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不好的预感 　　红梅报新春，瑞雪兆丰年。 　　纷纷扰扰的雪花落下，自打入冬以来就没下过雪的奉阳市终于迎来了一些冬日的气息，到处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色，甚至有些淘气的孩子已经按捺不住手痒打起了雪仗，随处可以听到欢声笑语。 　　晚上五点，花园路派出所。 　　工作了一天，李俊良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楼门口，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他不仅没有感到一种如释重负，望着外面依旧下着的大雪，他反而还有些烦躁。 　　李俊良今年29岁了，是个本省的外地人，不过自从2013年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参加公考并且成功“上岸”以后，他就在奉阳这个城市里深深的扎了根，如今他已经结婚五年了，妻子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呼吸科医生，虽然长相说不上漂亮，但也绝对不难看，夫妻俩现在还有一个快四周岁的孩子，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家立业并且日子过的有声有色，李俊良妥妥的算是个人生赢家。 　　其实李俊良烦躁的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他原本是打算大年三十放假的当天带着老婆孩子回自己父母那里去的，可是就因为这场大雪，说不定会让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要知道自从参加工作开始，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每当过年的时候，要么是自己被安排在派出所里面值班，要么就是妻子被安排在医院里值班，甚至有那么一年夫妻双方都被安排了值班，李俊良连自己家里的年夜饭都吃不到，又怎么可能拖家带口的回老家过年，好在自己的妻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对他又都不错，知道小两口都不容易，基本上过年的时候都会过来，否则在别人家都团圆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他家就真的有点冷清了。 　　好在今年的情况有了变化。 　　花园路派出所之前的指导员退休了，身为这里资格最老的民警，李俊良顺理成章的被提拔重用了，用了六年的时间从小科员熬成了副科级，这算不上快也绝不算慢，今年李俊良特意把自己的值班日期往后排了一点，虽说有些假公济私的意味，而且他还有点难为情，不过同事们却纷纷表示理解，说什么他一个外地人连着六年都没回自己父母身边过年也怪不容易的，闹得李俊良也挺不好意思。 　　自己这边安排妥当了，妻子也把这边的情况和医院里的科室主任说了一下，领导同样也很通情达理，于是小两口自打小年开始就忙乎了起来，走亲访友的东西买了一大堆，只等腊月二十九那天正式放假，他们就可以带着孩子开拔了，可就是因为这场大雪，李俊良发现自己的计划突然产生了诸多的不确定性。 　　其实李俊良从小长大的城市离奉阳也不算远，开车走高速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天气预报说这场大雪几乎要下两天才停，到时候路上结冰打滑，别说高速不通，就算走便道，他带着老婆孩子也没有那个勇气，倒是还可以做高铁，但是在本来就是一票难求的春运时期，他想订到三张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唉，听天由命吧！” 　　李俊良自言自语着叹了一口气，掏出自己的车钥匙走进了停在派出所院内的一辆丰田凯米瑞，这是他老婆的陪嫁，他的老丈人和老丈母娘经营着两家建材卫浴的门市，家里算是个富裕户，否则以李俊良自己那点工资，别说将近二十万的凯米瑞，就算七八万的代步车，结婚时候只工作了两三年的李俊良都要贷款才能买得起。 　　李俊良的家离单位说远不远，但说近也不算近，因为下雪堵车，平常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这次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刚刚走进门，李俊良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说了句老婆我回来了，正低头换着拖鞋，儿子就喊着爸爸从卧室里跑到了门口。 　　“哎呦，我的大儿子哎！” 　　李俊良抱着自己的孩子走进了厨房，只见妻子正在里面忙碌着，他嗅了嗅鼻子，说道：“老婆，今晚做的什么啊，闻起来好香啊！” 　　“今天给你做个糖醋排骨，去去去，别在厨房里给我捣乱。” 　　李俊良的妻子名叫黄晓瑜，她比李俊良小上一岁，把自己的老公撵出厨房以后，没过多长时间，她就把饭菜端上了餐桌，眼见着自己的老公一上来就风卷残云，在自己厨艺得到肯定的同时，她也暗暗有些心疼，一边把一块排骨夹到儿子的碗里，黄晓瑜一边有些心疼的说道：“老公，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怎么，你今天又没吃好午饭？” 　　“唔……” 　　李俊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解释道：“你也知道，到了过年的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上午抓了两个小偷，中午又是审讯又是给报案人和目击者做笔录，午饭就用泡面对付了一口。” 　　黄晓瑜一听这话就有些生气，她嗔怪道：“工作要紧还是身体要紧？让你好好吃饭，你怎么就是不听？” 　　李俊良自知理亏，他嘿嘿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老婆，我听说武城那边有个什么肺炎越闹越邪乎了，听说症状有点像当年的非典，没事吧？” 　　黄晓瑜想了想，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新闻媒体是报道了一些，不过现在感染人数挺少的，又基本都在武城，估计能控制住。” 　　身为一名医务工作者，黄晓瑜当然听说过武城闹肺炎的事情，甚至她比普通老百姓更关注事件的进展情况，尤其是随着钟山院士前往武城的消息经媒体报道出来以后，出于职业的敏感，黄晓瑜就隐约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钟山院士是谁？那可是医学界的泰山北斗，当年非典的时候就是他临危受命担任了专为隔离非典病人的小汤山医院院长，如今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了，如果不是发生了紧急情况，他老人家怎么会亲自出马？ 　　不过有钟山院士亲自坐镇，在当地政府的配合下，想必这种特殊肺炎很快就会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没事你也小心点，前天钟山院士接受官方媒体采访时候不还说了吗，那种叫什么……什么新冠状病毒的东西具有人传人的特性，咱们奉阳是省内的交通枢纽城市，路过的和返乡的人那么多，里面肯定有从武城回来的，万一谁携带着病毒呢？” 　　李俊良叮嘱道：“你本来就是呼吸科的大夫，又经常坐急诊值班，但凡是遇见个头疼脑热发烧感冒的病人，你可得注意着点，听见没？” 　　“哎呀，我知道啦，你就放心吧。”黄晓瑜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自己哪有那么倒霉，怎么可能碰上那么巧的事？ 　　“对了，为了小心起见，我看今年你和你那几个好闺蜜就别聚会了，也不差这一年。”李俊良又说道。 　　女人基本都有闺蜜，黄晓瑜也不例外，她也有好几个闺蜜，其中大部分都是同学，还有两个是儿时的玩伴，如今天各一方，除了平时偶尔联系之外，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面吃顿饭，放在往年也没什么，可是其中有一个毕竟就是在武城安家了的，李俊良认为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该小心谨慎一些。 　　“你是不是有点过度紧张了？”黄晓瑜微微皱眉道，虽然她也觉得李俊良说的话有道理，可是她们几个好姐妹好不容易才能聚一次，黄晓瑜为此都已经期待很多天了，现在突然又说不聚了，她除了有点舍不得之外，也觉着放鸽子不太好，怕被挑理。 　　眼看黄晓瑜有些不太情愿，李俊良还想劝两句，可是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他只能先放下碗筷去接电话，黄晓瑜只听自己的丈夫哦哦了两声，又说了句好的马上就到，李俊良就从卧室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又有案子了？”黄晓瑜问道。 　　“不是，所长只说让我马上回所里一趟，临时开个会，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应该马上就能回来。”李俊良解释道。 　　“嗯，那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 　　黄晓瑜抱着儿子站起来，等到李俊良穿好衣服站在门口换好鞋，她低头对儿子说道：“小凯，跟爸爸再见～” 　　李俊良的儿子名字叫李明凯，听到妈妈的话，他挥舞着自己的小手，奶声奶气道：“爸爸再见！” 　　“真乖！” 　　李俊良在儿子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冲着黄晓瑜挥了挥手，他就走了出去。 　　眼看着自己做了好几个菜还没被丈夫吃多少，黄晓瑜有些失落，匆匆吃了些饭，等收拾了碗筷以后，她就陪儿子坐在了沙发上看动画片，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刷微博，黄晓瑜突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了。 　　就在今天，美国确诊第一例新型肺炎病例，这是在亚洲以外的首例确诊案例。 　　连美国都有了？ 　　不知道为何，联想到自己的丈夫刚才被叫回到派出所开会，黄晓瑜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卷 第2章 疫情爆发！ 　　李俊良回到派出所，刚刚把车停好，他就看到了副所长邢志刚的车子开了进来，李俊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邢志刚锁好车子走过来，他问道：“邢所，这刚到家就把咱们招呼回来，啥会你知不？” 　　邢志刚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刚才来电话时候我也问姚所了，他没说，就说让我赶紧过来。” 　　“你也不知道？”这下轮到李俊良有点惊讶了，整个花园路派出所一共有三个领导职数，所长姚庚是正科级，他这个新上任才大半年的指导员和副所长邢志刚是副科级，虽说李俊良刚刚走上领导岗位没多久，但在以前开会的时候，姚庚几乎都会就会议内容事先和他们两个副手通通气，像这种完全摸不着头脑还是头一回。 　　邢志刚一边迈开脚步往里走，一边说道：“会不会和姚所下午开的会有关？” 　　李俊良跟在邢志刚身后，他也记起来姚庚下午确实不在单位，临走时候倒是交代了一句要去分局开会，李俊良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会又有什么大案子了吧？ 　　其实对于李俊良这种基层民警来说，他们最怕的就是突发大案要案，尤其还是像现在这种临近过年的时候，真要是碰上了，这个年就甭想在家过了。 　　李俊良之所以有些风声鹤唳，除了还惦记着带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以外，最主要的是这种情况在前两年的时候确实发生过一次，当时是辖区内数一数二的高档公寓里面有位住户家中被盗，贵重物品不算，只现金就有十多万，李俊良和同事们跟着市局的刑侦大队用尽浑身解数摸排线索，几乎三天三夜没合眼，这才把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之后又是审讯又是追缴赃款赃物，等到案子完全结束，年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期间别说回家吃个团圆饭，就连打个电话给家里都抽不出时间来。 　　怀着一种微微有些焦虑的心情，李俊良和邢志刚一起走进了会议室，等同事们陆续到齐，姚庚才姗姗来迟。 　　其实姚庚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才故意最后一个过来，他之前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着该怎么措辞，毕竟下午到市局开会的内容非同小可，他既要把会议精神和相关工作落实到位，又要照顾大家的情绪，他也有点犯难该怎么说。 　　坐在李俊良和邢志刚的中间，姚庚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今天下午到市局开会，主要内容是有关武城疫情的，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扩散出来的迹象，但是我市已经有大量外地返乡居民回到了家中，加之我市又是省内交通枢纽城市，流动人口众多，为了稳妥起见，也是为了万一发生公共紧急事件能够第一时间积极响应并且采取妥善措施，按照市委和市政-府的要求，经市局安排部署，决定全体公安干警和辅警在这个关键时期必须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所以我很抱歉的通知你们，过年这七天假，包括我在内，我们都不能休息了。” 　　此话一出，包括李俊良和邢志刚在内，大家都面面相觑。 　　什么？忙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了过年，现在却说春节假期取消？ 　　没开玩笑吧？ 　　看到大家一个个的情绪有些低落，姚庚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他同样也想好好在家过个年，可是没有办法，干警察这行就是这样，只是这次的敌人不是犯罪分子，而是很可能发生的疫情，姚庚暗自叹息了一口气，又说道：“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工作是排查辖区内所有的宾馆和旅店，对外来流动人口，尤其是从武城及所属北湖省其他城市过来的，一定要做好登记，除此之外，辖区内的社区将从明天开始逐户核查外省返乡人员，重点同样是近期有武城及北湖省旅居过的，都将劝导其做好居家隔离，说不定会遇到有抵触情绪并且有过激行为的向我们求助，你们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出现-场以后遇到不听劝的，视情节轻重程度，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嘶～ 　　姚庚的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协助社区做相关工作还算好说，最麻烦的就是排查宾馆和旅店，要知道花园路派出所的辖区内刚好就有一个客运站，周边临时住宿的地方众多，甚至还有不少缺乏监管的日租房，逐个排查一遍，这样的工作量就可想而知了。 　　说完了近期要做的重点工作，姚庚又进行了详细的安排，他把辖区分成了三块区域，花园路派出所一共有十五个人，除了必要的内勤留守之外，他把剩余的九人编成了三个组，分别由他自己李俊良和邢志刚带队，然后又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具体要求，尤其是不要乱发朋友圈什么的，以免引起社会恐慌，姚庚就宣布散会。 　　再一次走下楼，李俊良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从积雪的厚度来判断，如果不再下雪而且天气晴朗的话，他过年那天的出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碰上了这样的事情，他也只能无奈的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明缘由，虽然父母表示理解，但李俊良还是听出了老两口的失落，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父母，只是想起了刚才开会的内容，李俊良就嘱咐了父母两句近期最好不要和外地回来的亲戚朋友接触，出门也要戴好口罩做好防护措施。 　　挂断了电话，钻进车子里的李俊良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年还在上初中时候遇到的非典，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难道……类似的事件又要上演？ 　　…… 　　…… 　　其实在李俊良正在派出所里开会的时候，类似情况在全国各地都在上演着，成千上万的基层民警都被安排了相同的任务，其中的很多人都和李俊良抱着同样的想法，而在一觉醒来以后，他们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 　　首都燕京新增4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病例。 　　南河省新增4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三川省新增3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并且宣布暂停发往武城的长途客运和省际包车，对道路和水路运输领域疫情进行全面排查。 　　直辖市之一的双庆市新增1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 　　北河省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 　　西山省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 　　西广省首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 　　夏宁回族自治区首例输入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 　　港城特别行政区首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 　　…… 　　疫情的突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这些消息不断通过官方渠道被各大新闻媒体报道出来，全国虽说还没有陷入混乱，大部分省市的居民还在日常出行，但是各大药店和超市的口罩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却被抢购一空，医用酒精和84消毒液也随后断货，网-上倒是有货，可是价格却不断上涨，但即便如此，口罩和酒精的销售依然火爆，隐隐有变成今年最火年货的趋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开始意识到曾经似乎很遥远的疫情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其中就包括了李俊良的妻子黄晓瑜。 　　早晨刚到医院，科室主任就召开了早会，根据市卫健委下达的紧急通知，依据新型肺炎截至到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症状，对任何前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必须实名挂号并且测量体温，一旦发现有发热和咳嗽的患者立刻送往呼吸科和感染科做进一步检查，如发现异常马上第一时间做核酸检测并且上报医院领导，与此同时，包括搞卫生的阿姨和停车场保安在内，所有医护人员都必须佩戴口罩，医院内部也要做好早中晚三次全面消毒。 　　这样的命令下达下来，感染科和呼吸科就变成了首当其冲，尽管心中同样也有些忐忑害怕，但出于医生的职责，黄晓瑜还是坐在了自己的诊室里，好在前来就诊和被送过来的患者并不算多，根据她从医多年的经验基本都可以确诊为普通感冒，不过在稍稍放心的同时，她也被自己的亲戚朋友打来的那些电话或者发来的微信弄得不胜其烦，都是找她帮忙搞口罩和消毒用品的，对此黄晓瑜都委婉的拒绝了。 　　真不是黄晓瑜不想帮忙，而是根本就帮不上忙，如今这些放在平常再不起眼的东西已经变成了她和同事们的护身符，而且医院领导已经在内部的微信群里不知道刷屏多少遍了要严格按需分配，黄晓瑜可没那个胆子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讳。 　　有惊无险的忙碌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因为自己的丈夫李俊良白天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说今晚要在派出所加班，黄晓瑜早早的就搂着儿子睡下了。 　　而就在这一夜的凌晨，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绝大多数人的睡梦之中散播开来。 　　武城，这座有着近千万人口的城市突然官宣封城！ 第一卷 第3章 为一国而封一城 　　武城，又称江城，是北湖省的省会，也是中部六省唯一的副省级城市。 　　武城历史文化悠久，是楚文化的重要发祥地，春秋战国以来一直是中国南方的军事和商业重镇，明清时期成为楚中第一繁盛处天下四聚之一，清末汉口开埠和洋务运动开启武城现代化进程，使其成为近代中国重要的经济中心，被誉为“东方芝加哥”。 　　早上五点多，在武城的某个角落里，一位老人在睡梦中被楼上发出的噪音惊醒，他揉了揉双眼，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根长竹竿，他朝着天花板上敲了敲。 　　老人名叫孙友林，今年八十岁了，是一位退伍老兵，早些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虽说是负责后勤的，可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活下来，他也完全担得起“光荣”二字，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他很少向别人提及这段人生经历，不是为人低调，而是觉得心中有愧，自己的战友牺牲了那么多，而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这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甚至觉着自己死后都没有颜面去见自己的战友。 　　与往常不同，楼上的噪音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急促了，孙友林有些奇怪，他知道租住楼上的是一对外地过来讨生活的年轻情侣，刚来的时候因为弄出了噪音打扰到了他的休息，孙友林为此还特意找上门去，本以为要争吵一番，没相对对方却非常客气，除了道歉之外，对方还解释自己是靠当网络主播为生，为了满足粉丝们的一些要求，他们偶尔也会跳段舞或者唱个歌什么的，如果打扰到了孙友林的休息，他们希望能包容一下。 　　说实话，孙友林不懂得什么是网红，更不知道什么叫粉丝，只是这对年轻情侣的诚恳态度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于是他就没有继续兴师问罪，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在楼梯里见到这对情侣的时候，对方都会主动打招呼，展现出了良好的素质，甚至有时候还会送来一些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这让早年丧偶而且孩子又在外地工作的孙友林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基于关系的不断融洽，双方也渐渐取得了一些无言的默契，假设孙友林认为自己实在受不了楼上制造的噪音，那么他只要拿竹竿敲一敲，楼上的小情侣就会心领神会。 　　“难不成是小两口吵架了？” 　　楼上的噪音愈演愈烈，孙友林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穿上拖鞋换好衣服走上了楼，敲了敲门，那个名字叫余芳芳的女孩子就开了门，孙友林关切问道：“小芳，大清早的，你们家怎么了？” 　　余芳芳见到是楼下的孙大爷找上门来了，她满脸歉意的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啊孙大爷，我们不是有意打扰你睡觉，是武城要封城了，我们正忙着收拾东西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封城？什么封城？”孙友林一头雾水，他对封城这两个字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只是他想不通，好端端的城市怎么就要封城了呢？ 　　“孙大爷，您还不知道？” 　　余芳芳解释道：“是这样的，凌晨三点左右时候刚出的公告，这不是咱们这里在闹新型肺炎么，现在已经有了逐渐向外扩散的趋势，可能是为了把疫情控制在武城范围之内吧，全市的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都暂停运营，机场和火车站也是这样，而且十点以后就不允许市民离开武城了。” 　　“哦哦哦，你们这是着急要走？”孙大爷恍然大悟道。 　　余芳芳点点头，说道：“谁也不知道武城的疫情现在严重到什么程度，真要是封了城被留在这里，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孙大爷，您不是有孩子在外地吗？不如您也回去收拾一下去孩子那里吧，留在这不一定怎么样呢！” 　　“呵呵，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就不折腾了。” 　　孙友林笑着摆了摆手，他欲言又止，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武城是疫情的源头，孙友林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这次的新型肺炎他不仅听说过，甚至还知道具有人传人的特性，据说还有一定时间的潜伏期，症状主要是发热和呼吸困难，孙友林很清楚现在的武城非常危险，也明白现在的余芳芳和很多人一样恐惧，可是她有没有想过，万一自己就是一个正处于潜伏期的感染者，那么等她离开武城以后，她沿途会传染给多少人？她会不会把病毒传染给自己的家人？ 　　“好了，那你们小两口就赶紧忙吧，哦，回去以后替我给你们的家人说声过年好，我这个糟老头子承蒙你们二位照顾了。”孙友林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尽管他知道余芳芳和她的男朋友这个时候离开武城是对很多人的不负责，可是他终归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所以他没资格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希望这对年轻人平安无恙，他就下楼回到了自己家里。 　　从老旧的衣橱里翻出了一张火车票，孙友林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 　　孙友林的儿子叫孙景川，是一名电力工程师，每到过年的时候，别人都能回家和亲人团圆，唯独他这个儿子要在过年的时候保证电力供应而坚守岗位，本来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惊喜，孙友林在没告诉自己儿子的情况下偷偷买了一张高铁票，只是很可惜，他现在似乎用不到了。 　　热上两个馒头和一碗大米粥，就着咸菜吃完了以后，孙友林就拎上一个菜篮子准备出门，他打算退完车票回来的时候顺便在路上买点新鲜的蔬菜和猪肉，本来他都没有准备这些，可是如今看来他好像反而要多买一点了。 　　戴上口罩拄着拐棍走下楼来到外面的马路上，虽然只是早上六点，但是道路上已经出现了交通拥挤的状况，时不时的就能听见有人在疯狂的按喇叭。 　　艳阳初升，经历过一夜的城市终于迎来了几分暖意，孙友林虽然身子骨依然非常硬朗，然而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今天又没有公交车，也没有地铁，所以他只能步行，走了没多远，他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就这样走走停停了三个多小时，他终于来到了五公里之外的高铁站，走进门以后，他意外的发现这里的人也不少，而且都是在退票窗口排队的。 　　看来和我一样有觉悟的人还是很多嘛！ 　　孙友林乐呵呵的想着，他拎着菜篮子就站在了队伍的末尾，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起来像记者的女人走了过来，她身后还有一个拿着小型摄像机的男人。 　　女人走到孙友林的面前，在表明了自己是某家新闻网-站的记者以后，她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大爷，您在这窗口排队退票，可是外面有很多人却急急忙忙的赶在十点封城之前逃离了武城，您觉得公平吗？”女记者问完了问题，她把话筒递到了孙友林的面前。 　　孙友林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外地人，马上过年了，不想被困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嘛，只是想回家过年而已，怎么能说是逃离呢？” 　　“大爷，您说的对，是我的表述有些欠妥。”女记者羞郝道。 　　确实，那些正在离开武城的人不是封城令下的逃兵，更不是恶意散播瘟疫的嫌疑人，他们也是这场疫情的受害者，不该受到歧视和指责，更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对他们进行道德绑架，就算他们其中确实有人感染的病毒，也不该成为大家口诛笔伐的敌人。 　　“女娃娃，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孙友林眼看着女记者就要离开，他忍不住问道：“你呢，那你为什么没有离开武城。” 　　“因为我就是武城人啊。”女记者的脸上荡漾起了一种理所当然的笑容。 　　孙友林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女记者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几秒钟之后，他冲着女记者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经历过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小插曲，又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伍，孙友林终于把车票退掉了，离开了高铁站原路返回，他又逛了逛市场，这才拎着一篮子的水果蔬菜和鸡鸭鱼肉满载而归，只是这个时候的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的车辆，行人也少的可怜，这与平常的车水马龙和热闹非凡大相径庭，尽管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这种仿佛身在空城的错觉还是让孙友林百感交集。 　　因为中午只吃了一个面包，孙友林回到家以后决定犒劳一下自己，他焖了一锅大米饭，又炒了两个小菜，按照平时的习惯，在喝了一杯小酒以后，他就来到了楼下靠近马路的公共场地，平常他会和一些老朋友在这里的路灯下面下象棋，可是等了很久，孙友林发现这里就只有他自己。 　　“武城！加油！！！” 　　正当孙友林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嘹亮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澈，而接下来就像是一滴水滴入了热油锅里似的，无数人打开了自己的窗子。 　　“武城加油！” 　　“中国加油！” 　　“武城挺住！” 　　“中国雄起！” 　　…… 　　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呐喊和一声声热血沸腾的吼叫瞬间点燃了全城，就好像磅礴的力量喷涌而出，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挡武城人战胜疫情重获自由的决心。 　　这一夜，一条武城人在封城当晚互相着加油打气的视频刷爆了微信朋友圈和各大新闻媒体，只是观看这条令人心潮澎湃的视频同时，没有人注意到画面中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位八旬老人。 　　视频里的他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腰板，迎着此起彼伏的呐喊，他半生不曾哭过的双眼此刻已是热盈眶。 　　为一国而封一城，无人觉得委屈，亦无人觉得不公。 　　何其壮哉！ 第一卷 第4章 清一色的请战书 　　今天是大年三十，虽说疫情已经爆发开来，但是奉阳这座距离武城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城市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终于放假了，很多上班族一大早起来就开始为年夜饭和走亲访友做着最后的采买，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与商场和菜市场的热闹不同，市第二人民医院呼吸科主任办公室里面却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身为这个科室的一把手，陆忠明此刻正端着茶杯站在窗前，虽然望着窗外，但他的眼神却没有焦距，眉宇之间写满了为难，这缘于昨晚省卫健委下达的紧急通知，具体内容是因为武城目前的医疗力量严重不足，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也是为了帮助目前情况最危急的武城打赢疫情歼灭战，省里决定马上成立医疗组火速南下驰援，首批成员拟定32人，全部采取定点摊派的方式，他所在的第二人民医院由此被分到了4个名额。 　　经过院里的领导连夜开会研究决定，呼吸科和传染科分别需要报送2人上去，陆忠明是科室主任，在这件事情上他当仁不让是要起带头作用，所以他第一个就把自己确定了下来，害怕归害怕，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新型肺炎目前还没有任何权威有效的治疗方法，就连钟山院士现在也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更别说陆忠明一个普普通通的科室主任了，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过了昨晚武城人为自己加油打气不断呐喊的小视频以后，他只感觉到浑身热血沸腾，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浓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现在的他恨不得马上就动身前往武城支援自己的同行和那里的人们共同度过难关。 　　一个名额已经确定了，可是对于另外一个名额，陆忠明却犯了难。 　　武城是这次疫情的源头，就目前已经报道的内容来看，那里的形势非常严峻，一旦不小心感染了病毒，后果根本无法预料，真的发生了不幸，陆忠明觉得自己倒是还好说，大丈夫死得其所，既然已经决定要去武城，他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这种晦气的事情万一要是发生在自己带去的同事身上，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同事的家人交代。 　　思来想去，陆忠明决定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然而相关的通知已经从科室内部的微信群转发下去超过一个小时了，他几秒钟之前刚刚看过手机，群里还是一片安静。 　　难道现在的人思想觉悟都这么低么？ 　　陆忠明轻轻叹息了一口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 　　…… 　　…… 　　有些事情陆忠明并不知道，譬如他的同事们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不堪，更没有他想像的那么贪生怕死，只是事关重大，每个人都不敢自己擅作决定。 　　黄晓瑜就是其中的一员，在看到科室内部的微信群以后，她和陆忠明一样也想报名去武城，可是家里的情况摆在那里，丈夫李俊良目前坚守在基层派出所，除了排查辖区内的外来人口之外还要协助街道社区做好返乡过年人员的居家隔离劝导工作，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如果她再去了武城，自己幼小的孩子怎么办？这是她根本无法回避的问题。 　　然而在经历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以后，尽管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可是黄晓瑜还是拨通了丈夫的电话，不过在说明了自己的意愿以后，她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我不同意。” 　　此刻的李俊良刚刚从一家日租房里面走出来，因为缺乏正规管理，在加上房屋的主人不当回事，这种地方经常出现无登记入住的情况，给他们这次的排查工作带来的相当大的难度，本来就够焦头烂额的了，现在骤然又听到自己的妻子要报名去武城，李俊良顿时不干了。 　　“为什么？”黄晓瑜问道。 　　“嗯？哪有什么为什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武城那地方多危险啊，大家现在都避之不及，你还主动要去那里？万一你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办，让孩子怎么办？”李俊良连珠质问道，内心充满了焦急。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基层派出所这么多年了，大案要案，你也不是没跟着市局的人跑过，你自己遇到过那么危险，你因为考虑到我和孩子怎么办就退缩过吗？”黄晓瑜反问道。 　　“那能一样吗？我是警察，那是我的工作！那是我的职责！”李俊良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其实他也知道自从结婚以来自己就没少让黄晓瑜提心吊胆，他也因此充满了对家庭和亲人的愧疚，可是自己既然穿上了这身衣服，他有时候就必须为大家而舍弃小家，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还当什么警察？ 　　“怎么不一样了？你是警察，我还是医生呢！现在疫情爆发了，这也是我的工作啊！这也是我的职责啊！” 　　黄晓瑜重重的叹息了一口气，说道：“老公，难道现在就不能换你来支持我了吗？” 　　听到黄晓瑜这样说，李俊良顿时沉默了。 　　没错，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对于自己的这个家庭来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没有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可是黄晓瑜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而是做好了一个贤妻良母该做的事情，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亏欠了黄晓瑜太多太多，换位思考一下，他似乎确实没有不支持自己妻子的理由。 　　“老公，你说话啊！”黄晓瑜催促道。 　　“好吧，只要咱爸咱妈同意，我没意见了。”李俊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决定把皮球踢给自己的老丈人和老丈母娘。 　　“老公，谢谢你！”黄晓瑜隔着手机亲了一口，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俊良苦笑摇头，听着手机里面传来的嘟嘟声，他此刻的心情真是五味成杂。 　　…… 　　…… 　　重新换上了一杯茶水，陆忠明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召开一个科室内部的动员会，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陆忠明精神一震，说道：“请进！” 　　话音落下，他就见到科室的副主任左岩走了进来，眼见对方一进门就往自己的办公桌上瞄，陆忠明微微皱眉道：“老左，你不是又想报名吧？” 　　“嘿嘿……” 　　左岩讪笑了一声，说道：“老陆，你说咱们科室就七个大夫，除了咱俩之外，别的年龄都不大，他们这一代还普遍都是独生子女，全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思来想去，无论谁跟你去武城都太残忍了一点，不如……还是我去吧。” 　　“不行，咱俩昨晚上开会回来的时候不都说好了吗？你不能去！”陆忠明断然拒绝道。 　　互相搭档了这么多年，对于左岩家里的情况，陆忠明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的老母亲患有心肌梗塞，几个月前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妻子又身患重病瘫痪在床，膝下唯一的女儿还在读大学，毫不夸张的说，左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去了武城发生什么不测，陆忠明根本不敢想象这一家人以后该怎么生活，更何况科室里面还需要留下一个主持工作的，所以当左岩在前一天晚上散会之后主动提出申请的时候，陆忠明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了。 　　“那要是没人报名怎么办，你难道要强人所难？”左岩微微皱眉道。 　　“你怎么就知道没人报名？”陆忠明没好气道。 　　左岩指了指陆忠明的桌子，说道：“有的话，你这里就不会这么空空如也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一会没有。”陆忠明瓮声瓮气道。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左岩也不想继续争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四四方方的纸放在了陆忠明的桌子上，说道：“这是我的请战书，如果最后就只有我报名，你要是还不同意，那我就只有去找院长了。” 　　“老左啊老左，你怎么就这么倔呢？”陆忠明一脸的无奈道， 　　请战书而不是报名表，看来老左是铁了心了。 　　咚咚咚！ 　　这个时候又响起了敲门声，陆忠明又喊了一声请进，护士长王春梅就走了进来，她神色复杂的走到了陆忠明的面前，双手递上几页薄薄的纸张说到：“陆主任，这是黄大夫她们让我交给你的。” 　　陆忠明微微一愣，但他马上就隐隐约约的猜到了王春梅手里拿的应该是什么，急急忙忙的接过来，只是翻看了一遍，他就发现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喉咙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一色的请战书，算上左岩交给自己的在内，六个同事的亲笔签名，六个鲜红色的手印，就这样被自己拿在手里，陆忠明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惭愧，骄傲，无地自容，荡气回肠，此刻的陆忠明顿时百感交集。 　　…… 　　在这个即将踏入农历庚子年的除夕夜里，当大多数人都在家里和亲人一起热热闹闹看春晚的时候，从来都只是发心灵鸡汤和养生之道的陆忠明却破天荒的“原创”了一条带图片的朋友圈。 　　在一张满是按了手印请战书的照片下面，他还配上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中华民族泱泱之大国，每逢危难之时，从不缺为民请命之人,亦不乏舍身求法之士。 　　此刻瘟疫肆虐九洲之大地。 　　我辈不才，愿赴武城。 　　死战！不退！ 第一卷 第5章 夜空下的敬礼 　　随着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时间正式迈入了农历庚子年。 　　就在家家户户开始热热闹闹吃年夜饭的时候，奉阳市某个单元楼的房子里却显得格外冷清，不过冷清的原因却不是没有人居住在这里，而是少了两位重要的家庭成员。 　　“老头子，你去煮饺子吧。” 　　黄晓瑜的母亲刘淑琴这样对自己的丈夫说着，她抱起了已经在怀里熟睡的小外孙走近卧室里，小心翼翼的把小家伙放在床上，望着那张熟睡的小脸蛋，刘淑琴有些莫名的心疼，自己的女儿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今年小夫妻俩好不容易分别和各自的单位请了假，虽说是准备回亲家那里过年吧，起码女儿和女婿还能难得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可是现在呢，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破坏了这种小幸福，女儿要在医院紧急成立的发热门诊里面值夜班不说，女婿也有两三天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好在小外孙还算乖巧懂事，小家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就又哭又闹，不然她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刘淑琴给自己的小外孙盖上一层薄被，走到客厅里面，自己的丈夫黄润农已经烧开了锅里水，刘淑琴拿起了桌子上盛满饺子的盘子，一边往开水里面下饺子，她一边抱怨道：“都怪你，当初非要让瑜瑜学医，现在好了吧，武城现在那么危险，别人躲远远的还来不及，她偏偏要报名去那里，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还有李俊良那小子也是，我当初就说医生找警察不合适不合适，都是顾不上家的主儿，你可倒好，就见了一面，你怎么就和那小子王八绿豆对上眼了？你瞅瞅现在，这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王八绿豆对上眼？俊良当初第一次来咱们家，也不是谁老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那嘴巴就没合拢过，吃饭的时候还一个劲的往人家碗里夹菜，好家伙，小山一样高哦，我还记得当初他那个窘迫的样子，初次见面本来就腼腆不自在，他敞开了肚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哦，现在倒好，他顾不上家，你就全都怪在我的头上了？”黄润农笑呵呵的说道。 　　其实黄润农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不是真的对女婿有意见，李俊良虽然工作忙了一点，但是对待双方的父母那可真是没得说，记得前两年老伴突发冠心病住院，女婿一有空就往医院里面跑，又是喂饭又是背着做各项检查，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连不明真相的医生护士和临床病人都误认为那是亲儿子呢，老伴之所以会这样抱怨，无非还是心疼这个家，心疼小外孙罢了。 　　“不怪你怪谁？就怪你！” 　　刘淑琴不依不饶的说道：“谁让你还同意瑜瑜去武城的？我心理不舒服，拿你当会出气筒都不行了？”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总行了吧？”黄润农苦笑着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立刻没了脾气。 　　没办法，当时女儿打了电话过来，老伴这边是坚决反对的，他自己同样也不愿意女儿去武城，可是他很清楚，瑜瑜不仅是自己和老伴的女儿，更是一名医生，就像军人要保家卫国一样，治病救人就是女儿的天职，担心归担心，不过女儿既然表达了这方面的强烈意愿，而且武城那个地方总要有人去，他这个当父亲的也只能妥协，况且只是报名而已，最后去不去还是两说呢。 　　“姥姥！姥爷！” 　　热乎乎的饺子刚刚出锅，小外孙就睡眼惺忪的走进了客厅里，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惊呼道：“呀，都过了12点了，我睡过头了！” 　　这样懊恼着，李明凯就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姥姥姥爷，过年好！” 　　“哎呦呦，我的大外孙哎，你也过年好！” 　　刘淑琴赶紧把小外孙抱了起来，在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她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说道：“喏，这是姥姥姥爷给你的压岁钱，到时候自己买点好吃的！” 　　“谢谢姥姥，谢谢姥爷！” 　　李明凯礼貌的接过了红包，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他又说道：“可是……我还没有给爸爸和妈妈磕头拜年呢！” 　　听着懂事小外孙这样说，刘淑琴顿时鼻子一酸，黄润农的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老两口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身为姥爷的黄润农拿起了手机，说道：“小凯乖，咱们给爸爸妈妈发个视频过去，你给他们拜年好不好？” 　　“好！”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声，他从姥姥的身上下来，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了沙发前，而看到他这副煞有其事的可爱样子，刘淑琴和黄润农在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的同时也更加心酸。 　　因为一旦女儿真的去了武城，在疫情没有结束的前提下，恐怕这个乖巧的小外孙就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了。 　　…… 　　…… 　　花园路派出所。 　　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但是这里却灯火通明，刚刚把这些天排查出来的流动人口按来源地进行了分类汇总，邢志刚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去卫生间里解放一下自己不知道憋了多长时间尿意，在走廊里路过李俊良的门口，他随意往里面望了望，这一望可不要紧，他惊讶的发现这位共事了好几年的老搭档眼睛有些微红，就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他微微惊讶着走进去，问道：“俊良，怎么了？” 　　“没事，就是太困了，眼睛不太舒服。”李俊良假装若无其事的回答道，其实他刚刚接到了儿子发来的视频，看着小家伙奶声奶气给他拜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种情景以前也发生过，可是今年却格外让人心里难受，以至于在挂断了视频以后，他就稍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真没事？”邢志刚狐疑道。 　　“我能有什么事？” 　　李俊良故作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他挥挥手催促道：“去去去，你该干什么就赶紧干什么去，我正要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呢！” 　　“切，你个妻管严！”邢志刚玩笑似的鄙视了一句，转身就走了出去，顺便帮李俊良把门带上了。 　　李俊良拨通了黄晓瑜的电话，先是问了一句忙不忙，听到妻子说不忙的时候语气有些酸涩，他轻声问道：“老婆，小家伙也给你发视频了？” 　　“嗯，先给我发的。” 　　其实黄晓瑜现在的心里也很难受，毕竟母子连心，更何况她在接到儿子发来的视频之前还接到了陆忠明的通知，她已经被确定为驰援武城的医疗队成员之一，一想到自己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到小家伙了，如果不是强忍着，她在屏幕里看到自己儿子的瞬间就差点掉眼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说道：“正好有个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通知已经下来了，我明晚，哦不，现在已经过了凌晨了，是今晚，我和陆主任还有感染科的两位同事就要和其他医院的同行前往武城了。” 　　李俊良微微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之前你不是说都报名了吗？” 　　“陆主任说他也很为难，除了左主任因为家庭原因被排除在外，剩下我们这几个人，他也不知道该同意谁去，所幸就抓了阄。”黄晓瑜说道。 　　听了自己的妻子这样解释，李俊良顿时有些无语，他也不知道这算是黄晓瑜的幸运还是倒霉，不过木已成舟，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沉默了片刻，他咬着牙说道：“老婆，到时候我恐怕不能去送你，你知道我现在……” 　　“行啦行啦！我还不知道你现在抽不开身吗？” 　　黄晓瑜笑着打断了自己的老公，说道：“都是老夫老妻了，送什么送，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来接我就行了。” 　　“嗯，那这就算是咱俩的约定，说好了？”李俊良轻声问道。 　　“嗯，说好了。”黄晓瑜回答道。 　　没有任何叮嘱，亦没有任何承诺，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最后却只变成了夫妻之间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约定。 　　…… 　　…… 　　农历庚子年的大年初一，鉴于当前疫情的严峻形势，同时也是贯彻省里的要求，奉阳市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这意味着所有的公共交通全部停运，其中就包括飞机在内。 　　然而在这一天晚上的八点整，一辆满载着32名医护人员的大巴车还是驶入了奉阳机场。 　　没有鲜花，也没有人送行，这一行人以最简化的流程登上了飞机。 　　坐在飞机里，黄晓瑜按亮已经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屏幕，看着屏保上自己儿子那张大大的笑脸，她终于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虽然很想在前往武城之前回家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但是因为害怕这一回去就狠不下心走了，所以黄晓瑜只是打电话知会了自己的父母一声，也不知道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自己的老公。 　　其实黄晓瑜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李俊良，毕竟就这次疫情而言，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群众的李俊良同样很危险，黄晓瑜只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自己，千万要坐好防护措施。 　　飞机缓缓起飞，不一会就盘旋到了半空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俊良正站在派出所的楼下。 　　凝望着夜空中冉冉升起的飞机，这个男人挺直了腰板，缓缓的敬了一个军礼。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走入派出所大门的一行人看到，为首的是奉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吴勇，他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下属，这些人是来检查相关工作的，望着那道笔直的身影，吴勇看了看身边恰巧在市局碰到顺便一起回来的姚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是我们副所长李俊良，他爱人是二医院的呼吸科大夫，也是紧急成立前往武城支援的医疗队成员之一，今晚出发。” 　　姚庚飞快的解释了一番，他指着夜空中的飞机，又补充道：“现在……我估计他爱人应该就在里面了吧。” 　　“原来是这样。” 　　吴勇点了点头，他神色立刻变得无比肃穆，沉声喝道：“全体都有！” 　　“立正！” 　　“敬礼！！！” 　　随着吴勇的命令落下，齐刷刷的军礼便敬向了夜空。 　　此刻的李俊良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望着眼前一道道如标枪般挺立的身影，他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