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嫁给太监的皇妃 大鄢摇光三年。 这个冬天太冷了,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从九重天洒下的羽毛。 一队抬着冰棺的人从宣德门走出,在呼啸的风雪中一步步艰难的朝承德庄走去。 清乾殿里摇光帝正在练字,铺开满书案的宣纸上,满满的都是一个字,忍,那是他给自己的任务,每日完成一幅百忍图。 “皇上……”守在殿外的老太监李明远接到留守宫门的小太监消息,眉头皱了皱,朝里面的人恭敬禀道。 “说……” 摇光帝兴致颇高,一边吐出这一个字,一边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忍字。 “扶疏姑娘……已被抬入承德庄。” 忍字最后一捺因为扶疏二字生生滑出过长的一笔,摇光帝静静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下,手中的狼毫被他猝不及防狠狠掷出,在殿上的青砖上划出漆黑黑的一道。 他知道,今日的百忍图算是毁了,而那个叫做扶疏的女人……即将会顺着他的意,过完她的一生。 啧,何其有趣。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有趣的女人大着胆子问他,“穆沉渊,你……有没有真心?” 他那会……是怎么回答的? “你问我有没有真心?”他慢慢俯身,手握着剪子轻轻一碰,任笑意在灯花的哔哔啵啵声中绽放,“有啊。”他偏过头来,身边那团烛光渐起,大有熊熊燃烧的趋势,他的眼神一如初时深情,“我骗你时,用的……都是真心……” 身体如在海水中起伏,忽而上忽而下,找不到依靠。 扶疏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在无间地狱,无论往哪里走,都能看到那人在漫天大火中俯身看向自己,薄唇开合,她想捂住耳朵,可那声音无孔不入:“我骗你时,用的……都是真心……” “扶疏……我的真心,你要不要来摸一摸……” “啊!”她尖叫着醒过来,猛一眼就看到头顶灰蒙蒙的一片,眼前更有不断飘过的轻纱扫过她的眼。 周身如被寒气侵袭,她冷得抖索,她知道这里是大鄢的禁地承德庄,先帝曾经花费巨资想将它打造成人间仙境,打算身死灯灭后,和心爱的女人躺在这人间天国里。只是最后这座承德庄却被摇光帝赏给了一个太监。 耳边有车轴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她惝恍抬眼,有人一身浓紫敞袍,白发白眉,正划着轮椅缓缓向她移来。 那人修眉轻挑,似笑非笑。 她惶然低头,在咕噜声中渐渐逼近的,将是她未来的夫君:一个太监。 冰棺里那颗她曾经喜爱非常的夜明珠还在熠熠闪着光辉。 扶疏用力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滚落,身体不住的颤抖。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许她荣华的人会把她从云端生生拉落,更加从未想过,她会从这样一个地方醒过来,从今以后要将自己和一个太监……捆绑在一起。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一纸休书 摇光元年。 上巳节时,烨城正是草长莺飞拂绿香满袖时节,街头小巷一处隔着一处摆满了小摊,不时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踵而至。 靠近街头的一处宅门轻轻呀了声,那洞开的一细缝隙先是露出几缕漆黑如鸦羽的发丝,见无人再把自己抓回去才放心大胆的将自己整个都从那缝隙里挤出来。 明亮的双眼在瞧见满目繁花时透出欢喜,才想蹦跳出去,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扯住了后襟,“小……公子,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碧衣的丫鬟捂着嘴咯咯笑,“就跟猴子一样。” 白衣公子嗔怪的瞪她一眼,伸手就去拧她的脸,“敢取笑你家少爷我,信不信把你嫁给那个传说中的陈大将军。” “呸呸呸,那等凶蛮之人,也只有大小姐有福消受。”飘碧跟自家主子胡闹惯了,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飘碧,小点声。”白衣公子佯怒,她们可是偷跑出来的,才想去捂住她的嘴巴,那虚掩起来的宅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了,两人被这动静惊的齐齐回头,看到那立在门口的清瘦身影,给了彼此一个完蛋了的表情,连肩都垮了下来。 “爹……”白衣公子俊秀的脸上挤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想说什么就被人扭住了胳膊。 “大小姐,得罪了。”老婆子们面无表情的告一声罪,直接将人扭去了正堂。 偌大的堂前,已经俏生生跪了个身穿桃红芙蓉裾的纤细身影,瞧见白衣公子也被押到堂前跪着,微红的眼眶里滑下泪来,脸上尽是懊恼,“对不起姐姐,梦如太没用了。”拖不住爹爹。 她还想说什么,眼见一人大步走来,吓的连忙低头。 进来的人是大鄢丞相柳余年,他着一件柳色文士长衫,虽至中年,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他几步走到两人跟前,冷冷哼了声,抬手就将白衣公子头上绑发的发带给扯了下来,那鸦羽似的黑发顿时披散下来,将那故作可怜的小脸都遮掩了起来。 “一个千金小姐,整日女扮男装胡闹,也不嫌丢人。” “爹爹,扶疏姐姐她……” “闭嘴!”瞧见小女儿又想帮大女儿求情,柳余年分外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前胡闹也就罢了,现在连你妹妹被你带的都学会欺骗我了,简直是……”他咬牙切齿,恨恨的甩甩袖,“来人,把大小姐关进秘禁之地,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老爷……大小姐她……”飘碧才想求情,被柳余年厉眼一扫,顿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扶疏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个地方她隔三岔五光顾,她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灰,笑嘻嘻对这个曾经是帝师如今是大鄢丞相的男人说道,“女儿去面壁倒是没什么,只是三日后我那没见过面的将军夫君要来迎亲,爹爹这次可是只打算关女儿三日?” 柳余年狠狠瞪她一眼,“你还想着嫁人?陈将军府上都送来了退婚书!” 柳扶疏惊愕的眨眨眼,朝跪地上的柳梦如看去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点头,不禁若有所思的一笑,“这陈将军下手可比我快多了,哎呀,就这么成为被退婚的弃妇了,好不开心啊。” 她嘴上说着不开心,可那眉梢眼间可都是得偿所愿的笑意。 柳余年只觉得要被她气的吐血,无力的摆摆手,就有人将扶疏带了出去,有这么个女儿在,他恐怕自己总有一天要被气死。好在小女儿比大女儿懂事多了,他摇头叹息,将跪着的女儿喊了起来,才想嘱咐她多劝着自己姐姐,就听到管家一叠声的哭喊。 “老爷老爷……不好了!宫里的禁军大人将丞相府围了起来,只让进不让出啊!” “你说什么?”柳余年一惊,眼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才想去前院,却见清一色的黑甲卫动作迅速的围了上来。 为首的一人笑的客客气气,“相爷,有人上折,意指相爷通敌卖国,小人奉命行事,还请相爷莫怪。”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人齐刷刷涌进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柳余年年轻时是帝师,年长时又官拜丞相,连摇光帝见到他都得客客气气的称一声老师,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通敌卖国,也亏那陷害他的人能想出,他将小女儿颤抖的手紧紧握着,面色冷严,“将军那便查的仔细些!” 他的话音才落,突然听到一人高声叫道,“找到了!” 那黑甲卫手里捏着一堆信纸,匆匆跑来,大叫道,“都是同陈国往来信件!” 柳余年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他的身形微晃,勉强才站立住,“我要见皇上!” “柳相会有机会见到皇上的,只是现在,要委屈柳相和夫人小姐们去牢里呆一阵了。”来人说着,脸上的笑容落下,冷冷的扫过厅中被聚集起来的人,“带走!”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抄家捉拿 上巳时节本该是热热闹闹,少女携友弄伴之时,大鄢朝柳相府前,却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被围的水泄不通,满是肃杀之气。 周遭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柳相被冷面冷心的士兵推搡着出了相府,不由得就有些唏嘘,想当初这柳相身为帝师,一路扶持摇光帝登基那是何等的风光,谁曾想一着不慎,从府里搜出了通敌卖国的罪证,除了府中传出被山贼劫走的大小姐,满门都受到了牵连。 “皇上,相爷……相爷是冤枉的……” “求皇上饶命,饶命啊!” 偌大的柳府求饶告冤声此起彼伏,少年成名的将军陈展就同摇光帝一同站在不远处的得意楼上,将底下的动静尽收眼底。 摇光帝穆沉渊今日便装出行,身边只带了几个心腹,他着一身玄色锦袍,沉如深渊的双眼在看着衰败的柳府有一瞬的快意,但片刻后,他眉梢一挑,双目注视着偏门里偷偷摸摸溜出来的两个人微微笑了起来,“老师果然还有后手。” 他口中的老师,便是他的授业恩师,如今因为通敌卖国而被抄家的柳相。 他看一眼陈展,眯眼的一瞬让陈展有种被那目光剥了一遍的错觉,刺的他心中发寒。 “去,看看老师给朕留了什么……”他说着一顿,看着陈展僵硬的身形稍稍缓和了神色,“朕知你心中所想,必会看在你的面上,留她一命。” 陈展心中感激,冲他行了一礼就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下属,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柳絮翻飞间白茫茫的一片,陈展的人看着那从丞相府偏门偷跑出来的两个丫鬟一路往郊外跑,倒是有些疑惑。 “将军,再往前可就到了皇陵了。”他们以为能在抄家的时候逃出柳府的,必定是柳相托以重负的,保不齐会有大收获,谁曾想那两人只一路往皇陵跑,也不知什么用意。 陈展十分镇定,冷冷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沉声道,“多嘴。” 众人敛息继续,不想那俩丫鬟在要抵达皇陵之际突然转了个弯,朝一个不知名山丘跑去,陈展眼睛一亮,这里面果然有古怪。 只是那俩小丫鬟在进了那小山丘后,却是起了内讧,身形壮实点的那个将一个包裹抢来挂在脖子上,双手就卡在小点的那个脖子,脸色狰狞的要把人弄死在这荒郊野外。 “救命,救……咳……”求救声越来越虚弱。 即便隔的老远,陈展也能感觉到一条鲜活的人命在渐渐消逝。他再不多想,大喝一声,就和手下兵士冲了上去。 那行凶的丫鬟被突然多出来的士兵吓的尖叫一声,抓着包袱就打算逃跑,可哪里逃得过如狼似虎的士兵,没跑多远就被拿下了。 陈展随手检查着包袱,发现不过是些数额颇大的银两和一支白玉簪,他看一眼两人,沉吟不语。 两个小丫鬟抖抖索索地跪在陈展跟前,年龄小的那个被掐的十分痛苦,一直捂着脖子咳嗽,那行凶的却是眼珠子骨溜溜转着,突然扑过来抱住了陈展大腿,哭叫道,“大人,大人……奴婢有要事相告,柳府小姐并非被山贼所劫,而是被相爷藏在了密室,求大人饶命……” “翠儿你!”揉着脖子的那个也不咳嗽了,愤怒的瞪圆了眼睛。 叫翠儿的丫鬟有一瞬间心虚,抱着陈展大腿哭的更加卖力,“相爷早料到今日的祸事,黑甲卫来搜查时只说小姐被山贼所劫,大人明鉴,我和飘碧只是小丫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见陈展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里忐忑,哭的都哆嗦起来,一心只想保命,“不不不,奴婢是无辜的,飘碧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她更得主子们的欢心,奴婢……” 陈展见她还有继续嚎下去的可能,心头一阵烦厌,“带我们过去。” “不!”飘碧尖叫一声,娇小的身体此刻像是蕴含了无尽的气力,扑过去冲着翠儿又抓又挠,“老爷小姐待你不薄,我不许……不许……” 翠儿也不甘示弱,两人竟然在士兵的钳制下都能打起来。 陈展一个头都快有两个大了,让人堵上了飘碧的嘴,他对着翠儿扫了眼,“带路。” 翠儿战战兢兢带着人来到一处石壁前,就用那包袱里的白玉簪对着一处轻轻一插再转了三转,轰隆隆的巨石开启间,宽可容两人通过的甬道就展现在人前。 陈展率先进入,其余人或紧跟或留几步距离,紧紧跟上。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布置简陋的寝居,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披发赤足无聊地立在中央拿着本书在读,听到声响她不解转头,“这次爹怎么这么快来放我出去,你……” 眼前的人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扶疏纤眉一挑,自陈展身后看到了哭的泪眼婆娑的飘碧和畏畏缩缩的翠儿。 “小姐……”飘碧呜咽出声,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老爷被抓起了,是谋逆大罪……”她哭着挣脱开士兵的桎梏,扑着抓住了扶疏胳膊。 “别哭。”扶疏怔了怔,紧紧咬了下唇,眼中神色巨变,终是轻轻叹了一声,她朝着陈展伸出手去,微微弯曲成拳,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恳请大人,容我父女一家团聚。”神色间一派镇定,束手就擒。 这淡定之态倒是让陈展有些欣赏,心知这位就是柳家大小姐,今儿早上才被自己送去退婚书,倒是个有趣的人,只可惜……她姓柳。 “带走!”陈展冷冷看着那相互扶持在一起的主仆,寒声喝道,等看到她们被带的越来越远,而那个翠儿眼珠子转着还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时,他心中一动,猛地几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只听咔的一声,翠儿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悄无声息的软了下去。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好一个太后懿旨 密室被原封不动的封了起来,连同那具早没了温度的尸体。 主仆两人由士兵一路推搡着关进了地牢,同柳相的牢房只隔了一个拐弯的距离。 “你,跟我出来。”陈展对扶疏这个真正的柳家大小姐视若无睹,却是将视线对准了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飘碧。 飘碧小小的叫了声小姐,抖索着身体,害怕的不敢抬头。 扶疏将飘碧牢牢护在身后,虽身陷囹圄,但周身并未失了该有的气度,“将军,我才是柳家小姐,飘碧只是个奴婢,并不在我柳氏九族之内。” “呵,倒是抢着去送死。”陈展眼中讥诮一闪而过,手起刀落,一掌将扶疏劈昏在地。 看着前一刻还护在自己身前的小姐没来得及闷哼就软软倒地,飘碧惊恐的尖叫着,才要扑过去察看就被陈展一把拎住了后领。 “想不想救她?”他伸手指着地上的扶疏,面色冰冷。 飘碧有一瞬的呆滞,继而疯狂点头。 陈展冷冷哼了声,将她一把拖拽着提出了牢房,一步步朝关押着柳相一家的牢房走去。 他能察觉到身边女子的惧怕,那巴掌大的小脸上苍白一片,惊慌的如同被猎人捕捉到的小鹿,他看的恼火,粗鲁的将人拽到跟前,嘴凑到她耳边说道,“柳家小姐什么气度,不用本将军教你了吧?” 飘碧快要哭出声来,她僵硬着身体,努力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挺直了脊背,拐角处已传来一阵锦靴踩踏之声,才一个呼吸间,阴暗的地牢里骤然出现一片光亮。 当先一人逆光而来,那绣着金丝龙爪的靴尖仿若真龙踏着七彩祥云巡游而来,飘碧大脑一片空白,忍不住沿着那靴尖朝上看去,想去瞧瞧真龙天子都是什么模样。 只是还没等她得见天颜,陈展已经动作迅速的将她拉着跪下。 穆沉渊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这位……莫不就是老师给朕的惊喜么?” 陈展将头低的更下,恭敬回话,“正是,柳相宣称柳家小姐被山贼所劫,实则还在府中藏匿,臣领兵去柳府抄家之际,他却派了一个心腹丫鬟将人送走,幸亏臣等及时追上,只是那柳家丫鬟因为护主顽抗,已被臣当场格杀!” “哦?”穆沉渊哑然失笑,倒是难得施舍了一个眼神给飘碧,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没了兴趣,“你做的很好。”他收回目光,沉沉看着幽暗的深处,英俊的眉目渐渐染上霜冷,“起来吧,陪朕将柳小姐送到老师身边,也好叫他们一家团聚。” “是。”陈展只听到耳边一阵环佩相击,悄悄抬头去看,却只见眼前沉郁的黑色一闪,那个高大伟岸的帝王已率先朝前走去,他身后一队禁卫军提着宫灯井然有序的跟上。 地牢最深处是穆沉渊单独替柳家僻出的一间牢房。 他开恩将柳家三口关在一起,此时尚是中年的柳余年像是瞬间老了几岁,靠在墙上不知想着什么,他的身后,柳夫人同柳二小姐梦如相拥啜泣,神情愁苦。 “老师,别来无恙。”穆沉渊走近一步,就着烛光看着这个人。 柳余年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喉间溢出一丝苦笑,“皇上这又是何苦。” 穆沉渊微微一笑,沉静目光中隐有光华浮动,“老师知道的。” “臣只知为了大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从不知道一心为主最终落得这个下场!”柳余年悲怅大笑,他双手死死抠住牢门,愤怒的脸上青筋暴起,“君要臣死只需要一句话,皇上又何苦屠尽我柳氏满门!” “老师为我大鄢所做的一切,朕铭记在心绝不敢忘。”优雅入座,穆沉渊幽深的眸子冷冷攫住了神情激动的男人,眼中缓缓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恨意来,转瞬即逝间,他已幽幽而笑,“只是证据确凿,朕即便有心相救……也难堵悠悠众口。” 眸光在他身后一扫,他低低笑了起来,“听说老师有个女儿被山贼掳走了,我们陈将军体恤老师,特意为老师寻来柳小姐,好叫老师……一解思女之苦!” 他说话间,陈展已经将飘碧狠狠一推,送到了牢房前。 隔着一道牢门,飘碧惊慌的眼神四闪,不敢与柳余年对视,但她马上想起陈展的威胁,不禁大着胆子一把握住了柳相的手,小声啜泣起来,期期艾艾的唤了声爹。 柳余年是何等睿智之人,听她出声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回握住飘碧的手,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柳夫人转头抱住柳梦如,口中只嚷着我苦命的孩子,“柳家四人”悲悲切切,听的人瞧不出一丝假来。 心知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帝王最是冷酷无情,如今证据确凿,如果自己不能证明清白,恐怕烨城柳氏一脉真要折在这里,他哀戚的唤了声皇上,直挺挺跪下了,第一次如蝼蚁般朝他匍匐磕头,“臣冤枉!” “老爷……”柳夫人愣愣的看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的夫君,她同他相处将近二十年,即便再苦之时也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她惊慌的朝穆沉渊看去一眼,却见到他眼中比之冬雪都要冷冽几分的寒意。 “皇上!”她猛地跪落下来,不停的朝他磕头,“老爷是冤枉的,他是冤枉的……通敌卖国之人不是他……” “哦?”穆沉渊从椅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怜悯,“那么,通敌卖国的,到底是谁?” 看到柳夫人的身形一僵,他笑的若有深意,“我是该叫您师母呢,还是该叫您陈国的明霞郡主?” 此言一出,除却陈展,地牢中其余人都是面色大变。 柳夫人从来到大鄢的那天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这么一个局面,她甚至不敢去看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人的脸,膝行几步扑到了穆沉渊脚下,拽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哭的涕泪四流,“皇上,一切都是贱妾所为,是我将消息递回陈国,老爷……老爷他从不知情,求皇上开恩,饶过柳家……饶过柳家啊!” 穆沉渊眉梢带笑,却是一寸寸从她手里将自己的衣摆拽回,冷然而立,“大鄢朝的律法可是老师所创……” 柳余年此刻浑身像是被抽去了筋骨,缓缓伏地不起,“通敌卖国,罪诛九族……” 柳夫人心中顿时绝望,神色灰败,她盈满泪珠的双眼扫过相互扶持着的女儿和飘碧,最终落在那个伏地不起的身影上,最后那丝眷念一闪而过,她猛地朝着墙壁撞去。 “砰”的一声,顷刻间撞的血流如注,气息奄奄。 “娘,娘!”柳梦如呆了呆,尖叫着扑上去抱住了她,“娘,你怎么样,娘……”她颤抖着手,不停的去擦她额上滚落的血珠。 柳夫人紧紧攥住她的手,双目殷切的看向那个身影…… “爹,你看一眼娘,你回头看一眼她啊……”柳梦如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再也忍不住,冲着如同石柱的柳余年尖声叫了起来。 然而柳余年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紧紧将额头贴紧地面,直至听到身后女儿撕心裂肺的尖叫,一滴眼泪终于还是从闭紧的眼中滑落。 他听到头顶年轻的帝王在笑,那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魔,“老师,诛心的滋味如何?” 柳余年双肩颤个不停,却依旧跪伏在地,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穆沉渊哈哈大笑,“朕这就送师母的女儿下去,免得师母一个人在地下孤单寂寞。”他说着,才要命令人动手,地牢尽头突兀的传来一声细长的叫嚷,“太后太妃懿旨……” “着柳氏二女入宫伴驾,柳氏一族尽数发配西北蛮荒之地,终生不得踏入大鄢境内。” 穆沉渊缓缓直起身,后背俊挺如松,垂落在侧的手却一下收紧,好一个太后太妃懿旨!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初相见 大鄢摇光元年三月初五。 柳氏全族被押往西北蛮荒之地,地牢与城门之间聚满了围观的百姓,要不是有士兵拦着,恐怕一个个都要挤到犯人队伍中去。 “相爷是冤枉的……我们冤枉啊……”蓬头垢面的柳氏族人声声哀求,可却没人理会。 柳余年怀中抱着一块漆黑的牌位踉踉跄跄朝前走着,不过入狱几日,他整个人迅速衰老,四十几的年岁,看上去像是五六十的老人,双眼浑浊,两鬓发白,衣衫褴褛……哪还有昔日指点江山的风采。 “想不到前不久才斩了个王韬,现在就轮到了柳相……” 不远处熙攘的人群里,已掩去自己本来面目的扶疏静静立在人群,身边不停的有喋喋不休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她要拼命克制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一拳挥出去,父亲为大鄢殚精竭虑这么多年,这些人又怎会知道。 眼前渐渐有水雾弥漫,怕周遭的人看出不对,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将这股酸涩之意憋了回去,最后看了眼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柳余年一眼,低头转身离开。 本想回这几天的藏身之所去,却让她一眼看到陈展带着人急匆匆走过的身影,扶疏微微皱了下眉,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陈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没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只是冷着一张脸,只知一路赶着。 扶疏一时心里千万个念头频转,也猜不到他如此匆忙是为了什么,等到发觉眼前跟着的人影一晃没了踪影时,她才被耳边几声娇笑惊醒了神。 “哟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啊……”耳边香风拂面,一时间她被一团团花枝招展的女子包围。 “小公子真是俊俏……”没防备间,脸颊已经叫人掐了一把,扶疏尴尬的想要挣脱,无奈敌不过这么多女人的围攻,被一路推搡着进了楼。 她惊慌间抬头,头顶如意楼三字映入眼帘,脑中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开来,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一路跟着陈展,竟然到了烨城最大的销金窝。 眼见陈展那身墨色锦袍在二楼廊柱边一闪就没了踪影,她心中急跳,猛地推开那包围而来的莺莺燕燕,匆匆追了过去。只是等到了二楼,哪还有陈展的身影,她暗暗咬了咬牙,一间一间跟着悄悄将门推开一丝缝隙。 她不明白陈展为什么会放过自己,更加不明白为何温婉优雅的母亲会成为陈国郡主撞死在地牢,只有弄清楚一切,她才能救柳家,才能让爹爹和梦如飘碧她们回来。 然而她几乎把二楼都找遍了,都没见着陈展的踪迹。正当她要放弃时,拐角处传来的声音让她脚步一滞。 迟疑间,那说话的两人已经经过了她身边。 “巧儿你别怕,那位公子点名要你,就是怕自己的身份泄露了,正好你也看不见,倒省了他麻烦。” “方妈妈,我,我还是怕……听红莲方才说,是个脸色黑如锅底的,别是有什么不好的嗜好吧?” 搽脂抹粉的如意楼老鸨哪会放弃白花花的银子,当下就劝她,“红莲那丫头诳你呢,是个穿墨色锦袍的年轻公子,瞧着十分高贵呢……” 此刻前方区域已是不让男子进入,扶疏在听到那墨色锦袍四字后,双脚再也挪不动,她蹙了蹙眉,躲在角落将自己长发放下随手绑了个发带,装作是这销金窝的丫鬟,悄然跟了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着两人七弯八拐的,最终到了一间十分隐秘的房间前,那老鸨又叮嘱了巧儿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巧儿站在那门前,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既想进去,又有些惧怕。 扶疏下意识咬了下唇角,心中一动,从藏身的地方现身,冲她焦声道,“是巧儿姑娘吗?怎么还不进去?我家公子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 巧儿一愣,害怕的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我……” 扶疏瞧了眼房间,眼中光华流转,凑近她低声道,“我家公子正发着脾气,姑娘快进去罢,说几声好的,他……” 巧儿一听,却是更怕了,“我,我待会再来……”她匆匆忙忙丢下这句,就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离开。 扶疏唇角略略一勾,抬手就推开了房门。 屋内燃着淡淡的檀香,一门之隔,倒是和外面歌舞笙箫的销金窝有着天壤之别。 身穿墨色锦袍的男人背手而立,微微仰头看着屏风上的字画。 扶疏心头有些讶异,才要开口叫他,那人已经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身,却是个全然陌生的俊朗贵人,根本不是陈展。 穆沉渊拧眉看着已然呆滞的扶疏一眼,淡淡道,“过来,我在你前方十五步。” 这是把自己当成了盲女巧儿了? 扶疏心头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在发现这人不是自己跟着的陈展后,她就动了要退的念头,只是这人淡淡扫来一眼,虽然是稀疏平常的话语,可那口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融入骨血的强势,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心中暗暗叫苦,扶疏这个在逃的罪臣之女却不敢在这人面前逃之夭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好暂时扮作那个盲女,尽量让双眼显得呆滞无神,微低头一步一步朝男人走去。 穆沉渊十分有耐心的等她靠近,在她即将来到面前时,还体贴的送上了自己的手,“手……” 扶疏循声伸出手,战战兢兢柔弱慌怕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穆沉渊,他低低笑了声,声音放柔了几分,“听说巧姑娘眼虽盲,但一手雕刻之术出神入化,我……” 他说话间已经握住了扶疏的手,而扶疏在听到他的话时,脸色微变,心中大叫不好,眼盲的雕刻大师双手哪会像自己的手这样白皙细嫩,她下意识就想抽手逃跑。可她快穆沉渊更快,他紧紧捏住扶疏手腕,手上一拉一带,已将她狠狠压在屏风之上,修长五指紧紧箍住她的脖子,眼神狠戾冷漠,宛若杀神,哪还有先前清贵高雅的模样,“你不是巧儿,说,你是谁?”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我的人,别打主意 扶疏被掐的呼吸困难,她伸手去捶他,却根本比不过男人在体力上的优势,无力捶打了几下,她终于放弃,艰难的对穆沉渊露出了个可怜兮兮的笑容,霎时间,黑白分明的双眼中便开始清泪盈眶,她哽咽了几声,开始胡诌,“我,我是如意楼新来的姑娘,瞧着公子俊朗,忍不住就……” 穆沉渊低低嗤了声,脸上的神情莫测,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扶疏心中忐忑,心中无数念头闪过,脑中不期然想起今日在城门看到爹爹的惨状,一时悲从中来,低声啜泣起来,倒是哭的有模有样,“我只是想要找个人一生一世,晨起为我描眉,对我呵护备至,我不想一辈子对不同的男人笑……” 眼前女人的脸色因为被自己掐的窒息而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又因为身陷青楼而哭的稀里哗啦,实在是丑的无与伦比,对于看多了后宫美人的穆沉渊来说,自己能容忍这个奇葩女人哭实在不易。 他松开手,任扶疏顺着屏风缓缓滑落在地。 扶疏如蒙大赦,慌忙从地上起身,匆匆说了句多谢公子就想走,孰料在她要踏出房门的那刻,听到男人似含着笑意的声音,“我有说,你可以走了吗?” “公子,我……”扶疏忙转身低头,恰到好处的做出惧怕的姿态来。 穆沉渊眼中笑意转瞬即逝,从桌案取了狼毫而来,伸指抬起她的下颚,他细细端详着扶疏眉眼,那是张清秀苍白的小脸,也许是因为害怕,整个人显现出一股颓然死气来,唯有那双眼,像是被春水山涧浸泡过的一样,莹润如玉熠熠生辉,他笑一笑,柔声道,“你今日既然来到这里,你我就是有缘,横竖你今后逃不脱对人欢笑的命运,那便记住今日有个人为你描了眉……”他说着,微微倾身,扶疏只觉得眉毛两边瞬间沁凉,等她回过神来,穆沉渊已经笑着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以后没人为你描眉,不就是一个一生一世一良人了么,恩?” 扶疏下意识后退一步,伸手往眉上一按,抹到一手的墨汁,她不知怎么心中一慌,像是冥冥中有个人在提醒她,远点,离这个人远点…… 她遵循心中本能,几乎是夺门而逃。 穆沉渊冷冷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转身,重又对着那具屏风,“跟着她。”明明屋中只有他一人,他却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瞬间有个黑影从暗处闪出,跟着扶疏而去。 扶疏并不知道身后跟了个影子,她心中慌乱,一手拿袖子擦着眉上墨迹,一边匆匆往外走。 正忙着招呼达官贵人的老鸨眼见着一个眼生的姑娘从眼前闪过,心中一寻思,眼珠子一转就喊了起来,“拦住她!” 扶疏听到这声心中一跳,拔腿就要跑,周遭已经有龟公围了上来,她心中懊恼不已,不应该为了陈展混进这销金窝来。 抿着唇在人群中四处闪躲,她频频回头,却没防备这会已经跑到拐角处,和一个人狠狠撞在一起。 “啊……”扶疏痛的叫了一声,才起身打算继续跑却一路撞进陈展那双冷的像是雪日的眼,她怔了怔,心中一喜,紧紧抓住了陈展的手,急道,“将军救我!” 陈展眉头一皱,才想将这莫名其妙的女人甩开,却发觉女人如蛇般缠了上来,属于女子的馨香骤近,让他有瞬间的怔忪,旋即他听到这个女人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歹曾经是你的未婚妻子,将军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以为之前地牢的那一次,我们已经两清。”听到她提到这事,陈展终于记起她是谁了,他有些嫌弃的看着她稍显普通的脸和那两道煞气逼人的黑色眉毛,挑了挑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子了?” 扶疏暗恼,要不是为了找他,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那龟公打手已经追至跟前,陈展将人一把护在身后。 老鸨将他这个做派心中咯噔一声,本来是想把无意闯入如意楼的姑娘给困住的,谁知道竟然是冷面将军陈展护着的,她忙打着哈哈让如意楼的人都退下,自己讪笑着凑了过去,“哎哟将军,今儿个这么早就走了,这位姑娘是……” 陈展冷着脸瞪她一眼,“我的人,别打主意。”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彻查那个女人 老鸨尴尬的甩着帕子笑了几声,一双眼却止不住往被陈展护住的扶疏扫,“奴家哪敢,只是瞧着这姑娘眼生,想问清楚些。” 扶疏低着头躲在陈展身后,轻轻扯扯他袖子催促。 陈展知道她的意思,一把攥住她的手朝老鸨冷冷睇了眼,“没这个心思最好。”说着拉着扶疏大摇大摆的离了如意楼。 等陈展的身影再瞧不见,终于有人大笑出声,“听说这陈将军之前退了柳小姐的婚,莫不是为了这个丑女吧?” “你懂什么?”有人鄙夷的看了出声的那人一眼,“陈将军那是看出柳相有叛国的狼子野心,所以才退的婚!” “也许柳大小姐比这丑女更丑呢?”如意楼中人哄笑一堂,隐在暗处的影子静静垂下眼睛,迅捷无比的回了雅室,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一说于穆沉渊听。 穆沉渊听的漫不经心,只专心盯着那道屏风上的风景不说话,许久才低低笑了声,“所以你想说……”他修长五指轻轻按落,缓缓敲击着案几,眼中笑意讳莫如深,“那个女人,只是将朕错当成了阿展?” 影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穆沉渊静默了片刻,倒是哼笑了声,五指摩挲着几上杯盏,似笑非笑,“说起来,咱们陈将军府上,什么都齐全只缺了一位女主人。” 他才说罢,紧闭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老鸨拉着巧儿在门口战战兢兢,“公子,奴家将巧儿送来了,方才巧儿她……” 穆沉渊缓缓起身,一声冷淡的进,让老鸨的心抖了抖,她小心翼翼推开门,然后推了同样怕的不行的巧儿一把。 巧儿被迫踉跄了几步,进了屋子,却在门口的位置站住不动了。 穆沉渊静静立着,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个假装是盲女的女子,她也是站在那里,等自己报了方位后才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般小心谨慎。 他忽然失了再要人到跟前的兴致,就立于屏风下,淡淡看她,“听说巧儿姑娘精通雕刻之术,但凡经手之物,必能分毫不差的刻出来。” 巧儿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抖索着应了声是。 看着她微颤的身体,穆沉渊突然想起那个丑女人在自己怀里假哭的德行,忍不住莞尔一笑,他的声音因此柔了几分,“我眼下有样东西,需要巧儿姑娘帮忙雕刻。” 巧儿顿时松了口气。 影子在这时将一个锦盒放到巧儿手中让她抱着,穆沉渊立于原地神色冷淡,眼中是目空一切的漠然,“此物息关重大,还望姑娘保密,否则……” 他之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骤然冷下来的声音让巧儿心中慌怕,不知道为什么,她怕极了这个声音这个人,正是因为看不到,所以对这未知的危险有更深的感知,她连连保证,才得了自由。 见巧儿退了出去,穆沉渊才起身看向窗外,窗外清风拂柳,人影攒动,他有些出神,却在几息后突然出声,“彻查那个女人!” 影子一愣。 “发现朕不是陈展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将计就计扮作巧儿,呵,恐怕是……”穆沉渊冷笑出声,抓着窗棂的手在这瞬微微收紧,目光似穿透了这如意销金之所,射向不知名的远方,“居心叵测。”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世上再无柳扶疏 如果此刻扶疏听到这话,必定会觉得冤枉。 但可惜此时,她被陈展困在将军府,根本踏不出房门半步。 “你别白费心机了。”陈展就坐在她屋中大床上,环胸半靠着,他看着扶疏满头大汗拨动着被关紧的房门,面色冰冷,“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扶疏心中恼怒,忍不住转身几步走到他跟前,“陈将军,你救我一命我很感激,但既然你不肯告知我柳氏一族被逐真相,我自会想其他办法,你这样拘着我算什么?” “我怕你这蠢女人又闯去什么青楼楚馆。”陈展冷肃的脸上满是嘲讽,“被扣下充妓不说,再让人问出你是柳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将军府……”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扶疏,“可是欺君之罪,可诛满门。” 扶疏下意识退了一步后又抿唇稳住了身形,她微微闭了闭眼,压下了眸中苦涩,“柳家大小姐早已遵从太后太妃懿旨入宫伴驾……” 她言下之意是绝无可能会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陈展不知怎么只想叹气,他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中神色稍稍变得柔软,“你只需记住,柳家是因为通敌卖国才有如此下场。” 扶疏霍地抬头,才想反驳,却听到他一声冷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怨恨。 “至于我为何救你?” 陈展冷着脸寒声道,“你的母亲柳夫人是陈国郡主,而我……八岁稚龄就从陈国被送来大鄢为质。” 他看着脸色微变的扶疏,冷冷一笑,“按理,我要叫她一声姑姑。” 扶疏心中巨震,她本以为这是父亲政敌阴谋构陷,谁知道母亲真的是陈国郡主,她下意识地绞着手指,双目落在屋中一处茫茫然,柳家……难道真是罪有应得…… 想起城门父亲那惊鸿一瞥,才不过中年竟一夜白发,她的心倏地痛到无以复加,踉跄着转过身,扶疏慢慢走到被锁住的房门前,透过那缝隙间看向远方雾蒙蒙的天,如果是罪有应得,那父亲……就再无回到烨城的可能,而这大鄢烨城,她就只有梦如和飘碧这两个亲人了…… 扶在门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任那木刺刺进五指,她呆呆看着天边的云霞在最后一刻被遮去颜色,忽然开口道,“你开门吧,我不会再乱跑。” 陈展一愣。 “梦如和飘碧在宫中还需要你照拂,我不会蠢到让你陷入险境。” 陈展狐疑看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起身,几步走到门前,他懒得喊人来开门,直接一脚踹了上去,门“哐当”一下,应声而倒。 在满目尘灰和木屑中,扶疏侧头看他,暮色下她目光悠远,一派沉静,“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柳扶疏此人……” 扶疏留在将军府的当夜就下起了雨,风雨骤急,噼里啪啦声作响。翌日却是天光乍亮,普照大地。 陈展对扶疏依然不能放心,早早的就来了扶疏房前,还未等他敲响房门,有人已经拉开了门。 “吱嘎”声中,露出一张清俊秀丽的脸来。 陈展微微一愣,见她虽然用的是她自己那张脸,却将那满头青丝用一条蓝色发带绑着,着了件素白的袍子,一副男子打扮,“你……” 扶疏挑眉一笑,朝他深深作了个揖,“在下孤寒,乃柳府两位小姐的乐艺老师,幸逢将军收留,才免孤寒流离失所。” 陈展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口中咀嚼着这两字,满眼迟疑。 扶疏却已起身,淡笑注视。 两人对峙间,将军府管家匆匆赶来,附在陈展耳边道,“将军,皇上赐下了三位美人……” 陈展浓眉皱紧,“我知道了。”他见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心中一动,朝扶疏抛下一句待会再说便匆匆跟着管家去到前院。 大厅里穆沉渊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挂在墙上的字画,那上面几个忙着嬉闹的垂髫小儿,笑得分外灿烂。 “皇上。”陈展疾步走上前。 穆沉渊也不回身,只盯着画同他说,“当初我们也不过黄毛小儿,如今十多年过去,俱都变了模样。”他说着转身看着陈展,眉目微敛,“阿展,你是否怪我没能遵守承诺。” 陈展苦涩一笑,摇头道,“姑姑一心求死,即便皇上存了放她一条生路的念头,她……”他说着已是沉默。 穆沉渊也不好太逼他,只好大力按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两人对被安置在后院的三位美人只字不提,相携着寒暄了些许时候,一路侍奉在穆沉渊身侧的大太监李明远才进院来,在两人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穆沉渊的脸色顿时一沉,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刘方老儿欺人太甚!” 陈展心中霍然一跳,神情跟着凝重起来。刘方身为定国公,其亲妹乃当朝刘太妃,侄女为皇帝贵妃,他一直仗着宫中太妃对皇帝有养育扶持之恩,对亲政不久的穆沉渊阳奉阴违,此次柳府抄家之时,他竟然暗中胁迫黑甲卫,将柳余年收集的贪官污吏名单握在手中,秘不上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总有一天,朕要刘氏一族……”穆沉渊眼中恨意乍现,却又在片刻后恢复平静。参与当年之事的人已除去一个柳余年,其余的,慢慢来……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怪异兄弟 等穆沉渊回宫,陈展又在厅前沉思了片刻,这才记起后院还有个要改名叫做孤寒的柳扶疏。 心中暗暗叫了声麻烦,他又起身折了回去。 扶疏倒是懒洋洋半倚在门前,手中拿着管洞箫呜呜吹着。 陈展站在离她五步之遥,皱眉听她吹奏。 扶疏一曲吹罢,指尖把玩着那管洞箫,侧头笑吟吟看他,“将军以为,在下这一曲可否过得了宫中乐师选拔?” “你要进宫?”陈展眉心一皱,因为惊讶,常年没甚表情的冷脸上难得有了些变化,他冷冷看她,“你还嫌不够乱?在宫外我还顾得了你,在宫里……你可就得自生自灭。” 虽然他一副凶恶表情,但扶疏到底知道他念着娘亲的情不愿自己再折进宫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持着洞箫缓缓走到他跟前,微微放软了声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只有梦如和飘碧了,我……” “不行!”陈展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断然拒绝后转身就要走。 扶疏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更软了声音哀求,“梦如也是娘的女儿,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你的表妹就这么陷在宫中无人可依……” 陈展脸色微变,他拧眉看向她,只不过瞬息,脑中就转过无数个影响,最终都定格在姑姑撞死的那一刻,柳梦如哭着不断擦去姑姑额上血珠的画面上,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对她说,“好。” 三日后,天朗气清。 陈展弃了他惯常骑的战马,转而找了辆马车载着他和扶疏往乐官在宫外的居所慢悠悠而去。 扶疏见他坐在角落里阖着双目,眼下是大片青色,一眼看去竟有些疲惫,显然因为她执意要进宫忙活了许久。她不禁抿唇,心中微微颤动,其实这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出来,甚至用飘碧李代桃僵欺君罔上,是念着自己是他的亲人,可自己心里却只想着梦如和飘碧,根本没把他这个突然而来的表哥放在心上。 眼中酸涩悄然涌上,又很快被一层暖意覆盖,她轻轻靠过去些,一声谢谢后是轻的不能再轻的表哥二字,极快的随风飘散,但那个靠在车壁上的人却在一瞬间柔和了脸色,连那微抿的嘴角都似乎有了上翘的痕迹。 一盏茶后,马车在一处小院前停落下来。 不等扶疏起身,陈展已睁开眼,撩了布帘子跃下马车,扶疏学着他的动作跟着跳下,见他闷声不吭沉着一张脸只顾着往里走,慌忙也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陈展带着她四处找不见人,不由眉心一皱,片刻后有些无奈的对她说道,“你先在原地等一会。”说着,已是朝着东边匆匆离去。 扶疏想叫住他没来得及,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她不敢乱动,只好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打量。 这倒是个颇为幽静的住所,四周绿树茂盛,繁花锦绣,人立院中仿佛置身山间花溪,芬芳盈人。扶疏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几乎都要溺毙在这宁谧之中时,前方那紧闭着的屋中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咿呀,旋即是小孩强忍委屈的呜咽声。 心中一惊,扶疏忍不住疾步上前,那门本就是虚掩的,叫她急急的一推,轻易的就开了,发出砰的一声钝响。 屋内的两人因这动静齐齐转过脸来。 捏着个袖子还在不停擦拭脸上泪珠的是个七八岁的少年,锦袍玉带,生的是唇红齿白,富贵无比,他像是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陌生人,泪珠子还不受控制的刷拉拉往下掉,一只手扯着一旁黑衣锦绣的男人,一边眼巴巴的瞅着扶疏看,呆愣呆愣的。 扶疏也是被这屋里的一幕惊懵了,本来听到惊呼和哭声,以为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推门进来一瞧,才发现不过是大人在教育孩子,“抱歉,是我弄错了。”她慌忙低头道歉,才想抬头告退就撞进一泓幽深若潭的眼瞳中。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居然是个男人 心跳几乎在刹那停滞,那人锦绣黑袍,矜贵无双,似笑非笑。 扶疏几乎立刻认出他是如意楼里那个叫人从心底害怕的男人,她出于本能想逃,退了几步后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根本与那日的不同,谁都认不出来。这样一想她顿时轻松起来,面上也跟着含着微笑,朝他道,“实在抱歉。” 穆沉渊将她面上神情变化分毫不落的收于眼底,倒是难得觉得有趣,第一次在教训人时有兴致开尊口,“无妨。” 扶疏听得这话,莫名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一片濡湿,竟有些像是吓住了。她实在不想面对这个男人,朝他笑着致意转身就要走,可谁知才转了身,双腿却是怎么都挪不动。 “你别走!”冷不防传来脆生生的怒叫。 扶疏低头一看,刚才那少年正涨红了脸抱着她的腰不肯让她走,她大窘,慌忙弯腰去掰他手,“这……我……” 穆沉渊旋身在座上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拉扯,也不阻止,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年,慢悠悠说道,“我劝你还是放开这位公子,不然被你的季哥哥瞧见了,这脸丢的可不止刚才那么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少年更是羞愤的咬牙切齿,几乎是揪着扶疏的手臂站直了身体,恶狠狠冲她低叫,“你说,你是不是刚才看到本……看到我哭了?” 扶疏哭笑不得,“没有,在下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少年不信,板着张白玉似的脸,瞪着眼问她。 他问话时眼角挂着的一泡泪珠跟着滚落,扶疏假装自己没瞧见这十分滑稽的一幕,头点的分外诚恳,“真的!” 少年似信非信地松开手,背过身偷偷摸摸地抹了抹脸,眼见穆沉渊那似笑非笑的俊脸,只觉得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不高兴的撅起嘴,转身凶巴巴的问道,“你是谁,乱闯别人家的屋子做什么?” 扶疏大为头疼,她偷偷瞄了眼穆沉渊,忍不住轻轻咳了声,这大的浑身散发着危险生人勿近的讯息,小的还是个极好面子的麻烦精,但看这两人行为举止恐怕是非富即贵,她不敢得罪,只好陪着小心,淡淡笑道,“在下……是来寻乐官,进行乐师考核的。” 少年立刻瞪圆了眼睛,“找季哥哥的?”旋即眼珠子转了转,气鼓鼓的说道,“不在。” 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计较,扶疏好脾气的笑笑,“那在下过阵子再来。”说着,也不等两人说什么,立刻退了出去。 瞧着她跟避洪水猛兽般的避法,穆沉渊微微眯起了眼,若有所思。 来到约定之地,扶疏并没有看到陈展,她耐心等了片刻,没等来陈展,却等来了车夫。 “公子,府中出了急事,将军已经先行回府,要小的接公子回去。” 扶疏不觉心头一跳,随着他走向马车,低声询问,“可知是出了何事?” 车夫摇摇头,却宽慰她道,“将军回府前留下话来,公子要办的事他已办妥,要公子不必烦心。” 扶疏因了这话微微一怔,心中酸酸涩涩暖暖涨涨,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两人离开走的匆忙,并未看到院门处倚着一人,紫袍敞怀,姿容瑰丽,男人轻轻勾起了嘴角,瞧着越来越远的马车,笑的若有深意,“小展儿要保的……居然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