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私人订制 盛家大宅内,所有望着唐烟暖的人,都显得无比震惊。 从外貌到表情,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都逼真得令人叹为观止。 倒不是盛家人没见识过全能仿真机器人,而是因为唐烟暖像极了他们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这份私人订制,显然别有用心。 “你们应该知道我喜欢清净。” 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男子望着楼下,语调清冷淡漠。 说话的人是盛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众星捧月的太子爷盛暮城。 他一句话让大厅里头的气氛凝结,无人敢多话。 盛家夫人贾馨梅抬头望着他,慈爱地笑着,伸手亲昵地招呼:“儿子,快下来,这是为庆祝你回国特地准备的礼物。” “呵,妈为我准备的归国礼物不是秦小姐么?” 盛暮城对母亲的态度很是疏冷,一边扣着衬衣袖口的纽扣,一边慢悠悠地下了楼,似乎对这份礼物毫无兴致。 贾馨梅尴尬且僵硬地笑笑,被盛暮城明晃晃的腕表晃得眼睛生疼,然她眼中的慈爱却是难掩。 “儿子,你也知道现在国内有些乱,秦家都能出了那样的事,妈怎能不担心你的安全呢?这是R公司最新的高端产品,她能保护你。” 放下母亲的身份,贾馨梅耐心地同盛暮城解释道,“儿子,妈知道你有些误会,你和秦小姐的婚事,其实是你爷爷定下的,真的和妈无关……” “我知道,肯定不是妈告诉爷爷我喜欢秦小姐的,对吧?” 盛暮城截断了母亲的话,走到贾馨梅身边,语调带了些慵懒与讽刺,“妈,你说爷爷怎么忽然就操心起我的婚事了呢?” 不待满面尴尬的母亲答话,盛暮城紧接着道:“多谢母亲大人的好意,这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妈还是退回去吧!” 贾馨梅有些难堪,一把拉住了准备出门的盛暮城,“儿子,你再好好看看,或许你会喜欢……” 然盛暮城却丝毫不为母亲所动,也不曾正眼看过一下大厅中立场尴尬的唐烟暖。 呃,或许身为一个机器人,唐烟暖并不懂得什么是尴尬。 然不懂尴尬的她却在此时,出人意料跑上来跪在了盛暮城跟前,“求盛少不要把我退回去,我是私人订制的产品,退回会被认为是客户不满意的次品,是要被公司直接销毁的!” 言毕,唐烟暖抬起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头虽然没有眼泪,却盛满让人心疼的哀伤。 果然,高端产品就是不一样,几乎可以乱真了。她的这番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个机器人。 盛暮城陡然愣住,淡漠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惊异。只是这份漾动在眼底的异样,只停留了一瞬。 转眼间,盛暮城的双眸已被愤怒与震惊填满,伸手一把钳住她的下颚,怒吼一声:“谁允许你们用这张脸的!” “儿子……”贾馨梅面色泛白,紧张道,“妈以为你会喜欢……” “喜欢?”盛暮城咬牙切齿,钳住唐烟暖的手不由加大了力度,将她那张脸几乎掐到变形,“妈,我现在喜欢的人不是秦小姐么?你们为我准备的未婚妻我很满意!为什么不用秦小姐的脸?” 贾馨梅见盛暮城这样,不由更是担心,连忙上前将他拉住,急道:“儿子!妈知道你……” “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盛暮城显得异常暴躁,一把将唐烟暖狠狠摔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已经死了!你们给我一个与她相像的机器有什么用!” 盛暮城一边怒吼着,一边开始疯狂地砸起了东西,瞬间,他手可触及之处再无完整的物品。 大厅内一片狼藉,众人齐齐噤声,不敢上前阻止,包括了他的母亲贾馨梅。 唯有摔倒在地的唐烟暖起身无所畏惧地走向发狂的盛暮城,任由不知名的物体疯狂地砸在身上,她却无动于衷一往无前。 “不要过来!滚开!” 盛暮城看着不断靠近的唐烟暖,情绪越发不受控制,显得更加暴躁。 “不要以为你顶着那张脸,就可以接近我,滚!给我滚!” 盛暮城似一头发狂的狮子,仿佛要将一切靠近他的物体撕碎。 贾馨梅紧张地攥着手,心疼得眼圈通红,“快!快打电话通知医生来,少爷又……” 话未落音,却见盛暮城已经顺手抡起身后那盏落地灯,朝身前面无表情的唐烟暖劈头砸了下去。 霎时间,一抹殷红出现在了唐烟暖的额角,如注的鲜血顺着脸颊直接滑落。 周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惊异,怎么会有血? 而盛暮城也呆住,眼睛里头仿佛被大片血红浸染,心跳猛地一滞,忙不更迭地扔了手中的落地灯,上前捧住唐烟暖的脸。 她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盛暮城手中,竟然带着与常人一般的温度。 滚烫的鲜血终于让失控的盛暮城恢复神识并渐渐冷静下来,他忽然惊觉,刚才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她有体温,她不是一具冰冷的机器…… 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 他想问为什么,然却喉中哽咽,无法完整地言语。 倒是身前满脸是血的唐烟暖大方地开了口,“我所有皮肉都是高仿真,与真人无异。盛少不要担心,我没有痛觉,皮肉破损也是可以修复的。” “盛少既然这么不喜欢我,证明我确实是个失败的产品,并不适合留在这里。”唐烟暖说着,撩起自己的长发,揭开后颈上的纹身表皮,露出一个小小的触摸屏,“请盛少选择产品瑕疵退货,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盛少面前。” “抱歉惹盛少这么生气,请盛少从这里按下去,很快会有R公司的人过来将我收回,带回公司处理。”唐烟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所以,盛少以后也不会再看到我了。” 那张满是鲜血略显狼狈的笑脸,撞进盛暮城幽暗的眼眸中,也霎时撞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尘封已久的心门被狠狠地撞开,那些被悉心珍藏的往昔顿时倾泻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个总是没心没肺朝他比着剪刀手的女孩,在阳光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阿暮,我回来了,你开心吗?” 阿暮…… 她曾经那样唤他,带着俏皮,带着笑…… 时光荏苒,蓦然回首,那已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唐烟暖后颈上发光的小屏幕跳出的选项在盛暮城眼前不停地闪动着,如同密密麻麻的芒刺,让他觉得双眸与内心都被刺痛。 盛暮城沉默良久,低头望着屏幕上的小字,伸出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点了下去。 “嘀”的一声响过,唐烟暖后颈上的那个小屏幕渐渐暗了下去…… 而他面前的女孩,自始至终,都挂着坦然且平静的微笑。 第二章 你去哪儿了? 再醒来时,唐烟暖已是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上。坐在床沿边的男子,正神情专注地替她擦拭着脸上残留的血渍。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宽敞的房间内,在男人立体的五官上投射出明暗的光影,让男人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眸显得深邃难测。 唐烟暖睁大眼睛惊异望着这个男人,仿若劫后余生,木讷地开口打破了静谧的氛围,“谢谢主人将我留下,我是R530号,以后一定竭诚为主人服务。” 盛暮城将那带血的毛巾扔在一旁,盯着她额角翻着皮肉的裂口,问道:“真不用去医院?” 唐烟暖努力勾起唇角,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灿烂明媚,仿若窗外的春光。 普通人伤成这样,势必要缝针。然唐烟暖却形如木偶,仿佛没有丝毫感觉。 “主人,真的不用,等下我自己修补一下就好了。”似为了缓解沉闷的气氛,她玩笑道,“呵呵,现在貌似也没有专门的机器人医院吧!” 盛暮城非但没有被逗笑,反而面色更显阴郁,沉声道:“那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不用,主人我真的没事……”机器人需要用药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唐烟暖从床上爬起来,试图展现出自己的生龙活虎。 然盛暮城却将她按回床上,固执地非要给她上药。 唐烟暖乖乖地躺好,作为机器人的第一条准则,便是要服从主人的命令。现在盛暮城是她的主人,他坚持要给她上药,那她也只能由着他。 虽然唐烟暖一直挂着笑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但盛暮城的手却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毕竟那逼真的皮肉,还是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隔着药棉,盛暮城的每次一碰触,都带着真实的触感,这让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唇色也显得有些发白起来,仿佛受伤的人不是唐烟暖,而是盛暮城自己。 上完药,盛暮城心中密布的疑云凝上眉梢。他的指尖与目光皆眷恋地停留在唐烟暖的脸颊上,久久无言。 唐烟暖一动不动,潜意识地告诉自己要习惯这样的对待。 像她这类的高仿真产品,少不了被客户这样抚摸和观赏。 因为她是私人定制,所以直接来到了盛家,跳过了在展厅中被人挑拣和亵赏的环节。 而今主人这样赏玩她,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自然只能配合。 片刻之后,盛暮城终于开言,声音显得沉痛沙哑,“这五年,你究竟去哪儿了?” 一句话,猛烈地情绪就犹如排山倒海的潮水般袭来,将唐烟暖灿烂的笑容兀然冲淡,让那抹微笑霎时失了颜色。 眼前的男人目光幽深殷切,带着让人刺痛的灼热。沙哑的嗓音似粗糙的沙砾,肆虐着心外竖起的坚壳。 唐烟暖胸膛内跳动的心猛地一缩,眼底忽地发涩起来,然表情依旧平静如初。 “我是今年刚被R公司研发推出的,主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我的系统里面没有答案,过去的五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或许一直在R公司研发中心吧。” 说完这些,唐烟暖下意识地垂了眼眸,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盛暮城是否满意。 “研发中心……呵!你在研发中心……所以你不是她,你只是个机器……” 盛暮城神情落寞地低声重复叨叨着,目光始终停留在唐烟暖垂下的长睫上。 “是的,主人。”唐烟暖乖顺地低声应着,却觉得盛暮城的语调有些怪怪的。 果然,面前平静的盛暮城忽然冲她大吼一声:“五年了!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唐烟暖!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吗?那你又何必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你当我盛暮城是什么!” 盛暮城忽然情绪失控,挥手朝她就是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唐烟暖霎时被打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盛暮城已倾身上前,暴躁地钳住她的下颚,不受控制地怒吼着,“你应该知道,你可以骗得过全世界,可你骗不过我!” 瞬间,盛暮城的双眸变得腥红,暴戾地盯着她的眼睛质问着,“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唐烟暖定定地回望着盛暮城,看到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被泪水浸得通红,里面写满的全是伤痛。 这双暴戾忧伤的眸子,让她紧缩的心止不住地颤栗! 过去的五年,她去了哪里? 究竟去了哪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五年,鬼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在人间地狱中淬炼成钢,往昔种种也早已随着当年的心碎,一并粉碎成了飞灰。 那个暴雨倾盆的黑夜,雷声滚滚,犹如催命的擂鼓;闪电惊裂,将那一张惶恐无助的脸映得惨白惊悚…… 她不曾奢望过他的抱歉,她亦不曾对他有过亏欠! 有那么一瞬间,唐烟暖有扬起手还给盛暮城一记耳光的冲动。既是彼此早已不拖不欠,他凭什么打她?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然她知道她不能,唐烟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R530号。 现在的她身份是盛暮城的私有机器人,她没有资格去责打自己的主人,除非她想回到R公司回炉再造。 不堪的回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唐烟暖继续弯起了唇角,平静如初。 “主人,您冷静一些,我是R530号。主人是不是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 慢慢地,唐烟暖发现盛暮城的不对劲,他的情绪如同在大厅里面一样,越来越不受控制。钳住她下颚的手,也是越来越紧。 温热的液体从床头如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到唐烟暖的前额,她起初以为是泪水,然当她抬头望去,才发现盛暮城的另一只手,正暴躁地一拳拳砸在床头的墙壁上,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唐烟暖被惊住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主人!” 来不及思考其他,一把将盛暮城疯狂砸在墙上的手拉住,猛地翻身将他按在墙壁上,“主人,你冷静一点,你看清楚我是谁……” 话未落音,失控的盛暮城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了唐烟暖的肩膀上。唐烟暖惊得浑身一颤,并没有选择反抗,更没有推开身前的男人,而是出于本能地顺势将他紧紧抱住。 而盛暮城则如同一个嗜血的恶魔,疯狂且贪婪地在她肩头吮吸…… 血液的腥甜如同诱哄婴儿的乳汁,不知过了多久,狂躁的盛暮城渐渐地平静下来,就那样靠在唐烟暖的肩头慢慢睡了过去。 唐烟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无声地抱紧他,不知不觉间早是泪流满面。 阿暮……阿暮…… 你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默道。 第三章 那五年,谁都不好过 “不是说帮他找到记忆中的影子,就能弥补心中的遗憾,治愈情感的创伤么?”贾馨梅质问着医生,“这个机器人才出现在盛家不过半日,我儿子已经犯了两次病了!” “李医生,我订制这个机器人是为了给我儿子治病,不是要反复刺激他病发!” 贾馨梅很是激动,一边说着,一边愤怒地拍着面前的茶几。 医生平静地回答:“盛夫人,你也知道这几年盛少的情况一直很糟糕,现在也没有比之前更糟糕。” “虽然今天盛少接连犯了两次病,但都在机器人的安抚之下平静下来了,并没有像从前一样需要依靠药物来镇定,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确实,从前盛暮城病发之后,都只能强行用药物镇定,今天他确实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平静了下来。 看来,医生的治疗方案是有效果的!总算是不枉费她花大价钱从R公司将那机器人订制回来。 贾馨梅今天也很是意外,她第一眼见到那个机器人,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她是特地让R公司照着那个女孩的照片订制了那个机器人,但她没想到会逼真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因为知道那个女孩已经死了,若不是看到机器人后颈上的控制屏,贾馨梅一定不会相信那是一个机器人。 R公司解释说,高端订制产品,已经能够做到有血有肉,外表与真人无异,只不过不具备真实的生命与感觉。 房间内,唐烟暖静静地守在床边,睡着的男人左手上缠着纱布,隐隐可见鲜红的血迹渗出。 望着他那紧蹙的眉峰,唐烟暖能读懂而今貌似睡着的他,其实不过陷入了另一个揪心的幻梦里。 心里头没由来的难受,想抚平他蹙起的眉心,将他唤醒拉回现实,可现实就一定比梦境好过么? 犹豫再三,唐烟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那样静静地守着他。 贾馨梅推门而入时,只见唐烟暖安静地站在盛暮城的床边,形同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 站在门边看了一刻,贾馨梅慢慢走近,“今后的三个月,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替我看护好他,不能出任何差池。” “我知道了夫人,我的职责是保护主人,我一定会履行好我的职责。”唐烟暖木然地应着。 贾馨梅在床边坐下,满眼疼溺又担忧地望着儿子,摇了摇头,“不,你不光要保护他,你还要治愈他,让他重新快乐起来。” 转头看着满面愕然的唐烟暖,贾馨梅继续说着,“五年前,自那个女孩离开之后,他受了刺激,情绪一直就这样坏下来了,这些年都没有好过。你要让他好起来。” “夫人,我虽然是全能机器人,但我的编程里并没有关于心理和精神治疗这部分医学知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能让主人好起来……” 唐烟暖有些呆滞地望着贾馨梅,但见贾馨梅起身,探手在她腮边,指尖缓缓在她脸颊上划过,口中喃喃着:“你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药。你需要做的,就是用你这张脸,将他心里的阴霾一点一点的驱散,让阳光重新照进他的心里。” 唐烟暖没有躲闪,仍由贾馨梅如同鉴赏物品一样,在她肌肤之上触摸。微微扬起唇角,她配合地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夫人,您是说这样么?” 贾馨梅望着她面上的挂起的这个微笑,陡然有些失神,心中感叹着实在太过逼真,像,实在是太像了! “夫人……夫人……”唐烟暖显得有些忐忑,“是我会错意了么?” 贾馨梅回过神来,扶了扶唐烟暖的肩,正色道:“不,你做得很好,就是这样。你要记住,给他一切他想要的,让他能从你身上找到快乐就好。他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他把你认作什么,你也就是什么。” 唐烟暖点头应着,“我记住了夫人,我一定竭诚为主人服务,一切听从主人的安排。” 贾馨梅看了看睡得并不安稳的儿子,补充着:“记住,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唐烟暖并不知道为什么贾馨梅要以三个月为期,盛暮城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落下的,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好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盛暮城一直没醒,昏昏沉沉地睡着。 唐烟暖没有开灯,仍旧如白天那样,静静地立在床边守着他。 黑暗中,盛暮城迷迷糊糊地梦呓着:“暖暖,暖暖……” 一声声,似重锤一般击在唐烟暖的心上,让心外竖起的坚壳龟裂,碎了一地。 她不知道这五年里,盛暮城究竟经历过些什么。当年的决然,已经宣告了他们之间的彻底终结。可走到这一步的他们,为何到了此时此刻,却还会这样疼痛? 努力噙住自己的眼泪,唐烟暖将情绪吞噬在黑夜中。作为机器人,她可以流血,却不可以流泪。因为眼泪是情绪的产物,而机器人是不能有感情的。 她非常清楚,她只是盛夫人贾馨梅为取悦自己爱子的产物,她没有资格流泪,只能永远挂着平静的笑脸,面对自己的主人以及周遭的一切。 即便而今是在黑暗中,谁也看不到她这张脸,她也不能让自己的眼泪再如同之前那样不受控制的横流。那是机器人守则中的大忌,不仅会暴露她的身份,也可能会毁了R公司。 R公司若是不在,意味着她也将不复存在。 而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秘密,扮演好自己的身份,完成好订制人给她的任务。 只是她实在犯难,她的这张脸,真的有用么? 今天盛暮城见到她不过短短半日,已经接连病发两次,这一切明显都是受到她的刺激。 碎裂的心,如何还能拼凑出完整的形状?脱轨的情绪,还如何能回到正轨? 唐烟暖的心里没有答案。 五年了,她自己也一直在寻找着答案,但她却没有找到。 她忽然觉得,过去的那五年,原来他们彼此谁都不曾好过。 第四章 莫测的盛少 盛暮城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睁开眼睛,唐烟暖那张久违且熟悉的笑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里,让他恍然觉得过去的五年像是一场梦,还以为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曾离开过。 但唐烟暖一开口,顿时又让他从柔软的云端跌入了生硬的现实。 “主人醒了?主人昨天都没吃过东西,早晨想吃些什么?” 虽然唐烟暖的笑容很是明媚,但盛暮城却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心底一派潮湿与冰凉。 眼前如此生灵活现的人,怎么会是假的?他不相信。 他不明白唐烟暖为什么要这样。既然没死,为什么这些年不来找他?为什么又要以这样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 唐烟暖见盛暮城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有些不自在,笑容也不免僵硬起来,别扭地说着:“呃,主人刚睡醒,不如先起来洗漱再想想吃什么吧,等主人想好了再告诉我。” 说着,唐烟暖殷勤地跑进洗手间,主动给盛暮城挤好了牙膏,又将杯子里的水也放满了,拿着毛巾如同女仆一样地候在洗手间的门边。 盛暮城慢悠悠地起身,目光不曾离开过唐烟暖。走进洗手间,对整齐摆放在洗手台上的东西竟视若无睹,而是一边盯着手捧毛巾的唐烟暖,一边开始极为优雅地解起了衬衣上的纽扣。 唐烟暖脑中一懵,进退两难,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门边,看着盛暮城单手一颗颗地解着扣子。 愣了约莫一分钟的样子,唐烟暖迅速反应过来,低头冲到浴缸边放起了热水。又将手中的毛巾搁到一边,“主人慢慢洗,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起身准备退出去,却不知盛暮城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她这一转身竟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盛暮城胸口上。 身前的男人衬衣敞开,裸着胸膛,神情冷峻莫测地望着撞入怀中的女子,眉头轻皱,仿佛刚才这一撞,将他胸膛里头的那颗心都撞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主人,我不是故意的……” 唐烟暖慌乱地道歉,却闻盛暮城的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的手不方便,帮我下。” 她这才想起盛暮城的左手受了伤,现在还缠着纱布,所以方才他一直在单手解着纽扣。 所以,他的意思是帮他脱衣服? 那接下来呢? 是不是要帮他洗澡啊? 盛少一直都是这般坦然地让人伺候着的么?还是他认为她是个机器人,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低声应了一声是,唐烟暖小心翼翼地帮助盛暮城把衬衣脱下,又看看他腕上的手表,“这个要摘掉么?” 盛暮城目光落在手表上,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防水的。” 浴室的射灯让表盘灼灼生辉,似乎在彰显着此物的价值不菲。唐烟暖顿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 很快她这种多余的存在感更是明显,就在她的手搭上盛暮城腰间的皮带扣时,盛暮城生硬地拉开了她的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出去了。” 唐烟暖抬头看了一眼盛暮城,射灯之下,他俊朗的轮廓显得立体且深邃,轻启的唇齿间,皆是莫测与疏冷。 “是,主人有需要再叫我。” 唐烟暖弯起唇角,报以盛暮城一个灿然的笑,仿佛此刻的盛暮城正温柔和悦地在看着她似的。 然盛暮城却冷冷地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唐烟暖瞬间有些自作多情的无趣感,却仍旧平静而淡定地保持着笑意,带上门退出了洗手间。 门内水声一直在哗哗地响动,唐烟暖的心绪犹如被冲乱的水波,漾动不停。她在想,大约过了一夜,盛暮城终于能够坦然接受她是个机器人的事实了吧。 摊开左手,唐烟暖看着自己的掌心,显得有些茫然与失落,心里不断地说服着自己: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唐烟暖已经死在了五年前,就让一切停留在心碎的昨天吧。 现在她是R530号,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不需要再掺杂任何感情在这其中。 唐烟暖木然地等候在洗手间门口,然等了许久,里面除了水声却再无任何动静。唐烟暖心里打着小鼓,怀着忐忑轻轻敲了敲门,“主人……” 等了片刻,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唐烟暖皱了眉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水声继续呼啦啦地响着,唐烟暖兀然觉得脚下有些湿滑,低头一看,发现水竟然直接从洗手间的门缝里面渗了出来! 她心中一惊,立马撞开了洗手间的门冲了进去。 水直接从盛满的浴缸溢出,流淌满地,而泡在浴缸中的男人,整个人平躺着完全沉在浴缸底部,一动不动。 唐烟暖只觉呼吸一滞,面色陡然变得煞白,来不及多想,直接扑了过去,将浸在水中的男人捞出水来。 “主人!主人你醒醒!” 正准备低头对溺水的盛暮城急救之际,盛暮城忽然睁开了眼睛,单手圈住唐烟暖的脖子,一个翻身便将她带入了水中。 唐烟暖有些猝不及防,直接跌入浴缸中,挣扎着正欲起身,双肩却被盛暮城死死按住。 很快浴缸中的水灌入她的口鼻之中,让她不能呼吸。她出于本能地闭了气,忍住眼底的涩痛睁大眼睛,隔着晃荡的水幕,看着水面上眼中尽是痛色的盛暮城。 很快他的声音通过水波传入耳中,震得唐烟暖的耳膜都有些发痛,“暖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句话,听着好熟悉。 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雷电交加的黑夜,她仿佛也是这样,浑身湿答答地在盛家大宅门外问着:“阿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时的她,已经分不清面上流淌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正如此时,她隔水望见盛暮城这番模样,也不知他湿润的眼睛里头,噙住的是水是泪。 莫名地钝痛在心口漫开,喉中全是哽咽的咸腥,唐烟暖放任自己的情绪在水中释放,让泪水悄无声息地汇入水中。 然在盛暮城的眼中,被他按在水中的女子却无比的平静,几乎都没有挣扎一下,就那样安然地卧在浴缸中,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他。 第五章 赢的都是绝情人 浴室中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再无其他声响,水中的唐烟暖那样平静安然的眼神让盛暮城心痛、绝望…… 这不该是常人溺水该有的反应,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水中的唐烟暖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盛暮城,没有丝毫表情,形同一尊沉在水底的雕像。 然盛暮城却没由来地慌乱起来,在时间将近一分二十秒的时候,盛暮城终是松了按住唐烟暖的手。 他最终没有完成既定的两分钟的测试。手腕上转动的秒针每走一步,都仿佛在他心上扎入一根尖刺,让他疼痛和无措。 若她是暖暖,她熬不过两分钟;熬过了两分钟,甚至更长时间,证明她不是暖暖。 然他却不敢赌了,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法承受。 若她不是,他要让她走吗? 若她是,以她现在的表现,她一定是死扛到底拒不承认的。 若是如此,他要亲手将她淹死在浴缸里吗? 唐烟暖的平静彻底将盛暮城的心里防线彻底击垮,让他情绪有些崩溃。 他将湿漉漉的唐烟暖从水中拉出,一把紧紧抱住。因为过于激动,他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口中不住地喃喃着,“别玩了,暖暖,快回来吧!” 盛暮城这一句话,让唐烟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中坠落,流了满面。然那泪水却被头发上不断滴落的水滴给掩藏住,令人无从分辨。 显然在这种赌局之中,能赢的都是绝情的人。 盛暮城注定只会落败而逃,可唐烟暖又何尝赢过? 左不过是在某些时间的节点,有些人会显得更加逞强些罢了。 唐烟暖平静地流着泪,最后将自己的泪水全然藏匿进了冰冷的微笑中。 她明白盛暮城的用意,只是她没有办法给盛暮城他想要的答案。她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现在的她,早已不复从前。 盛暮城紧紧地拥着唐烟暖,像一个在极力挽留着要被父母丢弃心爱却已破旧玩具的孩子。 唐烟暖伸手取了一旁的浴袍将湿答答的盛暮城裹起来,一边用毛巾替他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平静地慢声轻哄,仿佛身前的男人就是个无助且悲伤的孩子。 “主人,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无法更改,就该接受并将它遗忘。长久的纠结,只会让自己心里的结越来越紧,伤害的终究是自己和身边的人……” 她这一声主人,再次将陷入迷茫的盛暮城纷乱的思绪再度拉回了现实。他渐渐恢复了平静,面上的表情也一点点地冰冷了下去,最终松开了紧搂着唐烟暖的手臂。 唐烟暖起身取了药箱进来,替盛暮城将手上的伤口重新消毒上药并包扎好。接着报以他一个淡然的微笑,“不知主人能不能借件衣服我换下?” 唐烟暖指了指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衫,笑道:“虽然我和主人的手表一样也是防水的,但这身衣服并不防水。这样一身湿衣服穿着倒是无碍,但就怕旁人看着会觉得奇怪。” 盛暮城坐在浴缸边上没有说话,唐烟暖继续笑着,“主人不说话,那我就当主人同意了。” 唐烟暖这才拿了条毛巾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稍稍擦干,独自走出洗手间在衣柜里头寻了件T恤换上。 盛暮城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长度刚好盖住大腿,像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裙。走近靠在门边神情恍惚的盛暮城,问道:“对了,主人想好早上要吃什么了么?” 盛暮城稍稍回神,看着唐烟暖这番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的心中自是复杂难言,轻蹙眉心,反问:“你想吃什么?” 唐烟暖愣住了,随即笑出了声来,“呵呵呵,主人真会开玩笑,我不用吃东西。我们机器人生存不是靠消化食物,而是靠补充能源晶块。” 说着,唐烟暖指了指自己颈后,“公司会定期为我们补充能量晶块,并且进行各方面器件的维保。” “是不用吃还是不能吃?”盛暮城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问。 唐烟暖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个……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吃东西对我而言,有些多余。” “那就是能吃。”盛暮城继续追问着。 见盛暮城一脸认真的模样,唐烟暖只能继续如实回答着:“吃了也没事,我是高仿真,能模仿人类的一切行为。” “所以,这里跳动的,是一颗假的心脏?”盛暮城说着,手毫无顾忌地放在她的胸前。隔着薄薄的T恤衫,他能感受她胸膛里头突突的跳动。 唐烟暖的心陡然跳得更加厉害,却处变不惊地镇定地应对着:“对,高仿真就是模拟人类的一切外在感官存在。不同的是这里面装的不是心脏,而是一个能够模拟人类心跳与声音的装置。” 见盛暮城还没有将手挪开的意思,唐烟暖继续说道:“主人想要看看么?” 说着故意带着盛暮城的手,慢慢地将身上T恤的领口一寸寸地拉低…… 只是盛暮城却连忙缩回了手,神情冷冽地拢了拢浴袍,转身拿起电话吩咐着楼下,“将早餐送到我房间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早餐便送到了。这盛家还真有点酒店服务的感觉。 进来送餐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佣,看着房间内二人的衣着,眼中露出一丝惊异。显然她是想歪并误会了,只当盛少和一个订制的机器人在房间内发生了不可描叙的事情。 将早餐整齐摆放在小桌之上,女佣神色复杂地低头退了出去,那样子仿佛是撞破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一样,显得慌措不已。 很快,正坐在楼下餐厅用餐的盛家夫人贾馨梅便知道了这事。她手中的汤勺陡然停住,显得也有些惊诧,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真的?” 女佣点了点头,“是我亲眼所见,那个机器人小姐穿着少爷的衣服,少爷穿着浴袍。两个人头发都是湿湿的,应该是刚洗过澡。” 贾馨梅轻轻“哦”了一声,便没再多问。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事情似乎进展太过迅速了一些吧! 但只要儿子高兴,只要对他的病情有帮助,她觉得这也没什么。当初订制这个机器人的时候,她就做了这方面的打算。 “给那机器人小姐送套衣服上去。”贾馨梅继续吃着早餐,“告诉她不能穿着少爷的衣服下楼,也告诉少爷,他爷爷很快要出院回家了。” 第六章 盛少的试探 房间内气氛怪异,盛暮城冷冷地开口:“我不喜欢一个人吃早餐!” “那主人是要下楼去餐厅和夫人一起吃么?”唐烟暖下意识地问。岂料某人再来一句:“我不想下楼吃早餐。” 这不摆明,是要让她陪吃么?何必绕那么大个圈子!唐烟暖有些无语。 尽管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起来,可她仍旧好声好气地应着:“主人的意思是……让我陪着主人一起吃?” 呃,这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盛暮城坐下靠着椅背,眼神清冷无辜,像一个等着被人喂食的巨婴!可就在唐烟暖陪着笑在他旁边坐定,并准备将食物送到他嘴边之时,他忽然又自己动起手来。 反复无常的盛暮城让唐烟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下一步他会如何出其不意。 然这些年,唐烟暖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处变不惊。 作为一个高端机器人,应该具备最仿真与最灵敏的感应与感知,然却要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使自己的情绪变得迟钝与僵化。尤其是在面对某些突发情况之时,更要显得冷静与麻木。 身为机器人,首先要学会做一个机器,其次才是让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唐烟暖早已深谙此道,才能合格地出厂,离开R公司,最终来到盛家。 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各国对于机器人的制造技术都已趋近成熟,但对于仿真机器人的制造,R公司却始终是一只独秀。 R公司将生物技术运用到了仿真机器人领域,它的超仿真核心生物技术,再无其他公司能够超越。 简而言之,就是世界上除了R公司之外,再无其他公司能制造出这么逼真且真假难辨的机器人。 由于这类机器人的造价成本高昂,不是普通人可以消费得起的,所以R公司一直占据着全球高端市场。于是如唐烟暖这种产品也就成为了只有超级富豪才能消费得起的私人订制。 既是超级富豪,那就不是一般有钱。这样的家庭,需求自然也是奇葩与挑剔。故而能从R公司出厂的,皆非凡品。 只是目前看来,唐烟暖并未表现出她的非凡之处,反而处处让主人不满,这其实是件非常挫败的事情。 比如此时,盛暮城对于她送到嘴边的食物置之不理,将她晾在一旁,自顾自地拿起一块吐司,在上头厚厚地涂着花生酱。 唐烟暖讪讪地坐回在盛暮城对面,望着盛暮城手中的那块吐司,只觉得喉咙一寸寸地发紧。她对花生酱素来没有好感。 但想想,盛暮城喜欢这么吃,她能管得着么? 清了清嗓子,低头搅拌着面前的那一杯热牛奶。闻着牛奶的香味,唐烟暖觉得稍稍舒爽了些,抬头再看盛暮城,却愕然发觉盛暮城竟然将手中那块涂满花生酱的吐司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意思是让她吃? 唐烟暖这才意识到,盛暮城从未相信和接受过她是个机器人,这看似小小的一片吐司,显然又是盛暮城对她的试探。 迟疑了约莫两秒,唐烟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将盛暮城手中的吐司接下,连连道谢:“谢……谢主人!” “唔。”盛暮城头也不点地应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手捧吐司的唐烟暖,示意着:“吃吧!” 唐烟暖保持着淡定的微笑,应着头皮将那吐司塞入口中,吃得颇是优雅淡然,颇有一番大家闺秀的风味。 “好吃吗?”盛暮城貌似期待地问着。 唐烟暖曾经对花生严重过敏,她此生唯一避讳的食物就是花生类的东西。沾满花生酱的吐司,对别人是美味,对唐烟暖而言却是可以致命的毒药。这也是她讨厌花生酱的原因。 曾有一次,她在误食花生酱之后,全身大片大片起疱疹,呼吸困难,若不是被盛暮城及时飚车送去了医院抢救,怕是早死了。从那之后,盛暮城杜绝她碰一切与花生有关的东西。 此时看着盛暮城阴冷的眼神,唐烟暖面上平静,心里却如同被惊扰的骇浪,满是说不出的澎湃滋味。 她知道盛暮城在等着她出现过敏的症状,然最终她却让盛暮城失望了。花生酱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她安然无恙地端坐在盛暮城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手中的吐司,味同嚼蜡。 “抱歉,主人。由于人的味觉以及偏好,对食物是否美味没有统一的答案,故而我也无法回答出主人的问题。我只能答出这份吐司的成份是面粉、鸡蛋、发酵粉、糖、花生酱,味道偏甜腻,有浓郁的花生味……” 盛暮城哐当一声撂了手中沾满花生酱的勺子,将唐烟暖吃了一半的吐司扔进垃圾桶,阴沉着脸很不客气地冲她吼了一声:“滚!” 唐烟暖平静地站起来,显得有些无辜,“主人不是说……不喜欢一个人吃早餐么?” “是。”盛暮城靠在椅背上,神情冷漠地看着她,“我是不喜欢一个人吃早餐,但你是人么?你有资格陪我吃早餐么?” 这话听着极不入耳,刺入心腔,但唐烟暖的笑容依旧,点头称是:“是,那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人能上来陪主人用餐。” “是个鬼!”盛暮城气恼地挥手,小桌上的东西被他尽数扫落在地,碗碟顿时哐当碎了一地! “滚出去!”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唐烟暖无措地摆着双手,小心翼翼地说着:“好好好,我马上出去,主人千万别生气!” 狼狈地逃出房间,正好与那送衣服上来的女佣撞了个正着。 “哎呦!我的天啦!” 女佣倒在地上捂着肩膀惊呼,“我的小姐啊,你是铁骨头不怕疼不怕撞,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唐烟暖慌乱地将女佣扶起,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让我给你瞧瞧!” 手刚碰到女佣的胳膊,女佣就疼的大叫起来,“哎呦!别别别!我这骨头大概都被你给撞断了!” “实在对不起啊!”唐烟暖一脸歉意,“放心吧,骨头没断,就是脱臼了,接回去就行!” 房间内的盛暮城已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看着女佣问道:“英姨,要不要去医院?” 话刚落音,忽闻咔地一声脆响,女佣疼得大喊一声,却惊讶地发现骨头已经被唐烟暖给接回去了! 第七章 血淋淋的现实 宁康医院内,唐烟暖呼吸紧张得乱了节拍。本以为只是陪盛暮城来看病,没想到又被盛暮城摆了一道! 妈妈…… 看着病房内目光呆滞的中年女人,她在心里呼唤着,却不敢当着盛暮城的面叫出声来。 面前的女人是唐烟暖的母亲苏慈,已经疯了五年。 盛暮城蹲在轮椅前,握着她母亲的手,轻声地说着:“阿姨,我又来了,你还记得我吗?你看我带了谁过来?” 苏慈呆滞陌生的目光扫过盛暮城,最后缓缓停留在了唐烟暖的身上。忽然,苏慈那灰暗无神的眼中,发出了一丝光亮。 痴痴地盯着她看了看,苏慈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暖暖,暖暖……” 唐烟暖忍住鼻酸与眼底的涩痛,故作生疏地木然上前,当她握住苏慈朝她伸出的手,她终究还是红了眼圈。 五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她从不知道,母亲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更不知道当年她的离开,对母亲的伤害与打击有多大。 与母亲短暂的拥抱之后,母亲像个吃了糖的孩子,开心的手舞足蹈,不停地拍着唐烟暖的后背:“暖暖回来了,爸爸就快回来了……” 唐烟暖终于失态地夺门而出,不顾身后母亲急切的呼喊:“暖暖别跑……摔跤了会疼的……” 盛暮城唤了看护进来照料苏慈,跟着追了出去,却不见了唐烟暖的踪影。 手机定位上显示,唐烟暖最终去了R公司在鹏城的分部。R公司将唐烟暖送回来的时候,给盛暮城的交待是,由于机器人系统BUG,所以被公司召回调试。 出现在盛暮城面前的唐烟暖一脸呆滞,对于盛暮城再故意提起的往事仿佛没有任何触动。 盛暮城燃了一支烟,淡淡地说着:“你说,怎么会有人那么无情那么狠心,将自己疯了的母亲丢下,五年来不管不顾?” 唐烟暖静静地听着,木然地回应道:“主人说的无情人,可是你已经死去的前女友?” 看着唐烟暖仿若事不关己的样子,盛暮城狠狠地掐灭手中的烟,一把钳住唐烟暖的下颚,“唐烟暖,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我告诉你!你既然掺和进了我的生活,就别想活得痛快!你想把从前抹得干干净净?你做梦!” 唐烟暖定定地看着盛暮城,冷静道:“主人,你若是一直纠结我的身份,对你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夫人说你爷爷就快要出院回来了,你如果不想让他再度住院,就该配合治疗,不要再怀疑我的身份。” “呵!不再怀疑你的身份?”盛暮城冷笑起来,一把甩开唐烟暖,“你给我一个不怀疑你的理由!给我看看你不是唐烟暖的证据!” “公司给我补充了主人前女友的资料,主人的前女友唐烟暖对花生类坚果严重过敏,主人曾用花生酱试探过我,其实主人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不愿面对而已。”唐烟暖不慌不忙地说着。 “呵呵呵……唐烟暖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有备而来,事先服用过大量抗过敏的药物么?”盛暮城笑得更是阴冷,一字一句犹如暴风雨前的惊雷,让人心惊胆颤。 唐烟暖面不改色,忽然拿起了餐桌上的不锈钢餐具,徒手将那餐勺与叉子拧成了麻花,“请问主人的前女友能做到吗?” 曾经的她,手无缚鸡之力,连拧个可乐瓶子都要盛暮城帮忙。 盛暮城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然神情却依旧沉郁,“这个,稍微经过些训练就能做到,没什么了不得的!” 唐烟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辛酸和嘲讽,握住手边的餐刀定定地看着盛暮城,“看来,主人一定要看看我的内部结构才会相信了……” 一边说着,唐烟暖手中的餐刀已经划开了掌心的皮肉,殷红的鲜血如注般流下,然唐烟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盛暮城被惊住,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餐刀,怒道:“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唐烟暖面带微笑,徒手扒开掌心至手腕那约莫十厘米的伤口,将里面银光闪闪的钢质骨架展示给盛暮城,“主人好好看看,我究竟是人还是机器?是R530号还是你的前女友?” “主人若是要将我当成你的前女友,我乐意为主人效劳,但是也请主人不要再对我进行各种试探,那样对主人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盛暮城看着她手上那豁然开裂的伤口之内冰冷的机械骨架,忽然绝望地抱头痛哭,像个失去了希望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哀嚎。 “不……不!!!” “暖暖没有死!你就是暖暖!你就是!” 唐烟暖看着盛暮城悲伤失控的模样,心里揪作一团。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但要亲手将对方的希望捏碎,她首先要捏碎的是她自己的心。 虽然心底和手上一样鲜血淋漓,她却依旧面带着机械且平静的微笑,“好,我是暖暖,我没死。主人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闭嘴!闭嘴!”盛暮城暴躁地跳起脚来,顺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砸向了她,怒吼着:“你不是!你不是暖暖!暖暖不会这么对我,她不会这么冷血绝情!” 唐烟暖用流着血的手抓住盛暮城扬起的烟灰缸,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捏碎,“对,我不是你的暖暖,我只是个没有感觉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啊……!”盛暮城重重地将逼近他的唐烟暖推开,惊恐地呼喊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把这个怪物赶出去!把她赶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她!!!” 闻声而来的贾馨梅和几个盛家下人,见到这一幕顿时惊住了。 贾馨梅上前愤怒地甩了唐烟暖一记耳光,怒道:“废物!不是交代过你他把你认成谁你就是谁吗?你的系统是还没修好么?谁给你的指令让你违抗主人命令的!” 唐烟暖木然地立着,低头朝贾馨梅鞠了一躬,“抱歉夫人,我的系统BUG还未完全修复,可能需要返厂维修。抱歉让主人再次犯病,如果夫人不满意我,可以与R公司协商退货。” 说完,唐烟暖拖着沉重的脚步,机械麻木地走出了盛家大宅。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如五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唐烟暖在雨幕中回望了一眼盛家大宅,眼中的泪水混着大雨放肆地滑落。 第八章 爱那么深 暴躁的盛暮城在接连伤了两个盛家下人之后,终于被医生的一支镇定剂制服,安静地睡了过去。 盛夫人贾馨梅心疼地看着儿子,浊泪轻垂,口中喃喃着:“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儿子啊,你是上辈子欠她的吗?她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还要继续折磨着你……” 盛家大宅外,唐烟暖站在哗啦啦的雨幕中,静静地流泪。脚下汩汩奔流的雨水,被左手上不断滴落的鲜血染成了淡淡的粉红。 她的唇色与面色一般苍白如纸,整个人瞧上去死寂而冰冷。在微凉的春雨中,这个外表麻木瞧不出悲喜的女子,心却早已被绞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她以为自己早已在人间地狱淬炼成钢,心如钢铁坚如磐石,再无外物可以撼动。然此刻她却发现,过去那生不如死的五年,磨练的不过是她的意志,教给她的不过是将真实的自己麻木地隐藏。 纵然心如钢铁不会再碎裂,然钢铁却依旧有熔点,依旧会沸腾,依旧会因某个人某些事而失了自己的形状…… 纵然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风雨,经受了那么深的伤害与折磨,但她却从来不曾忘记过这个一眼就在她心里头扎了根的男人。 那一年,她十六岁。 花一样的年纪,遇到了一眼让她情犊初开终生难忘的男孩。 对,没错,就是传说中的一眼钟情。 此后,为了每天多看他一眼,她故意迟到被老师罚站在走廊;为了得到他的一张相片,去荒唐地砸了学校宣传栏的玻璃;为了他的电话和住址,冒险去撬了学校档案室的柜锁;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开始穿裙子留长发;为了靠近他一些,她努力学习想要考进他同一所大学…… 那些如歌般的岁月,她爱得单纯热烈奋不顾身,却没料到最后竟是这样刻骨铭心的结果:惨烈、疼痛、鲜血淋漓…… 如果人生可以倒带,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可以再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再与盛暮城相遇,她一定不会再爱上他为他疯狂,她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那样的话,到了如今她的家还在,她的父亲还活着,她的母亲还安好,她依旧是唐风集团的千金小姐唐烟暖,不会成为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隔着病房的玻璃,浑身湿淋淋的唐烟暖偷偷看着神情呆滞彻夜枯坐在病床上的母亲,心头全是难言的痛楚与愧疚。 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远远望着母亲凄凉的孤影,她心中反复地默道。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神情呆滞的苏慈也抱着枕头,对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独自喃喃:“暖暖,妈妈的好宝贝,不要怕……宝宝不哭……” “等爸爸回来,给你买糖吃……乖啊,暖暖宝贝……” “妈妈给你唱歌好不好?天黑黑……要落雨……” 疯癫的母亲的轻声低吟,让唐烟暖全身颤抖,情绪再度濒临崩溃。 一双温暖的手悄无声息地在此时扶上了她的双肩,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里头尽是怜惜的味道,“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唐烟暖木然地回应着身后的男人,“哭,是R公司机器人守则中的大忌。” “那擅自探望曾经的亲友呢?不也是违反了机器人守则?” 男人磁性温和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熟悉的那样,只是他们彼此谁也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唐烟暖没有接话,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注射了镇定剂,已经没事了。” 男人轻描淡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唐烟暖身上,揽住她的肩,“走吧,你这样被公司的人发现了不好。” 唐烟暖轻挪脚步,却一步一回头地恋恋不舍望着病房内的母亲。 “放心吧,医院将阿姨照顾得很好,她的病情现在也很稳定。”男人说着,低头看看她手上仍不断渗血的伤口,皱了皱眉,“倒是你,这手上的伤不处理可不行。” 车厢内,男人取出药箱熟练地替唐烟暖缝针包扎,唐烟暖形同木偶,没有皱一下眉头。 “既然这么勉强,为什么当初又要答应公司去盛家?”男人收拾好药箱,扶了扶眼镜,“当初我就极力反对你应下这事,你偏偏不肯听我的话……” “这几年你一直负责治疗他?”唐烟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男人镜框下深邃的眼眸中瞳孔微缩,迟疑地应着:“是,他的精神受到刺激,出现了一些问题。盛家花巨资聘请我专门为他治疗。这些年他的病情一直没有稳定下来,频繁病发。” 唐烟暖冷幽幽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继续平静地质问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暖暖,我以为你已经把他忘了,以为你只想报仇……” 男人很是冷静地握住她的手,唐烟暖却闪电般地抽回,别过脸去望着车窗外模糊不清的雨幕,似在逃避着什么,“你说得对,我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报仇。但可惜,我不是个合格的机器人,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暖暖,这不能怪你,你不是机器,又怎么能做到完全没有情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你曾经爱他那么深……” 男人带着疼溺的意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在轻哄着一个倔强的孩子。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不就还是个孩子么? 唐烟暖吸了吸鼻子没有落泪,然心里头却犹如窗外被大雨淋湿的路面,早是一片泥泞。 “送我回公司吧。” “暖暖,你要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去做,你大可不必再冒这样的险……” “如果你都帮我做了,那我余生存活的意义何在?”唐烟暖握紧车门把手,眼中露出阴森的寒意,“沁洋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活着!” 这一声沁洋哥哥,虽然没有了十六年前的纯真软糯,却足以打动李沁洋心。男子的目光与语调顿时变得格外温和起来,心里头尽是说不出的涩痛。 “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回国,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你,一切也许不会变成这样!暖暖,我……” 第九章 物是人非 唐烟暖转过头来,看着李沁洋满是愧疚的脸,淡然地应道:“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这样活着,就是为了赎罪,就是为了亲手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暖暖……” 李沁洋眼中尽是痛惜,却因知再多劝无用,只能沉默以对。 他多希望一切能回到从前,他虽然卑微,虽然给不了她什么,虽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但她是快乐和完整的,不像如今形同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冰冷且空茫。 或者,他当年能勇敢地去争取,阻止她陷入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里,是不是而今一切都会不一样? 再或者,他能早些回国,早些站在她的身边给她依靠,她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一想起这些,李沁洋就会懊悔不已。 重逢后的无数的黑夜里,他彻夜难眠,一根接着一根地猛抽着烟,甚至愤怒地去挥拳击碎了窗上的玻璃,只因为见到这样的唐烟暖,他实在太过心痛! 时间不能倒流,这世上唯一缺的,就是那一剂后悔药。 唐家对李沁洋而言,恩同再造;而唐烟暖对他而言,更是他一直的精神支柱。过去努力奋斗的那么多年,他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有底气对唐烟暖的父母说出那句话么?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暖暖!” 这句话在李沁洋的心里徘徊了不知多少次,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曾经不说是因为他自卑,觉得自己不配;而今他有了这样的能力,却已物是人非。这话也就这样烂在了李沁洋的肚子里。 事到如今,李沁洋只能这样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尽自己的全力去支持她。 她要报仇,他就化身成魔鬼,为她推波助澜;她若累了,他就让她依靠,变成她停泊的港湾。 一路无话,车缓缓地在雨夜中行进,车灯昏暗的光线被雨点打碎,变得有些支离破碎,犹如唐烟暖此时的内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李沁洋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车厢中的静谧。 “回公司,等着接受公司处置。”唐烟暖木然地望着被雨水洗刷的车窗,语调平淡,“这回,盛家一定会退货。” 李沁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紧了紧,面色冷肃,“暖暖,你就没想过离开R公司么?” 唐烟暖苦笑一声:“沁洋哥哥,你曾经在R公司工作那么多年,有听过哪个高端产品能真正离开R公司,摆脱公司的掌控么?” 不待李沁洋接话,唐烟暖继续说着,“哥哥你当年只是在R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而已,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和R公司也只是看似没有关系了,但私底下,你仍旧受到R公司保密协议的制约不是么?” 李沁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扣住方向盘,神情凝重。 唐烟暖说得没有错,自从R公司的高端仿真机器人问世以来,还从来没有过机器人彻底脱离R公司的先例。即便是如唐烟暖这样的私人订制,虽说在权属上是归属于订制她的主人,但实际上她却永生都受制于R公司。 “你知不知道被订制人退货,对你非常不利?”李沁洋一边开着车,一边目视前方,很是担忧地问道。 “知道。”唐烟暖不以为然,看着手上刚被缝合的伤口,漠然地应道,“大不了就是再回炉再造,重新走一遍原来走过的老路……” 话未落音,李沁洋忽然猛打方向盘,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因为刹车太猛,唐烟暖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了挡风玻璃。 李沁洋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了唐烟暖,顺势将她抱入怀中,声音低沉压抑,“暖暖,跟我走吧,我跟公司申请,将你买下来。” 唐烟暖形同木偶地仍由李沁洋抱着,一动不动,木然冷肃地回绝着李沁洋:“沁洋哥哥,你不要管我了,真的。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李沁洋理了理唐烟暖潮湿的长发,眼圈发红喉中哽咽,“暖暖,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像……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你让我如何能看着你受这样的罪却对你不管不顾?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做到?” “沁洋哥哥,你回美国吧,不要再为了我留在国内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该被我拖累。”唐烟暖定定地看着情绪低落的李沁洋,淡淡地说着。木然的口吻之中,带了那么一丝乞求的意味。 “不,我不会回美国。”李沁洋有些懊恼泄气,松开了抱着唐烟暖的手,捏紧拳头语气坚定,“暖暖你忘了?我是盛暮城的私人医生,盛家可是花了重金聘请的我。现在我的病人在国内,我自然也不能走。” 气氛再度变得沉闷起来,唐烟暖垂了眼睑轻轻一叹,“算了,还是先送我回公司吧。或许你能和杰克说说情,你们是老同事了,看能不能让他们不要将我回炉再造……” 唐烟暖暗下攥紧了手心,咬了咬牙,带着恨意的字句从牙缝中迸出,“毕竟,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耐性等待再度出厂了。看到那些人活得若无其事自在逍遥,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李沁洋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是拿唐烟暖没有一点办法,不得不妥协,“我尽力去帮你和杰克周旋……” “谢谢你,沁洋哥哥。”唐烟暖软下声来,犹豫片刻,终是忐忑地问出了口,“他……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 李沁洋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沉声答曰:“暖暖,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公私不分,对病人我更不会懈怠和不尽力而为。盛暮城是我的病人,我自然是一直在尽全力为他医治。” “他当年因为你的死,精神受到了重大的刺激,虽然不至于像你母亲那样神志不清,但却不受控制地时不时犯病。” 李沁洋说着,扶了扶眼镜,“要想让他彻底好起来,除非……”顿了顿,李沁洋转头看着唐烟暖,“除非曾经的暖暖能活过来。” 唐烟暖默默地听着,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言。 第十章 救我儿子 车厢再度静谧下来,唐烟暖垂眸一言不发。曾经的她,已经活不过来了,就如她那支离破碎的家,再无可能拼合成昔日幸福的模样。 最终李沁洋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让人有些窒息的静谧,电话那头盛家夫人贾馨梅焦急的声音传来。 “李医生,你赶紧过来看看,这边情况不太好……” “我马上到。” 李沁洋挂断电话,看了唐烟暖一眼,唐烟暖紧咬下唇,神情冷漠。然李沁洋却知道她心中从不曾放下那个男人。 “盛家让我带你回去,你怎么看?” “他们不退货?”唐烟暖有些意外,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盛暮城还不肯死心么? “盛夫人说,盛少醒了,要见你。”李沁洋推了推眼镜,顺势将眼中的犹豫掩藏,“暖暖,你可以不去,决定在你。” “公司那边,我会跟杰克打招呼,让他尽量先瞒着上头,然后咱们再慢慢想办法。盛家的赔偿金,你也不用担心。我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 李沁洋握了握她的手,“暖暖,我希望你不要再掺和进去,盛家和秦家已经定了亲,两家的利益相连,盛家又怎么可能与秦家反目?” 唐烟暖神情木然地望着李沁洋,眼底尽是无可撼动的坚定,“没试过怎知不可能?沁洋哥哥,你应该清楚,我要的并不是某些人偿命而已,我要的是让他们体会那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滋味!” 抽回被李沁洋紧握着的手,唐烟暖的眼中满是恨意,继续咬牙切齿,“秦家在鹏州的根基如此深厚,唯一有可能击垮秦家的就是盛家。我不能放弃留在盛家的机会。” 李沁洋显得落寞担忧,一双黯淡的双眸中漾动着飘忽不明的心绪,“你既然是这么想,为什么不和盛暮城摊开了来明说,他……也许会愿意帮你……” “他若帮我,五年前就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现在……他将自己困在迷局中走不出来,不过是因为我的死而愧疚罢了!” 唐烟暖望着漆黑的雨幕,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惶恐无助的雨夜,冰凉与潮湿在心底蔓延,让她整颗心都酸涩不已。 是啊,五年前他都不肯因她而与秦家为敌,而今她又怎还会抱有那么不切实际的虚妄。 “如你所言,秦家和盛家并立在鹏州多年,如今强强联合,更是势不可挡。”唐烟暖的声音愈冷,渐露锋芒,“可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秦家每一个人,都要付出代价!” 李沁洋轻叹一声,忽然问:“暖暖,当年盛暮城没有出手帮你,你恨过他么?” 唐烟暖目视前方,眼中空茫没有接话。 李沁洋不咸不淡地笑笑,似在缓解气氛,也是掩藏自己的尴尬与无趣,“罢了,当我没问过。” 其实,答案再明显不过。 他其实并不希望她恨着,他只希望她能忘了。然实际上,她不曾恨过,更不曾忘记过。 …… 盛家大宅,贾馨梅坐立不安地在大厅内张望着门外,待李沁洋的车驶入院内,贾馨梅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李医生,你总算来了!”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这个表面优雅沉稳的女人不安的内心尽展无疑。 “我走的时候给盛少注射了镇定药物,怎么还会发病不受控制?” 李沁洋一边往厅内走着,一边不解地问着贾馨梅。贾馨梅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跟在李沁洋身后的唐烟暖,双手颤抖地将那块亮晶晶的手表递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发病,他是把手表摘了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 贾馨梅脸色泛着惊恐的惨白,眼中透露出的担忧与恐惧,让唐烟暖的心中莫名的不安。 这些日子,那块手表一直戴在盛暮城的左手手腕之上,从未摘下来离过身。那并不是唐烟暖所熟知的品牌,似乎也是私人定制。 而今贾馨梅如此惶恐郑重地同李沁洋提及此物,想来这块手表的来历并不简单,似乎它的功用不单单是一块手表而已。 果然,李沁洋在见到贾馨梅手中的手表之后,也陡然变得格外严肃起来,眉心皱了皱,也没再多问蹭蹭地就上了楼。 盛暮城的房间门紧锁,李沁洋转头问盛家人:“没有盛少房间钥匙吗?” 贾馨梅上前递上钥匙,手不住地颤抖着,“有钥匙,可是城儿他……他说谁擅自进了这扇门,他就……他就……” 李沁洋不由分说地将钥匙夺过来插入锁孔,刚准备将门把手拧开,贾馨梅却无比担忧地拉住了他的手,“李医生,不行不行,城儿他手上有枪……” 李沁洋眼中流露出焦灼的神态,语调阴沉冷潋,似隐约带着些质问与抱怨的意味,“盛少怎么会有枪?!国内是不允许持枪的,他的情况这样,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大意!” 贾馨梅神色有些不自然,避重就轻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得先想法子进去让他把枪放下,把手表戴上!只是现在这样贸然进去太危险……” 言毕,贾馨梅将目光投向了一直跟在李沁洋身后没有出声的唐烟暖。 李沁洋心中顿时了然,静默在一旁双拳悄然紧握,盯着贾馨梅的眼神中暗藏阴鸷,却极力隐忍不发。 原来所谓的盛暮城要见唐烟暖是假,贾馨梅让他将唐烟暖带过来,不过是觉得她是一个没有生命感知的机器人,想利用她来冒险接近危险系数升级的盛暮城而已。 刚欲阻止,却见唐烟暖会意地上前接话,“夫人,让我去吧,你们进去实在太危险了。我是机器人没有关系。” 李沁洋看着神情木然的唐烟暖,心中的担忧从暗沉的双眸之中悄然无声掠过。此刻当着贾馨梅的面,他自然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能捏紧手心沉默以对。 此时,他选择这么做,只因为心中亦怀着一丝期望:或许盛暮城不会伤她…… 贾馨梅定定地望着唐烟暖,承诺道:“如果你能救了我儿子,我会考虑不向R公司退货,让你继续留下。” 唐烟暖面色无波地点头应着,“多谢夫人给我机会,我一定尽力而为,不再让夫人失望。” 房门缓开,唐烟暖怀着忐忑踏了进去。 房间内没有开灯很是昏暗,唐烟暖感觉脚下全是被盛暮城摔得凌乱破碎的不明物体,即便她已经足够的小心并放轻脚步,然依旧不免踩出嘎吱的碎响。 “滚!谁让你们进来找死的!” 黑暗中盛暮城冷冽的声音传来,可唐烟暖却并未停住脚步,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 “滚!听到了吗?滚出去!!” 盛暮城烦躁不安地低吼着,紧接着,“砰”地一声枪响惊彻了雨夜! 整个盛家大宅中的人都被惊住!面面相觑! 而房门外的李沁洋,更是觉得心惊肉跳,霎时间脑子里头炸开,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他的每一寸呼吸都无比艰难。 暖暖…… 李沁洋心中揪成一团,再也淡定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