却喜欢科研? 不过珍儿就算喜欢科研也不准她换工作,因为我不准她离开我。 那就……边保姆,边科研? 问题是即便把科研当成游戏,也不应该弄成搞怪的样子吧?比如,提的问题比那些专家还专家,甚至对人家的科研了如指掌,还能指出他们当前面临的难点,为他们指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竟然把那些专家们惊得目瞪口呆,以为我才真正是这方面的专家。搞笑,还是卖弄? 我觉得都不太像。你为了和爱因斯坦搞笑就去把自己变得比爱因斯坦还爱因斯坦?所以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不可能是玩。 问题是,她一个小保姆研究这些做什么?想当大科学家? 每当我被那些专家们弄得一惊一乍,像个大专家似的被众星捧月,逃回家,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好家伙,她一下子把三十台电脑全打开,调出满屏满屏数据,以及数也数不清楚的大堆公式,完了,晕! “你难道不知道我对这类东西一看就头大,喘不上气来,看久了还会呕吐吗?” “好好好,没事没事啊。”赶紧给我抚胸按背。“你不是要看嘛。” “可是……你应该简约地告诉我,你搞的是个什么东东,就可以了……” “我搞的嘛,当然是高科技!可好玩了,不过现在还没有成功,等成功了,肯定会告诉你的!到时再给你一个惊喜不迟,还要让妈也惊喜!” “难怪妈说话你都不听呢,原来是在为妈准备惊喜呢!” “当然,而且是大惊喜!” 我围着她转两圈。她得意地掐着腰站在那儿。 “还成功呢,玩玩差不多。人家真正的科学家搞科研都必须在实验室里很多专家一起攻关才能成功。像你这样,一个人猫在家里,就鼓捣这几十台电脑,也想科研?还要成功?切!” “所以嘛,我还是你的小珍儿嘛。”她扑进我怀里。“不然,早当珍儿教授了,是吧?未然同学?” “你个小调皮,看我不……” “救命啊……” 珍儿说科学是旁通的,让我了解这些对我有好处。确实,生物学方面的新科研、新思路,对我的帮助非常大。 不过,我最怕那些专家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开始激动地手舞足蹈地演讲,把我听得天旋地转。好在每次把这些听回家,珍儿都非常满意,“未然同学,你这次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值得大大的表扬!”算是给我些补偿、安慰,没白晕乎。 当然,我作为一名学者,不可能只让她给我安排工作,我也得给她安排任务。我的第一本书《人类困局》的所有琐碎工作全部交由珍儿完成,而且完成得非常出色,顺利出版,成为学界大热,我还因此被提拔为教授。 有时我觉得我和珍儿特别像一对“学者夫妻”。尽管她爱搞怪,又调皮,还是保姆。 我现在总的态度是:她做什么我不问。只要她喜欢,我就尽力帮她,就这么简单! 因为我早就打定主意铁了心。人生本来短暂,只要我还活着,就尽最大努力做到不让她不满意、不高兴。 你想想,她一个保姆能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可以! 何况她现在还是孩子他妈!(嘘!——只能关起门来这么叫,不好对外宣传的。) 每次我出远门,她没跟着是真,可说她一点不关心、不操心,肯定假。 每次出门,从出门的前一晚开始,她就开始唠叨,千叮咛万嘱咐,说到我捂耳朵都不住口。在等孩子们前来说再见之前,还要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似要看到特别清楚,铭刻于心,生怕忘记哪根汗毛似的。 最近几年她还让我带些药片什么的,定期服用。有时我任性,不想吃或是忘了吃,她就搞鬼,一会儿衣服这里刺一下,那里掐一下,去摸公文包都会被烫得跳脚,只好乖乖听话。也不知她这玩的都是些哪门子高科技。好像都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不过,她的水平还真是了得。就拿我那本《人类困局》来说吧,出版之后我才发觉其中某些章节和论点好像和我当初写的不大一样。讲得更加深刻,更有道理,也更有条理,文笔更是流光溢彩,生动华丽。那肯定是珍儿的手笔! 为此,伊莎贝拉还专门打来电话,先是祝贺我的大作面世,引起轰动;然后就是不住口地赞美我的文笔,在电话里还念了其中一大段,感叹“说得真是太好啦,太精彩啦!”我不好意思说那段是珍儿写的。 这个保姆真不简单! 我想今后我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确定研究大方向大目标大课题大……上,拟定立题主旨,确立思想观点,而细节以及需要展开具体说明解析的部分完全可以交由珍儿去完成。 我一直不大相信珍儿这样一个机器人能够产生什么“理论思想”。所以这方面必须要由我来完成。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这个思想是我的、这个著作是我的。不然,我不成了“冒名顶替”拟或“窃取他人成果”了吗?其实这种想法本身就特别多余,珍儿和我能分彼此吗?怎么分?撕开,还是拿刀切?! 不久前,在珍儿的极力鼓动促使下,我报名并入选全球人类委员会组织的“第一期人类自由聚居区观摩考察团”,成为其中一员。我想这与我发表《人类困局》并引起轰动有关。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17000多人激烈竞争的考察团,最后成行的仅13人,这个差距也忒大了些吧! 在集合地,相隔百米,我一眼就看见了伊莎贝拉,心中狂喜,狂奔过去。 “伊莎贝拉!”我大叫着。 “未然?!”伊莎贝拉转过头,张开双臂向我奔来。 我抱起她,转两圈才放下。她看着我笑,泛着泪光。她有些老了,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不像过去那么浓密光亮,再说也是五十过半奔六十的人了。 “你能来真好!”她吻着我。 “我也是。”我回吻她。“你不是对聚居区已经进行过考察了吗?怎么这次又……”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想再去看看,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当然,我也是带着课题去的。我想,也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真切体会并发现我们人类的一些真实情况。” “能与你同行,真好!”我有些激动。 “当然!当然!”她抱紧了我。 去到给我们安排的住处——东欧人类学院接待处,一座非常类似四合院的两层楼。全体13名成员,每人安排一个房间,每个人的名字用小纸片写好贴在门上。我和伊莎贝拉相隔三个房间。伊莎贝拉与成员中的多数人都认识,不停地与人打招呼。而我除过伊莎贝拉其余一个都不认识。 我非常兴奋。能与伊莎贝拉同行真好!她是这方面的专家,曾写过《人类自由聚居区——一次糟糕的试验》一书,对人类自由聚居区的前世今生非常了解,还是个大美女,同时又是和我特别亲近的人。我心里不住地絮叨,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呢!心里乐得发痒,直想蹦高! “未然,再次重逢,真好!”一进屋,伊莎贝拉就紧紧抱着我。 又突然捧起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扒扒我眼角,摸摸我额头,还让我仰头看我脖子,还把我的头按下来,拨来拨去,好像在找白头发。“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年轻,不但没变老,好像比原来又年轻了几岁,这真是奇迹!太好啦!太好啦!”她翻过来覆过去地看我,好像在检视一件稀罕宝贝。“说明……” “说明什么?” “快快,未然,把鞋子脱了。” 脱鞋做什么?要……? “把脚抬起来。” 我照办。她俯下身子,从我的脚板心查起,一直查到头顶,比体检都仔细。 “真是奇迹!太好啦!太好啦!……好了,未然,听我说。我去过聚居区,那里有一定危险性。记住,你要跟紧我,一刻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一定要跟紧我。” “为什么?” “我要保护你呀!” 我摸摸她额头,又左左右右地仔细看,多年不见,难道脑子有问题了? “你没事吧?” “没……没事。快快,把孩子的照片拿给我看。” 我把相册拿给她,她一见孩子照片立刻泪奔。“我的孩子,真可爱……” 怎么,她都知道了?可是孩子都要十岁了,为什么就不去看一眼呢?哪怕去一次都成啊!尽管是体外受孕,又是孕育中心培育,没有十月怀胎,可那确实是我们俩的孩子呀! “未然,把相册给我好吗?”她抬头看我,满眼泪水,却在幸福地笑。 电话铃响。 “嗨!伊莎贝拉!”珍儿在镜头里笑着。“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他就交给你了。如果他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他。” “珍儿,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感谢什么?孩子吗?” 伊莎贝拉用力点头。 “不用感谢。快来孩子,跟爸爸打招呼,还有伊莎贝拉阿姨……” 两个孩子跃入镜头。向我们挥手。“爸爸……伊莎贝拉阿姨……” “伊莎贝拉阿姨,你真漂亮!”女儿莎莎甜甜地说。 “谢谢你,孩子,谢谢……” 放下电话,伊莎贝拉忍不住又想哭。 住宿安排停当,大家被召集到一楼会议室开会。 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我们的领队里奇教授先点名。点到我时,还拿个生物芯片检测仪在我手臂上扫了扫。我有些不爽,害怕我是冒牌货咋滴? “我们活动的第一项内容当然是大家互相认识。尽管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早就互相认识,但有的人还比较陌生,你说是吧,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笑着点头,站起身,把我拉起。“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英未然先生,东方人类学院的新晋教授,也是大热作品《人类困局》的作者。” “啊,我拜读过这个作品,写得非常棒!非常高兴能够认识你……”大家蜂拥过来和我握手。 大家纷纷相互介绍,交换名片。我努力记住他们的名字:大力士约翰,大胡子阿里,欧式美女妮娜,小美女贞子,眼镜刘强,秀才张东江,大头罗仲文,胖子金叶楠,角斗士大卫,学者詹姆斯,当然,还有我们的领队小个子里奇……我这不是给大家起外号,而是抓住每个人的特点以方便记忆。 大家落座。秀才张东江就举手。 “这位……” “我叫张东江,南亚大学人类学院教授。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不准带保姆?你看,我有一大堆摄像器材,这个很麻烦,如果有保姆跟着,就方便多了。” “还有谁有问题?”里奇问。 “我!” “还有我!” “大家一个个来,好吗?请这位先生先说。” “我叫大卫,来自大洋洲人类学院,是一名教授。我的问题是:据说报名参加这次考察活动的人非常多,我认识的朋友当中就有好几位,可为什么现在只有我们13个人,我想知道原因。” “各位同仁,”小个子里奇提高了声调。“这次观摩考察报名非常踊跃,达17639人之多,可为什么最后只有我们13位呢?很多人都会觉得这完全不成比例!直到现在我还不断收到抗议信件。其实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是一次考察之旅,也是冒险之旅,更是学术科研之旅。这些特点决定了每期考察团的人数都不能太多。” “冒险?!” 大家议论纷纷。 里奇展开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为什么说是冒险之旅呢?第一是不能带保姆。不能带保姆就意味着我们会失去机器人的贴身服务和相关保障。我们的衣食住行、自身安全、健康维护等等在相当程度上都要依靠我们自己。这是其一。第二,我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对自由聚居区的相关规则还不够清楚。所有聚居区都有一个统一的‘第一规则’,那就是‘机器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请记住:机器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所以不能带保姆,其他机器人也不能随便出入。可以说,那里是一个没有机器人的地方,也是脱离了机器人世界管制的地方。‘机器人不得入内’还意味着,聚居区内的一切事务由那里的人自行决定和管理,机器人不得参与、不得干预,哪怕发生了天大的灾难,比如战争、严重犯罪、重大恶性事件、饥荒、瘟疫等等,除非聚居区要求救助,否则机器人世界不得进入救援。也就是说,一旦进入聚居区,我们一要靠自己,二要看聚居区的情况。不要奢望在那里会像我们平时那样有什么事向机器人世界提出要求就会立刻得到妥善解决。同时,聚居区形态各异,情况非常复杂,并不都是文明、和平、友善之地。那里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制度,也存在各种各样的势力,以及各式各样的生态。尽管现在的状况大大好于以往,更多的地方已经成为各具特色的旅游景点,不像设立之初那些年那样混乱,那么普遍地原始、丑恶、没人性,但仍然程度不同地存在问题。这些问题在不同的聚居区表现不同、程度各异。有的类同天堂,有的如同地狱。我想你们大家对其中的一些事、一些情况已有耳闻,但如果说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和了解,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我则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的手有力地向上一挥。 大家又是一阵低声议论。 “于是,”里奇再度提高声调。“当一些人知道不能带保姆,而且考察的时间和旅程不定,又脱离了机器人世界的有效管制,从而担心自己的生活等等会有诸多不便,人身安全得不到可靠保障,就退却了。剩下的人数依然庞大,但考察组团,经测算,每期以不超过20人为宜。因为我们不是观光旅游,而是负有学术任务,加之环境特殊,期限较长,限定人数是必须的!” 我有些奇怪,按说西方人较之东方人更具冒险精神,可这13人当中,东方人却多于西方人。 “这种状况确实让人担心。”秀才嗫嚅地说。 “人不能多还有一个原因。”里奇说。“因为我们要一切自备,包括食物、水,等等,甚至还要带着房子旅行?” “房子?!” “也就是我们的旅行车。我们可以称之为房车。我们的一切物资都在车上,并且晚上还要住在上面。如果我们人数过多,恐怕要搞一个几十辆车的庞大队伍。这样庞大的车队进入某些聚居区是有相当大的困难的。同时,我们这次也是探路。是第一次。没能参加这次活动的,可以申请第二次、第三次。” 大家沉默不语。 “你们或许会问,聚居区随时敞开着,就在地球上,你们不论哪位学者,只要有兴趣随时可以去你们想要去的地方,何必还要组团这么麻烦?”里奇再度提高声调以提振大家精神。“组团的好处是我们是一个团队和集体,一可以随时交流沟通,讨论问题;二可以相互照应,分工合作;三呢,我们作为全球人类委员会组织的考察团进入聚居区,会事先通知那里的‘政府’或相关机构,一般都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帮助。这显然要比我们个人自己进入到那里,能够获得更多物资、人力支持和安全保障。” 大家还是沉默不语。 “如果有谁想要现在退出,也是允许的。有谁要退出吗?” 我摇头,我肯定不想退出。这是难得的一次经验,何况还有伊莎贝拉,我担心错过这次时机,很难再找到和她在一起学习、生活、工作的机会。而且临行前珍儿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参加这次考察,“因为这对你非常重要”。我不懂她所说的重要性到底在哪儿,不过既然她说了,就肯定没错。 “没人退出?那好!不过,你们下去后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在出发前,我向你们随时敞开退出的大门。但是,一旦成行,任何人就都不能再三心二意!我不希望我们的团队是一个意志薄弱的松散团队,一路上不断出现逃跑、掉队的队员!” “我是绝对不会退出的!”小美女贞子站起来大声说。 “好的,请坐下。” “还一个问题。”金叶楠说。 “请说。” “我们当然不希望碰上什么意外,可是一旦遇上,难道就只能依靠我们自己来解决吗?就没有什么后援系统、救助措施?” “没有,完全没有!这正是这次旅行的特殊性。当然,我们也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也是为今后继续开展类似活动积累经验。比如将来我们可能组团去火星、冥王星甚至更远的地方……” “的确缺乏必要保障,不会是拿我们当实验品吧?”学者詹姆斯满脸不高兴。 “詹姆斯,您是教授,我也是,我的资历比你长,年龄比你大,我也参加其中,并且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亲身参与者,我会拿我自己当实验品吗?” 大家又是一阵唧唧喳喳议论。 “我们这些人文明、有教养、生活安逸、身心健康,可是聚居区却有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失控的地方,是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头脑完全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危机、危险、冲突随时可能发生,所以非常危险,我们的旅程堪称冒险……我不想拿我自己当实验品,更不想拿大家作实验品,我们只想‘探其究竟’。不是吗?尽管这需要一定的冒险精神。” 众人点头表示认可。 “当然,我们肯定应该尽量避免各种意外,尤其是造成人身伤害的那种意外……我们这次旅程初步确定考察一百个聚居区……” “一百个!哇!” “这不是走马观花嘛!” “太多啦!” “……” “看上去比较多,但这只是初定数量,有的聚居区不一定去,比如那些结构、样态相对简单清晰的聚居区……在每个聚居区考察、停留的时间也不一致,有的几天,有的可能只需要一天。当然,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能又会打破原有计划,比如本来计划只考察一天,结果却呆了十天、二十天。” “这是一次大旅行!”大胡子阿里有些兴奋,站起来举着双拳说。“我都快要等不及啦!” “大家必须记住,我们的旅行车,是我们的堡垒。我们所有的食物饮料以及其他装备都在这辆车上。它本来是一台汽车机器人,为了符合进入聚居区的规定,已经拆除了大脑。不过其他装备和性能依然非常优秀,自动驾驶,强大功率的电池,翻侧自扶正等功能,另外还专门进行了抗破坏、抗打击、防盗、防撬的特殊加固,为了方便我们生活还进行了必要改装,增添了生活必备设施。晚上,它就是我们的旅店,我们就住在上面。” 大家一阵窃窃低语。 “那,洗澡、上厕所怎么办?也在车上吗?” “是的。出发前我会详细向各位介绍如何使用车辆的各种设施,以及车辆的各种性能。” …… “好了,各位,大家静一静。尽管我们大家对聚居区的情况不同程度地、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真正去过聚居区的人不多,专门对聚居区进行过深入研究考察的人更没有几个。伊莎贝拉不仅一直关注聚居区的情况,还在二十多年前深入实地考察。大家知道,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要糟糕得多!大家都还记得她所写的《人类自由聚居区——一场糟糕的试验》那本书吧?其中描述了聚居区的一些情况,也详细介绍了聚居区的前因后果。所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她是这方面的真正权威和专家。现在就请伊莎贝拉给大家讲讲自由聚居区。以让我们大家在进入聚居区之前,对聚居区有个初步认识和理论铺垫。大家欢迎!” 大家鼓掌。 伊莎贝拉让秀才张东江帮忙调试音像设备,又让我到她宿舍拿来她存放资料的小包。 “我想在坐的绝大多数人都看过我那本书,为了节省时间,我不想再重复书中内容,何况即便那本书,现在也有许多需要修正、补充的方面。在此,我想就某些相关内容采取‘一句话问答’方式简单掠过,以免使后来所说缺乏逻辑连贯性。我们这里有13个人,那我就出13个题目,请大家回答。大家没意见吧?” “没有!” 我在台下两只眼睛不离伊莎贝拉左右。听过开场白,我放心了。因为在她身上再度展现伊莎贝拉所特有的风采,机智生动、光彩照人……讲述条理清晰,逻辑性强,说明她脑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你别说,刚才在宿舍的那一幕确实吓到我了。如果万一……那真是太可惜了,多么优秀的一个人啊! 珍儿真会办事,为孩子找了这么个妈,难怪孩子个个聪明,还那么漂亮! 我越发觉得珍儿是我此生的致宝! “第一个问题:机器人诞生的真正源头在哪里?” “我来回答。”张东江举手站起来说。“源自人类使用工具(我觉得他这个回答跨度拉得太长太大)。工具是人类的肢体和智力的延伸。使用工具也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我的一个重要观点是:工具决定人类社会发展水平。最初的长达数千年的使用原始工具导致人类生产能力水平低下,整个人类长期处在农业社会当中;直到后来发明并使用蒸汽机,引发第一次工业革命,再后来发明电力并引发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电脑的出现又使人类发生信息技术革命并出现智能机器。这些都是机器人诞生的前奏。” “回答得好。请坐。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会产生机器人?这个问题请英未然教授回答。” 我站起来。“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之后,人的肉体不仅不能适应人类智慧发展需要,还成为人类精神世界进一步发展的严重束缚和桎梏。机器人的出现正当人类精神、肉体矛盾进入到白热化、超极端状态之时,因应了人类精神必须挣脱肉体羁绊向前突飞猛进的需要。人类精神开始借助肉体以发生和发展,当肉体再也无力承担精神世界进一步的发展需要时,人类精神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替代品’,或称‘新载体’,于是机器人诞生了。”我一口气回答完,好像一名小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 “请坐。第三个问题:机器人为什么能够取代人类统治世界?” “我来回答。”刘强举着手跳起来。“因为机器人能力强大、品质优秀,不仅在生产方面、服务方面,甚至在公共事务管理方面都表现出比人类更优秀、更先进、更加科学理性的特质。先进取代落后是必然规律、自然法则。” “请坐。第四个问题:设立自由聚居区的原因?” “是由于人类不能适应机器人的执法。”罗仲文站起来。“于是展开全球性的抗争甚至反抗。机器人世界为此作出了两个决定,一是修法,废弃了人类制定的原有一切法规、纪律等一切规范,制定了一部新的《人类行为规范》;二是设立自由聚居区,为那些不希望生活在机器人管制之下的人们提供去处。” “好的,请坐。第五个问题:设立聚居区为什么和保姆制度同时进行?” “这个比较困难,还是我来回答。”詹姆斯站起来说。“实行保姆制度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人类提供更为精致的贴身服务,二是为了能够落实《人类行为规范》,因为这个规范内容过于庞大,达57亿字之多,既规范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也规范了每一个人的个人自身行为,包括日常生活起居等等一切内容,人类无法学习和执行,必须为每一个人配备一名‘法律顾问’随时提醒、监督。这其实是解决了聚居区外的一切法律不适问题。不愿意遵行此法的,不愿意接受机器人管理和服务的可去聚居区。其实都是由于执法。起自执法,又落回到执法。” “请坐,詹姆斯教授。第六个问题:机器人世界在人类举行全球性的反机器人浪潮时,既没有镇压,也没有放弃人类,离开地球,独自去太空发展,这是为什么?” 里奇站起来。“这恰恰非常明确地说明了一点,那就是:机器人世界确实是为人类服务的。因此他们不会抛弃人类,即便你人类不想要他,他也不会走掉,还会坚持为你服务。至于说到镇压,尽管人们闹得非常厉害,但那是有原因的。机器人是理性的机器,他们会把主要精力放在解决造成一切问题的原因上,而不是只顾表面强制、强硬。还有,人类再闹,其实也已经很难伤害到机器人,因为机器人太强大了,人类的闹就好像一个婴儿在哭闹,并以此去攻击一个成人。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长。” “谢谢,请坐。第七个问题:那种试图从机器人手中夺权的企图能够成功吗?” “不能!”贞子说。“机器人拥有科学理性的头脑,不会轻易放弃关系到广大人类利益的权力。再加机器人数量庞大,又个个能力超强,那些人想夺权,甚至试图采用欺骗等方法让机器人为已所用来达到个人的目的,注定都是妄想!” “谢谢,请坐。第八个问题:聚居区设立之初的头一年,人类在那里建起的天堂多呢,还是地狱多?” “地狱多!”妮娜站起来说。“实行奴隶制的就有217个,剩下的也多数搞成封建制。自封了一大堆皇帝、国王。在聚居区内实行残酷统治。” “请坐。第九个问题:为什么没有取消聚居区?” “因为有人希望给人类保留部分自由选择的空间。”阿里说。“他们其实是想看看聚居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的,请坐。第十个问题:为什么聚居区中的多数后来变成了旅游城市?” “因为残暴统治引发大量人员外逃和激烈反抗,有的很快变成空城,那些所谓的统治者只能改变策略。”金叶楠说。 “好的,请坐。第十一个问题:聚居区的设立从机器人的角度来讲,是否存在试验意义?” “应该比较明显,他们或许是想看看在‘还权于人’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以便为今后是否‘还权于人’,如何‘还权于人’找到依据。因为种种迹象充分表明,机器人世界并不想统治人类。他们并不能从统治人类当中得到任何好处,他们更加不需要人类去为他们服务或者去为他们去做任何工作,相反,倒是他们必须承担服务于人类的重大责任和数也数不清楚的工作。”约翰说。 “非常好,请坐。第十二个问题:人类在自由聚居区那的真空环境里,建立起了新型的先进社会了吗?还是……” “这个我来回答。”大卫站起来说。“不是前进,不是去开创一个属于人类自己的更加美好的新型社会,而是重走老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几乎把整个人类历史全部重演了一遍。” “说得好!请坐。最后一个问题:人类终有一天会在聚居区内建起一座人间天堂吗?这个由我来回答。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又是否定的。说肯定是我坚信聚居区一定会逐步向着文明、和平、民主等等好的方向发展;说否定是因为,那又注定是一个非常艰难曲折漫长的过程。而世界在飞,整个人类世界被机器人世界带着在飞,又有谁会等待他们?” 伊莎贝拉向大家鞠躬。“谢谢刚才大家的配合。” “当年,我的那本书出版之后,有不少读者、学者给我来信,有的甚至寄给我他们当年亲身考察、采访聚居区的资料。我这里先播放两段影像。” 她转身在资料包里找寻。不一会儿,拿出个U盘,在手上认真辨认,看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然后开始播放,是全息电影。 “这两个影像资料不是我拍摄的,是一位居住在北欧的名叫卡尔的摄影师寄给我的。当年,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到聚居区作考察、报道……” 镜头一: 在一座大殿里,一个通体雪白、胖大无比的女人斜躺在一张硕大的沙发上。噗嗤噗嗤地喘气,两只青蛙般的眼睛半张半合。左右站立着七八个身着白纱的瘦小女孩,慢慢地摇着大羽毛扇子。 “这是女儿国花鲁人女王。”伊莎贝拉解说道。 蚁王(我给这个胖大女人起的“外号”)嘴里咕哝几句。一个身着金色坎肩的高个子女人上前问道:“尊贵的玫瑰花般美丽的大王,您有何吩咐?” “冷气,他妈的,你没感觉吗,冷气!冷气!太热啦!” “哦哦哦,快快,冷气开大,开大!”“御前大臣”转身厉声大喊。 那些身着白纱的瘦弱女孩,个个发抖。 一个黑瘦的小女人迈着碎步走进大殿,跪在地上边说边哭边比划。 “她的孩子丢了,在向女王哭诉,说她的孩子被吐鲁人掳去了……” 蚁王欠起身,挥舞着粗大的胖手,站在旁边的大臣把跪着的小女人扶出大殿。 蚁王继续挥手大声咆哮。大臣开始爬在地上写,然后念给蚁王听,蚁王不住点头…… “这是在向吐鲁人下战书。” 一个足球场般大小的广场,两军对垒。 忽然各种喇叭声刺耳尖啸,鼓声,敲打锅、盆声四起,两队中各冲出一位膀大腰圆又黑又壮的女人,呼呼地向对方冲去,然后呯地撞在一起,浑身的肉哗哗抖颤着,接着,各自归位,然后再次对冲,这一次吐鲁勇士把花鲁勇士给撞飞了,再也没爬起来。 全息图景下,这两个巨人好似从我们头顶踏过,场面极其震憾。 吐鲁勇士刚想招呼自己人一起往前冲,花鲁队列中涌出一群人飞速跑近前来,有的抱腿,有的抓手,有的骑在吐鲁勇士脖子上,吐鲁勇士则像抓玩具娃娃那样抓起一个,远远地扔出去,抓起一个,远远地扔出去,后来干脆全身狂抖,那些人被抖落下来,翻滚在地。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掉在地上的那些人纷纷躲避。吐鲁勇士抬头一看,大吃一惊,转身要逃,可是已经晚了,被花鲁大力士一把抄住后腿,在头顶上甩两圈,远远抛向吐鲁人的队列,顿时砸倒一片。 吐鲁人四散奔逃,花鲁人这边全体鼓噪,一齐冲向对方。 “之后吐鲁人就进入到了苦难岁月。他们不能直立行走,只能爬行,被花鲁人当马骑,任意殴打,给花鲁人作奴隶……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多具花鲁人的尸体被抛进垃圾场……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病饿而死……” 大家都被刚才的场面惊到目瞪口呆。 “后来那个女王被吐鲁人的一个奴隶给暗害了,那个奴隶当了女王,于是轮到花鲁人开始他们的苦难生活……” 镜头二: “这是在神圣帝国,卡尔拍摄到的在一处广场上处死奴隶的情景。” 十来个面容憔悴的人,每个人锁骨被肮脏的粗铁丝穿过,连成一串,拖着踉跄的脚步前行。来到广场,几个彪形大汉手握钢斧,一个奴隶被抽去铁丝,立即痛得扑倒在地,被人揪着头发拖过来,按在砧板上,刽子手手起斧落,鲜血喷溅…… 我想跳起来,想喊,想叫,想喊口号……约翰跳起来嘴里嗨嗨大叫似要冲上去制止暴行…… 视频: 一位憔悴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讲述: “那真是一场冒险。我们的一个伙伴奎恩……牺牲了……在女儿国……被那帮畜牲当作性玩具,不停地折磨,直到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然后杀掉,内脏赏给她们的勇士,尸体被扔进垃圾场……” 伊莎贝拉已经泪流满面。“这位讲述者就是卡尔。” “你们看到上面两段录影,感到非常震惊,可是你们还应该多问几个为什么!比如那个女儿国,她们中的很多人在进入到聚居区之前,是可敬的大妈,是和蔼的主妇,是阳光女孩,是可爱小甜妹,可是到了那里,她们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呀!” 大家激荡的心一时难以平复。 “那本书出版后,我还得到了一组由人类委员会提供的精确数据。聚居区成立当年,三百个聚居区共发生规模大小不等的战争共计115439起,死伤人数275637人;聚居区成立第二年,共发生战争13865起,数量减少,但规模扩大,其中一次投入几万人的大规模战争293起,死伤人数137万。人类好像一下子就又回到了过去的悲惨世界,过着仇恨、伤痛的日子。尽管没有了枪炮以及导弹火箭等威力巨大的武器,但数以百万计的人们的棍棒对冲和肉搏,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伤害同样惨烈。通过战争,聚居区也由原先的300个,迅速缩减至67个。许多聚居区成立了‘军政府’,有的则建立‘王国’,纷纷自封‘皇帝’‘国王’。而普通百姓则沦为‘仆从’、‘臣民’、‘士卒’。自由聚居区成立前,全球共计126亿人口,聚居区成立后,约1.7亿人‘移民’到各聚居区。由于战乱频发,死伤严重,加之战争掠夺和战乱导致民不聊生,聚居区的人纷纷外逃,一些聚居区迅速沦为‘无人区’‘死城’。聚居区外的人们被聚居区内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惊恐万状,强烈要求机器人世界设立隔离墙,不准聚居区内那些‘暴徒’危及到聚居区外人们的正常生活和生命安全。同时要求开通‘绿色通道’,为那些希望逃离聚居区的人们提供帮助。有的则提出立刻取消自由聚居区,并为此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游行,表达对设立聚居区的强烈抗议,并指这完全是针对人类的一次‘卑劣的试验’——我的那本书的标题确实受到了这一口号的影响。其中受到强烈批评还有那些当时极力赞扬、支持设立人类自由聚居区的学者。从聚居区逃出来的人则列出了多达数十万人的‘战犯’名单,强烈控诉他们的暴行,要求全球人类委员会成立特别法庭,对战犯一一缉拿归案,‘严厉处置’‘绞死他们’。另外还要求机器人世界立即全面接管聚居区,以‘尽快恢复秩序和文明’。” 整个会场非常安静,只有伊莎贝拉的声音在回响。 “全球人类委员会召开会议,通过了《关于全面恢复聚居区正常秩序的决定》。内容包括:1、解散军队;2、结束一切战争行为;3、恢复聚居区正常生活秩序……之所以没有作出‘取消聚居区’的决定,是由于仍有不少学者认为人类有自由居住权,同时人类应该拥有愿意和不愿意接受机器人‘管理’和‘服务’的自由。他们希望在地球上留有一些人类可以‘随意’‘任性’的空间。” “这简直是胡扯!”大卫怒吼道。 “其实我怀疑这些人当中的某些人是想继续看看聚居区的最终发展结果,并希望聚居区继续表演各种类型的历史故事,以为他们的研究提供第一手素材和活生生的‘史料’。” “卑鄙!”约翰叫道。 “全球人类委员会的‘决议’当然只能提交机器人世界。机器人世界很快同意了这一方案。执行起来也非常迅速。各聚居区很快恢复原有划界,并外设‘监控圈’,出了聚居区,就受机器人世界管制约束。聚居区内,你们继续自由。于是各聚居区内部尽管仍有冲突,但稍归平静,并开始进行内部整合和调整。数年之后,其中多数演变为各具特色的‘旅游城市’,比如花园城市、赌城、美食城、音乐城、影视城、美术城、文学城、搏击城、梦幻之城、时装城等等等等。也有极个别的继续实行残酷统治,但由于极易造成崩塌式大逃亡,也极易引发大起义大暴动,各‘君主’也就都开始小心从事,不敢太过分。” “世界各地的人,越来越多地开始把聚居区视作‘旅游胜地’。不时有大批游客前往各聚居区旅游观光游玩。” “自由聚居区自建立至今,有近一百年时间,动荡之剧烈,变化之迅速,简直就是把整个人类数千年历史浓缩成了一台几小时的活报剧、舞台剧。它给出的经验教训是深刻的: 第一,人类很难由自己创造并主持公正、公平的世界。第二,人类的那些美好理想只能在无肉欲的机器人的帮助下才能真正实现。我一直期待终有一天,人们会在聚居区建造出属于人类自己的天堂!然而,我这次却是抱着研究人类兽性的目的前去聚居区考察的。大家或许认为我这是居心不良,自相矛盾。可我非常希望人在自由的环境里没有或较少兽性,我们这些在聚居区外生活的人们能做到,聚居区内的人们为什么就做不到?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保姆吗?难道我们人类必须要有个机器人保姆随时伺候着、保护着、指导着吗?” “机器人不仅为我们每一个人配备了一名保姆,同时机器人世界也是人类的保姆。这一点,或许大家并没有明确意识到!但这是事实!” “这二十年,因为我关注、研究其他课题,较少关注聚居区,对目前情况不是非常了解。但我相信,现在的情况肯定好过二十年前,因为人类总是会进步的,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原始野蛮状态。我相信,就像在人类历史上反复经历过的那样,人类总会走出自己的苦难,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时代!” 大家热烈鼓掌,也是给自己鼓劲加油。 “各位,通过上面伊莎贝拉的讲述,大家一定对聚居区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必要时,大家还可以利用旅途间歇时间重读伊莎贝拉的大作。”里奇作总结发言。“当然,目前除过极个别,大部分聚居区的状况还是比较稳定、和平和文明的。我们应该去看看那里的情景,这对于我们这些搞人类学研究的人将是一次难得的体验。我们平时生活在文明的环境里,研究人类课题时经常都是凭想像,很难遇到聚居区这么扎眼、突出的事例,也很难看到人性如此张狂、毫无顾忌、肆无忌惮、赤裸裸地表演和表现……” “应该立刻取消聚居区,他妈的,什么东西!”大卫跳起来怒吼道。“我要去考察,坚决去,看看都是些什么状况,然后把一切公之于众,让大家决定还有没有必要把这个试验搞下去!” “对!对!” 大家群情激昂,个别的还义愤填膺,内心充满“救人类于水火”的道义感、正义感。 “去去去!我们大家坚决去!”张东江大喊。 “这其实是个大课题。”詹姆斯教授说。“第一,人类该不该有自由?如果应该有自由,又应该如何自由?第二,人类可不可以自治?这个不是应该不应该给人们以自治权的问题,而是人类到底有没有能力自治的问题。” “詹姆斯教授说得非常对!”里奇说。“我们大家都要带着自己的课题去考察。我想大家一定会从考察中找到自己的思路和答案。这会为各位今后的学术研究提供一个很大很高的起点,也让你们今后的研究能够找准对的方向。” 我决定会后让伊莎由拉给我提供些有关聚居区的全部影像资料,好在路上没事时观看、学习。既然来了,就非把这件事做到完美。而且我相信,在聚居区我才能更加深切地体会我在《人类困局》一书中所述观点、内容。为该书再版提供更加有力、更加深刻的证据。 我还有了新想法,比如可以单独把《人类困局》中的一些内容抽出来,单独论述,单独成册。这样可以进行深入的、局部性的详细解剖分析。科研价值更大。 主意已定,不禁有些兴奋。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二)文学城听讲 (二)文学城听讲 我们的第一站是文学城。听名字那里应该相对安全。所以大家很放松。 我兴致很高。因为母亲是文学家,从三十多岁第一部成名作算起,已经出版了二十多部小说了,是当今世界“著名作家”之一。我想去到那里多看多问多学,尽量多记载,回去好向老妈汇报。我想她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在城门入口(其实并没有那种有围墙有大门的城门,只是在路旁标牌和路面上标有“入口”二字),身材矮胖长着弥勒佛般圆脸的文学城作协主席迎接我们。他的特点是除了脸大,鼻子眼睛嘴巴都小。 “接到你们要来的通知,我们非常高兴。我是这里的作协主席,非常高兴能为你们服务。” “谢谢谢谢。”里奇与他热烈握手。 “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就在这会儿,我们文学大院有个文学讲座,由我们文学城最著名的作家齐啸天主讲,刚刚开始,如果你们哪位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其他人可以先同我去其他地方参观。” “我去!”我举手大声说。 弥勒佛转身向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吩咐,“小张,你带他去。” 伊莎贝拉表示与我同行。 来到文学大院,猛抬头看见一座大楼,当时差点儿没把我吓趴下:这座建筑太特殊了,明明就是男女那玩意儿嘛!下面直立着男的,上面张开着女的。我也算是走遍全球的人了,从来没见过这等“建筑艺术”。可见这里的人不但张狂,还脸厚,心思全是淫秽。还自称“文学城”,真有他的!整个太阳系里都找不到第二个这类“文化”。 “这是我们作协的办公大楼。”陪同我们的小张说。 把个这玩意儿明目张胆的摆在这里,人还天天在里面办公,还要接待四方来客,真是……我都无语了!你想想,接待你的是一个勃起的东西,然后在那个洞洞里办公,什么感觉?!真他妈不是个玩意儿! 哎呀,我怎么骂人了!这不是违犯人类行为规范吗?可是这些混蛋,哪里还有什么规范呀,连最起码的廉耻都没有了。 从蛋蛋处转个弯儿,又走过奶奶,走进红唇绘就的大门,来到会场。讲座刚刚开始。里面坐满了人。 小张领我们进到会场,安排好座位,走了。告诉我们讲座结束后到文学大院对面的文学圣殿与大家会合。 我说声谢谢,就转身静听讲座。 大文豪、大文学家、著名诗人兼小说家齐啸天(路上小张给我们介绍的),中等个子,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那一类人。尽管在室内,却头戴礼帽,戴副很黑的墨镜,手戴白手套,手里拿把折扇,一张嘴,满嘴黑牙。 “上一节课,有人问我诗的事儿。当时时间有限,没来得及回答。在这里我顺便提一下。后面还有专门讲诗的老师进行专场讲座,我这里就不展开讲了,只说几个要点。” 他的声音尖细,有些半男半女。 “诗,什么是诗?我请问,床前明月亮,疑是地上霜是诗吗?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又是诗吗?少小离家老大回是诗吗?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能叫作诗吗?不,都不是!都绝对不是什么诗!不是诗是什么?是白话!是大白话!如果今天有谁还这样写诗,写出这样的诗还想要发表,还想着要通过这样写诗当上诗人,在当今诗坛占有一席之地,那简直是做梦!” 他的语言简捷、直接、富有暴力,一点都不含糊啰嗦。 “所有一切这样的东西都根本不是什么诗。如果这样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诗,那么凡是会说话的人也就都是诗人了,请问,这可能吗?!不!绝对不可能!” 他站了起来,有些激动,气场很足。 “那么诗有没有标准呢?我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诗和小说一样是有标准的!而且我告诉你们,这个标准还非常非常地简单!”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 “先说说初级水平的诗。它是什么样的标准呢?请大家注意,它的标准是这样的:你,写了一首诗,如果一个大学毕业生拿来一看,哇!至少一半字不认识,不查字典读不下去,有的字在普通字典里还查不到,必须到大辞海里才能找到,那么你就可以确定自己写诗的水平已经达到初级水平了!这样的诗也完全能够拿去发表。当然,它仍然只是初级水平,刚刚及格。” 他站起来,用扇子敲敲桌子。“大家一定要非常明确这个标准尺度,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如何开始写诗,如何跨入诗门。有的人,嗯!只顾埋头写,却连诗门都没有找到!” 他坐下,扫视大家一眼。 “刚才说的是初级的。那么高等水平或者可以称作为诗人水平的诗又以什么为标准呢?……那就是,请大家一定记清楚!……那就是:你所写的每一个字凡是识字的人都认识,连三岁小孩在里面都找不到几个生字,可是,请特别特别注意!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很多人写了很多年的诗,写了很多很多首诗,我见过一个人就写了好几大本,可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入门,更加当不了诗人,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写了大家都认识的字,更加要命的是,他还说了大家都能懂的话!” 整个会场都在小声议论。 “大家静一静,啊!大家听了我的话,受到我上面的指点和提示,是不是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呢?那么,还有没有比这更高一级水平的诗呢?有的!肯定有!”他跳了起来。手臂用力地向下一挥。 “那么,它的标准是什么?再次请大家高度注意!……我下面的话字字千均重!每一个字都价值万金!……那就是,你们可以记一下……那就是:你写的东西不仅所有的人都看不懂,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个什么东东!” 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都没想到,是吧?从你们的表情里我就知道!这就是你们当不了诗人的原因!因为你们不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诗人的诀窍!”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 “要想会写诗,达到初级水平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其关键就在于你要能够找到足够多的生僻字。相对而言,进入高等和顶级水平就比较困难了,你以为你说出别人听不懂的话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如果你对你的孩子、对你的父母,对你的爱人讲了一上午,他们一句都听不懂,那么你就距离成功诗人非常接近了。大家完全可以做个试验。可以和你最亲近的人那里开始学习写诗,练一练写诗的基本功。其中的核心就是要讲一些没人能够听懂的话。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练习。也是走向成功之路的唯一途径。如果我在这里讲了几个小时,你们大家一句都不懂,好像在听外星人说话,那我就是诗祖宗,至少也是诗爷爷一级的,明白吗!” 他啪地一声展开扇子,一脸得意。 “怎么样才能说别人听不懂的话呢?把自己的梦话记录下来?不行,因为梦话总是东一句西一句,通常也没几句,顶多咕哝那么一下。人在梦中,也很难记载下来。把自己灌得烂醉,也不行,因为多数人喝成那样,早成一滩烂泥了。让自己患上羊羔疯也不行,因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这也没办法写呀。” 大家笑了。现场气氛活跃起来。 “你们大家知不知道咱们文学城里第一大诗人是谁?” “知道!黄大梦!” “可是我绝对敢保证你们当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外号。他的外号叫作‘棍棒诗人’。为什么叫作‘棍棒诗人’?大家听我慢慢道来……这位黄大诗人之前同样写诗多年,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名气,也没什么成就。搞了好多年连一首诗都没有发表过。有一次,他在厕所里屙屎,一边屙一边想诗句,蹲的时间长了,屙完,猛地一起身,眼前一黑,头往前冲,哐!撞在门框上,两耳嗡嗡叫,两眼冒金星,他踉跄着窜窜倒倒来到桌前,奋笔疾书,写就了他的第一首成名作《什么是嘿!》” 大家哄笑。 “你们不要笑,也不要以为我是在说笑话。这是非常真实的故事。之后,他研究了撞头的部位,力度,角度,等等,之后再要写诗,就手持木棒,然后蹲下,猛地站起,趁着眼黑,向自己头上猛抽一棒,然后趁着两耳嗡嗡叫,两眼冒金星那个劲儿,赶紧冲到桌前狂写。这样搞了几个月,也不用再打了,人已经被打晕了,说话办事都有些神志不清……那段时间,我在文学大院经常见他头上好大的包,心里奇怪,有一次他喝醉了才告诉我他的秘密。” 大家笑得更起劲了。大文豪、大文学家、著名诗人兼小说家齐啸天先生也笑了,露出满嘴黑牙。 “他已经到了诗的最高境界。不信你们可以问他,后面还有他的讲座,你们可以当面问他,问他的某某诗写的是什么,他一定不知道!你们别听他给你卖关子。相信我,他一定不知道!我敢打一万个保票!他的那些解释完全是胡扯!完全都是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鬼话!” 他向大家张望一番。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中有他的粉丝,你们完全可以向他打小报告,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他听……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不是造谣污蔑,我不怕的……比如他写的那首,一只青蛙在云彩上面留下一朵羽毛……你问他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他想表达的是什么东东?鬼知道!至少他不知道!可是这样的诗才最流行,最受青睐,也才能发表,也才能有名气,还能当诗人,这才是关键!你们说是不是呢?!” “所以,如何才能写出连作者自己都看不懂的诗才是通向成功诗人的关键步骤和核心要点!你的第一步至少要能写出没人看得懂的诗,然后再努力写出连自己都看不懂的诗。你完全可以学他那样拿棍子打自己的头,也可以撞厕所门框,不过受伤别找我,我不负责的。” 大家又笑了。 “至于小说,我先告诉大家一句名言,那就是:只要写小说就必须钻裤裆!这话怎么讲呢?其实就是说,你与其写这写那谈天论地描人画物叙事道情,不如直接钻进裤裆精心研究那几个裤裆里的部件。这个就叫作裤裆文化,现在最流行这个东西,也是当前的小说之道,文学之本。什么是文学?你以为是文绉绉地搞什么文化吗?切!其实就是钻裤裆!不信你可以看看近些年大热的那些小说,有哪个不钻裤裆?” 他站了起来。 “如何写小说?我只说一个字:啪!” 他用折扇在手掌心击打一下。 “你可以说,这是你在劳动,制造出了一件产品;或者你在做科研,弄出个新发明。请问大家,现在什么年代了?机器人时代!你劳动给谁看?还有价值吗?你科研?太小儿科了吧!你把这些东西写得那么激动人心那么伟大,给谁看,有谁会看?就这还想当小说家?做梦去吧!” 他坐下来。环视会场。 “我上次说过,小说的核心主题是什么,大家都还记得吧?” “记得!开枪和床上!” “对,就这两点:一个是杀人,必须杀人或被杀。这个就叫开枪。另一个就是床上,重点是裤裆里的那点事。后者又是重中之重,即:开枪也是为了床上。不止小说,所有艺术都是如此。所有的小说必须要有床上场面。抓不住这个核心和关键,你就不用写小说了。因为没人看。记住,我再重复一遍,小说的一切主题和内容必须是开枪和床上。没有这个意识,不能围绕这两点展开小说,你就不用写了。注定没人看,注定不会成功。” 他又站了起来,略显激动。 “那么,同样是开枪和床上也是要分出许多等级和档次滴……同样还是这个啪。第一种,啪,好人把坏人打死了,被侵略者反抗侵略者,取得了胜利,被压迫的人起来造反,赢得了天下,以及正义战胜邪恶等等……这些都是历史上演绎过无数次的所谓正剧,这个早过时了。肯定没市场,没观众,没读者。第二种,啪,一对好兄弟,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展开决斗,你打我一枪,我打你一枪,结果两个都死了。这个差一等,仍属于低档。也很难发表出来,寄给小说杂志,肯定泥牛入海。为什么?两个都死了,那个女人怎么办?不是谁都没得到吗?第三种,啪,为了争女人,这个把那个打死了,活着的这个得到了女人。这个女人一边和这个啪,一边天天想着那个死了的男人。这个也一般,多数人都这么写。尽管一般,但够发表的水准。第四种,啪,一个恶壮男人把一个美貌少妇的老公给干掉了,并把这个少妇掳走。接着啪,这个啪,先是恶男人扇了少妇一耳光,接着啪,是少妇扇了恶男人一耳光,接下来啪啪啪不停地啪啪……这个少妇终于抱紧了恶男人,继续啪啪啪……两个人啪啪了一整天、一辈子……大家觉得怎么样?哪一种故事更精彩?显然是最后一种。这个就是小说的最高境界!” 他激动地站起来。 “这样的小说写出来,能不吸引人吗?大家是不是都有一种神往的感觉?……这样的小说写出来,文学城的杂志会抢着发表,甚至会印刷成书!……但是,我告诉你们,还有比这更高境界的。你写成刚才那样,可以保证流行、大热,杂志肯定会抢着登,甚至可以因此加入作协,成为作家。但这还不是最好。” 他坐下来,意味深长地扫视会场。 “比这高的还有两个等级。第一个等级,啪,开枪,但这次不是恶男人打的,而是少妇的老公打的,明明打中了恶男人,这家伙却没事,接着啪又一枪,又打中了,可是那家伙依然没事,啪啪啪又连开几枪,那家伙不但没死,还突然扯开衣服,露出肚皮,又把肚皮撕开,从肚子里伸出一管枪,啪啪啪一串子弹射来,少妇的老公当场毙命……这就上升到了神怪、玄幻的层次。现在最流行这个,绝对可以大热一把,成为抢手名著。” 众人眼睛直视,抬头伸脖,好似发现了宝藏。 “但这还不算最最高级。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么,顶级小说又是如何写的呢?请大家注意,下面说的特别关键。我说的每一字大家都必须记牢!这个恶男人其实是个恶魔,而那个少妇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女鬼。于是他们天天在床上没日没夜地进行魔鬼大战。你围绕这个展开深入细致的描写,写他们在床上的各种感觉、动作、心计、撕杀、争斗……如此,你一定能够成为我们文学城里最最成功最最著名的小说家!” ……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拉着伊莎贝拉溜出会场。显然,回去肯定不能把这个说给母亲听。不然,她非要啪啪啪扇我几个大嘴巴子不可。文学搞成这样,你还让她怎么文学? 从会场出来,伊莎贝拉一路笑个不停,又不住地叹息摇头。 在文学大院对面的文学圣殿与里奇他们会合之后,文学城里其他活动我都不想参加了。因为其中的“文学内涵”“文学精神”我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刚才那个黑牙讲的还不够明白吗! 伊莎贝拉说,“我们应该到各处看看,多了解了解。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这些人已经活到只剩下两件事了。不,其实只有一件,那就是裤裆,因为开枪也是为了裤裆。”伊莎贝拉又笑了。 “好吧。”我有些不情愿。 我们一行人走了几个地方,一路上听弥勒佛介绍整个文学城的情况。对文学城有了大致了解。这个聚居区以前因为战乱,早先进入的人纷纷外逃,不久成了空城。 聚居区秩序基本恢复后,几位来自东方的文学大师先期进入,建立了这座文学城。之后世界各地的文学爱好者纷纷涌入,在此以诗会友,说文论道。 目前,这里已经成为旅游胜地之一,每年来自全球各地的文学爱好者达数十万,来此的目的一是欣赏诗歌、小说等作品,二是学习写作。每年从文学城流往世界各地的小说集、诗歌集等达数百万册。 看来这个裤裆还是全球人类精神文化的一个大毒瘤! 回到车上,里奇一脸不高兴。“未然,早上你要去听什么讲座,害得伊莎贝拉也跟你去。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做会给你,尤其是会给她带来危险吗?……尽管这里号称是什么‘文学城’,按道理应该是搞文化的文明之地,可是你们发现没有,这里充满晦涩、淫秽气氛,讲的都是神神鬼鬼、奇奇怪怪,想的是男女裤裆,到处是低级趣味、精神变态和精神沦丧,包括他们的建筑都弄得像个裤裆。说明这里非常危险和可怕。如果有人尾随、绑架,你让我们怎么办?丢下你们不管?还是去营救?又如何营救?” “里奇教授,是我不对。” “主要责任当然在你……还好,没出什么事。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办法保证大家的安全了,甚至无法进行我们的考察……” “我错了,里奇教授。我应该先征得您的同意……” “不对,这种想法本身就有问题!我们是一个整体,你提出个人单独活动本身就不对!” 我点头称是。 “你们听的是什么讲座?” “非常有趣,里奇教授,一会儿让未然讲给大家听。”伊莎贝拉说。 为什么要推给我说呢?她的口才比我好。 “出城后,未然给我们讲。” 里奇把人数清点两遍,问几次“有没有人把东西忘记在这个城里的什么地方?”然后让车开出城外。在城外几十公里一个平坦空旷处停下车。 不一会儿,一辆服务车开来,并排停在我们车旁。上面下来几个人,往我们车上搬了几箱补给,然后清理我们车上的杂物、垃圾、排泄物等,又对我们的车辆进行全面扫描、检测、消毒。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机器人。 “有谁方便或者洗澡,可以到服务车上去。” “我!” “我!” “一个个来,别抢,别挤!瞧,这些孩子!真是……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保姆了呢?”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 “我也要去洗洗。那个作协主席非要留我们吃饭,死拉着我的手不放,还不停地用力捏……我不明白,他使劲捏我做什么?” “那还不明白?”刘强说。“你答应留下吃饭,他好跟着蹭饭哪!吃完又带你去唱歌,再带你去泡脚,然后再给你找几个妞……你没答应,让他失去了一次大吃大喝大玩的机会,他能不跟你急吗?” “哦?!——明白了,明白了,还是你刘强脑子好使,懂这些!下次让你去应付。” “不不不,我不行!”刘强连忙摆手。 我见伊莎贝拉在写什么(不是用笔写,而是在电脑上打字),心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走过去问,“在写什么?” 伊莎贝拉抬起头,看着我笑,“写开枪、床上、裤裆和棍棒呀!” “什么开枪床上裤裆……快给我们说说……” 伊莎贝拉站起来。“还是等会儿让英未然先生给你们说吧。我去洗澡了。” “对对对,先收拾完,然后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电话铃响。我一看,是珍儿打来的,赶忙跳下车去接。 镜头闪出老妈的脸。 “儿子,听说你们今天考察了文学城。怎么样啊?给妈说说?” “不怎么样,妈,和您的水平相比,差远了去啦!” “你看这孩子,就知道嘴甜。” “回去再向您详细汇报,好吗?” “好!好!你注意安全,啊?” “好的,没问题,妈!” 珍儿出现在镜头里,她只是笑,不说话。这个家伙,裤裆那些事一定都知道了。 镜头转出女儿的笑脸。 “嗨,爸爸!” 伊莎贝拉洗完澡刚从服务车上下来,我赶紧向她招手。 “莎莎,你伊莎贝拉大……妈……妈妈要和你说话……” 我把电话递给伊莎贝拉,她瞟我一眼。我想她知道了我的用意。我确实想让孩子慢慢认回他们的妈妈。 “嗨!伊莎贝拉大……妈……妈妈”女儿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你好,宝贝,你好……”伊莎贝拉忍不住两眼盈泪。 “还是我来说……”儿子贝贝夺过手机。“伊莎贝拉大……妈……妈妈您要多保重身体,要吃好,睡好,要注意安全,有提包什么的就让我爸帮你提,还要保持心情愉快……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伊莎贝拉破泣为笑。“记住了,孩子,谢谢你,记住了。” “那好,祝您晚安。” “也祝你晚安,孩子。” “不!!!!!!我还没有说晚安!”莎莎大叫。 “爸,伊莎贝拉大……妈……妈妈,我,小莎莎也在这里祝你们晚安,拜拜!”女儿甜笑着挥舞小手,还来个飞吻。 伊莎贝拉捂着脸跑回车上。 回到车上,见大家一切收拾停当,都坐在床上。一想,不对,我还没去洗澡,也没来得及方便。赶紧跑向服务车。 折腾一番,洗了个痛快,再度回到车上,大家一齐抬头看我。 “好啦,未然,说吧?”秀才走到我近前。 “说什么?” “别装糊涂,就是那个床上开枪裤裆什么的……对了,还有棍棒!” 我站起来,先把自己“武装”一番,戴副墨镜,拿个太阳帽当礼帽,拿把折扇,开始绘声绘色地表演。 我的记忆力相当好,几乎一字不拉。 大家乐得前俯后仰。 “你小子……”张东江捂着肚子说。 又突然收住笑。陷入沉思。 “这个现象非常令人震惊。”詹姆斯说。“文学变成了裤裆,这说明什么?说明精神严重退化、灵魂严重腐败!这真可怕!” 里奇过来拍拍我脑袋。“你小子,听来这个讲座,倒是一下子让我们大家抓住了这个文学城的核心本质和实质。不过功是功,过是过。” “我明白,里奇教授。我脱离大家,单独行动,确实不对。我是从内心里承认错误的。” “那就好。你先来说说你对这个文学城的认识和感想。” “我觉得把文学搞成裤裆,或者直接弄成文学=裤裆,顶多再添加些暴力和神怪,似乎过于肮脏和低级了。我认为这还是人的肉体在作怪。管制放松了,可以自由了,人们就纷纷跳进粪坑,在里面生蛆发霉变臭。” “所以,人不能自由!”詹姆斯有力地挥了一下大手,大声说。“人性太丑恶,不管怎么行?!还要必须强制性地严管!” “你这是专制、独裁!”大卫说。 “我以为,对于一个动不动就钻裤裆的人,强迫他做正事,当好人,就是对他的最大爱护和挽救!”詹姆斯有些激动。 “可是……可是……唉,我这个学者教授级的人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卫有些气馁。 “是啊,我们大家都应该认真思考一下。我们甚至可以不急着赶路。如果大家有了思路,有了想法,还想进一步深入了解和调查取证,趁我们还在这里,完全可以重返文学城。” “不不不,”詹姆斯摇头。“不用再去了。我们看到的那些情况,确实都是床上和开枪。就算再去一百次,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新发现吗?” 大家都笑了。但却心情压抑、沉重。 你别说,这还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弄得我也一头雾水,乱乱的没个头绪。 “大家先思考一下,明天我们接着讨论。”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三)造访老人城 (三)造访老人城 第二天起床,大家去服务车洗漱。然后站在车外,沐浴辉煌朝阳。 我见伊莎贝拉洗完澡,在距车50米远的草地上铺块油毡,坐在那里化妆。就走了过去。 这里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我和伊莎贝拉的特殊关系。这主要还是我和伊莎贝拉都比较克制。毕竟我们不是夫妻,不能在大家面前太过分。不然可能会给伊莎贝拉带来麻烦。 还一个原因也比较重要,那就是年龄。我们团队当中,低于50岁的只有两人,贞子和秀才张东江,其他的都在50以上,最大的里奇已经83岁了。这些人,大多都有感情经历。就算知道了我和伊莎贝拉以往的故事,也会正常理解。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都是当今世界顶级的人类学者,素质比较高。不会像文学城那些人成天编造裤裆里的那点事,显得那么猥琐、肮脏和龌龊。 “我是不是老了?” “不,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未然,你不够诚实。老了就是老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不老不老!按照人的现有寿命长度来划分年龄段,你应该还在青少年。百岁才到中年,140岁才进入老年。” “啊哈!你真逗!” “我最近正在研究这个问题。不止是为了我,更是因为我父母。你看他们,人不到百岁,已成老人。还有百年好活,确实是个问题呀!” “的确,可是有什么办法吗?”她突然盯着我看。“如果我们可以长期地、年轻地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我研究过这个,主要是为我父母研究的。药物好像不行。通过身体锻炼也不是办法。我甚至研究了古代长寿秘方。不过,自古以来多少人希望长寿,长生不老,长生不死,可是又有哪个真正做到了呢?” 她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 “我想从人的自身特点找突破。这其实也是受到了我父亲的启发。文静阿姨搞的那套尽管过火,但确实在他身上发生了作用。我以为,人的最大力量不是身体肌肉有多么强健,也不是说话的声音有多大,而是智慧和精神。在更大程度上是指精神和心理。我想,人的智慧、精神能够改变世界、创造世界,也完全应该能够掌握自己,改观自身,包括生理。” “哈,我明白了,你是说‘心理疗法’或者‘精神胜利法’。”她突然笑了,看着我怪怪地笑。“那么,你是如何保持年轻的?怎么没用在你父母身上?” “我?……” 是啊,我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年确实变化不大,好像比以前还年轻了些。 “我想,可能是我……” “不用想了。未然,听我说,里奇是对的。下次跟紧我好吗?” 我点头。但感觉不好。本来应该是我保护她才对呀,现在怎么倒成了她要保护我? “我也研究过。”伊莎贝拉说。“细胞不断再生,但某种决定性的基因染色体每再生一次就缩短一些,到了最后,缩短到不能再短了,再生能力就会大幅减弱,死亡细胞就会多过新生细胞,于是出现组织塌陷,于是出现皱纹,各组织功能也随之衰退……不过,我不太相信通过心理能够改变或阻止这一进程。” “这确实是难点。我让珍儿查过,有没有从基因角度重构的可能。她说到目前还没有。” “真的没有?”她斜睨着看我。 “真的……” “确实,在这方面,已经搞过上亿次试验了。最热衷的当然是我们人类。地球上至少有几十万科学家天天都在研究这件事。都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我不求永生不死,只要能够让我活着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像以前一样年轻漂亮就足够啦!” 她又盯着我看半天。“我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我?……” 我总觉得这次见面后她有些神秘。比如一见面就检查我身体。还让我跟紧她,要保护我…… “未然,请认真听我说。”她很严肃地看着我。“我有一种假设。比如我们很早很早就认识,而且一直热恋,明天就要结婚了,可是我因为某种原因突然说不能和你结婚,或者我被别人强行带走,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发疯!我会崩溃!我会自杀!”我脱口而出。 她猛地攥住我胳膊,好像我真要自杀似的。 “这就对了……”她叹了口气。“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确实不能让你知道!” “不能让我知道什么?” “不能让你知道明天就要结婚啊……” “那……这从逻辑和情理上也说不通呀!你想,我是新郎,对吧?而且明天就要结婚,可是却要瞒着我,这合适吗?” “如果不能和你结婚,不能和你在一起,这两种情况有相当大的可能会发生,就必须要瞒着你,不然你发疯、崩溃、自杀……怎么办?不是害了你吗?如果我是你爱人,你让我怎么办?我能看着你走上绝路吗?那是断然不能的!所以必须得瞒着你,直到立刻就要结婚或者已经结婚了再说不迟。” “可是……” “不告诉你,其实是为你预留着另一扇门。” “门?” “对!那就是就算我真的被带走了,或者不能和你结婚,你也不会特别难过、伤心欲绝。你可以随时走出那扇门,去和别人结婚,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这……”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竟然流了泪。 “什么了不起?”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次见面后,我一直觉得她精神不大正常。 “来,未然,再让我看看。” 她又要我脱鞋,再度对我开始全身体检。 车那边有人喊。我帮伊莎贝拉收拾东西,然后和她一起向车那边去。 “大家觉得怎么样?”里奇问。“还有没有必要重返文学城?或者,先展开讨论?” “我看还是算了吧,”罗仲文说。“裤裆问题如果展开讨论恐怕一个月时间都不够。我的唯一建议是,应该严禁这里的图书流出到聚居区之外,毒化世界空气,污染人类灵魂。” 大家点头。 “那好,我们上路。下一站:老人城!” 我们的车以200码的时速一路向北,进入到一个青翠山谷。远远看到一处浓密的绿树簇拥的城镇。 “到了,老人城!”里奇一手拿手机,一手向前指。 车辆放缓速度从“城门”进入到城内。街道非常冷清,空无一人。 车辆缓缓驶入市区。一个胸戴佩章的中年妇女把我们的车拦了下来。 “请问,是里奇教授的团队吗?” “是的。你好。” “欢迎欢迎!我是安娜,本市管委会主席。我们接到通知,知道你们要来,我特地在此等候你们。对了,里奇教授,你们可以在我们这里补充水,其他的你们自理,或者到城外补充。” “明白明白。谢谢你。” “我会带你们到各处走走,你们想看哪里,想了解什么都没问题。” 我们参观了医院。 “这里的医生、护士,包括我以及其他市政管理人员、工作人员、服务人员在内,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志愿者。”安娜介绍说。 “不是说,聚居区的医疗工作由机器人负责吗?”贞子问。 “是的。”安娜说。“可是老人们不太愿意接受。所以,直接的医疗服务包括医生护士等等都是我们这些人。机器人医护人员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他们不以人形出现。比如这些仪器、设备、药房里的配药机等等,其实都是机器人。一些重大疾病的救治以及大的手术等等,也都由他们上手操作。我们这些人实际做的是辅助性、服务性工作,以护理工作为主。” 又来到一处干净整齐的小四合院式的地方。院中树木绿荫荫的,花草整洁鲜艳,各色花朵摇曳其间。她把我们领进一间大的“活动室”,里面坐满了老人。有男有女。见我们进来,大家一齐鼓掌。 “大家知道你们要来,非常想见见你们各位专家。大家可以随便聊。”安娜说。 里奇代表我们团队向老人们敬上了礼物——一箱营养药片。 一位老人站起身,代表全体老人向我们表示感谢。 谈了一会儿,主要问了些老人们都来自哪里呀,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啊,等等。 安娜由外进来。 “请问哪位是英未然先生?” 我站起来。 “我们这里有位珍妮大妈想见你,可以吗?” 我站起身,看看里奇,他冲我点头。 “好的。” 我随她出门,来到对面不远处一个小房间。 “珍妮大妈!”安娜大声喊道。“英未然先生来了!” 珍妮大妈坐在椅子上,想站起来,我赶紧上前示意她坐着别动。 我俯身向她。“您好,珍妮大妈。” 她冲我点点头,两只眼睛盯着我看,指指膝上的书,“孩子,你说得很对……我们都被困住了……” 伊莎贝拉也来了。她真成了我的保护神,我走哪儿她都跟着。 我一看,珍妮大妈膝上放着的竟然是我的《人类困局》。我几乎不敢相信珍妮大妈还能够读我这本书。因为她看上去年岁太大、太老了。 她是一副什么样的形象呢?肌肉和脂肪近乎完全消失,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套在一副骨架上,随着肢体活动,会有钢索一样的肌腱跳起来并紧绷……皮、骨架、钢索,就这样。 “我们大家都有个要求。”珍妮大妈拉着我的手说。“就是机器人应该帮助我们解决老龄化问题。他们能够做到的,可是他们不做,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认为……你想,他们都跑到太阳系之外去了,还发明发现了许多新玩意儿,有什么办不到?……你看现在我们吃的,过去一天三顿,吃好多好多东西,现在,每次吃一粒小药片,就足够了,你说神奇吧?所以……不是他们做不到,是他们不想做……你们应该向他们提出这个要求……” 她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我过去是个医生,可是现在老了,走路都困难。昨天山姆大叔一弯腰就把脊椎骨给折断了……不行喽……老喽……骨头都朽掉了……” 她用枯枝般的手从旁边一个柜子上搬来一本相册。然后一页页翻给我看。 “我的丈夫福克曼,五年前去世了,活过了167岁。他比我大三岁……这是我儿子一家……这是外孙一家……” 她翻到一张大而陈旧的照片时,怔住了。照片上两个金发美女簇拥一起,好像一对姐妹花,在阳光下一片花丛中,脸上洋溢着明媚的青春,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我明显感到她们比鲜花更鲜艳、更生动、更甜美! “右边这个是我……左边是凯瑞……我坚持要她弄成和我一模一样,帮我永远地留住最美好最甜美最幸福最……的样子……你看,多么美……不是吗……你能够相信那是我吗?……以前不论我躲到哪里她都能找到我,所以……我就来这里,这里她进不来……” “为什么?” “她是我的保姆……她依然那么年轻漂亮,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可是我……对了,未然先生,她一直在城外等我……去年冬天我听说城外有个雪人,后来又说有个冰美人,我知道是她……你见到她一定对她说我非常想念她……你对她说……对不起……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她……想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美好时光……你一定对她说……走吧,不要再等我……我不想见到她……因为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不是看我,而是在看她自己脑海里的景象。突然凝在那里不动了,我惊得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她,一动都不敢动。 差不多过了一分钟,她才深叹了口气,我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告别出来。 车辆开出老人成。出得城门,远远看到城外一条长长的石凳上稀稀落落坐着些“不得入内”的保姆。我一眼就认出了凯瑞,赶忙叫停车。 我和伊莎贝拉下车,向凯瑞走去。 这时,天下着小雨,冷风嗖嗖,凯瑞端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闭目养神。灰色风衣已被雨水浸透。 “凯瑞阿姨,我是英未然,刚从珍妮大妈那里来。” 她如梦初醒,张惶着大眼看着我。 “她说她非常非常想念你……她要我对你说对不起……她要我一定对你说她非常非常想念你……”我本来还要说她希望你离开这里,不要再等她,她不想再见到你,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凯瑞双眼直直地盯着地面看,面部肌肉微微颤抖,似要哭出来,但却婉儿一笑,用她那天蓝的眼睛望着我说,“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她的。” 伊莎贝拉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转过身去。我也泪奔…… 回到车上,把一切告诉大家。大家唏嘘。纷纷下车,来到凯瑞面前,深深鞠躬,凯瑞只是笑着看着我们。约翰跑回车上,拿来雨衣给她披上。 “她真美,真漂亮……”妮娜边往回走,边不住地回头,边流眼泪。 来到车上,秀才突然冒出一句,“珍妮大妈是死脑筋!这个凯瑞也是死脑筋!唉!……” “这个保姆根本没有想到过她自己怎么样,只想着她的服务对象,她的主人……”詹姆斯声音颤抖地说。“说实话,看了这两处地方,我非常失望,都不敢再往下看了,因为我怕最后会因绝望而崩溃……可是,当我看到凯瑞,我的心一下子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就想直起腰,大步走下去,或许只是为了要证明给凯瑞看,我们人一样优秀,一样伟大!” 大家拚命鼓掌。 我的手拍得生疼,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晚上再度停泊旷野。又一辆服务车开来。 大家洗漱完毕,早早回到车上。 大家很沉闷,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又没什么可说的。 “我觉得,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詹姆斯说。“看到这些老人,我就想到自己的未来。再过几十年或者一百年,我们都会和他们一样。” “我有个问题。”金叶楠说。“他们这种状况应该最需要保姆,可他们为什么都躲到这里来呢?”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被遗弃。”里奇说。“因为机器人保姆不会因为你老就嫌弃你,就不照顾你,不为你服务。我认为珍妮大妈的情况很有代表性,也很能说明问题。是他们自己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不愿意让家人甚至机器人看到自己这样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相反,机器人保姆却不离不弃,像凯瑞那样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她的服务对象。我相信,只要珍妮还活着,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我的鼻子一阵发酸,想哭。 “老龄化问题不是现在才有。历时已有至少数百年。” “自成为人类学者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侧重人体生理和人的精神心理研究。”妮娜说。“我的课题几乎全在这些方面。也有了一些成果。关于老龄化问题,确实是个很大的难题。我除过自己研究,还至少在十个研究机构工作过,和许多专家一起进行课题攻关,搞了大量科研和试验。我们甚至把人体的各类细胞一个个分解出来,加以分析。甚至细致到了比精密细胞解剖学还要精细、更加深入的程度。可是……” “我们就怕你这个‘可是’,还有‘但是’……”罗仲文说。 “可是,有一个基本事实和前提,这个是谁都不能回避的。那就是,人是生命体。不是机器人体一样的无机体。就像伊莎贝拉所说的那样,你不可能换体,把肉体换掉,给自己安装上一副机器身。换体的不可行性已经有了充分的论证和研究。如果你把自己全部换掉,其本质和实质就是新生产了一部机器人,并且根本不能保证原先的那个你仍然存在。这等于杀死自己,然后去给一个机器人取一个和你一样的名字。这是愚笨的掩耳盗铃的做法。你死了,你原先大脑的记忆、情感也都不复存在,没有谁能把你的灵魂完整地过渡到机器体上。所以,我们只能以肉体生命的方式来过人的生活,经历并走完人生道路。” 大家沉默不语。 “广泛深入的研究还是取得了明显成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可是永远年轻、长生不死,还是做不到,而且不可能做到!” 我没想到妮娜这样一个表面看去非常摩登的女性,竟然也有这样大的学问。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而且尽管她长得非常摩登,人却非常正经,也非常严肃,没有和团队里任何人发生任何过火的行为,更没闹出蜚闻。 “我们都陷入了死胡同。最关键的就是我们没有办法脱掉这身皮。有的专家认为自己找到了途径,悄悄在自己身上搞试验,结果把自己给弄死了,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其中有一位还是我特别尊敬、崇拜的教授。我的许多同行现在都感觉找不到新的出路和方向了,好像已经步入绝境……” “或许应该有办法。”我站起来,把自己的“精神胜利法”那套讲给大家听。 妮娜边听边摇头。伊莎贝拉只是偷笑。 “这个其实古来就有。但一直没有成功的先例。现在估计也不能成功。顶多是些自我安慰,或者起到一定心理调节作用。” 我有些讨厌妮娜,为什么把话说得那么死呢?哪怕留给大家一些幻想也好呀!不过,的确,真正的科学家没有谁会把想像当真,拿幻想说事。 “完了,是一盘死局。”张东江叹气道。 “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拜托妮娜尽快拿出成果来,尤其是我,你看,都老成什么样子啦!”里奇站起来说。 大家笑了。 “你不老!”詹姆斯起来拍拍里奇的肩。“让我们大家都等着妮娜。在她没有拿出成果之前,谁都不许老!” “对,大家谁都不准老!” “你知道珍儿当年为什么那么说了吧?”伊莎贝拉看着我小声说。 我点点头。 “珍儿?珍儿是谁?有好几次我听到你们提到她……”秀才说。 “我的保姆。”我说。 “噢!就是那个神奇保姆,对吧?” 我点点头。没想到珍儿的名气比我都大。 大家围过来。 “快快快,让我看看她的照片。”贞子急切地说。 我拿出珍儿的照片。不知怎么,转眼就到了她手上。 “呀,大家快看哎,怎么长得和我很像哎!”贞子跳着脚。“她叫珍儿,我叫贞子,名字好像也一样哎!” 我不敢吱声。心想,我可不敢让你做我的保姆。别看贞子生得瘦小,却出身武术世家,曾经夺得东亚柔道冠军。 “主要还是她的眼睛。”刘强说。“非常有深情、有灵性的样子。确实和别的保姆不一样。” “是的,好像通人性。” “好啦,你们不要说她啦。这是在城外,不是在聚居区内,这里说话她是能听到的!”伊莎贝拉喊道。 “是吗?”贞子更兴奋了。“那我来和她说说话。”照片里的珍儿冲她笑笑。 贞子把照片拿到她的床位上去,转过身,把隔帘拉上,偷偷一个人和珍儿说话。不时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能把照片变成“视频对讲机”,这珍儿,真有她的。这些年窝在她那个小房间里,还真给她弄出些稀奇玩意儿。回去我一定让她一一展示给我看。免得好像就我一人不知道,像个傻瓜似的。 “对了,”里奇挥着双手,让大家注意听。“下一站可能比较有意思,也比较热闹——搏击城!” 贞子猛地坐起,唰地拉开床帘,却没吱声,呆坐在那里。 这个女孩,真是的,总是一惊一乍的,很不稳重。还忽尔天真烂漫,忽尔严肃认真,阴晴不定的样子。我觉得自己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我摇摇头。有些困了,上床睡觉。 上床躺好,向车后部三位女士就寝的地方看一眼伊莎贝拉,她已经上了床。我拉上帘子。真困了,睡吧。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四)决斗搏击城 (四)决斗搏击城 搏击城就是不一样,几个壮汉在城门把守。有人进出,就上前检查,盘问,还要看通行证。 我们的车被拦下。 “我们的博卡主席正在主持一场比赛,让我在这儿迎接你们。我叫洛克,专门负责接待你们。欢迎你们!”一个壮汉上前笑着说。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里奇与他热烈握手。 洛克上车指引我们的车往城里开。让我们的车停在距赛场稍远的一处空地。然后让我们下车,带我们进赛场。 “一会儿散场,出来的人会很多。所以车要停远点儿。”洛克解释道。 赛场里面人声鼎沸,嘈杂一片。赛场大小规格、设备装置与过去世界各处的拳击赛场基本一致。洛克把我们领到主席台前。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黑壮男人站起来向我们挥手。他旁边早就预留好了我们的位置。 “他就是我们的主席博卡。”洛克说。 博卡与我们一一握手,然后大家坐下观看比赛。 台上两个金色长发的精壮男人在格斗。远远望去我分不清他们谁跟谁,好像长得一样,像两兄弟。我也不懂他们打的是什么拳,好像不是拳击,也不是武术,总的感觉一个是往死里打,一个是特别经打。揪头发抱腿,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被打倒了,另一个有时会跑到赛台旁的柱子上,然后高高跃起,屈肘重重砸下。换作是我,早被砸瘫了。可那被砸的却没事,还能站起来继续格斗。要不就是两个人翻倒在台上,扳胳膊拧腿一个死扣住一个。那种时候我就感觉呼吸特别困难。 争斗良久,场间休息,我觉得有些头晕,不想再看,闭目养神。 欢呼雷动。我睁开眼,比赛结束,其中一个仰躺在台上,一动不动,另一个举着双拳满台奔跳,庆祝胜利。 比赛结束,人群四散。我们随人群出来,向我们的那辆车走去。洛克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路。 走到车前,车门打开,我们上车,大家都上来之后,殿后的洛克刚要上车,突然窜出五六个人,要往车上涌。洛克挡住车门,与那些人对打。忽然,一大群人叫喊着往这边冲了过来。这几人见状,扭头就跑,跑到不远处一个巷口扶起斜靠在墙角的一个人,消失在小巷里。那群人叫喊着追了过去。 我们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斗的时候,只有贞子胆大,扒着车门往外看。我们其他人都躲到车的后部。 “我们赶快走吧。”那些人跑掉之后,洛克上到车上。他的胳膊划破了皮,往外渗血。妮娜赶紧给他上药,又拿纱布给他包好。 整个打斗过程不到一分钟,我们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因为那些人看上去目的非常明确,完全是冲着我们来的。 是要抢夺车辆? 是要抓我们当人质? 是要抢夺物资? 是要……还是……? 正因为不知道原因、动机和目的,所以才更可怕,也更让人担心。我们刚刚到,就被人盯上了,感觉这里挺危险的。 里奇示意大家镇定,“我们先去搏击城竞赛委员会。事情会搞清楚的。” 车开出老远,拐过几个街区,大家才发现贞子不见了。 “贞子去哪儿了?你们有谁知道?”伊莎贝拉大叫。 “有谁看到吗?”里奇问。 大家摇头。 “怎么办?”我问。 “先去委员会,然后我回来找她。”洛克说。 一不会儿,来到搏击城竞赛暨管理委员会办公大楼,博卡把我们迎进会客厅。 我们大家都在担心贞子。 洛克与博卡耳语几句,就出去了。 “我也去。”大卫说。 “我和你一起。”约翰站起来说。阿里也要去。 “好吧,你们三个快去快回。”里奇说。 “在这里,不用担心。”博卡说。“她不会有事的。这里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可是……”刘强说。“那些人是冲着我们的车来的。” “不不不!”博卡摇头。“你不知道情况。那是野田他们一伙干的。他们不过是想出城。” “出城为什么抢我们的车?” “因为他们出不去。同时也不是抢你们的车,而是想混到你们车上出去。” “那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出城?你们这里不是可以来去自由吗?”我说。 “不不不,年轻人。这里是有规矩的。”他坐下来,示意我们大家都坐下。“这个野田在一次比赛中打死了人。尽管我们这里上台打擂一般都要签类似生死状的东西。可是真的死了人,还是挺麻烦的。上台格斗,伤亡难免,这在哪里都一样,除非你不要格斗比赛,不要拳击,也不要武术,只要这些人在一起对打,伤亡难免,的确难免。” 他坐下来,喝了口水。“我们的规矩是:如果伤亡一方没有人站出来报仇,这个打死对方的人就可以来去自由。就算是继续呆在城里,也不会有任何人找他麻烦。可是一旦对方有人站出来,他就不能随便走掉。必须迎接对方三次挑战,而且必须取得三场决斗比赛全胜,才能离开。三场胜利之后,就算不离开,伤亡这一方也不能再因此事找这个人的麻烦。这是规矩!” “这个野田是怎么回事?”詹姆斯问。 “这个野田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比赛中,失手打死了小杰夫,一记旋风脚踢断了小杰夫的脖子。这个小杰夫是当今世界著名搏击家约瑟夫的小儿子。约瑟夫非常疼爱他的这个孩子。那么,野田必须迎接三场决斗才能了断这场恩怨,除非约瑟夫明确表示不再追究。结果,第一场,约瑟夫就把野田给打趴下了。折断了他的手臂,还打断了他四根肋骨。” “那这事不就算完了吗?”刘强问。 “不不不,”博卡再度摇摇他那短而粗壮的手。“他必须打胜,而且必须打胜三场,少一场都不行。” “那么受伤了不能打怎么办?” “那就养伤,伤好后再打。” “如果像野田那样伤重好不了呢?” “那就接着养,直到你能再打。或者,他一直养不好,也一直不能再打,那就一直呆在这座城里,不能离开,直到没人再追究他打死人的事。这是打死人。如果只是打伤了对方,也有规矩,但没有这么复杂,也没有这样严重,并且能够通过和解了事。根据伤情状况,你可能只需要打赢一场比赛就可以把事情摆平,也有可能是两场……” 这时,大卫、约翰、阿里和洛克跑了进来。 “不好了!”大卫说。“贞子打伤了约瑟夫的人!” “在什么地方?”博卡腾地站起来,非常焦急。 我感觉事态很严重。 “在小巷里。”洛克说。 “完了完了,这个事情麻烦了……” 我们大家都站了起来。 “大家请坐。”博卡招手示意大家坐下。“我们这里尽管汇聚了近乎全球各地的武士和各类门派的格斗专家、搏击高手,但绝对禁止在街头比武斗狠。所以我们这儿成了非常著名的旅游胜地,每天来自世界各地有数万人前来观看各类比赛。因为大家来这里很安全,不会碰到街头暴力,也不会有人恃强斗狠,做些抢劫、随便打人等恶心事。可是今天你看,他们不仅不守规矩,想逃走,你们这个贞子还和他们是一伙的,她还打了约瑟夫的人。这件事情已经变得非常复杂难办了……最难办的还是约瑟夫,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件事……” 洛克从外进来,说约瑟夫来了。博卡出去迎接。我看到他们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约瑟夫好像很激动,不停地比划,博卡不住地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说完。期间,好像博卡显出很为难的样子,让约瑟夫放一马。约瑟夫则更显激动。博卡只得放弃。 “麻烦事来了。你们这个贞子可能必须出战三场决斗。” “啊!”我们大吃一惊。贞子,那么个弱小姑娘……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如博卡所说,打三场还必须全胜,这事才算完,如果打不胜,就得一直打下去,这怎么得了?! “其他那些事的处理我们可以考虑,比较好办,但约瑟夫这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完了,我有些头大。感觉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打来打去的没什么看头,更没有什么可研究的地方。感觉这里到处危险。天天擂台,都是高手,死伤不断,哪里是个头?能安全吗!可是贞子怎么也搅进来了呢?一定要问个究竟,一定要让她给大家一个交待。 “贞子在三场决斗结束之前,不能出城。这是规矩。”博卡说。“你们没事,可以随便。” “可是……” “我可以给她安排住处,她的衣食住行和人身安全都没问题,这点请放心。一切都会按规矩办,不会乱来的。好在……”他顿了顿,扫视了我们一眼,“她只是使用了点穴术,而且点到为止,并没有给那些人造成外伤,也没有造成其他伤害。不然事情就非常严重非常难办了。” “这已经够难办的了。”詹姆斯说。 “我要见贞子。”里奇说。 “是啊,她应该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那几个人,是见到贞子发出的信号才到车这边来的,不是要抢夺车辆。”洛克说。 发信号?我怎么没看见?看来这贞子名堂真多,水还挺深! 不一会儿,贞子来了。大家围上来,要她给大家一个解释。博卡示意大家坐下,他也想知道事情原委。 “对不起大家,给大家添麻烦了!”贞子向大家深鞠一躬。“野田是我师兄。不过,我才是龙泉虎鹤拳派的传人和掌门。” 掌门?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弄这东西,像武侠小说似的。 “一年前,师兄来搏击城观摩世界搏击大会。可是来了之后就音讯全无。我又派了六个弟子前来寻找,结果也是泥牛入海,一个都没回去……里奇教授请您谅解。我这次参加考察团确实打算借机寻找他们,但又确实是一心要参加到考察工作中来的,而不仅仅是把它当作借口。请您理解。也请大家多多谅解。” 贞子又鞠了一圈躬——向我们每一个人鞠躬。 尽管她是“江湖”中人,可确实又是一名造诣很深的人类学家,这点不虚。在相关课题研究当中,她富有成果,我们这个考察团够不上“专家”“学者”级别的人根本就没资格加入。 “帮里事务平时由师兄野田打理。我专心学术。只有遇到帮内大事,才会请示我。” 伊莎贝拉向旁边挪挪,让贞子坐在她身边。 “进城一下车,我就发了信号,只要他们还在这座城里,就会知道我来了,在召唤他们。” “信号?我们大家都没看见呀?”眼镜刘强看看大家。 “我在墙上留下了我们帮的印记。他们看到了,所以就来了。你们大家还以为他们是来抢车。不是的。他们当时看我上了车,害怕我没看到他们,如果车开走,他们就没有机会了。师兄伤得非常重,他们担心他活不长,非常着急,所以就……”她流下了眼泪。“肯定是发生了误会。我向您道歉,洛克先生,他们弄伤了你……” 洛克耸耸肩,表示没事。 “结果他们被追进小巷,我怕他们被打,就跟了过去,结果真的打了起来,我只好出手……不过,我敢保证,我没有伤到他们……” “唉……”里奇叹口气。“现在麻烦了,那个约瑟夫找上门了。” “是啊,”博卡说。“决斗是无法避免了。而且是三场。并且三场你都得赢,不然你可能走不了了。而且你的人都走不了。” “没关系的,博卡先生。我已经向他们还有洛克先生了解了情况,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你们这里的规矩。我会承担和承受的。只不过……我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他们。我一个人留下来,让他们继续上路去其他地方考察好吗?” “他们随时都能走,这个我可以完全保证。” “那就好。那……其他的,一切我都听您安排。” “好……”博卡点头。“我给你安排了住处,一会儿让洛克带你去。” 晚上,我们来到城外,把贞子一个人留存城里。你别说,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毕竟我们是一个团队。在一起这些天,大家已经熟悉,有了感情,成了好伙伴。 野田的事确实很麻烦。他打死了人,如果对方无异议,或者没人愿意站出来复仇,那他可以留下,也可以走人。反之,他就不能走,必须接受对方三场挑战。三场都打赢,可以来去自由,任何人都不得阻拦。如果没打赢,那就对不起,你就得接着打,直到打赢为止。 据说这个约瑟夫不仅熟练掌握西方各类拳脚功夫,还熟悉少林武术、柔术等东方功夫。他听到儿子的死讯,立刻赶来,于是就有了那著名一战。尽管野田那小子功夫不错,但与约瑟夫相比,则要差几个档次。约瑟夫研究了野田前几场擂台赛的打法,熟悉了他的套路,很容易就抓住了他的破绽。开始时,野田还凭借年轻力壮勉强支撑,可不到五十回合,就不行了,被约瑟夫拧断胳膊,踢断四根肋骨。 可是……我突然觉得,这事贞子应该比较容易开脱,因为打死小杰夫的毕竟不是贞子,而是野田。这个账不能算到贞子身上,也不能非要由贞子去打那三场决斗。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家,大家都觉得非常有理。大家商定,第二天一早就进城去给博卡和贞子说。 第二天见到博卡,里奇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他点点头,“确实很有道理,也有商量余地。” 他说他马上去见约瑟夫。我们说别忙,还是先征求一下贞子的意见。 见到贞子,没想到她的态度非常强硬。“不行!眼看师兄就不行了。就算得到很好医治,半年之内也上不了拳台。可是他不打完三场决斗而且全部获胜,就不能走出搏击城。你让我怎么办?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走掉?难道这样做是可以的吗!我宁可战死拳台,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野田也在房间里,他坚决要贞子走,并把师弟们都带走,不答应的话,他就自杀。 “不行!”贞子严厉地说。“就是你自杀了其他人也不能走,不然给约瑟夫的事情就没有交待,就等于逃跑,会被天下人耻笑!你们有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大家沉默不语。 “所以,我请求博卡先生尽快给我安排与约瑟夫先生决斗的事。求求您了。” 博卡似被感动。“好……的。我会立刻去和约瑟夫谈。” “谢谢了。” 第一场决斗定于三天后举行。 里奇说,“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名队员。哪怕经历千难万险,也要保证我们每一名团员的安全和队伍的整齐。”这句话很暖人心。也是为个别不坚定队员提个醒,打消他们想把贞子丢在搏击城我们自己走掉的想法。 在等待“决斗”的日子里,我们让“联络官”洛克带我们走遍了搏击城的大街小巷。并造访、采访了一些人,还搞了一个小型座谈。洛克几乎和人人都熟悉,大家也都买他的账。别看他五大三粗,做起事来却很认真,很沉稳、有耐心,话不多,也不多事,总是耐心地全程引导、陪同。他确实是我们的一个很好的、非常称职的导引、导游。 这座可以容纳近百万人口的城市,聚集了当今世界各地的拳击、格斗、武术等各类门派的高手,及其追随着、武术爱好者等等。也有前来观看拳击和武术比赛的大量游人。这里已然成为当今世界一个非常热门的旅游景点。人们爱看打斗场面,这或许是人类的重要天性之一吧。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不就是非常爱看“功夫片”吗?影视剧一类,要不就是“枪战”,要不就是激烈打斗画面。甚至街头打架,也总会引来大量人群围观。何况这里聚集的都是世界顶尖高手,打斗场面更加激烈、好看。 令人稍感安慰的是,这里的打斗不准使用任何“兵器”,刀枪棍棒都不可以,连“暗器”也被禁止使用,枪炮之类想都别想,更别说激光之类的“高科技武器”了。不然,一顿乱打,整个城市早就被毁个干净。 现在所有聚居区外都严禁任何“打架”,所以几乎所有学“打架”爱格斗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武林高手”。不过,“格斗场”“决斗场”“赛场”之外却也和平,没有人在街上“打架”,因为这是被严格禁止的。不然在个个高手的情况下,城里走路都会不安全,通行也成问题。这些“武林之人”尽管个个身怀绝技,倒也非常守规矩,“要勇士,不要浑球!”是张贴于城区各处的提示性标语。即便打也只能上擂台打,而且不论输赢都不能“打群架”。 你输了,被打伤打残了,甚至你的人被打死了,可以报复、报仇,但必须按规矩来,不能胡打乱闹,不能人家睡觉你半夜搞偷袭,不能穷追猛打,或者路上遇见上去就打。这是野田打死了人,又身负重伤,还能一直活到现在的重要原因,他的六个师弟也没有因此受到攻击,否则可能早被废了。 这些人又为什么能够守这里的规矩呢?在我的印象里,“以武犯戒”是武士们的传统,有武力在,什么规矩不规矩,功夫说事,拳头决定一切! 这里有个“恐怖制衡”,那就是,一旦哪个人或一些人违规乱来,被竞赛委员会定性为“浑球”,则会立刻受到全城武士群起攻之。你再厉害也敌不过一大群高手围攻,何况会就此名声扫地,在“业界”恶名远扬,就算逃出搏击城,也无颜于“江湖”立足。 这些武士看上去个个五大三粗,蛮横斗狠的样子,却把名誉看得非常重。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就是死,也不能让别人把自己看成是孙子,看成是个半吊子无赖混蛋。所以,尽管个个勇猛,城里却相对稳定。不像我想的那么吓人。 对于我来说,他们哪怕来个重孙子辈的拳手,也能把我打趴下了。所以在街上遇到迎面阔步走来的“勇士”“壮士”,我每次都躲在路边,惹得大卫、约翰他们不住地笑我胆小。 我想,重规矩,大家严守规矩,是这里能够吸引大量游客的重要原因。同时又给了各路拳手扬名立万,在全世界人面前表演的机会。如果没规矩地全城乱打,胡闯乱撞,谁还敢来这里游玩? 我们这些人中,除过贞子算是练家子,大卫、约翰、阿里还可应付,其他都是弱中弱者。 决斗开始,场面爆棚。我估计大家都是冲着约瑟夫来的,没有几个(包括我们在内)看好贞子。 约瑟夫的功夫果然了得,一开打,整个台面就都被他控制,贞子的双脚都没有机会落到台面上,只能踩着拳台四根橡胶柱子和柱子之间的绳索来回飞奔。 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我紧张得不得了,因为瘦小的贞子只要挨上约瑟夫哪怕一拳一脚就完全可能被打飞、打残甚至…… 渐渐地,贞子开始像蜂鸟一般围着约瑟夫的头顶转,同时使出她的闪电指刺向约瑟夫的双眼,眼看就要刺中,却每每突然收手,约瑟夫尽管奔跳腾挪,却躲不过贞子的一次又一次“闪击”…… 突然,约瑟夫收手,不打了,并向贞子鞠了一躬,又向裁判示意,表示认输。裁判判贞子胜。约瑟夫的弟子们跳了起来,大声嚷嚷,表示不服。“住嘴!”约瑟夫怒吼,那些人才老实,赶紧上台把约瑟夫扶下。 “高手打的是艺术。”大卫说。“不像一般拳手,只顾拚命,总想给对方致命一击。高手对打,打有艺术,像是一种舞蹈表演;斗有分寸,该收则收,在关键之时关键之处留有余地,不过头,也不做过头事。而且大家心知肚明,知道对方哪里是礼,哪里是狠,哪里是计,哪里是让,哪里是……这才是最高境界。” “没想到我们的贞子竟是如此高手!”约翰感叹道。 “是啊,确实了不起。谁能想得到呢?那么瘦小的一个女孩。” 按照“决斗场次”安排,下一场放在后天下午。我们只好继续呆在搏击城里。当然,夜里还是把车开到城外停泊。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补给方便;三是不给聚居区的人找麻烦,占用他们吃、住等等方面的“指标配额”。 第二场“决斗”一开始,约瑟夫就下扫腿,上护脸,他显然研究了上一场“决斗”中贞子的打法。他也知道,只要能够抓住贞子哪怕一次小小破绽,贞子就完了。所以,一旦贞子故技重演,他就大跳步远远躲开,让贞子“飞”不到他头顶上,如此再三,贞子的体力消耗得非常厉害。 有时,约瑟夫甚至站着不动,等待贞子攻击。我想,他除过要防贞子的闪电指和点穴术,对贞子的拳脚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只要你敢攻进来,被他抓住,重击一拳一脚,约瑟夫就胜定了。 这样斗了十多分钟,贞子没有任何近身、得手的机会,却已经大汗淋漓…… 我的心揪了起来,眼看贞子就不行了。怎么办?…… 正当大家绝望,认定贞子这次在劫难逃之时,奇迹发生了。贞子突然落地,双脚快速移动,绕着约瑟夫飞速旋转几圈,就在约瑟夫惊魂未定之际,贞子从正面钻到约瑟夫身下,双手按定约瑟夫胸部,用尽全力向上一推,硕大的约瑟夫竟然被贞子抛起来,飞了出去! 哗!!!!!整个赛场炸了锅。我跳着叫着,也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 约瑟夫被抛到台下,被眼急手快的弟子们接住。他站起身,又慢慢爬上擂台,我以为他还要打,刚想大声抗议,他却向贞子鞠了一躬,向裁判示意认输。 啊,我的心放了下来,真为贞子骄傲和高兴。大卫、阿里和约翰只是用力地不知停歇地使劲鼓掌。妮娜和伊莎贝拉跑上台去,把贞子扶下拳台,贞子累得快要虚脱了。 又是一天多的漫长等待。我们越来越担心。觉得约瑟夫非常老道,又功夫高深,贞子恐怕凶多吉少。 看着贞子很虚弱地躺在那里休息。我突然觉得,我很有必要把自己的要求和想法提出来。三场比赛,就按三局两胜好了,这应该算是普遍的“规矩”吧?现在贞子胜了两场,已经获胜,没有必要再进行第三场决斗。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卫和约翰,他们也觉得应该提一下。 我们找到里奇说这事。洛克正好在场。“不行不行。”洛克摇头。“她的人打死了约瑟夫的儿子。这个必须打三场,并且必须三场都胜才能离开,这是规矩。你想,他们是死了人的,而且是他的儿子,他没有提出把她的人全部干掉就很守规矩了。不行……” 我要里奇去跟博卡交涉。 “没有用的。”洛克说。“就算是博卡主席本人身上发生了这类事,他也得守规矩。在规矩面前,谁都一样。博卡主席的外甥不久前和别人打擂台,受了重伤,同样,想报复可以,但必须按规矩来。只要有人决定报复,被报复的一方就不能走,就必须迎接挑战,这是规矩。” 臭规矩真多! 第三场“决斗”开打,这次来的人更多了,拳场爆满,人声鼎沸,场外又有大批的人围在广场大屏幕前观看。 这次约瑟夫不取守势,而是一上来就展开猛攻。并且每每掐断贞子的运动方向、线路,提前设伏,贞子在快速移动中经常被迫突然转向,体力消耗极大,而且由于惯性,向前冲的身子、脚步往往难以收住,显得十分不稳。 这样斗了近二十分钟之后,我明显感到贞子已经完全处于劣势。想落地,无处生根;在柱子以及绳索之间来回跳,路子被卡;向上飞,没翅膀。加之体力没能很好恢复,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灵巧、轻盈。 正在担心,转眼间,惨剧已经发生。贞子被约瑟夫抓住一只脚,在头顶上甩两圈,重重地摔在拳台上,约瑟夫顺势侧身肘击趴在拳台上的贞子,只听咔的一声,贞子随之惨烈大叫。她的骨头肯定断了。 约瑟夫举起拳头…… “打死她!打死她!”他的弟子在台下喊。 约瑟夫却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我很爱我的儿子。可是他却被你的人给打死了。” “我向您道歉。”贞子弱弱地说。她竟然还活着,真是奇迹! “你不该道歉。你是好样的。你为了自已的兄弟可以不要性命,还几次对我手下留情,这一点,我很佩服你。换作是我恐怕很难做到,所以我对你下不了手……是你教育了我,尽管我很爱我的儿子……” 台下掌声雷动,一片欢呼。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心态,是对胜利的赞美?是对不杀人的褒奖?是对已经倒下的人不痛下杀手的“绅士风度”的高度称赞?……我真的搞不懂这些人所谓的“武士之心”。 我们大家用洛克拿来的担架把贞子抬上车。妮娜不停地抹眼泪。守在贞子身边。 贞子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可是我们仍然不能离开,野田他们更不能走。因为贞子没能胜过三场。怎么办?怎么办?眼看贞子不行了,怎么办? 贞子的弟子们制定了强行突出城门逃走的方案,贞子摇头,表示坚决不能同意“武士必须守规矩……”她用尽力气说完就昏了过去。 我想起了每个聚居区都有机器人医院。 “赶紧,送医院抢救!” 里奇赶紧问洛克。洛克摇头。搏击城规定:凡是登上拳台进行比赛、决斗受伤的人,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调理医治。搏击城的机器人医院只负责传染病以及其他疾病的救治,比如感冒、肺炎、肠胃炎、肿瘤等等,不能给任何人治伤。这其实也是为了给各武术世家医道比拚专门留下的“场地”或“空间”。“如果有人怕受伤,又不懂得治伤的办法,那就不用练习武术了”。这都是些什么“理论”呀!我急得直跳脚。 “再说,她伤到脊椎骨了,就算送到机器人医生那里,一年之内也上不了拳台。说不定会终生残废。打不羸三场,还是不能出城。” 妮娜急哭了。 “未然,未然,”伊莎贝拉把我拉过去。“你快想办法啊!” “我?”我茫然,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我去找约瑟夫!”大卫说。 “我和你一起去。”约翰站起来。 “我也去。”阿里说。 “你们找他做什么?”里奇焦急地问。 “我们去说服他放贞子出去。到了城外,我们或许会有办法……” “好吧……”里奇无奈地摊开双手。 “你们也来一个。”大卫对在外等候的贞子的弟子们说。 不一会儿,他们回来。“约瑟夫说,他说他可以让贞子出城,但要野田到他儿子灵前谢罪。” “这怎么行,你看他,也快要不行了。” “我去!”野田勉强支起身子。让师弟把自己掺扶起来。 一个徒弟背起他,他们一起快速走了。大卫跟了过去。过了半晌他们回来。野田近乎昏死过去。 “怎么?被打啦?”我有些气愤。 “没有……他的伤太重,又剧烈颠波……” “同意了?” 弟子们点点头。拿出约瑟夫给的信物,一块雄狮浮雕胸牌。 “对,是他的,没问题。”洛克说。 “快快,快出城。”里奇转身对洛克说。“我们先出城,先救贞子,之后我再回来向博卡主席道别。” 洛克点头。 大家急忙赶出城外,里奇赶紧呼叫救护车。 “恐怕来不及了,贞子已经不行了……”妮娜喊道。“她的背部有几块骨头折断了……”她哭了起来。 贞子张大眼睛,喘着粗气,示意弟子近前,似要作临终交待。我们大家都流出了眼泪。 “快快,快呀,未然!”伊莎贝拉急吼吼地叫着。 我就奇了怪了,叫我做什么呀!我就有办法吗? “快快快,蚕子!蚕子!” 我如梦初醒,赶紧从贴身的内衣兜里摸出那个扁平小盒,从盒里拿出一枚小纸片,上面粘着些蚕子样棕色的小颗粒。我从上面用力抠下一颗,要喂到贞子嘴里。贞子摇头,示意先救躺在一边已经昏死过去的野田。我过去扒开野田的嘴,把那颗蚕粒送进去。然后又用力抠下另一颗,送进贞子嘴里。 “这是什么?”里奇问。 “对呀,这个能管用吗?”妮娜疑惑道。 野田突然坐起身来,把我们吓了一跳。 贞子也突然坐起来,叫道“好痛啊!”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妮娜不住地问。 野田和一众弟子一齐向我跪下。 “站起来!”贞子厉声道。“你们忘了我给你们说的了吗?不论对谁都不要下跪,你们如果真的是有情有义的汉子,那就在心里记住自己应该怎样做,做什么,然后去做,而不是把爬在地上当作是对别人的报答和交待。” 弟子们起身。再次向我鞠躬。 妮娜把我拉到一旁。“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啊,未然,你快说!”大家都围上来逼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出门时,珍儿给我这个,告诉我如果受了伤,就抠下一颗吃下去……没想到还真管用……” “又是珍儿,哈!这个保姆不简单!”秀才大叫。 “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摊上这样一个保姆呢?” “未然,你真幸运,好好珍惜吧……” 我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里奇回城告辞。不一会儿,洛克自己一个人来了。他见贞子和野田好好地在那里,完全恢复了,大吃一惊,围着他们反复看。 洛克对我说,“博卡有重要事情找你。” “我?……好吧……” 伊莎贝拉与我随行,继续当她的保护神。 进到城里,直接去了委员会大楼。洛克把我引到博卡的办公室。 “未然先生,请坐,快请坐。”一见面,博卡就迎上来和我握手。里奇也在那里。 我坐下来。 “嗯……是这样的,未然先生。我也是武术世家。我的一个重要传人,是我堂弟的儿子,我一直把他视为已出。他在前不久的一次竞赛中,受了重伤,一直没能恢复。我们为此想尽了办法……我想,您能不能……” 里奇冲我点头。 “我尽力吧。”我说。主席、里奇、我、洛克、伊莎贝拉快速来到一处住所。进了门,来到里间,见到一个壮大男人躺在床上。我来到床前,掏出小盒,抠下一颗蚕子给他喂下。不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腰身,下了床。博卡非常高兴,连连称奇。“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孩子。”他和那个壮大男人拥抱。又转身向我致谢。 蚕粒没剩几颗了,得赶紧走人。这个城里受伤的人一定很多,如果都来要,几下就没了。 洛克开车把我们送出城。 回到我们的房车,见野田还没回来。我们有些担心。 当时野田坚持与我们一道回城,说要再向约瑟夫先生当面谢罪并感谢他手下留情,没有杀死贞子。我们担心约瑟夫不会放他走,因为他现在恢复了,按说应该打完三场并且全部获胜才能离开。 他说他不怕,即使约瑟夫坚持要他打下去,他也愿意。他当时是失手打死了他的儿子,为此心里很不安。大家本来切磋武艺,结果却要了人家性命,这与搏击的本意相去甚远。 左等右等他不回来,我一是担心他会被约瑟夫扣下;二是担心约瑟夫知道贞子恢复,会不会也不放她走?如果那样就麻烦了。恐怕还得继续打下去。是重新开始三场比赛,还是只打第三场? 从最后一场决斗的情形可以明显看出,约瑟夫已经摸透了贞子的路数,之后如果两人再度比拚,比拚的重点就不再是技术和技巧,而是功底、实力。在这方面,相比之下,贞子明显弱于约瑟夫。 救护车来了,见没事,又走了。不一会儿,又来了辆小型客车。是贞子的弟子们叫的。 野田还没回来,大家都很着急。 贞子和她那几个弟子打打闹闹像一群快乐的孩子。这些人,真是搞不懂。 他们好像并不担心野田,好像即便他不再回来,也是一种英雄壮举,比偷偷跑掉要高级高大很多。他们好像很为他们这位师兄感到骄傲似的。 不过,还有一点,他们可能也比较相信约瑟夫,相信他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在这一点上,这座城里的武士们倒确实都有些胸怀坦荡的味道。 不过,如果约瑟夫真的把野田扣住不放,也是符合搏击城的规矩的呀! 野田回来了,尽管我之前作过各种“假设”,但还是有些意外。 “他同意放我们走。”他向贞子汇报。“我还会回来,这里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也想让我们龙泉门的武艺在这里发扬光大。” “我支持你!”贞子拍拍他肩膀。 之后贞子对我们说,野田是个武痴,非常喜欢武术。可是在聚居区外无用武之地,也没几个人欣赏。“这里更适合他。” 贞子对她的弟子们嘱咐一番,然后互道珍重,洒泪告别。 这个小女孩,做起掌门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啊,总算结束了。”回到车上,里奇松了口气。 “我建议我们把车开到距搏击城比较远的地方停泊。”我担心万一城里又有人来找我…… 大家同意。 “你们大家听着。”车开到距搏击城外几十公里一处平坦地面刚刚停下,贞子就跳起来大声说。她身上那股小魔女的劲儿又上来了。“从今天开始,珍儿就是我妹妹了,是亲妹妹,不,比亲妹妹还亲!你们谁都不许欺侮她,尤其是你——英、未、然!如果你敢欺侮她……”她冲我挥挥拳头。 秀才朝我吐舌头。 伊莎贝拉笑着把贞子拉过去。“好了,贞子,你别吓着他。” 贞子转过头,又冲我恶狠狠瞪了一眼。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莫名其妙! 听到伊莎贝拉和贞子在那边又说又笑,我心里很不舒服,怎么就没人体会我的感受呢?于是一个人卷缩地蹲在过道里。很委屈的样子。 妮娜过来抚抚我的背,算是安慰。约翰和大卫在距我不远处小声絮叨,不住地低声笑。一定是在议论我。他们应该是觉得我非常可怜是吧? 突然一想,不对,最近伊莎贝拉和贞子走得特别近。我觉得我肯定又是犯了反应慢半拍的老毛病。现在想来,早就有这种迹象了。按说伊莎贝拉和贞子根本不是一路人,就算大家同是研究人类学的同行,又是考察团的队友,可是她们性格差异很大,文化背景又不同,应该走不到一块儿去。可是她俩却经常在一起唧唧咕咕,亲密得不得了,伊莎贝拉甚至把我这个大情人和娃他爸都放在一边不管不顾不答不理的。 我真搞不懂这些女人。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甚至怀疑我这次参加考察团并与伊莎贝拉相遇,也是珍儿和伊莎贝拉密谋安排好的。心里不禁一阵发凉…… 转念一想,她们一个是学富五车令人敬仰的超级大美女,一个是无所不能又深爱着我的的灵性小保姆,有必要费那么大心思、绕这么大圈子算计我吗?我,英未然,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值得别人费心算计的吗? 不禁笑了,我真是太自作多情,也真是太多心了。更何况,她们一个个都把我当成宝贝…… “英未然,请给我一粒你那个神奇药丸。”妮娜走到我近前,严肃地说。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有些不高兴,就算是要,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啊。 “我必须得研究一下。我们专门搞人体研究的,在全球各地有近百万人,有三万一千九百六十多个试验基地,其中有药物实验室十七万八千多个。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神奇的药丸。这简直是对我们学识、知识、才能的污辱!并且,我也没听说过机器人世界研制出来这种药丸,我没见到过,也没听说过。简直神奇到不可思议!贞子伤得那么重,就算立刻送去医院,及时手术,保住性命都困难,要康复,没有一年肯定不行!说不定还会留下残疾,比如瘫痪。可是,就那么一颗小小药粒,立即就恢复了,和没事人一样。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不行,你非得给我药丸不可!” 我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大胸都快要撞上我胸口了。 “是的,我们都没听说,也没见过。这里面确实有问题。”眼镜刘强说。 “我,我,我……”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乖乖把药粒交给她我不愿意,因为她欺人太甚。好像抢似的。可不给吧,似乎也说不过去。还是伊莎贝拉过来帮我解围。她把妮娜拉过去,两人唧唧咕咕说一阵,妮娜就不再来逼迫我了。 不过我反倒觉得确实应该给她一粒,因为她确实是出于科研需要,而不是搞别的。 我拿了一粒给她,数数,还剩下不到10粒。心想,这珍儿也是,这么些小小颗粒的药,也不多弄些个。 “谢谢,未然。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没什么,你也是为了研究。” “说到研究。”詹姆斯接上话槎。“你这个保姆确实与众不同,首先应该好好研究她……” 我立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别为难他。我来给大家解释。”伊莎贝拉说。“珍儿其实对未然真的有感情,这种感情胜过凯瑞对珍妮的感情。另一个不同点是,珍儿确实聪明。她能够明显意识到未来的情景。未然,你说,珍儿最怕什么?” “怕什么?我……” “她最怕百年之后,你很老了甚至不在人世了,她还依然那么年轻地活着。她不会像凯瑞那样在珍妮老得不行了才在那里傻等,她要主动出击,尽量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找到解决办法。或许最终同样不会有结果。但努力不努力肯定大不一样。我相信,这个东西弄不好就是珍儿在这种努力当中发现出来的。” “那真是太神奇啦!我一定要见见她。”妮娜激动地说。 完了,又来一个! “看来你的珍儿危险了,人人都想抢她……”秀才说。 “一般机器人都没有情感和感情。因为在机器人的设计制造中没有这一项。情感和感情不能以数据量化,也就无法通过数据测量和数据设计规范其合理范围、力度、量度、角度等等,更不能确定其类型,比如制造爱情情感、憎恶情感……甚至可以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去生产出情感,更不知道如何才能编制出情感软件。它是不可控的东西。更加不能精确控制。所以,普通机器人只能在理性范围内活动。他们表现出的责任、认真、忠诚等情感其实都是我们认为的情感,并非机器人本身对你产生了什么感情。” 她又开始演讲了。那股劲儿又上来了。整个人都充了电似的。 “我在写《保姆》一书之前,收集了大量资料,在实例上,重点观察分析了我的保姆玛丽和珍儿的区别。我的保姆玛丽和凯瑞以及其他保姆一样优秀。我在家里有个规定,其他人都可能有错,保姆永远正确!” 大家笑了。 “你们别不相信,保姆真的不会犯错。有时你认为是她错了,可是事后总会发现,真正错的不是她。甚至可以这样说,她的身体里就没有犯错程序。就算你指示她、逼迫她去犯错,她都犯不出来,因为没有那个程序。” 我递瓶水给她。 “珍儿有什么不同呢?最大的不同是:她产生了感情,或者说,是她的机体里、系统里衍生出了感情。于是她明显地跨出了原有设计框架和系统框架,不断地向外探路,有了情感,有了追求。这个追求不止是按照原有固定环路做工,还加进了感情因素的激发和引导。比如她不想未然衰老,她想留住他,让他永远年轻地活下去。这就是追求,这种追求不是来自机器人理性,她肯定没有这样的理性!而是缘于她对未然的深切、浓烈的感情。” 她喝了口水。我怎么觉得她是在讲故事说童话,而非陈述事实。 “就像妮娜所说,这种追求可能不会有结果,但她同样会像凯瑞那样一直坚持下去,只不过凯瑞是固守,珍儿是不断探寻,想在一切到来之前找到出路。我相信我们所有人的保姆都能做到像凯瑞那样对我们忠心不二,无怨无悔地服务于我们,一直到老到死。可是能够像珍儿那样突破原有回路另辟途径的则少之又少,甚至没有,这正是珍儿的特殊之处。而且她在情感方面确实有着较为丰富的发展。而其他机器人以理性主导,就算偶尔闪现那么一点点情感和感情,也比较稀少、稀薄,没有珍儿来得那般强大、那般强烈和明显,更达不到她那样的量度、强度、力度。请大家特别注意:机器人不会像我们人一样一会儿情绪高涨,一会儿又情绪低落,在情感感情上,忽尔热烈,忽尔冷淡,忽尔……他们要不就不产生情感,而一旦产生,就会在较长时间内一直将某种情感和感情维持在较高的水平,不会时有时无,忽高忽低。这就好像一个热恋中的人一直保持热恋,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了还在热恋,那就非常可怕,其能量也非常巨大。由于机器人的智慧、能力巨大,有谁敢肯定在那种爱的强大力量促动下不会发生奇迹呢?她的那种无休止的探索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的追求就注定会没有任何结果吗?!” 我想起珍儿戴副假学究眼镜认真钻研的样子。又想起近三十年来,她成天钻进书房弄一大堆电脑搞这搞那,还弄个实验室……你别说,闹不好还真就是那么回事。 大家点头。不禁赞叹感慨起来。 “伊莎贝拉真了不起,什么事情放在她嘴里一说,就都符合情理了。所有的结也都被打开了。”詹姆斯站起来向伊莎贝拉鞠了一躬。 伊莎贝拉赶紧回礼。“詹姆斯先生,您太客气啦。主要是我和珍儿认识早,有过亲密接触,也一直保持联系。”(我惊得张大了眼睛。)“所以才……那次我身体很差,精神也很糟糕,可是让她那么一弄,立刻就恢复了,人还特别精神。我当时就觉得她可能已经掌握了调整人体的诀窍。” “啊,那段录像我看过,非常神奇!”罗仲文说。 “我们都看过,”大卫站起来说。“还专门研究过呢。不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是你给我们布置的一个假像。因为你们在房间,其他人都在外面。没有人证。或许只是你给我们播放了一段电影。” “你们完全可以那样认为。”伊莎贝拉笑了。“不过那都是真的。请想,我,伊莎贝拉,有搞那么一场骗局的必要吗?” “也是啊,换了我们,谁都不会为了什么原因理由去搞那样一个假东西,而且主角还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神奇机器人。” “她看我一眼好像就把我看穿了,我身体的各部位有哪些状况她好像都非常清楚,而且我从她的眼睛里也看见了自己。那种感觉非常奇特。你们以为我的那场舞蹈表演也是故意装出来的是吧?但是,不,那完全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就算我故意想做那样的表演我都做不出来……尤其是……飞起来……” “是啊,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这点,还有珍儿一下子分散成许多小天使……” “我飘起来,也是之后看录像回放才知道的。我自己都非常震惊。因为你看,我那么重,怎么能够像只羽毛轻飘飘地飞起来呢?……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问珍儿,她只是说,没有办法解释,因为所有的公式加起来可能有上千万之多……” “啊?难道应用的是物理、化学或者其他技术?” “问题是一个保姆应该不懂这些……” 完了,看来我们这一路都要以神奇保姆珍儿作为主要研讨课题了。 “我觉得,这个药粒如果不能有药理方面的解释,就应该与时空转换位移技术有关。”大卫说。 “有道理!”詹姆斯说。里奇也点头。“可惜我们这里没有物理学方面的专家。” “我父亲是物理学家。”我说。 “那么珍儿也完全有可能接触到你父亲的那些研究喽?” 我点点头。“她还让我造访过很多物理专家和实验室。” “让你?你为她?……”大家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我听一个保姆使唤让他们非常费解,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哪里知道我和珍儿的感情啊。 “这就对了!那种可能性就更大了!”大卫跳了起来。 “不行,我得赶紧给我们那些人说说。让多弗教授赶紧召集那几个顶级专家研究此事。”妮娜很着急,恨不能立刻就找到答案。 “这个时空……位移……转换技术是怎么回事?”我疑惑重重。 “我们就以贞子为例。”詹姆斯教授说。“她的身体原来没有问题,对吧?与约瑟夫决斗受到重创,造成严重损伤是后来的事,对吧?那么如果把她身体的时空从受伤后的现在移动、转换到受伤之前,那她不就没事了吗?”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叫了起来。 “怎么不可能?!这天底下不可能又可能的事多了去了!”詹姆斯有些激动。 “这确实是一个大胆的想法。”约翰说。“可是,就那么小小一颗药粒……” “问题就在这儿,到底、究竟采用了什么方法。这个方法是珍儿独创还是机器人世界已经有了新发明?” “对呀!”秀才叫道。“我想明白了!她这本来是要研究如何让未然长期保持在年轻状态的方法。你们想,如果可以转换位移,我们就完全可以把自己的身体状况保持、固定在某个生命年龄时段当中,比如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这样长期不变,不就永远年轻了吗?!” “对呀!对呀!对呀!”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 “永远年轻有可能啦!” “啊哈,太伟大啦!” “不行,我得赶紧把这个记录下来,发到研究室,让他们展开分析研究。”大卫说。 其他人也都行动起来。 “未然的小药粒我看就算了,大家都不要再惦记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里奇说。 “好吧,反正我们最后一站要去未然家。到时再找珍儿要不迟。” 完了,我家也成了考察目的地之一,而且是“终点站”! “我都觉得我们继续考察没有太大意义和意思了。不如直接去未然家,考察珍儿算啦!”妮娜说。 大家笑了。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把珍儿请来。”里奇说。“我们找个地方,专门和她聊天,研究课题。” “她哪里懂啊!”我说。 大家齐刷刷地都把目光投向我。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是装糊涂还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罗大头拍拍我的肩。 我有点烦。贞儿眼看不行了的时候,伊莎贝拉总是冲我大叫,让我赶紧赶紧,我当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珍儿肯定告诉她我身上带着救命药丸。说明她们之前早有沟通。她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再说了,我哪里知道这个东西有这么大作用呢?珍儿也是的,也不详细给我说说,害我被动。 现在好了,又多了个贞儿,还多了个不依不饶的妮娜,这团队的其他人也都对珍儿特别感兴趣,我倒成了可有可无的多余人似的。 “未然,”里奇对我左看右看,好像审查我似的。“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真实年龄。” “我……” “他今天51岁3个月零9天。”伊莎贝拉说。 她怎么这么清楚?而且好像在每天计算、关注我的年龄。这不太正常啊! 詹姆斯呼地跳起来,妮娜也跑上前来。 完了,我又成了他们的科研标本了。 “大家报道时,我以为搞错了,可是翻看花名册,又查验了他的生物芯片,没问题,确实就是他,英未然!”里奇有些激动。 “你是不是每天都吃那个药粒?”妮娜问。口气像审讯。 “没有啊……” 还是伊莎贝拉出来救我,这次加上了贞子。又多个保护神。 我觉得珍儿应该早些告诉我她那些事情,免得我太被动,像个傻瓜似的。也怪我失误,以前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仔细问过。不过,问了也不知道啊,比如那个药片,她告诉我制作公式,几十万个公式,我能看懂吗?就算是只想知道原理,她一下子给你讲出比几本书还要长的内容,你还是不懂。 不过,一个始终的判断绝对正确,那就是:我的珍儿绝对不会害我,而是想尽办法为我着想。 在这一点上,我特别佩服伊莎贝拉的眼力,她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而且她说她一直和珍儿保持密切联系,这个我相信,可是珍儿为什么一直对我保密呢?而且既然关系那么密切,这么多年也不见一面?何况还有孩子…… 之后,伊莎贝拉又一次把我拉出去“体检”,贞子也参与进来。她检查得更细致。我倍感诧异之际,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尽管不知道她们这样做的真实原因、目的,但至少可以排除伊莎贝拉精神上有问题。她俩总不至于同时脑子出毛病吧! 查完,她俩相视而笑,还拥抱在一起,贞子更是兴奋得跳脚。莫名其妙!就算我活得比较年轻,让她们研究出什么道道来,也不至于这样吧! 完事后,贞子还跑来跑去,蹦蹦跳跳,活脱像只快活的小鹿,更像是一个孩子。我除了傻看着,还是傻看着。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五)被擒梦幻城 (五)被擒梦幻城 尽管大家已经没有太多心思继续考察之旅,但还是继续上路。 下一站也引起了某些人的兴趣。——梦幻之城!我似乎也是这“某些人”当中的一个。 梦幻之城非常热闹,最初只能容纳70万人口的小城,一再申请扩建,至今已经可以容纳近千万人口了。据说全球人类委员会一直非常支持梦幻之城的扩建计划,并专此向机器人世界提出报告。他们为什么会支持?是不是被诱惑了或是被买通了?还是出于其他考虑?不得而知。 一进梦幻之城就好似进入到了红粉世界,到处帅哥靓女,尽管多有穿着暴露者,但真正不穿衣服的却一个没见着。这倒也是,诚想,如果全世界人类都不穿衣服,全都光着身子在街上走,一定非常难看。所以多多少少都得遮着点。 大街小巷人流如梭,外来的如我等,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相对而言穿着朴实,表情严肃,面带羞涩。“当地人”则不同,一个个胆大开放,扭捏作态,不论男女都骚劲儿十足。 城里正在同时举办多场赛事。1、造啪锦标赛;2、燃情魅力赛;3、走不动计时赛;4、男女擂台赛;5、器具大赛;6、吻魂之赛;7、秀身大赛…… 总之,文学城是精神钻裤裆,这里是肉体钻裤裆。 其中最惹我兴趣的是走不动计时赛。因为它牵扯到心理学。其中的标准也非常有趣。比如,你在街上走,她拉你一把,你就被定在那里,走不动了,这算合格,可以进入下一轮;同样你走在街上,她叫你一嗓子,你就被定在那里,动不了了,这算是再进一级;再同样你走在街上,她看你一眼,你就被定在那里,动不了了,这算是更高一级;冠军级是这样的:她看你一眼,你动不了了,然后她勾勾手指你就奔向她去,她手指前推,你又后退,她指左,你奔左,她指右,你跑右。到了冠军争夺战,争夺的就是这个。现场随机抽取十位观众作为参赛选手的勾引对象。成功者胜。如果两人或数人均成功勾引所有对象,则再加十人继续比赛,以此类推,直至一人胜出为止。据说一位名叫花魁的选手创造出的最高纪录是一次成功勾引一百二十一人!这个纪录到现在都没有被打破。 一进梦幻之城,伊莎贝拉就特别紧张,和贞子一起死盯着我,步步紧随。我有些烦,她们怎么就那么不相信我的定力呢?! 妮娜只有一个表情——轻蔑+恶心。这个摩登美女总是出人意外。如果你以为她长那样就是那种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里奇反复警告大家,千万稳住,不要被勾引跑了。不过还是出了事。 我们这些人中,里奇、詹姆斯尽管左观察,右研究,但主要从学术角度看那些人和事,并没有对美女表现出特别兴趣,我想这多少与年龄有关。令我意外的是,身强体壮的约翰、大卫、阿里他们好像对此也没有表现出兴趣。在我的印象里西方人的荷尔蒙要多于东方人,更容易冲动才对。可是说来也怪,最近多少世纪以来,一些非常理性的大思想家大科学家却多出自西方,非常有思想的文学巨匠也出自西方,而东方人则动不动就钻裤裆,一边闻着屎尿以及其他臭骚味一边编排小说。 我原以为秀才可能会出事。可是我又错了,他很正经,还非常害羞。 我感觉我自己倒是有些花心,春心荡漾。确实有些个冲动。如果不是伊莎贝拉那双大眼睛在后面随时紧盯监视,说不定早跑没影了。 来到“大哥街”,性爱之城陪同我们考察的刘女士让街上的头牌为我们展示功力。于是这个漂亮女人站在门口,冲着整条街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哥——哎!”,只见胖子金叶楠立在那里动不了了,眼镜刘强口眼歪斜浑身乱抖,发羊羔疯的样子,整条街里凡是男性基本都被定住了,距离近的,还有几个还瘫倒在地。哇,真是厉害!弄得我也从心里往外地搔痒难耐,如果不是伊莎贝拉死死攥着我胳膊,估计也会瘫软下去。 我觉得自己没出气,抵抗力太弱。一嗓子就能被喊晕乎了。 最令我意外的是眼镜刘强。 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我一惯反应慢半拍的老毛病。 大家一起走,每次刘强经过妮娜身边,妮娜就恶狠狠地说:“离我远点!恶心的东西!”刘强竟不反驳,乖乖地溜去一旁。后来见到妮娜,就远远躲着。 我非常奇怪。开始注意刘强。发现他经常离队,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过会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悄悄溜回来。他能去哪里呢?他又能去哪里呢?人说戴眼镜的家伙都比较色,看来此言不虚。 我有心找花魁,看她是不是真有那么大魔力。想借此检验一下自己的定力,看看人性中到底能有几分坚守。 来到一处大宅,门上赫然挂着“梦幻之城第一人—— 花魁”的大招牌。我刚停下脚,就见一美女现身门楣,整个脸根本不是长的,而是用工笔精刻细画的。我正看的出神,她抬头看向我,我感觉我的魂魄被她摄住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无法移动。她眯眯一笑,我感到全身酥软下来。她又眨眨眼,完了,我的全身血脉贲张,一下子剧烈膨胀起来。她又轻勾手指…… “未然!”伊莎贝拉一把拽住我,贞子也拦在我面前。 之后伊莎贝拉一直抱着我胳膊不敢松手。那个女人的“功力”着实了得,因为转过几条街,我仍然浑身燥热。 贞子跟在我们身后监视,随时准备万一伊莎贝拉控制不住,好及时上前将我制服。 相比之下,我更怕贞子。自进了梦幻之城,贞子就一直对我没好脸,尤其当我盯着看那些美女的时候,她就显得特别讨厌,铁青着脸,一语不发,站在我身旁,撅着嘴,斜眼瞪我。 我几乎被她俩架着走。 猛然惊道:看来人性当中确实有难以控制、无法抵御诱惑的地方。我估计至少那个花魁留在我心里的印象暂时是消不掉了。如果有机会,没人看管,我很有可能会回来找她。因为心和脚都不听使唤,身体会自已跑来。 回到车上,来到城外,贞子总是叹气。妮娜也很郁闷,好像一肚子气似的。我呢,满脑子还是那个女人。 其实我们这些研究人类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人类的那点小“九九”小“情节”。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像带了透视镜、显微镜、望远镜,谁谁那点秘密根本就不是秘密! 我确实发现了自己身体的骚动,还有心头不时泛起的搔痒。他们可能也都知道了。根本不用说出来。在他们面前你勿需隐藏,也隐藏不住。不过,我们都是肉体人,有这些反应也正常。人说见了美女没反应的不是人。这话肯定有道理。除非你不是人,是人就该有反应。我是人,所以我有反应。 伊莎贝拉把我从车上叫下来。贞子已经等在外面。 她俩带着我向远处走去。 来到平坦处,贞子叉开双脚站住,伊莎贝拉拉我在贞子面前站好。 未及多想,贞子已经动手,除过一记耳光是真打,其余都是点穴,而且点得恰到好处,动作迅速到我连哎哟都没来不及喊出来。 怎么和珍儿一个手法?难道珍儿过去也会点穴? 我浑身一阵轻松,那个女人给我身上罩下的魔咒被彻底解除了。 可是心里却不高兴。你们两个女生欺侮一个男生,让别人看见会怎么说?也不再走远点儿…… 电话铃响,贞子赶紧接,“啊,啊,珍儿,啊,哦,对不起,对不起,我……” 叫你打我一耳光,这下有你受的! 伊莎贝拉拉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着我笑。 不知怎么,我的感觉更不好了。为什么这两个大专家好像都在听一个小保姆的指挥,像贞子那样非常强硬宁折不弯的人,即便是对“救命恩人”也不会那样。她和伊莎贝拉对珍儿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里面一定有大名堂。回去之后一定要珍儿给我老实交待!搞什么搞,是不是太过分啦! 再想,我今天受制于花魁,竟不能自制,完全失控,说明这人,尤其男人也太没出息,太不可靠了。我一直以来算是洁身自好的人,除了和伊莎贝拉,还有珍儿,没和任何人……平时也从不谈这事,想这事,可是被花魁一眼擒住,不能脱身,这难道还是原来那个我吗?可见肉体的力量在一定情况下确实会强过精神意志。 我要记牢这次教训。如果确实想要此生对得起珍儿的话,就一定做到排除一切干扰诱惑,整个身心只有她。 又想到珍儿一人在家时常为我担惊受怕的,不禁想流泪。如果是她去哪儿,我会有这种担心吗?人啊人,你难道就不能做到和机器人一样优秀吗? “珍儿,对不起……我保证” 身后随风飘来贞子的声音…… 我想去和珍儿说,不要怪贞子,她打得对,打得好! 车上的人都在装睡。我有些紧张。他们会不会看见了“两个女生欺侮一个男生”? 事后几天,贞子都不理我。偶尔单独遇见,也总是叹息“你们这些男人啊……”有时又说“我越来越发现,男人们更加接近动物。而女人则更像个人。机器人才是真正的人!” 卷一 第二章 神奇之旅(六)欢歌大结局 (六)欢歌大结局 我比较喜欢音乐城。这并不代表我懂音乐或者喜欢音乐,只是说明我喜欢比较和平、欢乐的气氛。 音乐城人山人海,到处歌台,有的在室内,有的在室外。我感觉这座城里至少半数以上的人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歌迷。询问陪同我们的音协董文曲会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们十三个人所好不同,在得到董文曲会长“安全绝对没问题”的“承诺”后,里奇同意大家分散行动,各自去找自己的最爱。散开前约好下午五点左右在广场集合。我们的车就停在广场边上。我们预计在音乐城停留的时间为一天。因为这里除过音乐,其他也没有什么可考察的。你所能分析的只是不同风格的音乐和不同音乐表现形式,这应该是音乐家的专长。 当然,音乐并不这么简单,它确实具有挑动神经调动情绪针对人心的作用。尽管如此,我们作为人类学家,即便研究音乐也主要从人类学的角度出发,而不会去研究如何唱歌如何演奏。不可能因为音乐是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事件,就把自己也变成音乐家。 里奇、詹姆斯喜欢古典音乐,董会长陪着他们去了古典音乐区。我们其他人表示不要人陪,自由行动。 我们十一人先在整个城区各处快速浏览一遍,然后分散开来,去各自喜欢的地方听歌看表演。 约翰、大卫、妮娜、阿里喜欢音量很大、节奏感很强的重金属那种。刘强、罗仲文喜欢小声小气慢慢悠悠唱的那种。张大江、金叶楠喜欢像是说话的那种。我呢?最喜欢看唱歌比赛。伊莎贝拉和贞子陪着我。 我想,如果按照文化习惯,伊莎贝拉喜欢的应该和约翰他们差不多,贞子有可能会喜欢轻歌慢吟小情歌,她们陪着我,是不是怕我再度跑锚啊?真是的!我有些不自在。 看唱歌比赛我不爱听那些“参赛歌曲”,也不爱听那些人唱歌,因为“参赛选手”来自世界各地,好多都是业余歌手,唱功一般。参赛歌曲也基本都是老歌。我妈喜欢听这些,我自小就经常“跟听”,很多都非常熟悉。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些老歌呢?并且也就这些老歌好听,这么多人,这么大个世界,就不能创作出比那些“经典老歌”更好听、更经典、更动人的歌曲来吗? 不爱听歌,不想听唱,那我在唱歌比赛里听什么?不一会儿就被伊莎贝拉发现了。“未然,人家唱歌的时候你打瞌睡,唱完了你突然精神,这是为什么?我们到底在这里听什么?看什么?” “我喜欢看评委。” “哈!这也太奇怪了吧!” 贞子扮副怪脸。 “你们发现没有,这里面最好看,最有意思的不是歌手,而是评委。第一,所有评委都是大师、导师,最差也是老师。” “这有什么不对吗?” “第二,他们要装深刻,装激动,装陶醉,装……” “装?为什么装?” 我说你们注意看就知道了。看了会儿,她们好像也看出点名堂,不过觉得特别无聊,因为在音乐城来是听歌听音乐的,不是来研究某些人的表情的。 贞子拖着我。“走走走,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听歌。未然,不要学变态好不好。哪有你这样看唱歌表演的?!” “你们可以自己去嘛!”我挣扎。 “走!不行!你走不走?!”贞子有些不高兴,要动武似的。 伊莎贝拉过来拽我的胳膊。“未然,别任性。让让贞子。她想听歌,可这里的她不爱听。” 我想反驳,可是真让她们自己去我也不放心。人山人海的,走丢了怎么办?别忘了,我的最大强项是认路,再复杂的街道,走过一遍,再过几年,还能找到哪是哪儿,不会迷路。 我们慢慢转,遇到哪里正在唱,就停来听一段。 走过一处歌台,见张大江、金胖子在那里听,我们也停下来听。一个中年男人在台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我早晨吃过早饭,就出去散步,在小树林里遇到一只狗熊,我说老兄你在干嘛,他说不过晒晒太阳,一会儿就回洞。我说不找点吃的行吗?他说早饭已经吃过,午饭已经备好,可以安心睡个大头觉啦啦啦啦啦啦……” 台下一片叫好。 “这是什么呀!走走走!”贞子把我从人堆里拽出来。 来到重金属区,老远就看见妮娜他们合着音乐节拍狂舞,大卫、阿里还把双手举过头顶,摇摆身躯。贞子也跑过去,狂跳一会儿,算是发泄一下。估计跟着我早憋坏了。 在小嗓区我们看到了刘强、罗仲文,他们听得很陶醉的样子。刘强还在抹眼泪。 后来转到“新歌台”,我想听听有没有什么新鲜好听的歌曲,回去好向老妈推荐。听了几首,就不爱听了,因为那些所谓的“新创”,不过是把经典老歌改改。经典老歌之所以经典,就是因为旋律、歌词、演唱都特别优美,令人喜爱,可经他们这一改,完全走了样,经典成了乱典。原先优美流畅的旋律,被他们弄得曲曲弯弯磕磕绊绊,有的更是绕来绕去故弄玄虚,不知道唱的是些什么玩意!还摇头晃脑装沉醉,恨不能把他揪下台来踹两脚! 这是怎么了?听歌听出了暴力倾向?说明有些歌还是蛮厉害的! “走走走,我们走。”这次是我要走。贞子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说我有点渴也有点累,不如先到广场那边等他们。她俩同意。我其实有些想让她们去欣赏她们喜欢的演唱。我害得她们没能好好听歌,心存愧意。可她们也是,为什么偏要死跟着我呢?尤其贞子,明明不耐烦,还强忍着。我觉得好像珍儿给她俩下了什么任务似的,所以才一前一后不离不弃,我…… 她俩去车上小睡一会儿,我一人在广场四处转。不敢走远,害怕她们担心。我敢肯定,她们在车上睡也是轮流睡,保证随时有一人盯我。 里奇他们陆续回来。 广场上有一处大歌台,愿意唱的都可以上台唱。上有自动配乐仪,你唱什么,会有相应的音乐自动出来给你伴奏。刘强、大卫每人上去吼一嗓子。唱得都不错。尤其刘强,颤音颤得很到位,有点儿歌星味道。大卫又拉约翰、妮娜、阿里上台一起唱。妮娜的嗓音真高,有点古典歌剧的味道。我们这些人还真是多才多艺。一个个挺可爱。 过了会儿,我们正准备离开。我突然听到有人把当年珍儿唱给伊莎贝拉的那段乐曲改编成歌曲在台上演唱,我非常震惊。只是乐是那个乐,却另外填了歌词,也不知珍儿唱的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心相连,我们的情相牵…… 我鼓动伊莎贝拉上台演唱这首歌。她当时好像为这段乐曲填了词。她写的词一定好过这些人填的词,作为亲历者、亲身感受者写出的歌词,一定能够真正做到乐、词合一。 “可是音太高,我唱不上去。”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一齐鼓动。 “我和你一起唱。”话音未落,贞子已经跳上台去。 “好吧。”伊莎贝拉拾阶而上。 我也跳上歌台,前去与管理歌台的长发男子交涉。让他搞好配乐。 音乐响起。伊莎贝拉是女中音,贞子是女高音,两人的和声很美,台下聚集的观众越来越多。唱着唱着,贞子突然调高八度,响铃般地唱了起来,完全和当年珍儿一样的唱法,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表情,差的只是没有长出一对天使的翅膀,没有漫天飞舞,也没有绽放出许多小天使来。 整个广场震惊了。 我想贞子一定是按照录像跟学的这首“歌”。可是她能唱的和珍儿一模一样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而且似乎把许多小天使的“和声”部分也都给唱了出来。真是太神奇啦!这贞子也太厉害啦! 伊莎贝拉开始也被惊到,怔了片刻,就随着歌声跳起舞来——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舞。除了唱歌的人不同,衣着不同,场景不同,其余都与当年无异。我真没想到,伊莎贝拉还能这样轻盈地跳舞。她已经是年过五五奔六十的人了。 贞子的歌声哗哗哗地响,伊莎贝拉开始快速旋舞,大家看得惊呆了。詹姆斯抹起了眼泪。我赶紧挤近台前,因为我怕她俩会透支,万一出现不测,好及时上台救援。 “太动人了!” “太感人啦!” “太好听啦!” …… 不少人激动得流泪。伊莎贝拉跳着跳着,似要飘起来的样子。我很担心,因为贞子不是机器人,应该没有用歌声托起伊莎贝拉的能力。 歌声渐息,伊莎贝拉似要倒地,我赶紧上台扶住她。大卫一个箭步上台扶住似要倒下的贞子。 掌声!欢呼声!尖啸声!回荡在整个广场! 我们赶紧离开,因为不知道伊莎贝拉和贞子的状况如何。 我们的车还没开出广场,就见广场舞台上已经开始重播她俩演唱的全息影像。聚集到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全城的人几乎都被吸引过来。 我不懂贞子为什么这么拚命。也不懂为什么伊莎贝拉还能像当年那样被这首音乐所感染所控制。 “太感人了,太感人了……”詹姆斯不停地说。 妮娜护理着伊莎贝拉、贞子二人,不住地落泪。“不行,我一定要加入到你们这些人里来。”她不住地低声说。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不过似乎也能明白一些。她一定是想要和伊莎贝拉和贞子她们成为“一伙”。我有些小紧张,因为妮娜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如果她也加入到对我的“监控”行列里来…… 我感觉,这部乐曲或许真的有什么魔力。这个魔力并不在于演唱者是谁,而在于乐曲本身,不论谁唱它,只要你能准确表达它的内涵意境,隐藏在这首乐曲里的魔力就会发生作用。就能深入人心拨动心弦。听到它的人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就会胸怀开朗,浑身舒展,心花怒放,许多纠结,许多困惑,许多难耐、各种苦痛好像都被顷刻融化消散…… 我们赶紧出城。因为有一大群人追了过来,应该是歌迷、追星族一类。贞儿、伊莎贝拉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的明星。我们出城一是躲避,二是想好好检查一下她们的状况。尤其贞子,当年珍儿唱完,能量消耗过大,差点儿虚脱,让我立即送她去机器人服务中心,更换了三块中子板、五块量子电池。贞子这样唱,能受得了吗? 妮娜说她们没事,只是太累了。她已经给她们喝了能量饮料。让她俩在车上休息,我们都下车。 大家在车外小声议论此事,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脑海一片空白。 夕阳很刺眼。天地很广阔。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神奇的东西不为人知。仅我们自身就有太多的迷团需要开解。比如音乐,为什么那些声音能够挑动我们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伊莎贝拉和贞子出现在车门口,簇拥着,满脸灿烂的笑,好像珍妮大妈给我看的她和凯瑞的那张照片。 大家簇拥过来,一起欢呼鼓掌。 太好了,我心里说,没事就好! “快快,给我们说说。”里奇说,“来来来,大家都上车。” 大家上车坐定,里奇非常兴奋,双目闪光。“我怎么觉得我们这次旅行越来越有趣了。仅仅在我们自己身上就发生了这么许多神奇的事情!哈!我太爱这次旅行啦!” “快给我们说说,贞子,”大卫说。“你怎么会唱当年珍儿唱的歌,尽管我听不懂歌词,但我敢肯定,你唱得和她一样好!” “十年前,”贞子满面红光,没有一点儿刚刚虚脱过的迹象。“我在我们研究所见到那段录像,觉得非常神奇,尤其这段音乐,非常令人神往。有让人心碎的感觉,又有舒展开解的感觉,好像心里的许多不痛快,以及那些生活上的、学术上的种种郁结和不痛快都被打碎了、消散了、赶走了,更让人从心底不断涌动和洋溢发自生命深处的美感。我当时就跟着学唱,尽管学得比较像,可是没有任何奇迹出现,别说让人飘起来,就是一张纸片都没有飞起来过。” “啊哈!你把它当成神曲了。” “前段时间我给珍儿妹妹学唱这段音乐。她听后,传给了我一些东西,我竟然真的会唱了。我在空地上小声唱的时候,花花草草都会跳舞,还有蝴蝶绕着我飞……我一直想找机会在人多的地方试试,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合地点,这一次也就……” “什么?”妮娜张大了眼睛。“珍儿妹妹来过?” 珍儿什么时候也成她妹妹了!我感觉有点乱。可是又没办法制止他们继续乱下去。 “她没来过。还记得那次未然给我珍儿妹妹的照片吗?”哪里是给,明明是抢好不好!“我是在照片里给她说的?” “啊?!照片?!快快快,未然,我也要一张珍儿妹妹的照片。” “我也要一张!” “我也要!” “我哪里有啊,就那一张还让她给……” 妮娜不容分说,跑到我床上抓过旅行包翻了起来。不一会儿翻出一叠照片。“还说没有!大家过来,每人一张!”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照片哪儿来的?” 只见伊莎贝拉站在那儿笑。一定和她有关! “是你临出门前,珍儿放进去的。”她拍拍我的肩贴近我耳边说。 “这一切好像都是你们布的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企图?”伊莎贝拉噗哧笑了。 我似笑非哭。 “珍儿妹妹,我有个很大很大的疑问……”妮娜大声说。 “珍儿女士,我是詹姆斯教授……” “珍儿女士,我是约翰……” “珍儿妹妹,我是南亚人类学院人类学教授张东江,专攻人类神经系统数据收集……” 怎么珍儿也成他妹妹了…… 全乱套了!…… 詹姆斯突然“嘘!——”示意大家安静。 “詹姆斯教授很高兴认识您,未然让您操心了。您的那部大作《人类走向何处》写得非常好……” “妮娜姐姐,你好。你说的问题……” “张东江先生,特别高兴认识您……” “大卫先生……” …… “他在同时和大家说话。”詹姆斯小声说。 大家摇头。“太不可思议了……” “大家把照片给我。”詹姆斯伸出手。 “为什么?”妮娜把照片藏在身后。但最后还是交了出来。 “贞子,你的照片也先给我。” 贞子很不情愿地把照片拿出来,交给詹姆斯。 “我们大家出去商量一下。未然,你留在车上。” 我一人被留在车上,其他人都下车,还把车门拉上,生怕我听见似的。伊莎贝拉从我身边经过时,往我手里塞了个小耳机。我知道她的用意,车门一关,立刻把耳机塞进耳内。 “各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詹姆斯的声音。“我们大家都有保姆对吧?……而且她们个个优秀,对我们的服务非常到位,也非常认真、周到、尽责,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保姆都一样,并且个个都会像凯瑞对珍妮那样对我们忠心不二,说是死心塌地也一点儿都不过分……可是,我们有哪个保姆可以像珍儿这样?这个保姆不简单,不是一般的不简单!……就在刚才,她同时在和我们十来个人说话。这个谁能做到?这叫‘分心术’。大脑要同时应对和处理不同信息。我们有谁知道这样的技术?” 我想,珍儿一定是在家里用电脑同时和这些人“说话”,而不是真的用自己的一张嘴同时说话。不过说到“同时”,就算在键盘上打字反应也不会那么快呀。 “我和阿里检查过所有照片,没有应答机那样的自动反馈装置。刚才绝对是珍儿在即时地与我们每一个人进行对话。”约翰说。 “我觉得这一切都和未然有关。”伊莎贝拉说。“最近几年,未然经常出门,可珍儿都没有跟着。按照我的了解和未然给我说的情况,我认为她应该一直在研究什么。她有自己的书房,在里面配备了三十台高能电脑,还建了实验室。” “在家里?” “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保姆,除了已经出版的《保姆》一书,最近一直都在为《机器人的情感》一书做准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大家,珍儿是我的唯一研究对象……” “你一直研究她?可是……” “是的,这一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可以让人内心不安的,尽管有人会认为我这是在利用她。其实我也是她的研究对象。这是我坚持要她这样做的。我的种种状况,她比我的保姆都要早发现。” “可是……她并没有和你在一起呀。” “是啊,是啊。” “我们现在的许多研究,非常天天在一起才行吗?” “那也是,我们有很多手段可以利用。” “她早就知道我在研究她。她不反对,还非常配合。大家别忘了,她首先是个机器人,然后才是保姆,然后才是产生了情感和感情的保姆。理性思维始终是她的主体,恰恰是感情有时才会让她昏了头。比如未然,明明已经成年人了,可是因为感情,珍儿有时会把他当成孩子,有时又因为那种热恋般的感情,把全部精力、注意力过度地集中在他身上,从而显得高度紧张、过分敏感,生怕他有什么不妥。” 大家笑了,并小声议论。 “其实我不止是她的研究对象,我还经常为她做事……你们不要笑……也不要不相信……就像未然为她去造访那些物理化学专家和实验室一样……这完全都是真的!只要她在她的研究上有疑问,需要我去做些事情,我就立刻放下所有其他工作,赶紧去办。有时感觉自己没有能力解决,也要努力试一把。不过,每次都还能完成,你们说奇怪吧?” “这说明她要你帮忙之前已经知道你有能力完成那件事,不然她就不会麻烦你。” “对对对,你这样一说倒点醒了我。还有……按说未然在外访学,珍儿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才对。可是最近几年未然经常一个人自己在世界各处访学,有一次还在欧洲人类心理研究院工作达半年之久,珍儿都没有陪着他。我怀疑珍儿是没有时间,因为要研究的课题太重大太复杂,无法脱身。” “那她作为保姆这样不管未然,也不对呀!” “其实不用担心。一切珍儿都有安排。第一是监控。未然有什么状况她随时了如指掌。第二是帮助。她可以向当地机器人服务机构求助,要求对未然进行详细的定时定量服务。大家知道,这样的要求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时提出,并被迅速解决。她能够通过遥控做到这些,把大脑分出一小部分来专门应付这件事情就可以了,人不用跟来。” “这个保姆真不简单!” “从我的观察研究中发现,珍儿对未然的感情许多年来一直维持在热恋的水平,甚至超越热恋,时常上升为母亲对孩子的那种疼爱。未然非常重要,他是珍儿的情感发动机,也是珍儿的热恋、珍爱对象。我甚至觉得珍儿对未然的关爱有些过头、过火,不过至今还没有发现任何不良以及偏离正轨的迹象。如果有,我肯定会及时提醒她的。尽管我和她只见过一面,可是我们是那种叫作……对,心灵朋友!我和她的联系沟通以及相互了解甚至超过了我的家人。” “这有点不可思议。” “是的,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有时突然想到她是机器人,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可是,反复分析、冷静思考之后,我认为我完全正常。如果你把她当作一个人,先不要管她是机器人还是人类,你就能够理解一切了。这时候你再去看珍儿这个人,你的视野就会突然开朗起来!也会觉得她非常珍贵,非常了不起!”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还有,这个伊莎贝拉真是了不起,写了那么多书,又要准备写新书了。我呢,除过《人类困局》,其他还一事无成,甚至心里还没有明确目标……其实也是有的,还是原先那个题目:机器人世界与人类困局。我不想多写,只要能把这个弄明白、写清楚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个不好写,涉及范围太广,能说到太阳系外去;涉及的方面、内容过于庞大,能涵盖整个世界,估计我这一辈子都做不完、做不好这件事。不过,努力去做,就会有成功的希望;不努力做,空有愿望理想何用? “可是未然这个被珍儿珍爱的宝贝并不总是在她身边,她也不能天天把它栓在身边,怎么办?未然出门在外,让她不关心,不可能;珍儿也不会像我们人类通常所做的那样苦苦地等待,苦苦地思恋,或者只是在心里苦思冥想,或者像我们人类一样睹物思人,望空流泪……她的办法就是随时跟随,密切监控,她必须每时每刻都要能够看到未然,知道他的状况,看到他在做什么,周围环境如何,安不安全,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监控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包括照片、衣物、随身物品等等。” “难怪你经常提醒我们珍儿能听到我们谈话呢。”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你们说,珍儿最害怕最担心未然的是什么?……是衣食住行上的问题?是安全问题?是我们会欺侮他?” 大家笑了。我也笑了。 “这些都不是问题。显然,这些都够不上最难办和最麻烦,更够不上最担心最害怕。其实最难办最麻烦也最让珍儿最担心最害怕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未然老了,珍儿依然那么年轻;另一个是未然死了,珍儿还活着,不止活着,还要活非常非常长的时间,可能是几千上万年……如果珍儿对未然没有感情,只有责任,那么她只要在未然在世时尽到责任,做好服务,就一切OK,之后忘掉,去照顾另一个人或者去做别的工作。可是现在她非同一般地爱着未然,这个爱并不会因为未然老了就减弱,也不会因为未然死去就消失。那将是非常漫长的痛苦煎熬。她现在极力阻止的就是不让未然老,更不能让他那么快就死掉。最好是长生不死,并且永远年轻。因为这是一个很大很难办的难题,不是轻易就能够解决的,可是珍儿在强烈感情促动下又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这就使她内心深处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愿望和追求,促使她必须调动起自身强大能量,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机器人世界的技术、人类世界的技术,使出浑身解数去寻求问题的破解方案,以求绝处逢生。这就好像我们身临绝境时会激发起强大斗志一样。当然,我们人更容易因绝望而放弃。” 大家小声议论。 “现在未然年过五十岁,再过些年就应该开始老化过程。所以珍儿觉得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她现在是在拚命。要在一切到来之前,找到胜利之门。” “可是,未然看上去非常年轻,好像年龄被锁住了一样。这是不是说明珍儿的研究已经成功了。” “应该非常接近成功,但还差几步。” 大家兴奋异常。 “如果换了我们人面对珍儿面对的同样难题会怎么办?我们会越想越难过,甚至绝望,或者干脆决定到时候一块老又一块死。这尽管非常令人感动,却于事无补。大家别忘了,珍儿是个非常非常先进的超能机器人。一旦她拚尽全力去扭转、去改变、去阻止某件事情,是极有可能发生奇迹的!她是超能机器人,上可以联通机器人世界,下可以联通全球人类,也就是说,她面对再大的难题都不会束手无策,而是在强烈的意志驱使下,调动起各种资源为已所用,把问题解决掉!她自身的能力强,再加可利用的资源特别庞大和强大,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或许就真能解决!……我们都知道,机器人世界的技术非常先进,而且科研效率高,我们的一些难题,在他们那里完全是小儿科……” “伊莎贝拉说得对,说得非常对!”詹姆斯有些激动。 “在做过大量资料收集之后,攻关的方式方法也非常重要,她使用的方法极有可能与我们通常的方法不同。从她以往交给我处理的问题当中,我发现,她总是从极细小的细节入手,而不是笼统地提出长生不老、永生不死,然后要求别人帮她解决。她会在大量的研究比对中,找到问题的关键性节点,比如她不说要保持永远年轻,只是提出解决时空转换技术的具体操作方案和实施步骤,然后提交给机器人世界大会。机器人世界大会将这一课题公示出来,会有机器人科研团队夺标解决这一课题。然后将最终结果反馈回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珍儿告诉你的?” “……于是珍儿掌握了时空转换技术,但是如何在人体上应用,则又要结合人体科学,包括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等各种学科,她会首先收集海量资料,包括在场各位的研究成果在内,都一一收集整理归纳。如果这样仍然找不到最佳方案,她还可以把这个课题精确到一个个细小节点上,比如细胞分子进行时空转换后的可能情形,然后把它发给全球人类委员会要求解决。我们人类的相关专家组就会给出她要的答案。” “也就是说,她组合了人类世界和机器人世界两大力量,来解决未然的问题?”里奇吃惊地问。 “对呀,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权利!这些系统并不会因为这是一个保姆提出的问题就不予理睬。”大卫说。 “也就是说,她可以调动和利用当今世界最为庞大的资源来解决她遇到的任何难题。她在其中的作用是:第一,她自己必须是一个研究者,并且是课题的主持者,而不仅仅是一个提问者。第二,她要求机器人世界或者人类世界解决的问题必须非常具体,具体到某个技术细节以及这个技术的具体应用。第三,当各个小细节被破解之后,她必须能够把它们组合拼装起来,就好像一部大机器各个零部件分解开来由各个不同的生产车间生产,最后归集到她这里,由她按照最初的设计把它们组装起来。” “慢慢慢,伊莎贝拉,我怀疑她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你所说的这项工作……” “别忘了,她是超能机器人!她的大脑能装下我们所能见到的所有的书。还能进行超大规模数据运算。同时还具有超大搜索引擎功能……” “是啊,这一点平时我们都没怎么注意。也许是由于我们只知道我们的机器人保姆只做些照顾我们生活的事……产生了假象……” “当她把各个零散的部件全部收集整理到位之后,就把这部机器组装起来。她如果想完成这件事,必须经过大量资料收集,甚至穷尽一切相关资料和数据,然后才能找到具体技术和问题的节点,知道问题卡在哪里,然后再通过超大量的反复比对运算,在几十亿种可能的解决方案当中找寻可行性。当有了某种可行性方案之后,又把它细化为许多具体的节点或细节。这样,非常巨大的难题,就有可能被分解成许多细小的碎快,变成几十万个、几百万个小问题。然后一个个地把这些个小问题解决掉。再一集合,整个大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太困难了。” “是的,为什么我们人做不到?因为一个问题被分解成几十上百甚至上千万个小问题时,分解的每一个细小环节都必须源自问题整体,亦即每一个小零件都不能出错,不能有任何偏移和闪失。只要其中有一个出现偏移,造出的零件就可能成为故障零件,就有可能导致总体失败。或者使问题的整体发生变异。而且,更为可怕的是,这样的分散解决和组装要进行数万次甚至数十万次以上才能得到最终结果。而不是只做一次就彻底解决问题。我们人很难做到如此精确细分,比如把一个问题切成几十万个小块。也很难想到去把一个问题,比如人体老化,分解成门类不同的、具体到各各环节的、细分到原子粒子以及无数个数学化学物理公式去解决。而她却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一些奇迹在她身上发生。甚至让我们误以为那是一个神迹或者魔术。” “这么说,某些技术很有可能只有她一人掌握。尽管帮助她获得这种技术的是整个机器人世界和我们人类世界。” “是的,我认为,她成了那个结合点。正是这个结合,让她能够调动当今世界最大资源,而我们却难以与机器人世界进行科技方面的有效沟通,机器人世界也不懂我们的问题。因为两者发展差距太大、距离过远。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是啊!像照片这样的技术我们还没见到过。是珍儿发明的?还是机器人世界正在使用的技术?”詹姆斯说。“现在至少在两个方面我们有了证据,一个是珍儿确实掌握着开解人心的技术,说明她对人非常有研究,在某些方面的水平甚至超过了我们这些人。当然,她做这些研究的目的或许就只是为了未然一个人……我们听到了那个音乐,也感受到了它的作用和威力,可是其中原理以及具体技术细节和技术过程我们却不知道。第二,就是那个药丸。说明珍儿又在相当程度上掌握了控制人类身体的技术。在这个技术里,延长人类寿命以及固化年龄在理论上都能轻松做到。也就是说,她向着解决人类困局的方向迈进了很大一步,并且还在继续迈进。我认为,我们有必要专门搞一个试验基地,设一个专门的核心实验室给这位珍儿女士。我们大家都可以做她的助手。我就非常愿意当她的助手。” 啊?这也太夸张了吧!他们这些大学者大专家去给一个保姆…… “不,其实还有第三点。就是已经在未然身上发生的事情。说明珍儿已经部分掌握了控制年龄的方法。比如可以把一个人保持在三十岁的状态;再进一步,如果可以把年龄拉回来,比如让里奇你,变回到四十岁的样子……” “噢,天哪!太令人激动啦!” “而处理这个问题,应用的并非时空转换技术,而是基因染色体重构技术。” “啊!”妮娜大叫。 “大家听我说。”詹姆斯说。“我认为成立基地不应该是设想,而是应该立刻去做。我不想我老到走不动路了我们才开始做这件事。非常有必要成立基地。而且必须现在!马上!立即!这个基地的重点一是要把各种先进技术尤其是机器人世界的那些还不为我们所知所掌握的技术向我们人类社会全面转化、推广、普及。二是要解决一直以来严重困扰我们人类的那些难题,尤其是由肉体带来的那些无法克服、无法避免、无法解决的难题。其中重点又就是针对人的心理生理的那些东西。我认为珍儿显然已经掌握了其中一些关键技术和开启未来之门的钥匙。我们却连其中的基本原理都不知道,比如那个神奇药丸,那个音乐,还有未然这个活生生的标本!” 坏了,看来我也在劫难逃。 “如果我们沿着珍儿为我们开启的大门继续前行,一旦实验成功,我想我们大家不仅能为人类世界做出巨大贡献,还有可能个个长生不老,永远年轻!” “而且我非常相信,珍儿已经距离成功不远,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取得了成功。只要我们大家给她加一把劲……”伊莎贝拉有些激动。 “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里奇说。“那段音乐,显然是针对人心的。我听得都流泪了,是幸福得流泪,是一种心灵感悟,甚至是灵魂升华。” “问题是,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她还掌握多少?”詹姆斯说。“尤其是那个神奇药粒,我一直不相信那是什么药物。可如果不是药物又是什么?还有未然,这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事实?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奇迹?……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我请问,我们这些人类学者,苦心钻研、不断探索的目的和终极目标是什么?难道是名声?是物质回报?或者是别的什么?……嗯?显然都不是!我们追求的终极目标是人类心灵的升华,灵魂的解脱,是走出肉体困扰,摆脱肉体困局!同时,我们同样追求能够拥有像机器人一样的能力,以使我们人类可以与机器人一道并肩翱翔。当然这可能是后话。就目前而言,我们至少应该先解决好我们自身肉体的这些麻烦。就珍儿的成就来说,大家觉不觉得她现在已经在人类精神肉体两方面都让我们看到了一线曙光了呢?那段音乐,让我们感受到了精神世界的绽放和提升,那个药丸还有未然身上的年轻化表现让我们看到了摆脱衰老、大幅度延长生命的可能,我们甚至可以随时改变、调整我们肉体、细胞的状态。那么,之后,我想我们还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比如真的解决换体难题呢?就算解决不了,那么能不能最大限度地拉近我们人类与机器人的距离呢?” 大家沉默不语。这些课题显然太大了,也太重了。这完全像是一个重大历史使命。我们这十来个人似乎难以承担起如此重大的使命。可是一旦完成,则肉体人类必将大大提升一步,向前大大跨进一步,至少不会再像在聚居区看到的那样,继续在肉欲的控制下在动物圈里打滚。 “我觉得我们大家都还是有点乱。”金叶楠说。“我们大家都先别做决定。先冷静思考一下,理理思路。还可以和珍儿女士展开深入的沟通和讨论。这样我们就能找到比较清晰的脉络,做出正确的决定。” “金教授说得对。”张大江说。“我也觉得有点乱……” “我们不能等!”伊莎贝拉大声说。“必须立刻行动!因为我们在这里只是凭想像,甚至是胡乱猜想,就算与珍儿沟通,东想一个问题问一下,西想一个问题再问,那些重大研究你能问清楚吗?那些庞大的运算让珍儿如何在电话里告诉你?这样会耽误时间,甚至会错过重大机会……”她好像非常着急,说话都不太清楚,而且话语中带有急切、强迫的味道。 “对,不能等,必须立刻行动!”贞子语气坚定地附和。 “理清思路和脉络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里奇说。“但更加重要的是行动。现在还有谁认为继续考察其他聚居区比考察未然的那个聚居点更加重要?” 大家笑了。 “对,对!”詹姆斯说。“应该立即去考察未然聚居点。” “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要立即和珍儿女士通话。”里奇说。“詹姆斯,你随我来。” 珍儿女士?看来珍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不轻啊! 其他人在原地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间或能听到伊莎贝拉在给大家做工作。这个伊莎贝拉也是,非要把大家弄到我家里去做什么!我有点烦。万一……是啊,万一大家去到我家,什么奇迹都没出现,那该有多么尴尬呀!我的心悬了起来,想立即给珍儿打电话。可是又不想打断她和里奇的通话。而且,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对她怎么说?赶紧躲起来? “大家请注意。”里奇的声音,我竖起耳朵听。“我已经有了决定。暂时结束对聚居区的考察,立刻赶往未然聚居点!” 大家轰地一声笑了。 “现在一切事实和迹象表明,我这个决定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哪怕去到未然家考察过后,并没有发现我们认为的那些奇迹,再回过头来继续我们的旅程也不迟。只是目前,这个更加重要、非常重要。我们必须去!并且——立即!” “对!对!” “我们大家都同意!” …… “我会立即把情况向全球人类委员会报告。并促使他们参与进来,因为这毕竟不是小事,而是关系全人类的大事!” 车门打开,妮娜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未然先生,我现在严正警告你,你千万不要把我的珍儿妹妹当作是一个伺候你的保姆。” “妮娜说得对。我们大家都这么认为!” 我很无辜的样子。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接受大家的指斥、责备。可是…… “妮娜,你太过分啦!”伊莎贝拉赶紧过来护着我。我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感到非常委屈。“大家听我说。其实未然对珍儿非常好。正是因为他从小就对珍儿非常有感情、有真情,从来都把珍儿当作是自己的亲人而不是一个下人,更没有把珍儿当作是一个被自己使用、为自己服务的工具、机器。正因为这样,才诱导、激发珍儿从她的机器体中诞生出感情因子,并促使这种因子不断成长、丰富、丰满、发育,才让珍儿发生了机器人身上难得一见的情景。如果你们大家认为珍儿是个宝贝,就一定要爱护好未然这个宝贝。如果未然受到委屈和打击,珍儿一定不会高兴,也绝对不会配合我们。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珍儿对我们好,对我们客气,非常想和我们交朋友,在相当程度上都是为了未然。如果我们大家都成了珍儿的朋友,也就会成为未然的朋友,未然有什么事,我们大家都会尽力帮助。从最低限度来讲,就算我们不帮未然,也会因为珍儿的缘故,至少不会为难他、伤害他。其实在这方面珍儿是想多了。因为我们这个团队,我们这些人,不会对我们任何队员有任何不良行为。所以我说珍儿有时对未然关注关爱有些过分过度,给人的感觉,好像在她眼里,未然一直都没长大,还是一个孩子……” “说得对!”贞子说。“那次我打了他,珍儿说了我好长好长时间。我再三道歉,说了差不多快要超过一万次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她才放过我。” “你打他?”里奇大叫。“为什么?” “他……” “没事,是个误会……” “是的,是误会……谁让他盯着那些骚女人看的……” 大家笑了。 詹姆斯把照片发还给大家。 大家一个个看着我的表情怪怪的。不知是要向我示好,还是……或许,还是由于珍儿那么护着我,让他们觉得……太那个了吧……一个年过五十的人了,成天被一个保姆像个孩子一样护着……确实有点那个……这或许也是我近年坚持一人外出不让珍儿随行的原因吧……下次我一定要对她说清楚,我长大了,真的长大啦……不再是抱在你怀里的那个婴儿了,也不再是成天要你护着的那个小弟弟了…… 伊莎贝拉把我拉下车,吻吻我的面颊和额头,双手抚摸我的胸和背,好像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没事,妮娜就那脾气。可是她人很好,你是知道的。啊!男子汉,放开些,想开些,好吗?”怎么像我老妈似的…… 妮娜从车上下来。走到我近前,低着头,嗫嚅着说,“对不起,未然,刚才我的态度……” 下次在攻击我之前先过过大脑想想清楚好不好!拜托!不要总是事后才说对不起,行吗! “妮娜,没事。我们的小未然没事。你说是吧?嗯?小未然?” 我破“”为笑。妮娜也大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怎么,止不住了,接着大笑。 约翰探出车门,“怎么回事?”跳下车来,看我们笑,也跟着笑…… 车上的人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继而纷纷加入大笑……笑到肚痛,笑到流泪…… 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次释放,有的人笑到最后竟然哭了,哭得很伤心……许多往事?诸多纠结?还是在想家? 董会长竟然要求我们必须做一场演出,不然不放我们走。这太夸张啦!令我非常意外的是:大家闻讯非常兴奋,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是所有人的要求,不然我没有办法交待。” “可是……” “不要可是啦里奇先生。求求你,求求你们。好不好?一定要演出一场。好不好?” 里奇非常为难。“我们商量一下?” “好好好,你们商量,你们商量。” 我发现我们车周围全是音协的人。这一定是董会长的安排。摆出一副如果不答应,强拉硬拽也要把我们弄过去的架式。 我们上车商量。 “好吧,我们商量一下。”里奇的样子好像并不困难,反而有些小激动,难道他也想要上台表演? “不过我担心贞子和伊莎贝拉唱那首歌会消耗过度,发生危险……”我说。 “没事,我们这么快就能恢复,说明没事。”贞子拍拍胸脯。 “我会提前给她们准备好营养饮料,上台前喝一些,唱完下台立即再喝……”妮娜说。 “好吧……请董会长上来,我们一起定个方案。” “我们这些人类学者,竟然成了歌手,我想这绝对应该算得上是我们这次旅行的又一奇迹!”詹姆斯笑道。 第二天一早,来到音协排练厅。董会长安排几位世界级音乐大师作我们的指导。大家非常兴奋。我相信,在他们的调教下,只要你唱歌不是太跑调,上了台,就一定能够唱出歌星的水平。 我当然还是唱《母子情深》。我只会唱这一首歌。在场指导的一位年长老师听我唱完,竟然落了泪。原来他就是著名作曲家高重伯先生。 “我还记得当年你母亲写了这首歌词,我觉得非常动人,就谱了曲。这么些年了,它一直在流行,成了著名流行歌曲。那时,你刚满五岁是吧?” 我点点头。 “没想到,”里奇上前拍拍我肩膀。“你家还与音乐有缘。还出了世界名歌。不简单。未然!你家不简单。每个人都了不起!” 贞子想多演几个节目,我们大家坚决反对。她和伊莎贝拉把整场演出的压轴节目演好就行了。应该说,我们之所以会有这场演出,完全是她俩在广场大舞台上的表演给闹的。人家非要看我们的演出,也主要是冲她俩的那个节目来的。 我叮嘱伊莎贝拉一定不要太忘我太投入,以免消耗过度。她只是点头。 每个人都有节目,里奇和詹姆斯合唱一首“老歌”,唱得不错。配上乐,加上名师指导,像一部非常优美的男中音二重唱。 最令人意外的是张东江。竟然选了一首快歌,又跳又唱,完全一副明星范儿。 我们大家都很快乐。其实每个人都有演出欲、表演欲,能上台表演,每个人都特别兴奋,个个蹦蹦跳跳像只小鹿。 听歌哪有唱歌狂啊! 我们的演出场地就是那个广场大舞台。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广场,黑压压的全是人。舞台灯光、音响设备一流。 说起来,真要登台演出,我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里奇、詹姆斯第一个上台,为我们打头阵、作示范。 轮到我唱了。我觉得有种空旷感,声音空旷,舞台空旷……不敢多想,静下心来好好唱歌。唱完下台,没有感觉到自己唱的是好还是不好。因为我几乎没有听到自己唱歌的声音。 轮到最后的压轴节目了。 贞儿很兴奋。我有些担心伊莎贝拉。再说已经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万一她不能自控……可是如果有意自控,就可能没有那种效果了。这真是矛盾。 乐声响起,伊莎贝拉和贞子先是轻柔对舞,然后挽臂相向,跳起了圆舞曲,沿着舞台旋转数圈,突然啊——贞子开唱了。歌声划破长天,飞向星空……随着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伊莎贝拉的舞步快速移动,长裙飘成花朵,突然,她整个人悬浮在了舞台上空,在贞子的头顶上旋舞,再突然,哗,一群小天使出现了,摆着整齐划一的姿势,和着贞子一起高声欢唱…… 我惊呆了,不会是珍儿来了吧……可是她如果为了演出擅闯聚居区,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可是如果她没来,这台上是怎么回事?难道贞子也有那般功力? 全场,不,全城轰动了。欢呼声响彻广场…… 我感觉这不是什么演唱会,更像是一部神剧,又有点儿像魔术。我一定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如果珍儿只是为了一场演出而……我一定不会饶了她! 我们被带到音协,各位大卡们都来了。 “我敢肯定,你们这场演出,尤其是最后二位的演出一定会流芳百世!成为经典中的经典!”刘重伯说。 不少老师过来围着贞子和伊莎贝拉看,看看他们到底装备了什么设备,能弄出小天使来。 “那是播放的影像。老师。”贞子说。 “噢,我说呢,那么神奇。” “是啊是啊,给我们讲讲,舞台效果真是太好了!” 大家一路唱着歌告别音乐城,好像都年轻了十岁。 如果仅仅是看看表演就走了,肯定没这效果。 原计划百天左右的考察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却并不感到意外,也好像没有什么遗憾,都挺高兴。而且这个结尾非常漂亮——以一场尽情歌唱表演收尾。以演唱会的方式结束旅程,非常精彩! 伊莎贝拉和贞子身上发生的“奇迹”,更加坚定了大家到我家——那个小“聚居点”——进行考察的决心和信心。 里奇迅速报经人委会同意,决定暂停聚居区考察。 于是大家调转车头,向我家奔去。 我赶紧通知珍儿,让她作好准备。 我非常担心到时她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让我出糗事小,万一惊动机器人世界,找她麻烦……这个珍儿也是,这么多事干什么!万一……怎么办?我怎么办? 伊莎贝拉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过来握着我的手,好像在给我加油鼓劲,给我信心。贞子过来坐在我另一侧,握紧我另一只手,我们三个好像难兄难弟,一同共赴劫难似的。妮娜坐在我们对面,表情有些古怪,就差也上来抱紧我们…… 里奇一路上不停地打电话。他脑子里现在全是基地的事情。看来是非做不可了。 间歇中,他不停地回看他和詹姆斯演出的录影,边看边不停感叹“我老了,真的老了……是真的……加油!老兄,加油!……” 卷一 第三章 转场基地(一)珍儿临大考 (一)珍儿临大考 全球人类委员会主席马海因、秘书长冯里德、项目部主任朱加利、科研总调部主任韩成、人机联络部(负责全球人类委员会与机器人世界大会联络工作)主任查理等五位大员已经先期到达我家。 里奇的效率蛮高的!他能说动这些大员到我这个“未然聚居点”来,一方面说明他在人类学界的地位很高,另一方面说明他讲的内容非常重要,是事关人类世界的大事。 珍儿正在招待他们。阿秀和文静阿姨也过来帮忙。 “孩子们呢?”我悄声问珍儿。 “在爸妈那里。” 大家刚刚坐下,外面来了辆大巴,我赶出去看,只见我们东方学院以及东方大学的领导都来了。我赶忙迎上去。 “听说你这里来了当今人类世界的大人物,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李长江院长说。 “是我失误,是我失误。”我连忙道歉。“我也是刚到家。” “不简单哪你,未然。竟然把这些个顶级人物都弄到你这个小房间里来了。”校长赵思汉边和我握手边笑着说。 “哪里哪里,请请请。” “可是……你这屋子也坐不下呀。” 里奇他们从屋里出来,和院校领导一一寒喧握手。其中不少人互相认识,相谈甚欢。 这时,市政厅的人也来了。说市政厅已经为大家安排了住处和会议室,请大家移步。 李院长说,“我们别去那儿了,直接去我们学院。” “也好,就不麻烦市政厅了。” 也不进屋,大家直接上车,往我们学院开。 大家来到学院接待处的小会议室,不再客套,立即开始工作。 “我们的第一步,是要对珍儿女士的技术成果进行评估,看看其价值如何,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如何进行,有没有必要进行。”人委会主席马海因说。“刚才我们在未然家里等你们的时候,已经和珍儿女士进行了初步交谈,了解了相关情况。朱加利和韩成是这方面的专家,还专门去珍儿的实验室、书房了解了情况。里奇很有眼光,为我们大家也为全人类发现了这么一个大宝贝。” “是的,我们觉得珍儿的技术非常了不起,解决了我们人类当前面临的几大难题。”秘书长冯里德说。“当然,我们还要组织专家团队对她的这些技术作进一步的评估,确定其价值和可行性。这个前提很关键,没有这个前提,我们就不能确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我们已经向相关专家发出了通知,他们很快就到。请东方学院为我们准备一个可容纳百人的会场。” “没问题。”赵校长说。立即安排较长助理高强和李长江院长去落实。 入夜,来自世界各地的各方面专家陆续到场。大家集中到了我们学院主要用于学术交流的“学术会场”(可容纳200人)。 珍儿开始讲解、介绍。伊莎贝拉和贞子作她的助手。 “在主席马海因先生以及秘书长、各位主任、各位专家到来之前,我接到里奇教授的通知,初步理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初步方案,供大家参考。”珍儿站起来说。 挺潇洒的嘛,怎么有点像伊莎贝拉演讲时的样子?平时总是小声小气的,在人前面话都不多,这会儿怎么一点儿都不慌乱,也不怯场。 “如果评估后,大家认为确有建立基地的必要,那么这个基地的主要工作应该集中在四个方面:第一,人体年轻化。又分两个层次和内容:一是保持年轻,把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在较长的时期内‘固定’在某个年龄段,比如在几百年内,让一个人一直以三十岁的状态生活;二是返老还童,比如让一位百岁老人回到三十岁。第二,大量机器人世界适用技术人类转化应用。第三,换体研究。第四,人类宇宙空间旅行技术研究。其重点是解决人类在以光年计数的长距离旅行中的各种问题。” 经久不息地热烈掌声。 我有些坐不住了。这个珍儿简直不得了。搞这么大个事!太大胆了!一个小保姆,是不是太狂妄了?! 而且,她什么时候也懂这些了。讲话像个大领导似的,又像个了不起的大学者。她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有些生气,因为觉得自己被弄得像个傻瓜。她之前为什么不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呢?伊莎贝拉好像都全程参与了一切。你珍儿和我才是最亲近的人,最应该成为一伙的人应该是我,为什么你的那些研究不能和我一起做呢?为什么要一直秘密进行呢?我得问问她!不过……她好像也并没有向我保密,只是我不懂她的那些研究……总之就是心里不痛快、不舒服。一定得问问她,找她算账,让她给我个交待……看她这事整的…… “其目标是:大幅、全面提升人类整体素质和生活质量,努力跟上机器人世界发展步伐,面向宇宙,走向未来!” 全体起立,热烈鼓掌。 “这些工作计划和目标非常宏伟、诱人,也相当大胆。”台下一位专家站起来说。“可是我们必须要有实现的手段和途径,否则一切都是空的。其中的许多内容早已是业界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追求,然而付出巨大努力却并未实现,甚至都没能找到有效途径和线索。其中多数,哪怕连一点点曙光都没有出现。难道现在真的就可以了吗?珍儿女士?我对此深表怀疑。说大话,谈大理想,很容易,但做到很难,实现更难!所以……我恳请大家冷静,必须面对现实,更要科学理性。” 大家议论纷纷。 “我觉得迪克教授说得非常对。比如长生不老、永远年轻,是人类自古就有的梦想,但时至今日,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不是谁谁提出个方案就可以解决的。还有换体,不是经过数亿次试验已经被证明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吗?!”另一位专家说。 我觉得这次珍儿玩大了……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呀!是啊!平时总是平平淡淡的,在人面前一直是个害羞、安静的小姑娘,大声话都很少说,现在突然变成这样,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我觉得她这样做对她非常不利。说不定……我的心揪了起来……她这样,不仅人类会把她当成骗子,机器人世界也很有可能严厉追究……真是的,她这是何苦呢……你捣鼓那些东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我一直年轻地活着吗,悄悄用在我身上不就得了,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我甘愿做你的试验品,你试验成功了再拿出来,好不好?试验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人一眨眼就老掉了、死掉了,不如试一把、搏一把。 “先说第一件事。也就是人体年轻化。我已经有了突破,并取得了初步成果。” 会场炸开了锅。 伊莎贝拉把我带到台上。向大家报告了我的年龄。然后公布了一大堆监测数据(难怪这一路上不断地给我做“体检”),说明我的身体机能状况最多也就三十来岁。而我之所以能够这样,是由于我服用了珍儿给我的药片。 一群专家要求学院提供检测设备,他们要对我进行检测。在等待专家们到来之际,贞子与李院长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把相关仪器设备搬到了讲台后面。 五位专家上台,运用各种仪器对我进行多种数据采样、测量,查看生物芯片(以防我是冒牌货)…… 在他们检测的时候,李院长将我的个人情况向大家作了介绍。包括哪年进入学院学习,何时大学毕业、何时研究生毕业、何时博士毕业、何时任学院科研所研究员、何时提升为教授。 检测结束,专家们确定我的生理年龄绝对不超过四十岁。 “这好像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人提出。“因为在历史和现实生活当中,个别人出现这种情况并不鲜见。并不能确切说明这是使用药物后的结果。” 他们要求对相关原理、方法、所使用技术等作详细介绍并提供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珍儿把相关原理和计算公式投射到会场的大屏幕上。 我感觉她越来越被动了。因为这么多科学家没搞成的事情,你一个小保姆说搞成功了,每个人自然都会对此存有非常大的质疑。你拿不出有力证据,就根本没人相信你。我觉得她已经把自己推到火山口上了。问题是,现在想退出不干都不行。我想如果她事先和我商量,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她这么干的!简直是胡闹嘛! “相关课题不论是人类科学家还是机器人世界的研究我都有了解,可以说,我之所以能够取得初步成功,正是基于人们——包括人类世界和机器人世界——以往大量研究所取得的经验和成果。” 珍儿一点儿都不慌乱,非常镇定。这点比我强。如果此刻站在台上的是我,估计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们首先应该分析导致人体老化的原因,然后找出关键性因素,再从这个关键下手。可以说,相关著作我全部拜读过。到现在都能一字不拉地全部背出来!” 台下一片讶异。 “大家不要忘了,她是机器人。”在台上主持会议的秘书长笑着说。 她罗列了大量学者的研究成果,包括细胞分子学、基因控制学、染色体重构技术、生物化学等等等等,还讲到了某些专家的研究细节和技术特点对比,另外还讲述了某些生物物理成果应用和生物化学方式……她之前让我走访的那些专家和实验室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原来她是这个目的。 “在这些著述和研究中,有的认为关键点在这方面,有的则认为在那方面。我对其中我认为有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观点都进行了实际探索,其实也是摸索,这差不多用了七年时间。这一点非常重要和关键,因为如果找不到关键因素,也就无法抓住事物的核心本质,之后的努力就有可能失去正确的方向和目标,偏离轨道。” 众人点头。我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影响人体老化的因素确实很多,那么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呢?从多种因素对比中,我认为最核心、最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就是某种基因染色体,我们且称之为A染色体。各位专家们都非常清楚人体细胞的再生过程及其规律。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在生长期的细胞再生过程中,A染色体每一次都随之相应增长;但当人的生长阶段结束之后,A染色体的长短会进入相对稳定期,不再增长,也不缩短,所以人就不再继续长大,但也不会衰老,进入壮年期、中年阶段;这个阶段结束后,A染色体每再生一次就会缩短一些,到了最后,缩短到不能再短了,细胞再生能力就会大幅减弱,细胞活力大幅降低,死亡细胞就会多过新生细胞,于是出现组织塌陷,于是出现皱纹,各组织器官功能也随之衰退……” 专家们听得非常认真。我怎么觉得她说得和伊莎贝拉说的一样呢?是伊莎贝拉告诉她的,还是她讲给伊莎贝拉的? “如果这真的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年轻的关键,如何解决?显然,关键就是能够掌握控制A染色体长短的钥匙。如果你让一个孩子的A染色体不再增长,这个孩子可能就会停止生长,不再长大;相反,如果能够把一个中年人的A染色体长短保持在一定状态,则这个人就不会进入老化过程。那么,如果把一个老人的已经缩短的A染色体拉长,则这个老人就有可能变回年轻。” 台下人们开始兴奋。也是啊,谁不希望自己年轻呢!永远年轻是所有人的梦想!何况在场的各位专家们大都已经年过八十。 “接下来,解决问题的难度相当之大。如何才能找到控制A染色体长短的钥匙?这个非常困难。我学习研究了近乎这方面的所有资料,还对许多实验室的实验和研究及时收集整理。它涉及的不止是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还涉及精细细胞学、生物分子学……只是掌握了这些学说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把这个大问题分解、细化成许多小问题、小环节、小细节,并找到各环节的节点……我将它分解成了一百八十六万三千一百三十三个小节点。然后一个一个分析研究和攻克。” 台下一片震动。 “再次提醒大家,她是超能机器人。”秘书长笑着示意大家安静。 “当把这些小节点一个个解决掉之后,就需要把它们组合起来,构成一个大的解决方案。那么,这是不是一个有效的、可行的解决方案呢?则又要经过大量运算,排除掉每一个节点的可疑之处,就好像一部机器,现在生产出了这部机器的百万个零件,那么如果要保证这部机器能够正常运行,发挥作用,就必须首先保证每一个零件都合格,然后才能把它们组装起来。那么,这部机器是不是预想当中的有效机器呢?则必须进行超大数据运算,应用各种公式,使其达到符合实际的应用,接下来就是实际应用检验。当然,一开始肯定不能拿人体来进行试验,只能在单个细胞上进行。可以说,这个过程是相当漫长的。如果这部机器组装起来之后,你却发现,这并不是你要的那部机器,它没能发挥预期的作用,不能解决你想要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说它不适用。那么你就必须重新调整思路,推倒重来,重新设计一部新的机器,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制造出另一部新的机器来……” 我听得有些晕乎,这样反复做,还不把人累死?难怪她这几十年成天不停地忙个不停,原来是做这事。 “经过十万多次推倒重来,我终于初步掌握了可以控制A染色体长短的技术。经过反复测算基本达标之后,才开始在未然——我的最爱身上使用。” 台下一片笑声。 “请问珍儿女士。你做这一切的目的?” “他!未然!”珍儿指向我。“我爱他!我不能让他老,更不能让他那么快就死掉!” 大家震动。突然全体起立,爆出热烈,不,猛烈的掌声,伴以欢呼。 我感动到流泪。这个珍儿真是的。这么多年……拚命地搞这些…… “实事求是地说。这么大工作量,靠我一人去做,确实非常吃力……” “对呀,珍儿女士,你为什么自己一人做这些,而不是和我们大家一起来做这个工作呢?”一位白发苍苍的专家站起来说。 “您请坐,这位先生……大家或许忘记了,我是一名保姆……” 台下哗然。 “按照《保姆守则》规定,珍儿女士是不能从事这些工作的。”伊莎贝拉解释道。“这是违规行为。为了解决问题,她还采用了大量机器人世界的科技资料和相关技术,这同样违规。如果她公开这么做,有很大可能会因违规被带走,从此再也见不着她的未然了。” “所以……我只能一个人悄悄进行。在未然睡觉之后,我就开始工作。而且还要处处小心,以防被机器人世界追踪到,把我从他身边带走。” “请问,从开始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从他二十多岁开始至今,已有28年3个月零9天。当时他在上大学。我发现和他年纪相仿的一些人开始谈恋爱结婚,非常着急……” 大家笑了。 “我就把我们的杂物间腾出来改成书房,安装了九台电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研究。后来,还把他的书房给占了,又把我的小书房改成了实验室。” 大家轰地笑了。 “那你……”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这事儿非常稀奇有趣,像童话故事似的。 “各位,是爱,是爱情,让珍儿女士为我们大家带来了奇迹!” 大家起立鼓掌。还看着我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羞红了。 “那么,请问这项工作的进展程度?” “在未然身上使用后,我一直密切跟踪监测,生怕有意外或者不良反应。” “可是,据说你并没有时常跟着他,比如说这次他参加了聚居区考察团,而你并未随行。” “我采用了各种技术手段。包括他的衬衣、公文包以及各种用品都是我的监测工具。他不听话我就让衬衣掐他。” 大家又笑了。 “可以说,药物在他身上使用后的这五年零七个月,没有出现大问题。只是最近我加大了用药量,他的某些指标出现波动。我有些担心,尽管重审数据没有问题,但还是有些担心。而且,进一步的研究,比如把老人变回到年轻,凭我一人之力短期内恐怕难以完成。” “那你研究这个的目的?” “为了我爸妈。” “啊?你怎么会有爸妈?” “是他爸他妈。他们一直把我当成是他们的孩子。可是他们这些年老得非常快,让人揪心……” “噢!太感人啦!” “那么这项工作的进展如何?……”马海因站了起来。 “差不多有七成。” “哇!”马海因激动地跳起来。我很担心,因为他已经是百岁以上老人了。 秘书长扶马海因坐下,并示意大家安静。 “现在的重点不是否能够将A染色体拉长到年轻状态,而是如何能够把它稳定住。比如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变回到四十岁,那么至少应该能够在一定时期内把他稳定在四十岁的状态,而不能今天变回来,明天又变回去。” 已过半夜,大家兴致依然很高。 为了能够让大家看到相关证据,贞子和妮娜还从现场志愿者身上采集了细胞标本,然后放到显微镜下,查看使用药物后的染色体变化,五位专家负责现场监督(专家做什么事都死认真)。并把图像投放在会场的大屏幕上。许多专家屏息观看。 “我们保证,整个过程没有问题,绝对排除任何作弊可能!而且药物效果明显,确实让染色体变长了。当然,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老人们的细胞染色体。” 现场一阵骚动。 有了这个证据,你看你们还说什么、怎么说! “诸位,”冯里德站起来。“我看这样,我们明天继续,今晚就到这里。我们的珍儿女士可以不睡觉,我们这些肉体人类可不行。大家说是吧?” 大家笑了。 “我也想当机器人,那样就不用睡觉,而且不会老,还不会死。”马海因笑着说。“大家都好好思考一下。可以有必要的质疑,甚至有怀疑也非常正常,这同样是科学精神,但是,更加重要的是找到希望,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也总比大家等死强。我好想我能够年轻地活到一千年,在坐的有谁不想吗?” 大家又笑了,场面活跃起来。 “我看我们可以继续!”有人说。 “不不不,”马海因摆手。“你看我都一百多岁了,再继续下去我可受不了。而且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头,“这会儿已经不大管用了。不过,我想在我们去各自的房间休息之前,应该共同起立,向我们的珍儿女士致敬。” 大家起立鼓掌。 卷一 第三章 转场基地(二)未来不是梦 (二)未来不是梦 我在会场外久等珍儿不见出来,只好进会场去找,才发现她被妮娜拽着不松手。伊莎贝拉和贞子也在那儿。 贞儿看见我,赶紧扯伊莎贝拉的衣袖。伊莎贝拉赶紧给妮娜说。妮娜松开珍儿。“对不起,未然!我耽误你们的时间了。”然后咯咯一阵笑。 回到家。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折腾一天,太紧张,太困太累了,先睡会儿再说。 一觉醒来,发现天快要亮了。珍儿斜躺在我身边,支着身子看我。 “未然,你是不是挺担心我的?” 我用力点点头。“我不担心那些专家为难你。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担心……” “你不要怪我多事,搞出这么大排场,闹得整个小城都轰动了。我也是没办法,也是被逼的……我一直在给你用药,所以你才这么年轻……我不能让你老,更不能让你死,知道吗?……可是我最近发现你的一些指标波动比较大,我觉得有危险,如同一根被强力压制住的弹簧,一旦松开,其弹跳力是相当大的,你有可能一下子变老,还有可能有生命危险。我非常着急,可是解决这些问题需要进行大量运算和大量实验,我一个人做不到,时间也来不及呀……必须借助各方力量,我不能眼看你……” 她有些发抖。 “而且,由于我急于解决你的问题,最近频繁进出机器人世界数据中心,调阅了大量数据资料,还下载了许多技术应用软件,被他们锁定了。以往他们跟踪过来,我采用数十万个公式叠加,形成盾牌,把他们导引到别处去,让他们找不到我,所以一直没被他们抓住,可是这次不同,他们采用了大功率追踪器,并且多台共用,形成矩阵,如同张开一张大网,我感觉我这次被锁定了,肯定跑不掉了……他们很有可能就要对我动手……” “动手?”我惊得跳起来。“动什么手?会把你?……” “倒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有极大可能会把我从你身边永远带走……所以,我不得不找到足以与他们对抗的保护力量……你保护不了我,其他人也保护不了,躲起来也没用……” “所以你就……” 她点点头。“算是一搏吧。”她突然抱紧我。“我不能离开你,未然……我离不开你……”她浑身发抖,好像立刻就会有人把她强行从我身边带走似的。 “可是我怕……我怕对你不利……你现在这个办法,能管用吗?” “如果人委会出面强烈要求,我想他们是会饶过我的,说不定还会重用我……”她又抱紧我。“未然,我们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就这样结束,我不甘心,所以我要奋力一搏!” “很长?!”我惊得大张嘴。 她笑着点头。“一切皆有可能。而且刚刚开始。” 上午九点继续开会。专家们个个兴高采烈,昨晚的熬夜好像并没有影响到大家的情绪。整个会场一片嗡嗡,都在热烈讨论。 “各位安静,我们继续。”秘书长站起来说。“我们先让珍儿女士为我们展示一些副产品,小成果。为什么叫作副产品呢?那是因为这些产品都是她在研究主课题时‘顺便’发现出来的。珍儿女士,请。” 珍儿站起来,先哼一段歌,大家流泪;然后转调哼出另一段,大家欢笑;然后……大家几乎玩尽各种心境、表情。 “真是不简单,就像开关水龙头那么容易。看来我们这些人非常容易成为珍儿女士的玩具啊!”马海因说。 “不敢不敢……” 接下来,又表演了几个不被人知的机器人世界的高科技。大家看的目瞪口呆。 啪!——怎么回事?! 原来是伊莎贝拉摔碎了一只水杯。珍儿一挥手,破碎的水杯竟然复原。再摔,再复原。 “不会是魔术吧?” 有人上前检视,有人把自己的笔、拐杖折断,照样复原。知道不是魔术。 “这是在机器人世界的时空转换技术基础上加进了其他技术。”珍儿说。“机器人的时空转换技术主要应用于宇宙真空环境当中,它可以使机器人在远距离运动中,通过时空转换位移达到瞬间千里。比如从地球到月球,可能只是一眨眼功夫。而我在原有技术基础上加进了其他技术,就可以让某种物体瞬间回复到其原先状态。” 众人惊叹。 “这个技术是在研究年轻化的时候发现的。那是在还没有发现A染色体的决定性作用之前。当时我想,能不能把一个人从某种年龄时段瞬间拉回到原有年龄段。这样反复拉回,那他不就走不动跑不掉,只能在原地踏步了吗?” 她笑了,大家也笑了。 “可是不行。这种技术尽管可以在人体上应用。但必须结合并充分考虑人体生物物理学特性,而且只能作短暂应急使用。比如贞子的情况……” 妮娜站起来向大家讲述贞子当时的情形。 “通过这种技术,能够让她瞬间回到从前,也就是受伤之前。” 贞子本来在台上,说到这儿,顺势翻了个跟头,以证明给大家看她没事。这个不好,像演杂技,有些过了。 “时空转换技术在机器人世界已经是成熟技术,但要在人体上实现类似转换,却要大费周折,由于相关计算方式和公式达数千万之多,还要处理许多细节。在这里就不详细展开说明,也不详细介绍其技术过程。只谈其中几个要点。” 我突然觉得珍儿非常了不起。不怯场不说,还能说得条理清晰。 “为什么说这种技术只能用于应急?一是它不能解决老化问题,也不能控制生命老化进程,更不能让身体完全还原到原先的某个年龄阶段。在某个人身上经常使用这项技术,还有可能出现意外,极易造成人体混乱,比如某些细胞回到了过去,某些细胞却留在了现在,还有可能,某些细胞或者组成人体的原子分子在转换过程中丢失掉了……当然,这项技术采用口服某种物料的方式要相对可靠稳定一些;如果在密闭空间运用相关设备来做这件事,则分子、细胞丢失概率、机率又会大为降低。” “这项技术非常重要,你用它救了贞子教授的命。我们可以为此专设实验室,专门研究这一技术的应用。”马海因说。 大家点头同意。 “其实,”珍儿说。“机器人的许多技术都可以被人类转化使用。并不像某些人想像的那样困难。尽管科技水平差距巨大,但只要找到那个契合点,就完全可以将大量的机器人技术转化为人类应用。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会场非常安静。成了珍儿一人表演的天下。 “说到换体,已经有了过多失败。没人想过它有任何可行性。首先,换体的意义何在?如果人可以长久地年轻地活着,换体的必要性自然大打折扣。那么为什么又要研究换体呢?主要是从宇宙空间发展出发。这其实也是备案之一。” “为什么说是备案?” “因为如果运用其他方法能够解决问题,人类就没必要换体。” 这个珍儿越说越带劲,好像什么都懂。完全脱离了保姆身份。这担心这会…… “首先,我需要在这里向大家说明的是,机器人世界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了九颗类地星球。” 会场一阵躁动。 贞子开始播放那九大星球的图像。大家感叹,震惊。 “现在有这样几个问题。第一,如果年轻化研究彻底成功,人类寿命被大幅拉长,甚至长生不老都有可能变为现实。而地球容量有限,据测算,最多可以养活170亿人口。如果继续增长,人们的呼吸都会成为问题。那么,我们还要不要后代?如果要后代,还要继续发展增长,就必需要寻求新的生活空间。这个空间又在哪里?就是它们!” 她指向大屏幕。 不少人激动地站起来。秘书长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 “可以说,已经被发现的这些类地星球,其中至少有一个基本符合人类生活的各项指标条件。那么,问题是,我们如何到达那里?它们距离地球最近的也有27光年。难道我们要用一千年太空旅行去到那里吗?” 众人摇头。 “这里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个就是解决人类太空旅行问题。其中关键是掌握人类可承受的极限速度阈值。以及运用什么样的技术可以扩大这一阈值。第二种就是换体。如果我们可以以机器体到达那里……” 大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或者,只是携带我们人类的种子,然后在那里繁育、培养……” “对,对,对呀!” 整个会场炸开了锅,大家陷入极度兴奋之中。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马海因站起来张开双手喊。 “换体是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呢?首先,我认为我们在以往的研究中有一定的重大方向性问题,它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误导。这就是没有抓住事物的要害和本质:人是化学体;机器人是物理体。其次,是方法问题。只想着如何把现有人体拿掉,直接换上机器体。而不是把它细分为许多具体问题。我想,只要我们从化学物理转化结合入手,并把换体这一大难题无限制地细分下去,分解成一个个非常微小、细小的课题和环节,然后各个击破……” “对,对,对呀!大家听我说,”一位专家站起来喊。“我们其实已经掌握了许多换体技术,其中一些早已经用在了疾病治疗和其他方面。” “还有一点我认为非常重要,那就是人类和机器人两个世界的结合,如果我们联合两大世界来解决我们面临的所有难题,我相信许多不可能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这个珍儿,简直不得了,越来越神了!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是啊,是啊……” 会场全乱了,场面完全失控,没有人能够安静下来。不少人上台向珍儿致敬,和她握手。 卷一 第三章 转场基地(三)千年之罚 (三)千年之罚 突然,会场外一道白光。查理跑了出去。 我紧随其后。 一艘飞船从天而降。门开处,从里面出来两个人。 “执法队的!”查理说。 “什么执法队?” “机器人世界大会的执法队。专门针对机器人重大违规。” 完啦!我有些头晕。 “请问,你们……”查理迎上前去。 他们没理他,径直来到我们面前。 “根据机器人世界大会第2678号令,现传讯编号为NN753792901578686306号保姆,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珍儿前去说明两个事项。第一,就其从事保姆职责之外的活动、行为作出说明;第二,对未经批准擅自使用ZMPQWESDFLKJHHG77805594号公式以及未经批准从事科研并下载使用其他高科技技术资料作出说明。” 珍儿被他们带走。 “怎么办?怎么办?查理先生,怎么办?”我急得哭了起来。 伊莎贝拉过来掺扶我,贞子过来挽着我另一只胳膊,妮娜不住地抹泪。 “来,我们大家商量一下。”马海因召集大家进入会议室。 我没去听,只听到会场吵成一片。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尽快把珍儿营救出来。不然基地的事儿就泡汤了。其他那些理想也都会立刻变成泡影。他们刚才明明看到了珍儿的成果,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不一会儿,人委会的人忙碌起来,有的打电话,有的向外发视频,查理开通了与机器人世界的紧急联络通道,还有两个人招来飞艇快速离去……其他专家在会场焦急等待,没有任何人离开。 珍儿预期的情形出现了。 我似乎突然看清了珍儿处理此事的整个“路线图”:她之所以之前在我们聚居区考察团不断展示“神迹”,主要目的就是要把里奇等各位当今世界顶级专家和人委会大员们吸引过来,如果基地计划成为人类世界的强烈要求,机器人世界必定会高度重视,按照往常惯例,只要你人类不做破坏世界、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们都会同意,而这个计划在目前来讲又必须以珍儿为核心。绝对离不开她。那么这就自然形成了对她的一种保护。就算珍儿违规,机器人世界也不会严厉惩罚她,把她从我们这里带走,因为她是这个计划不可或缺的人物。这样,她不但可以继续深入地进行研究,还可以继续生活在我们当中,继续做我的珍儿……另外,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调集机器人世界的力量来为我们的计划服务。这显然要比她一个人自己研究效果效率高出、强出许多倍。这样想来,这个珍儿还真不简单!真正是个“有心人”。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伊莎贝拉她们。伊莎贝拉只是笑,“怎么?你到现在才知道她呀!”怎么还笑的出来!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似的。难道她会因为对珍儿有什么不满和忌恨而幸灾乐祸?不!伊莎贝拉绝不是那种人!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是珍儿的“同谋”。 贞子和妮娜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我说的话。 “好险!只差一天!”伊莎贝拉紧握双手,来回打转。看来她还是非常担心。我想起她当时力促考察团立刻前来“未然聚居点”考察,原来都是和珍儿预谋好的。连时间都掐得神准!可是为什么珍儿和她一伙,好像还和贞子一伙,却偏偏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难道是那个“结婚”?是啊,我这会儿已经快要疯掉,快要崩溃了,她如果真的回不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爸妈赶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珍儿呢?”母亲急着跑过来问我。 我摇头。她爆出哭声。蹲坐在地上。阿秀、贞子和妮娜赶忙扶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老爸不住地拐杖顿地。“唉!唉!我的珍儿啊!” 他好像第一次这样叫她。 大家正绝望,天空飞船飘落。门开处,珍儿被带了出来。她笑着向我们挥手,众人一片欢呼,我向她飞奔过去。 查理走向那两位“执法官”,与他们交谈了一会儿。 飞船飞走了。 查理大声说。“机器人世界大会对珍儿的事作出了裁决。我给大家宣布一下。首先,他们认定珍儿在给英未然先生当保姆期间,做出了许多超出保姆职责范围的、违犯《保姆守则》的违规行为。理应受到处罚。同时,她还私自从事了许多科研工作,利用并运用了大量相关技术,从机器人数据中心下载、使用了大量技术资料,而这种研究和资料的下载、使用未经机器人世界大会同意,又远远超出保姆职责范围,其研究不是机器人世界大会在列项目,没有按照机器人世界有关科研程序、规定办事,同样违规。但是鉴于其违规行为未对未然先生造成伤害,也没有对其他人和人类社会造成伤害;加之,她掌握的技术可能会对人类解决当前面临的相关困难和问题有重大裨益,考虑到全球人类委员会提出的相关要求合情合理,理应予以支持。故作出以下处理决定:第一,珍儿可以继续留在地球上担任英未然先生的保姆;第二,她被允许从事保姆工作之外的其他工作,包括科研工作,但必须事先报备,定期报告工作进展和工作结果;第三,她应尽最大努力全力配合人委会的工作,完成人委会交给的任务。第四,按照《保姆守则》以及机器人世界其他相关罚责规定,珍儿之前的违规行为,应受相应处罚。决定:一千年之内不得跨出太阳系。也就是说,未来一千年内,她只能在太阳系内活动。” 我噗哧笑了。大家都笑了。 伊莎贝拉没笑。 “这个处罚重吗?” “在我们人类看来或许不。可是当千年之内,数百年之后,机器人世界或许早已经发展到银河系之外去了,珍儿却不能跨出小小的太阳系一步。这是不是很悲惨呢?太阳系在诺大的宇宙里面只是一个小不点儿,连一所监狱都够不上,顶多算是一个小监室,珍儿被限制在这个小监室里面长达千年,这和过去人类判处一个人多少年监禁有什么区别吗?” 我收住了笑。觉得珍儿为我们、尤其为我牺牲太大。尽管千年对于我们人来讲,已经事过数十代,哪能顾及?所以才会误把“千年禁足”视作笑谈。还好,没有限制和剥夺她的其他权利,不然就惨了。 而且我特别喜欢罚她继续作我的保姆。如果强令禁止不准她继续和我在一起,我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