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Sweet Dreams 她已经感到厌烦了。 厌烦了父母之间那好像没有尽头的争吵与冷战,这个被称为家的小小公寓,如果说以前还有尚存的一丝温暖的话,此时此刻,只是令人感到无尽冰冷的水泥牢房罢了。 她在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知道,自己这条命的归属也是那两个人争论的焦点。与其让他们到时候为了这个一再争执,还不如自己帮他们个忙,大家都不用烦恼了。 但她对死亡多少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的,只要是生命,都会对这个词感到恐惧吧?而且,她是个很怕疼的家伙,一想到那些新闻中出现的古怪狰狞的死状,总感觉会经过一番挣扎才会离开人世。她估计自己绝对受不了那样的煎熬。 好在,她知道一个几乎没有痛苦的方法。 那是那两个人争吵的时候母亲用来威胁父亲的说辞。 她趁着父母离开家的当,拔掉了燃气密封软管的一端,接着直接拧开了燃气的阀门。 带着奇异味道的气体顺着呼吸,冲入她的身体,与氧气争夺着血红蛋白的运载位。 不一会儿,她觉得身体渐渐变得轻盈起来,眼前所见变得模糊而绚烂。 接着,她闭上双眼,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再之后的种种——门打开的声音,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哭泣,尖利刺耳的急救车警报,仿佛是梦一般飘渺无迹。 做个好梦吧,做个好梦。 很久很久之前做过的甜梦。 只是这回也许再也不会苏醒。 正文 乔迁之喜 “嘿咻——” 精壮的汉子把瓦楞纸箱抬到房间里,沉重的纸箱和地板之间发出一声闷响。 说来还真是惭愧,我抬起一个都嫌沉的箱子,人家轻轻松松垒起两个也能从一楼搬到四楼。 “唉,行了小哥,这是最后两个了。你再点点看,还有什么落下的,我就先回车上了。你确认完毕之后,到底下找我把验收的单子签了,这就算完了。”搬家公司的大哥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笑着对我说。 我赶忙回答道:“辛苦大哥了,在69同城给你们公司打个大大的好评。” 大哥憨厚地笑笑没有说话,回身沿着楼梯下楼去了。 而我,此刻怀着有些奇妙的心情,走进了即将入住的公寓。 我叫郑平凡,二十三岁,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的独身生活。大学之前和父母住在一起,大学时代则和三个舍友共处一室,现在能够自己一个人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那种带点儿紧张,但又充满了探索未知的愉悦的滋味儿,让我的呼吸都不由地加快了些许。 公寓不是很大,四十八平米。好吧,我得承认,对于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家伙的独身生活,这个面积也绝对不算小了。 虽然因为母校比较出名的原因,我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工作,但是作为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工资也不过千把来块,若是按照市场价,这公寓我得不吃不喝才供得起。 但是,这间房在中介挂出的出租价格令人惊异的低廉,简直就像是街边清仓甩货打五折一般,我的工资付完房租也还剩下很丰裕的一块。 我打电话向房主咨询了一番之后,对方给出的答复是这套房是他买来的二手房,主要是用来作为不动产投资之用,租出去只是为了给这房子添点儿人气儿而已,所以价钱很低。虽然我觉得这理由其实说不太过去,毕竟谁跟钱过不去不愿意多收房租?但是嘛,我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想要多交房租不是?能赶上这么一间宽敞明亮,靠近工作地点的公寓,还是这么低的价钱,我就赶紧和房主签了合同,快马加鞭地准备入住了。 “我看看啊,这边是阳台,景色不错嘛。卫生间也挺大的,呵,还有个浴缸呢。” 我在地板上一堆瓦楞纸箱间兜兜转转,参观着这间即将——啊,不,是已经成为“我的家”的公寓,真是看到哪里,哪里顺眼。 咳咳,你们也许发现了,其实我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按照一般情况,这种租房交易,买家肯定是得参观过房子好几次才能拍板决定。不过,谁叫这房子的价格已经低到不能称作一般情况了呢!据房主说,还有其他不少人都对这个公寓有想法,我当然得先下手为强! 之前我还担心,这房主不会坑我,这房子其实又小又阴,装修破烂所以才卖得那么便宜。但实际上,这间房确实就像他所描述的那样,一分都不打折扣。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 房间的构造挺简单的,一间主卧,一间客卧,客厅,厨房,洗手间,也算是五脏俱全了。 “嗯,客卧我也用不上,可以改造成书房嘛。大小也正合适,而且还有向阳的窗户。” 我一边走走看看,一边盘算着怎么把这里不止成舒适的单身公寓。正当我畅想着自己过上有品位,有格调的单身贵族的生活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好像把搬家公司的大哥给忘了。 我急急忙忙地跑出门,随手把门把手一带,门锁发出一声“咔擦——”的脆响。 到了楼下,搬家公司的厢式货车旁边站着面相憨厚地中年汉子。 “哎呀,真是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耽误了一会儿,麻烦您在这等我了。”我赶紧先道了个歉。 大哥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今天也就你这一单生意,不耽误的。”然后把一张表单递了过来,“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他指指表单右下角的空白处。 我摸摸上衣口袋,没有笔,再摸摸裤子口袋,还是没有笔,“不好,我这没有带笔,大哥您身上有笔吗?” 大哥面露无奈之色:“有倒是有,但是我那支笔今天好像刚好油墨用完了,现在不出水了。你的那些箱子里没有笔吗?就拿那里面的吧。” 嘿,这还真是巧了。我暗道了一声倒霉,又转身回了四楼。 就快走到我公寓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反映过来,刚刚出门的时候,貌似没带钥匙出门就把门给带上了!现在我好像回不去了。 不过,虽然我心里知道门估计已经打不开了,但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试着推了推门把手。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让人有些牙酸的声音——门居然没锁! 唉,怎么回事?我真的有些迷糊了,我明明记得自己绝对是带上了门的,为什么现在却能打开了? 思前想后想不通,我也只能归结为自己记错了,产生了错觉这种原因。而且,拖这件事的福,我很顺利地进到了公寓里,算是件大好事。 “我看看啊,我记得文具和书本都放在第三号箱子里了,在,啊,在这儿。” 搬家的时候,我把自己的东西都分类打包好了,现在找起来非常方便。 正要出门的时候,一阵风顺着我刚刚打开的阳台窗户吹了进来。 “啪嗒——” 金属和地板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发现了躺在地板上蹦跶的一串钥匙。那串钥匙,本来是被我随手放在垒起的那两个箱子的顶端的。 刚才就已经忘记拿了,这次要不是这阵风吹得恰到好处,估计我又得忘记带钥匙出门。在心里为自己这有些过分粗枝大叶的性格感到悲哀,同时又感到非常庆幸。 “看来这间公寓其实会给我带来好运也说不定?”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捡起地面上的钥匙,这回出门的时候我特地确定了一下门锁确实好好地锁好了,这才转身下楼。 在验收表单上签完字,目送着厢式货车离开视线,总感觉有种事情真的结束了,我的新生活开始了的想法。 “不过,新生活开始之前,还得把那些东西都从箱子里拿出来呢。” 想到后面还有各种繁杂的新居布置工作,我有有点泄气了。 回到四楼,我右手拿钥匙,左手搭在门把上,准备推门而入。但是当我右手的钥匙还没插入锁孔的时候,左手只是轻轻在门把上一碰,门轴又开始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又没锁上?这怎么可能?明明在出门前,我特地确认了好几遍,门锁是绝对结结实实地锁上了的,可为什么到了我回来时完全变了个样子? 难道有小偷开锁进来了?且不说我从下楼到上楼一共就没花超过三分钟,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在公寓一楼门口站着呢,真有小偷我早该发现了! 那难道是锁有问题? 我再次把门锁上,试了试能不能推开,大门纹丝不动。我又等了差不多五分钟,再次尝试推门,门依旧没有被打开。这说明,门锁并不会因为几分钟过去就发生解锁这种重大的隐患啊。那么,这把锁为什么会离奇地被打开? 我的脑袋是真的有点儿发晕了。 “难道真是我精神错乱了?还是说,世界线发生了跳跃?”我宁可相信后面那个鬼扯的答案,也不觉的前面那个是对的。 又有一阵风顺着阳台的窗户吹进公寓。带着丝丝凉意的秋风也吹醒了我有些昏沉的大脑,让我从这个让人困惑的难题里解脱出来。 望着地板上大大小小的纸箱,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是没空管这些有的没的,光是这里的杂物就已经够我处理上好几天了。 ······ 开启箱子的时候,人总能感受到莫名的快乐。虽然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我都知道,但是那种好像使什么东西重见天日的感觉让人非常着迷。 “一号纸箱,里面装的是床单被褥还有一些毛巾之类的。二号纸箱,里面装的是衣物。三号纸箱,里面装的是文具和书本。” 一边拆封,我一边念叨着这些纸箱的作用。前三个箱子是最大最重的,后面的大多放着一些杂物,只要把前三个箱子里的东西都布置好了,我的基本生活也就能满足了。 公寓里本身有一些基础的家具给我用,比如茶几,餐桌,还有主卧里的木床。而在这其中,床是最重要的东西了,好的床板决定了好的睡眠,而好的睡眠又决定了明天收拾东西的效率。 布置床铺,打扫卧室,清理卫生间,放好毛巾和洗漱用品,这下洗澡的问题也解决了。 虽然在你们看来,这些活只是一行小字,但对我这个执行人来说,可是累得够呛。但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前,我把第一个箱子里的东西都给拿出来了。 公寓的厨房暂时不能用(当然,即使能用,我也只会用来煮泡面),所以晚餐得到外边去解决。现代的年轻人呐,自己亲自下厨的毕竟还是少数把,各种外卖和馆子才是解决一日三餐的最好途径。起码我的大学时代,一日三餐平均有一顿半是外卖软件帮我解决的。 但是搬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吃外卖什么的,总感觉实在是太可悲了,所以我决定去海底捞吃顿好的。 “毕竟也算乔迁之喜。” 我自言自语着,走出了公寓大门。 “咔哒——” 门锁确确实实地被锁上了,但是仅仅是这样是不行的,我得留下除了我的记忆之外更加可信的证据来才行。 我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接着在便签应用里留下一条“门绝对锁上了”的讯息。 “这样就肯定没问题了。” 我自言自语着,但是随后我又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说在我做了这多重保险之后,门锁依然会离奇地被打开。那么,我是不是,反而面临着比自己的记忆错乱更大的问题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我双手合十,小声嘀咕着从小学来的咒语,只为求个心安。 “咕~” 还没等我把自己认识的漫天神佛都拜个遍,我的肚子首先抗议起来了。得,什么庙拜起来都不好使,还是得拜拜自己的五脏庙。 楼道里的白炽灯的灯光昏黄,我再一次离开了家。 正文 幽灵之梦 我所在的城市是南方一个省份的省会,虽然比不上一些体量巨大的中心城市,但也能称得上一声大都会。 能够在这个城市安身立足,从以前到现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梦想。 二十年前,我的父母是这样,二十年后,我也开始了自己人生的一页新篇章。 但是,翻动这本名为“岁月”的书,是需要力气的,而我现在正缺着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灯光渐渐亮起,马路上的车辆喧嚣起来。学生们离开了校门,上班的踏上了回家的路,本来还算宽敞的街道,一下子塞满了人。 人流一多,做生意的就越多。 即使是这样的大城市,街边的小摊小贩也不会比其他地方高级到哪里,他们驾着或电动,或手推的“门面”开始叫卖。 我对其中的一些没什么兴趣,但对另一些则分外的敏锐。 杂粮煎饼,麻辣烫,烧烤摊,烟熏火燎之间弥漫着烹制食物时候发出的芳香,而这对于我这个饥肠辘辘的年轻人绝对是最难熬的诱惑。不过,我还不准备在这些地方停留,但也许明天的晚餐选在这里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的海底捞,我的鲜毛肚!” 世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想要对抗诱惑,就找到另一个更诱人的目标吧。 大快朵颐之后,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但霓虹灯下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大学时代,我算是比较守规矩的那一类,尚且也在某个叫不上名字的KTV唱到第二天嗓子发哑。不过,现在总归已经不是学生了,明天还要去单位报道,谈起这些也是追忆的意味更多。 “郑平凡啊郑平凡,你怎么像个老头子?”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开始追忆似水年华,这可会让别人笑掉大牙。我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踏上了回家的路。 公寓楼道里的灯光依旧昏暗,甚至相比我离开的时候,多了个明灭不定的DEBUFF。 “得跟物业说说啊,这灯估计也有些年头了,还是钨丝的呐。” 这种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已经是我小学时候的记忆了,上了初中以后,周围几乎是短短几个月之间就都装上了能发出恒定洁白光华的LED灯。 四楼很快就到了,我的心跳也抑制不住地加快。 虽然作为一个从小笃信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我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存在,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让我心里发毛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啊,不,说错台词了,接下来,就是见证真相的时刻!” 我的左手快速地握住门把手,往里用力一推—— 特种钢制作的防盗门,纹丝未动。 我有些发愣,右手像是本能地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左扭转,门锁发出“咔哒——”的解锁声。 左手再接着轻轻一推,大门洞开,露出一片漆黑的公寓内部。 “······哈?” 这是怎么回事?我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如果门锁再次被无故打开就直接报警的准备了,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搞得好像我是个大傻瓜一样不是吗?我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吗?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趣的滋味在我的心头弥漫。 “不过,这算是好事嘛。” 古怪的心思过后,我突然发现,明明我应该对这种情况谢天谢地才对不是吗?哪怕真的是跟空气斗智斗勇,也比遇上些什么超自然现象好吧。 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却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清为什么。果然人类的内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啊,我愈加理解心理学存在的必要了。 ······ 火锅虽然好吃,但是有一点不好的是,锅底的味道很容易沾染到食客的身上。 虽然今天吃了个尽兴,但作为代价,我现在全身上下都是香料和红油的味道。 走在外边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一到家里这相对密封的空间里,这股气味就直冲鼻子了。 “得赶快洗个澡了,外套也得放在外边去去味道。” 搬家过来的时候,我的换洗衣物都放在二号瓦楞纸箱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进衣橱。不过,现在只要把洗完澡之后穿的睡衣和明天要换的正装拿出来就行了。 我算是那种挺不在乎穿衣打扮的人,也不喜欢买很多衣服,求个干净整洁就可以了。有些人的四季衣物可能其中一季的还嫌我的这个纸箱太小,而我一整年常穿的衣服塞进去还戳戳有余。 睡衣被我放在了箱子的最上头,西装放在第二层。 睡衣倒还好,料子比较软,而且是居家穿的,别人基本看不着。但是当我把西装也拿出来的时候,不出所料,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啊,果然,都皱巴巴的了。” 西装这东西面料一般比较硬,一旦起了褶皱,不但难以消除,而且还会特别明显。直接折起来放在箱子里的话,那么当你取出来的时候,绝对会有横七竖八的大褶子出现在上边,难看极了。 一般来说,西装是要用单独的封套保存,用木质的衣架保证版型不被破坏地挂在衣橱里的。但是,迫于搬家时的各种条件限制,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权宜之计了。 “我记得,熨斗是放在这个箱子里的吧。哦,找到了。” 不过,当我把熨斗拿出来的时候,私下看了看公寓,这才一拍脑门:“没有熨台啊!” “唉,算了算了,先洗澡,等会儿在茶几上熨吧。” 今天一天都忙着搬家,我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感到很疲惫,温热的水流能让我放松身心。 接着,在浴缸里泡上那么十五分钟,真是感觉全身都懒洋洋的使不出劲儿来。 “啊,神仙也不过如此咯。” 不过,如果在浴缸里泡久了,很容易就上头了,明天还要上班,我虽然有些不舍这温暖的港湾,但也只能起身结束这段美好的时光。 本来我是准备洗完澡就去熨西服的,但是没想到,我低估了床铺对一个疲乏到极点的人的诱惑力。从浴缸里出来之后,我的脑袋就陷入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唯一一个清晰无误的念头是:快去睡觉,快去睡觉。 我的上下眼皮开始不住的黏在一起,接着又很快分开,然后又开始打起架来。像是在梦里踱步一样,我凭着仅剩的一丝理性前往卧室。 “没办法了,明天早上起早点再熨吧,应该来得及。” 我在心里这么打定主意,这个B计划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的最后一点后顾之忧都消失了。 我双手张开摆成大字形,趴到了床铺上,甚至连翻个身的余裕都没有,直接闭上双眼,和周公谈话去了。 ······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地往下沉,就好像是一块掉进水里的石头,缓缓地,缓缓地沉到了池塘的底部。 当我的意识也掉到某个地方的底部的时候,思绪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所见的,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空间,而我则矗立其间。大地上长满了灰色的草皮,天空也布满了阴云,远方的地平线模糊不清,让天空和大地像是直接连在了一起。 这绝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的风景。 观察完了四周,我又接着观察自己。我用手——谢天谢地,它没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四下地摸摸身体各处,脑袋,上肢,两腿两脚。看起来,我的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外的突变,仍然是本来模样。 这让我的内心多少安定了下来,虽然不知道我现在到底身处何方,总还是那个郑平凡。 “我记得,我洗完澡之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吧?” 难道这个地方,其实是我的梦里吗?不过,梦会这么真实吗?我以前所做过的那些梦,或是美梦,或是噩梦,总会笼罩着一些虚幻的迷雾般的东西,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破碎的一帧帧镜头随意拼合起来,完全没有秩序,知觉这种东西存在。 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周围的一片灰色实在是让人感到别扭,我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在现实世界中。、 “邪门!” 我的心情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鬼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梦,那还好点儿,而如果不是梦的话,那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在这里等下去吗? 有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恐惧感包围了我,压得我甚至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我的四肢变得僵硬起来。我就好像是跌进沼泽的动物一样,无形的淤泥缠住了我的手脚,粘稠,但却难以挣脱。 “咳咳——咳咳——” 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因为我感觉犹如实质一般的大手在使劲儿地掐我的脖子,我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昏沉起来。 “嘿嘿~嘿嘿~”像是从上世纪那种老旧电视机里发出的带着杂音的阴森笑声贴着我的右耳出现,直冲我已经快要崩溃的神经。 借着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了那笑声来源的真面目,一个全身散发着灰白色荧光的人形物体! 它虽然有着四肢手脚,但却像是没有实体的雾气一样,轮廓飘忽不定,没有五官,没有任何的身体细节,如果硬要找个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简直和我想象中的幽灵形象如出一辙! 幽灵!鬼! “卧槽泥马,卧槽!”我感觉自己的眼球现在一定已经充血了,嘴唇估计已经憋成了紫色,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地嘶吼出大概是最后的惊吓了。 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灰色的大地和天空也变得朦胧不定。 我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脚本能式地抽搐着,我的理性已经彻底丧失了。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 熟悉的儿歌声音传来,这是我惯用的闹钟铃声。 “啊!” 我像是一只被戳到痛处的猴子,几乎是从床铺上蹦起来的。 “卧槽,卧槽!” 我一时之间还意识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脱口而出熟练到骨子里的脏话。 等到“太阳当空照”被唱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的思绪才渐渐地变得冷静有序起来。 我想起了那个真实无比的梦魇!灰色的大地,无形的鬼手,可怖的白色鬼影!我的脑子记得很清楚!甚至像是亲身体验过那滋味一般! 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浸透了我的全身,明明是稍显冷冽的秋天,我的睡衣和皮肤间却是一片黏腻的水迹。 这和我以前做过的任何噩梦都不一样! 我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就死在那了! 在“太阳当空照”响起第四遍之前,我拿起手机,关掉了闹铃。 不管怎么样,也不管那究竟能不能算是“梦”这种东西,我不能就这样被吓到。 “管他什么东西,还能真把我的命取了不成?” 我翻身下床,准备洗漱,今天是我到单位报道的日子,不能够懈怠。 卫生间内,洗手池之上的梳妆镜里,我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待会儿得花点儿功夫打理。 因为那个噩梦的影响,我的黑眼圈颇为严重,血丝布满了眼球,简直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回想起那个狰狞可怖的梦境,我只觉得脖子处甚至隐隐作痛。 而当我看向镜子里我的脖颈部位时,心跳甚至漏了一拍,双耳边像是有重锤敲响,鸣叫不止。 那倒映而出的我的脖子上,五个泛着紫红色的指印勾勒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一只卡住我呼吸的手掌。 “真见了鬼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个梦,看起来真的不仅仅是个梦而已。 正文 海螺姑娘 我,郑平凡。 伟大共和国的合法公民,从小生活在科学理论的光芒下,讲究的是一个唯物辩证主义。 从二十多年前我出生,到现在我步入职场,我所受的教育都告诉我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鬼这种东西的。 我对这个观点一直深信不疑,一是我自己没有见过,二是权威机构没发布他们见过。 物质是第一性,而意识是第二性。 这是世界运行的规则,亘古不变。 但现在,我说不出这话来了。 但这并非我这个人意志不坚定,而是眼前所见,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起“鬼”这个东西存在与否了。 我想在座的各位如果遭遇了和我一样的事情,怕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五个透出紫红色的指印,让我的心里完全镇定不下来。我本以为那只是个不太妙的噩梦,但也许后边还藏着更为恐怖的东西,真的能危及到我安全的东西。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惴惴不安,但是手依然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用这发着颤的双手洗漱完,我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去单位报道的日子。 我又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脖颈上的指印,心里做了决定。 无论我到底遭遇了什么,也无论它还会继续对我做什么,但起码现在,敌在暗处无从查起,而我的生活还得继续! “得去上班,总不能第一天就翘班,” 我的心里虽然有着深重的担忧,但是,又有着尽全力维护自己的生活不受打扰的信念。 开什么玩笑,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被这种没头没脑的灵异事件影响? “啪——” 我用双手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脸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疼痛让我从之前有些颓丧的状态里走了出来,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加油!” ······ 单位的上班时间是常见的上午九点,而我定的闹铃时间是六点半。 倒不是我有多么期待今天第一次正式走上工作岗位,而是因为我一贯都会在这个时候起来。而因为公寓和单位之间的距离不是太远,在我出发之前,尚且又很长一段时间的空闲可以利用。 首当其冲的事情,是那件还不能穿出去见人的西装。 昨天我把西装从箱子里拿出来之后,就那样有些随意地放在了纸箱上面,想来褶皱什么的应该会变得更多把? 然而,当我的视线转向那个本来应该又一套西服在上面的箱子时,却发现箱子上空空如也。 我西服呢?我那么大一套西服呢?我明明记得自己就放在这个地方了呀! “难道,又是那个东西在搞鬼?”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认为是自己记差了,但是在经历了昨晚的梦魇和早上的惊吓之后,我觉得这个想法才应该是正确的。 不但打扰我的睡眠,现在连我的衣服都偷去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当我一头雾水,满腔惊怒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硬物撞击地板后发出的响动。 “咕——哒——” 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立马回过身来,循着声音的来向看去。 那个方向,是公寓的另一间卧室。 我昨天曾简单看过这间客卧的结构,但是因为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它,所以就顺手把门给带上了。那么,这样一个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到底为什么发出了这样的声响? 我咽了咽口水,朝着客卧走去。 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怎么想都是鬼片的经典套路。 也许在我打开房门后,就会有一个恶鬼往我脸上一撞,然后我就翘辫子了。又或者,按照悬疑片的套路,我打开门后,会发现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总之,让人打开门进入一个未知空间的时候,接下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 我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好半晌,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了一番,这才眼一闭,牙一咬,使劲儿地推开了房门。 “呔!妖魔鬼怪,还不现出原形!” 我刚进到房间里的时候,眼睛还是不敢睁开,装模作样地威胁了一下“鬼魂”。但是接着我发现,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奇怪的味道,耳边也没有奇怪的声音,身体各处也都没有传来异样。 我缓缓地睁开其中一只眼睛,发现房间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紧接着再睁开另一只,好像这样做能起到什么保护效果一样。 “唉,那究竟——” 我的话还没说完,视线只是略略向下一偏,就发现自己的脚下躺着个很眼熟的东西。 白色的外壳,铁质的下底,还有缠在上面的一坨电线。 这不是我从老妈那里顺过来的电熨斗吗? 我的视线再接着往前一点点,那里的地板上,放着我正在寻找的东西。 我那套不值钱的西服,正平躺在地面上,灰色的面料光华柔顺,看不见褶皱——这绝对是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熨过了。 “这······我真是搞不懂了!” 这鬼还真是挺贴心啊,知道我要熨衣服,直接帮我把事情办完了。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的梦,还有今天早上出现在脖子上的手印,我都要怀疑这房子里是不是有个海螺姑娘了。 它到底什么意思?如果是个凶灵恶煞,为什么要帮我做这种事?如果它是个好“鬼”,为什么昨天又要害我? 难不成鬼也精神分裂?可是,人我尚且搞不明白,更何况鬼呢?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我看着地上的西服,想了想,还是蹲下去把它捡了起来。 “不穿白不穿,还别说,熨得还真挺好的。” 如果是我自己来熨的话,估计是没可能把这件衣服处理得这么好的。原本让人看了倒胃口的西服变得通体没有一丝皱纹,感觉就是那些专业的干洗店,熨衣房的员工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你好像想要了我的小命,但是这件事上,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我抱着西服,对着空气说道。不知道这位做出的事情很矛盾的“鬼”,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 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回应。 ······ “我说房东啊,你房子租金这么便宜,是不是因为这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啊?”我坐在还没买坐垫儿地沙发上(实际上就是木头架子),打电话和房东理论。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半晌:“不可能,哪能呢?你别瞎说啊,我觉得这种神神鬼鬼的,都是人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你不相信,自然就没这回事。” 心理暗示?心理暗示能帮我把衣服都熨好?我在心里对房东的说辞嗤之以鼻,同时准备把我的怒火从嘴里宣泄出来:“我告诉你,你这种不事前声明房屋潜在质量问题的行为,是违反合同——” “喂?喂!唉,我这边,好像信号不太好唉,听不清你说什么!喂!嘟噜——嘟噜——” 这家伙居然用这么老套的借口把我的电话直接给挂了! 我恨恨地接着打了两遍他的电话,不出我的所料,都是“对方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估计是我把我的电话拉进黑名单了。 “艹!” 我敢打包票,这间公寓绝对不止我一个人住过,也绝对不止我一个人遇到这些灵异事件。难怪他签合同的时候,只让我付一个月的房租呢!他这是笃定我不会再住第二个月了啊!真是好算计啊!被他这么坑过的人也绝对不少。 可是,发生这种事,你没有地方说理啊! 难不成我跑去跟警察叔叔说,家里闹鬼,无良奸商违背合同?人家会不会相信是一说,我会不会被他们直接送去精神病院就是另一说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自认倒霉!不该贪这个甜头!便宜没好货,古人诚不欺我! 我放下手机,望着这间邪门到极点的公寓,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 是选择离开吗?还是选择继续住下去,即使有着不可预料的风险? 算算时间,也到了出门上班的点了。我看着放在茶几上的西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膈应的——这东西,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到底是经了鬼怪的手,也许人一穿就会被诅咒什么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现在怪力乱神就在我眼前呐。圣人啊,你能不能保佑一下我?至少,我穿上这衣服的时候,别让我翘辫子。” 像是认了命,我很麻利地把西装换上了。 “······” 三分钟之内,没有心肌梗塞,没有鬼上身,没有出现不良反应。我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看来这件衣服有很大概率是没有问题了。 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件让我有些想不通的事情。 我以前在那些恐怖片儿里经常看到这么个设定,凡是这种幽灵啊,鬼啊,他们都是没办法接触到实物的。只能通过托梦啊,攻击灵魂啊这种精神层面的手段来攻击人类,反而显得更加恐怖。电影里是这么表现的,实际上又是如何呢?“那个”甚至能帮我熨衣服,这不论怎么想都说明它是有能力碰到实物的把?还有,我脖子上的指印,我本来以为是因为它没能力直接了解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它好像是故意留了一线。 它的目的不是为了伤害我,更像是在恐吓我似得。它托梦是为了让我感到害怕,留下指印是为了让我觉得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它帮我熨衣服到底是为了什么?展现自己的居家气质吗?也许现在鬼界也比较推崇会做家务的人? “啊,烦死了,管他的,先去上班。” 不上班没钱拿的话,不用“那个”动手,我就得自己饿死在街头。 ······ 我工作的地点是一家和工程建设有关的小企业,是我大学时代的师兄和他同专业的妻子一起创办的,虽然体量不大,但是也度过了新生企业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有了比较稳定的客户资源。 因为他们两个人和我相熟,并且我自己也算是专业对口,面试的时候他们就直接拍板收下我了——真是让人感到轻松得有些不真实的找工作经历。 不过,当然啦,小公司没什么高薪高福利的岗位给你,更别说我一个愣头青,没什么经验。 第一天的工作倒是很顺利,主要是认识一下单位里的同事,还有熟悉一下业务范围。 到了晚上,同事们决定给我办一个接风宴,我欣然前往。 一通胡吃海塞,推杯换盏,又免费蹭了一顿晚餐,爽到。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钟,我也喝得有些微醺,不过神智还是颇为清醒。 虽然作为接风宴,我应该是喝酒比较多的那个人,但是师兄夫妇俩帮我挡了不少,没让我第一天就在同事面前闹笑话。 “回头,还是得请木哥花姐他们俩吃一顿饭。” 我在心里合计着,同时来到了四楼我的公寓大门前。 一摸口袋,钥匙没带。 “······” 我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啊,这下糟了”的情绪,平静得可怕。 接着,像是鬼使神差般,我轻轻扣了扣大门。钢制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咔哒——” 门锁打开了。 我推开大门,按下客厅日光灯的开关——房间一如我离开时那般凌乱,还没拆完的箱子,随手放在沙发架子上的睡衣······等等,我记得是随手放在那里没有错! 但,它现在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茶几桌面上。 “难道,这位仁兄在做鬼的同时,还真的兼职做海螺姑娘?” 正文 主人客人 上班第一天的晚上,我带着微微的醉意,在浴缸里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公寓里还有很多没有开封的箱子,今晚睡觉之前,我准备把其中一部分东西取出来布置好。 “不知道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个’还会不会出现。” 昨晚的噩梦我可还记忆犹新,如果再来那么一次的话,我觉得自己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温热的水包围着我的身体,让我的脑袋有些发晕起来。 “唉,不能泡过头了啊。”干脆利落地起身,擦干净身体,我的手伸向放在一旁的睡衣处。 我的目光在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逗留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顿了顿。 不过最终,我还是摇摇头,直接拿起衣服穿在了身上。今早的那套熨好的西服没有什么问题,没理由这会的睡衣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 “好了,该干活了。” 我这个人有个不算优点的优点,一旦做起什么事来,总会忘记一些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有的人因为这件事说我很专心,有的人因为这件事说我健忘,但这么多年过去,我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以后大概也不会变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虽然心里怀着对“那个”的种种猜测和忌惮,但是在干活的时候,这方面的心思就淡了不少。 “这个箱子里是笔电,这边这个里边是空气净化器。嗯,电子产品差不多都清出来了,剩下的我看看啊,还有些杂物,暂时整理到一起吧,免得白白占去许多箱子。” 昨天因为太过疲倦的关系,很多东西没有第一时间整理好,热水壶啊,路由器啊,甚至还有几双穿了好久都舍不得换的运动鞋。 把这些比较常用的东西拿出来之后,还有一堆零零碎碎,有些是我的收藏品,塑料小人啊,邮票和纪念币都有一些。有些,则是我那位总是觉得我什么都缺的母上硬塞进我箱子里的东西,针线盒,皮筋儿,我甚至在里边看到了一台便携式卡式炉附带十罐压缩天然气。 “老妈,你是有多看得起我,我唯一的做菜技能是泡面啊。” 收拾停当之后,公寓的客厅显得宽敞了不少,那些没用处的箱子让我折叠起来放在了客卧——我暂时把这里当作储藏室了。 “沙发还没坐垫儿,书房还没书架,客厅还没电视——真是穷酸的生活水准啊。” 我有些自嘲的说了一句。不过,这些东西里也就电视比较难解决,我还得攒上一段时间的工资才能买得起,其他两样,求助我们万能的淘宝吧! “下单!” 手指轻轻点动几下,想要的东西几天之后就会送货到家,真是得感谢这个时代强大的物联网啊。 到这里,我今晚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半了。 如果是大学时代的话,我可能会对这个时间嗤之以鼻,并且“精神奕奕”地修仙修到肝疼。但是现在嘛,我的肝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睡眠和死亡是这世界上绝对的公平。”有这么一位现代哲学家如是说道,好吧,这其实就是我瞎编的。 灯光熄灭,我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公寓毗邻的街道上依稀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声,大概是晚归的司机心情急切吧?秋蝉的声音和夏天的它们比起来显得稀稀拉拉,那又昭示着什么呢?是十数年的等待后,即将逝去的生命的挽歌吗?夜风顺着卧室的窗户吹进来,带着还未消去的暑气,但又带着秋夜的凛冽。 将睡未睡的时刻,人的心思总会发散得极广。 而当我真的陷入沉沉迷梦,一切思考,又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般,消湮在黑暗中。 ······ 熟悉的下坠感。 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所见,却并非记忆之中的灰色平原。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湛蓝色。 我的脚下是平滑如镜的海水,我的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而我像是悬空而立一般,居于这个奇妙境界的中央。 “这回,倒是变好看了。死在这里,总比死在那个灰了吧唧的地方让人欣慰一些。”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我遇到这种情况吓得不知道该干嘛,这会儿我甚至还有心思吐槽一番。 我尝试着活动一下身体,手脚四肢,都一如我在现实中所熟悉的那般灵活,没有什么滞涩的感觉。 “还真是真实得不像在梦里啊,甚至连我的睡衣都完美复刻下来了——还好没让我裸奔。” 我尝试着在周围走动。 虽然脚下虽然看起来空无一物,但是实际上却有反力存在的。硬要找个东西来形容的话,就好比我的脚下好像是一块渺无边际的玻璃,连接着海水和天空的尽头。 “哒——哒——” 我在这块透明的地板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我的脚底板也被反震得发麻。 “还挺结实的,看来不会突然碎掉,让我掉到海里去——我可是旱鸭子。” 还不出现吗?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上次那个灰色的世界里,“那个”可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把我K.O.了,这回却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动作,难道这回良心发现准备放过我啦? “啊,看见你这傻样,我真觉得自己昨天精心布置的那个梦有些浪费了。”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语气里略带不屑,只是声线显得过于稚嫩而柔软,感觉不像是在骂人,倒像是在撒娇。 可不论是骂人还是撒娇,重要的不是它听起来像什么,而是这句话里藏着的信息。 我不敢回头,站在那里问道:“看起来,你就是让我提心吊胆的‘那位’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个女孩子——起码听起来是这样的。” “我说,你为什么不回过头来和我讲话?” “这世界上的惊悚小说,惯常用的套路里有一招叫作‘回头杀’,不回头还能苟活,一回头就当场扑街。” 它,或者说她似乎被我的回答逗笑了,“是嘛,可是你不回头——” 她的话说了一半,我的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 “——不代表我不能走位啊!” 真是风骚的位移,让我连背过身去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瞅着她从我的视线盲区里冒出来,然后翩翩然站在我眼前。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只是看脸和身材的话,大约只有15,6岁的样子。黑色的长发束作一个马尾,白色的连衣裙镶着青蓝色的花边。她的皮肤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惊艳,洁白、光滑而细腻,像是微微散发着釉光的瓷器表面。五官虽算不上多么俏丽,只能说是端正,但是噙着淡淡笑意的少女的脸庞在前,又有谁能说出‘不美’这样的话?她必然是美丽的,毋须质疑的美丽。 “很漂亮。” “额,你在夸奖我的走位吗?”她面露苦恼之色。 “不,我是在说你,你本人。” 她脸上的苦恼之色更甚,“我可是鬼哦?你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没?你以为你在酒吧里和姑娘调情吗?” “世间流传的故事里,绝世美人无非两种,脱俗的仙子,妖艳的女鬼——我夸你漂亮,说明你业务水平高嘛。” “哈哈哈,你这人倒是真有意思。”她脸上的苦恼之色转变为灿烂的笑容,“你觉得我能算是妖艳吗?我可从来没发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气质。” 当然算不上,她还只是个孩子嘛。 她大概知道我的答案,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好了好了,咱们坐下来谈吧,站着嫌累。” 坐下来?这周围一望无际都是平坦一片,哪里有坐的地方? “啊,你稍等一下。” 少女说完这句话,轻轻打了个响指。紧接着,两把白色的木质椅子出现在她的身后,那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似乎我只是眨了一下眼,它们就突然出现了。 “嗯,光有椅子也不行,得加点儿东西。” 这回她没有再打响指,只是轻轻拍了两下手掌,随着“啪啪——”的声音落下,白色的小圆桌落在了两把椅子的中央,刚好凑成一套。 “请坐吧。”她先选了一个位置坐下,接着用手指着一边的另一把椅子,对我说道。 我难道还能回绝不成?况且,我也确实有一肚子问题,想要和她谈谈。 “你看起来并没有多害怕嘛,这点让我印象深刻。”虽然她一副小孩儿样,但是说话的腔调拿捏得很准,脸上带着微微笑意,让人觉得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感,“在你之前的家伙们,第一个晚上之后啊,一个个都变得神经兮兮的。就算我不再刻意吓唬他们,但他们自己只要看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自己把自己给弄到跳脚。” 看来我的猜想真的没错,受害者绝不止我一个啊,那个全家火葬场的无良房东,等我把你揪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额,看到你之前我心里多少还有些害怕的,但是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兴不起害怕的心思。” 她挑了挑眉毛,“你这算是被女鬼的美貌迷了心窍?世间流传的故事里,像你这样的‘书生’,可大多没什么好下场。画皮知不知道啊?也许我是个长相可怖的妖怪,只是为了诓骗你,才故意化身成这种人类小女孩的模样的。” 说完,像是要证明一下她所言非虚,她的身形陡然间变得狰狞可怖起来,身体上隆起倒刺和脓包,黑色的长发变成喷射着火焰的条条毒蛇,我甚至能感受到一股腥臭的味道从对面窜到我的鼻腔里。 “嗯,还挺威风的,比现在电影的特效真不少。”我面不改色。 “搞什么嘛,没意思。”明明现在她还是个魔鬼般的样貌,但是声音却还是少女般的清甜,真是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她知道这样其实吓不倒我,手掌挥动之间,又变回了一开始那副身姿,“你难道没什么想问的嘛?看心情,我可能会回答你哦。” “你是谁?” “喂喂喂,一下子就问这种哲学界无解的难题,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啊?”她露出不满的神色,“你哪怕问我三围是多少都比这好吧?” “你三围是多少?” “······怎么可能告诉你啊,做梦去吧。”她似乎没想到我真的会问出来,话音明显地滞住了。 “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公寓里?” “你的公寓?这里可是我的家!你才是那个不速之客好不好?”她似乎被我的问题击中了痛点,声音高了三度。 “这倒有意思了,我可是从房东手上白纸黑字拿到这间屋子使用权的——那可是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把脸颊高高地鼓起,眼睛里藏着即将勃发而出的火焰。但在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吐出了憋在嘴里的那口气,眼瞳里的怒火也收敛下去了:“唉,你说的没错,你花了钱,自然有资格说这话。” “哦,现在物权法还能管得住鬼啦?” 她横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还活着的时候可是正儿八经合法公民,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那我脖子上的指印是怎么回事?这算杀人未遂吧?” “那只是障眼法而已,出了这房子就没用啦!你就不想想,今天有其他人发现你脖子上的指印吗?我除了让你体验了那个不太妙的梦,就再也没动过你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我真带着那五个指印去上班,同事们早就该指出来了,但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我啊,在死掉之前,一直住在这屋子里。从出生,到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十六年都在这里——我说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也不过分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落。 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谈起死亡的时候,人类总是本能地带上一丝哀愁,更何况,当事人就坐在我的面前,“啊,原来如此,所以你死后才会留在这个地方啊——是因为不舍得吗?” 她笑着摇头:“并非如此,与其说是我不舍得离开这里,不如说是,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正文 协议与名字 “并非如此,与其说是我不舍得离开这里,不如说是,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她的眉头紧紧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在经历莫大的痛苦。 我对于她的话感到非常疑惑,问道:“没有办法?这是什么意思?” 从之前她帮我熨衣服和开门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能够自由行动的,又何来无法离开一说呢? 她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道:“这间公寓的周围,有着障壁。并非混凝土制成的有形的墙,而是我无法跨越的无形之墙。” “墙?” 她点点头,接着说道:“嗯,明明没有任何东西阻隔,但是我却无法得寸进的一堵墙。啊,举个例子的话,你看过哑剧表演吗?和那个倒是很像。” 还真是生动形象的比喻。 “嗯······唉,反正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挑战我的世界观,你遇到的事情不合常理反倒正常了不是?” 如果是别人我和我这话,我大概会一笑置之,顺便骂一句“脑子有问题”。但,从她这个“非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就算再离奇,我也不得不相信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吗?看不见的墙壁什么的?” 她摇头,说道:“不清楚,别说是这个了,我连我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都一点头绪都没有。” “地缚灵”——我曾经看过的那些日本鬼片儿里,貌似是这样称呼她这种状态的。由于莫大的执念,死后灵魂也不得解脱,被困在了某地,并且无法远离。 不过,这种解释终究是创作者们的“设定”而已。而当如她一般的“地缚灵”出现在我眼前,出现此种现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真的如同传说故事里一般吗?我想应该是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的。 “暂且现不谈这点,我们还是回到我的问题上来吧——为什么你想着吓倒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按下这无解的问题,转而又问道。 她撇了撇嘴角,表情略带些歉疚:“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给你道个歉。吓到你了毕竟是我的错。不过,我这边也是有很复杂的原因的。” “能说来听听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不是很愿意回答的样子。我看着她的表情,想着如果她真的难以启齿的话,那就放弃好了。 我正要开口说自己不再继续追问的时候,她好像已经从之前的思想斗争中得到了答案,站起身来说道:“记忆!我想找回自己过去的记忆!” 我一时之间搞不明白她的话,不禁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啊?”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那似乎昭示着她内心的起伏:“我没有生前的记忆!名字,家人,朋友,我的童年,我的老师同学,明明我还记得很多的常识,甚至是在学校学过的那些知识我都还有印象。但是一旦涉及到我本身和我身边的人的事情,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我是谁?我曾经是个怎么样的人?除了我曾经住在这个地方,其他的一片空白。”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我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掉的都不知道?病逝吗?他杀?亦或者是我自己放弃了生命?如果要变成这副模样的话,至少这最后的记忆给我留下来啊!” 说完这一大长串,她的情感好像也宣泄出了不少,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又坐回了椅子上:“虽然这样,但是,我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如果,以前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能够回来的话,如果,我曾经的家人能出现在我的面前的话,我也许就能找回失去的那些东西了吧?而如果有新的房客来到这里的话——” “你的家人就有很大可能不会回来了——你是这个意思吗?”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想法是什么。 她点点头,接着说:“而且,如果这里‘闹鬼’的事情能传出去,变成个新闻的话,他们,我的家人······也许会回来看看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虽然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在这个崇尚科学的时代,这类传闻终究只能消弭在芸芸众口里,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会被当成什么能被正经对待的新闻吧。 而且,她的想法未免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她说自己有一种“直觉”,感觉这样的话就可以,感觉那样的话就可以——这种草率的直觉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只是,看她的样子,这大概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我有些不忍心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甚至她自己内心也知道这可能性非常渺茫,但如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的话,她终究别无选择。 “那你为啥要帮我熨衣服?还帮我开门?这不和你的立场背道而驰吗?” 总不至于这不是她做的,还真有另外一个海螺姑娘吧?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别扭起来,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让人不好意思似得:“我啊,虽然想着要赶走你,但是也是有底线的嘛。帮你熨衣服,是不想让你第一天上班就丢脸——毕竟你早上那个样子我也有责任。帮你开门,那就更是顺手为之了,总不能让你一晚上都睡马路吧?这是这,那是那,赶你走和我帮你忙互不相干,懂?” “额,懂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地善良呢,还是立场不坚定呢。她在这两件事上帮了我是事实,虽然某种程度上也让我吓得不轻,但至少她帮我的时候动机倒是不坏,我实在兴不起责怪的心思。 “那,为什么,现在又跳出来和我合盘托出了?我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今天晚上又得翘辫子一次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你之前,也有几个房客曾经住进来,当时我没多想就把他们直接赶跑了。本来你住进来的时候我也想如法炮制,所以第一天晚上让你做了个不太妙的梦。但是,今天你和这间屋子现在的房东打电话的时候,我受到了启发——你的房东是知情人!关于这间屋子之前的主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我想明白了,如果我继续这样赶走房客们,就永远处于被动状态了!找回记忆什么的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主动找寻线索的伙伴,我需要他帮助我!” 原来如此,我收回刚刚觉得她太想当然的话,看起来她也并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运气上的傻瓜。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第一个合作对象?” 她摇摇头,嘴角带笑:“不是——起码现在还不是。你自己不也这么觉得吗?” 我当然同意她的说法,虽然她的故事很像那么回事,可我和她毕竟初次见面,难道要一股脑地相信她的话?达成合作关系的两方不说要有多深的交情,但至少也得是互相知根知底的。这合作固然可以谈,但至少现在我和她都不可能草率地结成同盟。 她有站起身来,很郑重地说道:“所以,为了让这份合作关系能真正建立起来,我们两个人都得拿出些诚意来。” “洗耳恭听。”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再赶你离开,让你能低价租下这间公寓,帮你省钱——这就是我的诚意。”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这还真是简单粗暴的诚意,但也是最让人难以拒绝的诚意,毕竟世上没人和钱过不去。 “那么,作为交换呢?你需要我给出什么诚意来呢?” 她面带笑容,回答道:“不需要!” “啊?”这是我第二回被她的话弄的摸不着头脑了。 她的笑容不减:“我如果这么说的话,你反倒会觉得我在骗你吧?嗯,说‘不需要’还是有点儿夸张了,应该说,在你接受了我的诚意的时候,我已经暂时得到我想要的了,所以你不用主动付出些什么。” “你想要的?是什么?” “生活的水准——这么说的话,算是比较全面了。我变成这副模样后,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而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孤零零一个,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犯人过得都比我好。”她的脸色变得有些怪,看起来这些回忆对她来说没那么妙,“你能想象吗?没有电力,没有现代的娱乐消遣方式,只能每天看着太阳升起落下,枯坐着什么都做不了!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好在,我变成这样之后,可以一直保持睡眠状态持续不断消磨时间。否则,我觉得我可能早就疯了也说不定。” 我得承认,如果是我过上了她所描述的此种生活,我肯定表现得比她还要不堪。别的不说,只是想想停电时没有网络,没有照明的生活,那就足以让我这个所谓的“现代人”变成一坨烂肉都不如了。 “我明白了,在我生活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我所拥有的这些,嗯,能提升你‘生活的水准’的物件,就是我的诚意了。” 还真是如她所说,只要我接受了她的“诚意”,她就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了。 “此外,我还提供增值服务。”总感觉她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狡猾起来了,“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哇!你不要误会啊,我是姐控来着,虽然你长得漂亮,我也对你没兴趣的!” 这个女鬼果然还是露出了獠牙!双手抱胸,瑟瑟发抖.jpg。 “误会你个大头鬼啊!”她有些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你自己龌龊不要以为我和你一样龌龊!我说的‘很多事’是指我能帮你做些家务活,你别给我想歪了。” “哦,你早说嘛,浪费我的表情。”我把手放了下来,“所以,你还真的兼职‘海螺姑娘’啊?” 她似乎还没消气,很冲地对我说:“增值服务啊!你懂不懂,老娘可是收钱的!不是‘海螺姑娘’的无偿奉献!” 这倒让我有些搞不明白了,问道:“钱?你要钱有什么用?” 且不说她根本走不出这个公寓,她都已经荣升“非人”的一员了,要“毛爷爷”做什么?难道我大软妹币的信用已经突破了种族的界限,影响到另一个世界啦? 她整理整理刚刚因为动作比较变得有些凌乱的衣物,坐回椅子上,语气总算恢复了正常:“我要钱本身当然没什么用,但是,你能帮我获取我想要的东西,而作为报酬嘛,帮你做点儿杂事我也能接受。” “额,方便透露一下,小姐您想要点儿什么呀?” “玩的,看的,吃的——啊,最后这个可能没什么用,我现在不用吃喝来着。”她的脸上洋溢起欢愉来,好像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作为一个正常人想要的东西,我对他们的欲望也不会有多少区别。啊,真是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和房客们合作呢?搞得他们不舒服不说,我自己也可怜巴巴地过日子。” “我对他们的欲望也不会有多少区别”吗?看来世间流传的故事里,那些迷上了英俊书生的女鬼的形象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嘛。它们也会有爱憎,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虽说是“鬼”,但内里却依旧是个“人”啊。 “好吧好吧,只要你能干,我也乐意帮你买些东西。”这也算是我拿出来的更多的诚意吧。 对面的女孩儿带着笑:“那么,协议达成?” “嗯,协议达成。”说着,我站起身来,整了整这套睡衣上并不存在的领带,郑重其事道:“郑平凡,以后还请您多担待。” 她大概是被我突然的正经给弄糊涂了,嘴巴一张没说话。我伸出手,做了个想要握手的动作,“嗯?”了一声,示意还有些傻愣愣的她接受。 “嗯,还请多关照。”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也递了过来。我轻轻握住她手指尖的一小部分,有一股和常人无异的温热传了过来,即使在我松开她的手后,也仍有残留。 “可惜,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合同上得签上双方的名字才算完整对吧?”她的表情略有些遗憾。 是啊,她过去的名字已经被遗忘了,这份协议的乙方一栏是空白。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她没有名字的话,我为什么不帮她起一个? “我说······”就在我正想和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她绕着桌子踱步来到我的身边,说:“好了,差不多也已经到时间了,得说再见了,郑先生。” “你什么意思——”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轻轻拍了两下手,她身前的桌子,我身下的椅子,甚至是我们所处的这片一望无际的透明地板,都在霎时间消失不见——而我和她的身下,是那片湛蓝色的大海。 我可是很喜欢大海的······如果不是我正在以一个g的加速度朝海面坠落的话,我肯定会更喜欢大海的。 “啊啊啊啊啊!!!” 旁边的她也随着我一起朝海面坠落,可她却丝毫不慌张,甚至还纵情大笑起来:“怎么样?现实里,你应该没体验过这感觉吧?这可比什么跳楼机爽快多了!” 我的耳边混杂着她说话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余光瞥见她随着风疯狂摆动的裙角,而在我的眼前,是愈来愈近的海面:“你是故意的吧!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哈哈哈!”回答我的是更加放肆的笑。 这个时候,我甚至已经能看见自己在海面上的倒影了。 “砰!” 那到底是我一头扎进水里的声音呢?还是我整个人直接碎成几块发出的声音呢?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早早早, 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 我的上半身像是装了弹簧一般,蓦地从床上翻转而起。 我的脑袋里残留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蓝得发黑的水面。 “看起来,这是次印象深刻的经历。”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我还记得那伴着我下坠的笑声。 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她的身体边缘有着隐隐约约的透明感,光线从那里曲折反射,绽放出好像精美的瓷器上镀的一层清釉般的晕彩。她的脸上带着诡计得逞的笑容,但却我却觉得出奇的可爱:“又见面啦,郑先生。” “瓷······”我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字。 “嗯?你说什么呢?”她面露疑惑的表情,从窗边凑了过来,想要听清我在说什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和常人无异的,有着灵光闪动的双眸,“你的名字——瓷!我觉得这个字很漂亮,很,嗯······很衬你。”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惊讶。 如何呢?她对这个名字满意吗?她愿意接受我心血来潮气的这个名字吗?我望着她,心里很不平静。 她直起身子,伸出手来:“叫我小瓷就好,以后还请您多担待。”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 那大概,是很满意吧? 正文 面和书 “滋滋——” 鸡蛋与培根和热油锅接触的瞬间,一阵香气从厨房飘到了客厅——那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在为我准备可口的早餐。 我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杯带着醇厚香气的拿铁,白色的水汽蒸腾而出。秋日清晨的阳光没有夏天那么扎眼,带着些冷气,从阳台的窗户看出去,能瞥见东方天边泛起的一缕霞光。 电视里播放着早间音乐节目,今天的曲目是舒缓而优雅的古琴曲。 我拿起马克杯,呷了一口咖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这,才是生活啊。” ······ “唉唉唉!想什么呢?喏,你这里一粒大米都没有,只有吃这个了。”说完,一碗漂浮着红色浮油的方便面被送到我的眼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脸‘便宜你了’的表情对我说道:“这算是首次服务,免费体验,我就不收你钱了。” 我望着她的脸,憋出个不像是在笑的笑容,说道:“这,才是生活啊。” 她面露不解的表情,眉头皱起:“你,怎么了?怎么跟吃了苍蝇似得。” “没什么,只是更加明白了‘现实和幻想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句话的真意,有感而发,有感而发。”我抄起筷子,扒拉了两口红烧牛肉面,“哟,不错啊,面条过水的时间刚刚好,不硬也不发。” 她嘴角带笑:“算你识货咯。”之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我吃东西。 “你,不吃嘛?”我正在那嗦面条呢,被她一直看着感觉很别扭,“我应该带了好几包方便面来着。” 她有些无奈,说道:“不是都跟你说了嘛?我现在不用吃东西,也吃不了东西。”说完,她好像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一样,给我做了个生动形象的演示——她一抬右手,然后往自己的上腹一插。手掌直接穿过了她的衣服和皮肉,整个没在了肚子里,“喏,看吧。如果吃东西的话,东西会直接掉在地上的。”说着,她还很“贴心”地上下活动着右手,让手掌再上腹处进进出出。 “······嗯,当我没说。”你得知道,虽然我知道她并不是一般的人类,但是她看起来真的和一般人没有任何区别。想象一下你目睹一个女生把自己的手放到肚子里掏来掏去的,那感觉到底是怎么样我没办法说清楚,但至少,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继续吃饭了。 “你穿模了。”说完,我不再看她接着把自己左手插到自己脑袋里的举动,不然这早餐真没法吃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过她的身体是这种没有实体的状态,她是怎么帮我熨衣服,甚至是做饭的? 我带着疑惑,把一碗面吃了个差不多。方便面这种东西,份量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本来我是准备去外边买吃的,然后到公司的路上就解决战斗了。不过,早些时候,小瓷自告奋勇说要展现一下自己过人的厨艺,我也就由着她来了。不过方便面这种东西,大家做出来其实都差不多啦,她的好厨艺得留到之后再证明了。 “嗯?吃完了啊?”看我不动筷子了,她问道。 我点点头,道:“味道很好,谢谢你了。”说着,我站起身来,准备把泡面碗拿到厨房去刷洗。我在和父母一起住的时候,没和老妈学到什么做菜的秘诀,倒是跟老爸讨教了不少把碗刷干净的方法——老郑家的男性很会刷碗!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优点。 她出声制止了我的动作:“唉,放着别动,我来就行了。” 她伸出左手,把碗从桌面上拿起,然后径直走向厨房。她动作很快,我还没反应过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既然有人代劳,我也乐得清闲。 没一会儿,她回到客厅。我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疑惑:“看起来你的身体并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嘛,为什么你能摸到这些东西啊?” 她在茶几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说道:“嗯······这个很难解释得清啊,硬要说的话,并不是我接触到了那些东西,而是我让那些东西移动了让你看起来像是我能碰到它们。”说着,她的手指指向放在客厅角落的一个纸箱,那是我放杂物的箱子。 那箱子本身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倒是着实让人觉得奇妙。明明隔着好一段距离,但是当小瓷的目光聚焦在那纸箱上的时候,纸箱的上盖居然自己打开了。随后,箱子中的一个罐子悬空而起,径直地朝着小瓷的方向飞去。 她把那东西紧紧地握在手上,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喏,就是这样。我其实根本碰不到这些衣服,碗呀什么的。但是,我好像能通过精神控制它们做运动。现在你觉得我好像是在拿着这个罐子,但实际上——” 她松开手掌,那个罐子依然静静地停在原位。 “——就是这样,所以看起来像是我能碰到似得。” “······”我一时说不出话。 隔空取物,或者说,“念动力”。该说小瓷她不愧是“鬼”嘛?之前强行修改我的梦境也好,现在能使用“念动力”也好,常人只有在小说里幻想出来的力量,现在却真实出现在我眼前。 “我现在的身体嘛,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全息投影一样,本质上是没有实体的。刚才不也给你演示过了吗?要再看一遍不?”她放下手中的那个罐子,笑着问我。 “不,不用了。”要是真让她演示了,她这回怕不是要把脚插到胸腔里去,我可不想大早上就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 “哦,好吧。”她一副没尽兴的样子——这个家伙只是想戏弄我吧? 我正在心里暗暗嘀咕着的时候,她又开了话头:“我说老郑啊——” “唉!怎么就老郑了?我才23好不好,叫郑哥还差不多。” 她吐了吐舌头:“老郑叫得顺口,不改了。” “算了算了,随你怎么叫吧。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固执得很,我是犟不过她的。 她似乎对我的屈服感到十分满意,脸上满是笑意:“老郑你能帮忙给我带点儿东西吗?” 我眯起眼睛:“你不是说这第一次服务免费赠送吗?反悔啦?” 她嘴巴一努,道:“不能够!泡面不收钱,但是洗碗是收钱的——我可没骗你啊。” 我面露无奈的表情看着她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吧,你要什么?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也是穷鬼一个,你别让我买什么金贵的东西。”毕竟早先答应她会帮她带些东西作为报酬,虽然这次有种被骗的感觉,但我还是选择履行诺言。 “不是什么值钱货啦,只是想让你帮我带本书回来而已。” “书?什么书?”不,与其说我对她想看什么书感到疑惑,不如说我对她居然只是让我带一本书感到奇怪。 “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她说道,“之前的房客手上有这本书,但是在我还没看完,嗯,还没偷偷看完之前,他就被我吓走了。所以,这本书最后的结局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求你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高了几个调,活活表现得像是个狂热的书迷,似乎没办法读完这本书的话世界就会崩塌似得。 看来不能小看文字的力量啊。 “好吧,我知道了。”如果只是一本书的话,我的钱包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笑得很开心,不住地点着头:“多谢,多谢!”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有那么好看吗?看你激动成这样子。” 她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让我有些不明所以的话:“人和书之间是互相选择的。”她的话音里没了之前愿望得偿时的激动,反倒显得有些悲伤。 我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叮叮——” 我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了清脆的铃声,这是我设定的准点报时的铃声。我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八点。公司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但是要提前15分钟打卡考勤,我要是不想迟到的话,得立刻出门了。 我看着身上稍显凌乱的睡衣,正准备解开扣子的时候,突然想到现在这公寓里可不止我一个人,哪能就这么随便地在小瓷面前脱衣服?我这手僵在扣子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瓷似乎发现了我的尴尬,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用在意我来着,反正我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都看过了。” 喂喂喂,这位小姐你刚才的发言让我有点发慌啊,什么叫“该看的”?什么叫“不该看的”?这个家伙到底看到了什么呀? 我敢打赌,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为小瓷只是因为看着我的脸就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嘛!好了好了,我不捉弄你了。啊,这样吧,我去卫生间待一会儿,你自便。” 说完,她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客厅。 可她还是没说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东西啊!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换上了工作服,小瓷也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走到我边上四下打量起来,嘴里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可以啊,昨天你换衣服的时候,我没仔细看你穿上西装什么样,没想到还挺标志的嘛。”虽然她在夸奖我,但我出奇的没什么开心的感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换衣服的时候,我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那么问题来了,这部分到底是她话里“不该看的”还是“该看的”? 虽然无论哪个都很糟糕就是了。 我又看了看时间,深知不能再和她扯皮了,再不出门,怕是真的要迟到了。 “你要是觉得无聊,我的那些书啊,电脑什么的,随你喜欢去用。我得先走了,回见!”急匆匆的出门前,我回头对着小瓷叮嘱了句。 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撇了撇嘴:“不用你说,我也会用的!” 真是,这种时候服个软说声谢谢都不行吗?我默默抱怨了一句,可心里反倒觉得这姑娘真是有点儿犟得可爱。 我一只脚都已经迈出大门的时候,小瓷突然高声说道:“唉!老郑,钥匙!钥匙!” 我回头看去,一串钥匙在半空中漂浮着朝门口飞来。我伸手,钥匙便轻轻地落在我的手掌中央,一分不差。 “你啊,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怎么都不长记性?可别指望着我会次次帮你开门。”她站在茶几边,一副服了我的表情,嘴里不依不饶,“上班路上还丢三落四,这可是大忌啊。” 本来就是自己的责任,我被她说得没脾气,只好服软向她说:“小瓷姑娘教训的是。” “嗯!你知道就好,出发吧!”她还很神气地回了我一句。 转身关上大门的时候,我顺着门缝往里边看。站在客厅里的女孩对背着阳台的光线,让我看不真切她的脸上的表情——那好像是带着些许落寞的微笑? 我不知道。 正文 恶作剧和开封菜 “您选购的,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原价是二十元,会员卡给您打九五折。我们这边支付宝,微信都可以,我扫您的支付码就可以了。”穿着书店制服的小哥拿着红外扫码仪,一边把书包装好递出柜台,一边对着正在摆弄手机的我说道。 我把手机屏幕转过去对着他,他拿着仪器轻轻靠过来,接着我拿着手机的右手掌感觉到一阵震动,这就代表支付成功了。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人们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总感觉不久之前大家还在用现金支付,现在却已经对手机支付习以为常了。 “感谢您的惠顾,期待您的下次光临。”他露出程式化的笑容,说着约定俗成的道别语。我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书店的大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右手提溜着两个袋子,左手提着公文包走在街道上。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是我答应某个寄住在我公寓里幽灵女孩儿的报酬,而另一个袋子里则是我今天的晚餐。倒不是什么新鲜菜色,只是些洋快餐而已。 “当你不知道吃什么时候,开封菜永远都是一个还过得去的选择。”我在大学里曾经听某个学长这样说过。当然,这里所说的开封菜并不是真正的河南菜系,而是某个白胡子老爷爷创立的连锁餐饮公司,那个学长说这话也是调侃的意味更浓一些。我嘛,虽然对炸鸡和可乐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不过当我对晚餐的菜单感到烦恼的时候,眼前正好冒出来一家带着熟悉logo和配色的餐厅,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呗。 “那这么说起来,并不是因为开封菜好吃大家才选择它,而是因为大家能第一眼看见它才选择它咯?”我笑着自言自语,觉得这道理好像放在哪里都说得通。 我边走边打量这个熟悉又带点儿陌生的城市,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车灯汇聚成的洪流像是地上的奔腾的银河般炫目。欢声笑语,刹车鸣笛,回家路上的大家境遇虽然不同,但是目的往往如一,为了去到某个地方,去到,某个人身边。 “那家伙,不会觉得寂寞吧?”我脑子里没来由地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我犹记得今早离开的时候,小瓷那个让我看不真切的表情。橙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我身上,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朝着公寓赶去。 ······ “咔哒——” 公寓的门锁发出一声脆响,我走进去,反身关上大门。 “小瓷?” 客厅里黑灯瞎火,没有人回应。 “怪了,她跑哪去了?”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摸索着墙壁寻找电灯开关,寻思着先把灯打开。 “Rua!!!!!” 灯光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耳边却突然传来这么一声有些怪异的叫声。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朦朦胧胧地看见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上而下,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啊!”我惊慌之下不禁叫出声来。 任谁见了这个场景都得被吓一跳吧?我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跃,想要远离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好我的身后就是公寓的大门,我的身体往后跃的时候被挡了一下,不然我估计我坑定得一个趔趄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 这笑声里带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因为它曾伴着我进行过一次海面上的自由落体运动。 “小瓷!?”我顿时回过味儿来了,原来这丫头又给我玩儿恶作剧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在天花板上打盹来着。但是发现你开门,一时就没忍住。哈哈哈,我真该把你刚刚的表情拍下来,真是贼有意思。” 披头散发的少女倒立着踩在天花板上,虽然嘴上一直道歉,但声音里有着压不住的笑意。 “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还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感到寂寞真是蠢得可以。 “唉唉唉,不会吧?真生气啦?”她听见我的叹息,出言问道。 我只是“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她。换了拖鞋,再把厚重的西装外套放在衣帽架上,我径直走向客厅里的茶几。 她仍然保持着那怪异的倒立姿势,明明头上脚下,可无论是衣服还是头发都没有垂落下来,完全违背了万有引力,看起来分外的别扭。如果牛顿先生知道了,恐怕得气得把棺材板掀开,再接着把这家伙给装进去。 “喂,老郑?老郑!” 任凭她怎么叫唤我,我就是不理她。这家伙难道就这么喜欢捉弄我吗?上次也是,这次也是,我得用我的无声抗议让她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昧。 坐在那没有坐垫儿的沙发上,我打开那份外带的开封菜,开始吃晚餐。毕竟已经到了秋天,一到晚上气温还是挺低的,炸鸡汉堡什么的早就凉得差不多了,吃在嘴里虽不至于说是味如嚼蜡,但也算不上什么美味。不过,就着心里那点儿小小的火气做调料,我吃得倒是很快,三两下就吃完了一个汉堡。这调料蘸完了,我心里的火气也渐渐消了。 “唉?老郑,吃饭呐?” 我正想看看那个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家伙现在在干嘛的时候,她倒是先开腔了。我眯眯眼睛,没搭理她,继续吃东西。 她大概也觉得这么上下颠倒地聊天有点儿怪,于是轻飘飘地一跃,就坐到了茶几的另一边,一脸讨好的笑意:“吃什么呢?” “·······”我还是一言不发。 她从茶几那头挪着挪着,就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了。她看看那外带包装上的logo,说道:“哦,开封菜啊。唉,不是我说你啊,这种洋快餐呐,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得少吃!” 这家伙,很明显是在没话找话说吧?依然不理睬她,我把手上的鸡翅啃了个精光,又接着吸光了最后几滴可乐,算是对付完了自己的晚餐。 我往身侧轻轻瞥了一眼,发现她的脸颊高高地鼓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曾做出这个表情,那时候她被戳到了痛处,憋着火气。这回,大概是因为我的沉默战术让她觉得有些头疼吧? “对,对不起啦。” 道歉的声音里不复往常的那种神气,显得有些柔柔弱弱的。余光一扫她的表情,嘴角往下撇,眉头皱在一起,头也微微地低垂着,看起来是真的知道错了。 这才像话嘛,道歉的时候露出胸部——啊,呸!道歉的时候态度得好一点不是基本常识吗,哪有道歉的人反倒得意洋洋的道理? 既然人家已经服软了,我也得表示一下。 “喏,你要的书,给你买来了。”我把放在身体另一侧的塑料袋递到她的面前,“下次别再搞恶作剧了,行不行?” 她转过头望望我,又低下头看看我手里的塑料袋,眼睛里闪着光,连连点头:“不搞了,绝对不搞了。老郑你就放心吧!”说着,她把塑料袋接了过去,那里边装着她心心念念的小说。 她答应得倒是漂亮,可我总觉得这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就改性子,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得小心点儿,别又着了她的道。 不过,此时的她大概是没有心思捉弄我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本《象棋的故事》上。她的手掌在封面上来回抚摸着,小心翼翼像是在把玩什么绝世珍宝似得,然而那实际上只是本没什么名气的中篇小说罢了。 “不读吗?”我问她。 一般人拿到新书,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拆开封皮,就着一股油墨的味道开始阅读。小瓷之前表现出来的对这本书的狂热让我印象深刻,但现在她却只是来回摆弄着它,完全没有打开阅读的意思。 她似乎沉浸在某个美妙的境界里,听到我的问题之后才回过神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嗯,我会读的,但不是现在。” “你不是很喜欢这本书吗?而且之前只看了一半吧?”看了一半的小说是最勾人的,我深知这个道理。 “正因为太喜欢,太想看这本书了,所以才不能随随便便就读完它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好东西要慢慢吃”的思想,现在国内不也流行什么延时享受,合理分配资源的论调吗?不过,我是那种能现在享受就绝不拖延的类型,换作是我的话,现在那本小说已经被我翻到封底了吧。 “随便你吧,洗澡洗澡——” “谢了。”她突然轻轻说了句,轻到我几乎都快忽略它的程度。 我转过身去,发现书被她放在茶几上,而她半个人已经钻进天花板里看不见了。 难道是害羞了?我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 应该,不会吧······ ······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phone you ······” 手机里传出的是熟悉的无机质女声。 “该说不出所料吗?这混蛋果然不会让我找着他的。” 我正在尝试联系那个无良奸商房东,但自从昨天一通电话之后,这家伙的电话就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玩儿这种拖延战术了。 “也罢,反正你迟早得自己出现不是?除非你想让我在这儿免费住下去。” 只是—— 我抬头往客厅上方瞅了瞅,在我看不见的天花板背面,有个女孩此时正躲在那里。 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和她在那个蓝色的梦境里达成了暂且休战的条约,但我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是关于自己过去家人的线索,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虽然可以和房东就这么耗下去,但是,她心里是不是急切地想知道一些信息呢?没有记忆这种事情到底什么样的感觉我没办法体会,小瓷是不是一直都在承受着没办法言说的痛苦呢? “如果打不通的话,就别再继续试下去了。” 在我正烦恼着她的事情的时候,反倒是小瓷自己先出声了。 她从天花板背面漂浮这来到我的身侧坐了下来,脸上看不出欢喜还是哀愁:“我们一开就说好的吧?在我们能够互相信任之前,这件事情还不用立刻去做。” 我放下手机,没有说话。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不用再去多想。纵使她心中承受着痛苦,这也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后得出的结论,我没资格说三道四。也许正如她所说,我们之间还没能够互相信任。 “我要是能找到他,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但至少,这个保证我还是想给她的。 她侧过头看看我,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带上些笑意:“多谢。” 她还是笑起来好看。 ······ “说起来,其实今天早上就想问你了,这个罐子到底是什么呀?” 小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放在茶几桌面上的小罐。那东西在今天早上被她用来向我演示她的“念动力”,拿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放回去。 “个头不大,还挺重的。这里边装着的是什么?饮料吗?不过并没有拉环嘛,这要怎么打开?”她把这罐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一头雾水地样子。 “哦,你说这个呀?这是罐装天然气——”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哐啷——”一声,原来是那罐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我再一瞧小瓷,她一脸见了鬼······嗯,一脸受到了惊吓地表情,手也呆呆地僵在半空中。 “——你这是,怎么了?” 小瓷虽然是僵了那么一下,但是马上就回了过来。听到我的问题,她也显得不明所以,挠挠脑袋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听到你说话的时候就是突然觉得心里一凉,脑子一蒙,罐子也拿不住了。真是怪了!” “没事吧?”总感觉她刚才的脸色很不好,我担心地问道。 她挥挥手示意:“没事,没事!来,你接着说,这是干什么的?”说着,罐子又从地面腾空而起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看她没什么大碍,以为这只是个偶然事件,也就没放在心上,接着说道:“这东西可不是什么饮料,里边是液化的可燃气体,搭配着那种便携式卡式炉用的。喏,就是这个东西!” 我走到放杂物的箱子边,把里边那个我老妈硬塞进来的卡式炉端了出来。 “这种迷你型的用起来比较方便,常有人拿去当野营用的炊具。” 她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用念动力把这台可怜的卡式炉拽到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仔细地观察,啧啧称奇道:“看上去很有意思嘛,你干嘛要收起来?” “额,这个嘛。”我摸摸后脑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根本不会做饭来着,所以要这东西也没用。” “浪费!”她横我一眼,“你不会,我会啊!我来做!正好让你戒戒那些洋快餐。” “其实,开封菜也没那么不堪······” 我本来还想替白胡子上校老爷爷争取一下最后的尊严,但直接被她给打断了:“吃多了,会变成肥宅的哦!” “小瓷姑娘,以后我这条狗命就指着您吃饭了!” 正文 周六的颜色是····· 太阳当空——” 闹铃的声音被残忍地终结在了连第一句歌词都没又被唱完的地方。 “啪——” 我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敲了一下。 “哎呀——” 吃痛之下,我从半梦半醒之间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只屈指作弹出状的手。 我揉揉脑门,有些不解地朝站在我床边地女孩儿问道:“你干嘛?!” 小瓷双手一叉腰,嘴巴往上一翘,好不神气:“还用问吗?叫你起床啊。” “用脑瓜崩叫人起床?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吗?很痛的。” 她努努嘴,鼓起一边的脸颊,又接着把嘴里的气给吐出来,小声嘟囔着:“谁叫你起得这么晚?明明答应我今天要早起的。” 我拿过手机,把屏幕转过去给她看:“我的姑奶奶唉,您看看这上面写得是什么?今天是周六啊!而且现在也才六点半,现代社会像我这种双休日还会在八点之前起床的年轻人已经是珍稀物种了,您理解一下好不好?” 她仍旧不依不饶:“答应的事情当然就要做到,难道你想说你不记得今天要去干嘛了?”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今天的计划,那是我和她在周二夜晚心血来潮的约定。 ······ “你要是想做饭的话,我是很乐意的。可是,光有一个燃气灶也不够啊,我这里甚至连个锅都没有。唯一能装东西的,大概就是那个泡面碗啦。” 在小瓷说出自己将要担任公寓首席大厨之后,我道出了这个“厨房”现在最大的问题——它什么都没有,实际上根本算不得一个厨房。 她把卡式炉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老郑,你觉得人为什么要工作呢?” “啊?”她说话实在是太跳跃了,让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人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啊!” “额,所以呢?”不能说她说的没道理。 “那怎样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呢?用什么才能做到呢?”她循循善诱。 “额,努?努力奋斗?” 她啧了一下嘴,一边摇头,一边拿着腔调长长地“嗯——”了一声,好像我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 “那,敢问小瓷姑娘可否指点迷津?”我冲她抱个拳。 她眉头一挑:“是消费啊!是花钱!是把一般等价物的价值转换成产品的使用价值,是把你的劳动转换成社会里其他人的劳动。唯有把钱花出去的那一瞬间,你才会感受到自己努力工作确实有回报!” “······” 我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觉得她说的话里充斥着消费主义的论调,和中华民族五千年来勤劳勇敢,朴素艰苦的传统美德背道而驰。不过,现在很多年轻人就是吃这套。月光族,剁手党,买来一堆自己用不着的东西,还觉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所以,老郑,去购物吧!去超市也好,去淘X也好,把你缺少的东西都买回来。拉动内需,提高GDP,增加国家税收,这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啊!老郑!”看她满脸笃定的样子,要不是我知道她这些话都是狗屁倒灶的东西,我还真有可能信了她。 “我先说好啊,我只会买做饭需要的东西,除此以外你想都不要想。”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我先把这底线给她划清楚了,她也没办法再做什么了吧? 她听了我的话,露出嫌恶的表情,“切——”了一声。 呀,看这样子,她还真有自己的小算盘呢?难怪这么积极地鼓动我去消费呢。 “我想想看啊,得买个锅子,刀具,案板,调料盒······这么一看,还真是得花不少钱呢。”我掰着手指头,数着购物清单上该有些啥。 “冰箱,得买个冰箱!”她听我说完之后,紧接着就叫出声来。 冰箱啊······也是,如果以后要买菜自己做饭的话,总得有个冰箱。不论是未使用的材料,或者是没有吃完的剩菜,都得有个保鲜的地方。 “嗯,这条算你说得有点儿道理,是得买一个。”我点点头道。 她嘴角往上翘,眉毛也活泛起来,好像这是对她莫大的肯定一般:“是吧是吧?我说的有道理吧?听我的,买个那种双开门的大冰箱,放在······额,放在哪里好呢。”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小小的公寓是没地方留给她的“双开门大冰箱”的。我笑着摇摇头:“我看看能不能在网上淘个便宜点儿的,二手的小冰箱的话,应该三百以内就能搞定了。” 她一听我的话,立马有些不乐意起来:“二手?你要买二手货?” “额,是啊。我毕竟一刚刚工作的穷屌丝,买个二手货不是很正常吗?”我看她一脸不爽的表情,有些疑惑地说道。 她又高高地鼓起双颊,目光恨恨地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咽了口口水,也就这么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如此僵持了大约十几秒,她才像是放弃了一般,把嘴里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买东西当然要买新品啊,二手货怎么想都靠不住吧?随便你了。” 她虽然千般不愿,但终究是不再强求买新品了。只是这嘴硬的姑娘啊,明明已经同意了,也非得奚落我一番:“到时候要是出了问题,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是是,小瓷姑娘是个求稳妥的人,小瓷姑娘没有错。主要因为我没钱,只能退而求其次,是小瓷姑娘牺牲了,还请您恕罪!”我陪着笑,连声认错。 她的眉眼总算柔和了些,似乎在说“算你识相”。末了,她还小声嘀咕几句:“买回来之后得好好擦干净,嗯,一定得里里外外都消一遍毒。” 哈哈,我真是在心里乐得笑出声来。她有时候精明强势喜欢恶作剧,但现在却显得特别好懂,即使和她相处时间尚短,我也一眼瞧得出她的心思。 “嗯,那大概就是这些了。”我把之前提到的几样东西都记录到手机app里,免得到时候给忘了,“冰箱可以在网上淘一个,其他东西就没必要了,抽个时间去购物中心瞧瞧吧。我周一到周五都得上班,那,最早也得周六才能去买东西了。” 小瓷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嗯!那就周六吧。” 说完,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只是我这个样子,没办法出门和你一起去啊。你要是买到些破铜烂铁回来可怎么办?”说着说着,一股愁云就笼罩了她,也说不清那是因为担心我买到不好的东西,还是因为她为自己失去自由而感伤。 我就那么信不过吗?不过,没办法和我一起去吗?小瓷她本人的话当然是出不去的,但是选购商品这件事本身也不需要她本人亲自到场不是吗?那样的话——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和我一起啊。”我胸中已有定计,对着有些发愁的她说道。 她挠挠头,问道:“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还会什么神仙法术,能把这讨人厌的障壁给去了?” 我把手机放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非也非也,不是什么神仙法术,而是靠科学技术!现在这个世界,只要有网络的地方,视频通话根本不是问题。只要用通讯软件,你在公寓用电脑,我在商场用手机,这不就成了吗?” 小瓷听我说完,一脸豁然开朗,紧接着站起身来,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唉,这角色定位是不是反了?),很是激动地说道:“嘿呀,老郑!没看出来呀,脑袋很灵光嘛!这样一来,我也就能变相地从这里走出去啦!啧啧,我为什么早没想到!” 虽然不算是真正的自由,但是对一直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的小瓷来说,这样通过屏幕看到外边的世界,已经让她难以遏制的兴奋起来了。至于我为什么敢说这样笃定的话,原因就是—— 这家伙在那天晚上又给我制造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据她本人所说,这个梦是为了犒劳我。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一堆彪形大汉围着篝火跳草裙舞的场景只能算是噩梦吧?而且还是最糟糕的那一档次!最可气的是,这家伙在梦里自己跳得欢腾不说,还得强逼着我跳,我要是停下了,那群彪形大汉就会一个个凑到我身边来,带着我翩翩起舞。 这该死的噩梦持续不知道多久,我才从那地狱般的肌肉群山里苏醒过来,这个梦直接导致我那此后两天甚至连任何男人的脸(包括我自己的)都不想见到。 “啊,我觉得那是个很不错的美梦来着。”甚至她这个始作俑者还没有任何自己做错了的自觉! ······ 啊,我又想起那个该死的梦了!不行,我得先平复一下心情,忘掉那个场景才行。 “没忘就好,快快快,你快换衣服,然后出去买东西!”她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手脚挥舞,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就差跳起来把我直接拽下床了。 我眉头皱皱,上下打量着她:“你在这儿,我怎么换衣服啊——你出去先。” 听了我的话,她总算不再上下翻腾着耗费自己多余的精力了。一边嘀咕着“反正都看过了”,一边转身走出了房间,顺道重重地关上了房间门。 所以说,你到底看过了什么呀?我再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隐私权。 今天是休息日,没必要再西装革履地出门了,我随意套了件白衬衫,下身穿条修身的牛仔裤。走出房间,小瓷正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往我这边望。 “很慢唉!你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啊!” “我可是一点儿都没耽搁,这都算慢的话,怎么才是快啊?”我坐到茶几边的另一张沙发上说道。哦!忘记说了,沙发的坐垫儿总算是到了,我终于不用坐在木头架子上觉得屁股硌了。 我挪挪屁股,找了个能舒坦地坐在沙发上的角度:“还有,姑奶奶唉,现在才七点不到,这大街上除了买早点的店,就没有几家是开着的。购物中心得到九点钟才开始营业,您这么着急啊,它也没用啊。” 小瓷脸上的激动神色总算是消了下去,随着而来的是难以掩盖的失落:“啊,说的也是呢。我,其实也是知道的。可知道是知道,但总还是想着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嗯,是我做得不对,也不该那样叫你起床。对不住啦!”她明明是笑着对我说话,但我却觉得她的眼眶里有些水汽。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吵吵嚷嚷要去游乐场的事。 明明知道起得再早,游乐场也不会早开门,可是到了和父母约定好的那天,还是会早早地,甚至远比上学的那几天还要早地爬起来。 然后啊,就和小瓷一样,冲到爸妈房间里,想尽方法把正在熟睡中的他们弄醒。老爸被吵醒之后总是会笑着说下次不许这样了,然后摸摸我的头,至于母上大人,她会在老爸摸完我的头之后赏我几个结结实实的板栗。我是绝不知错道歉的,就算被打得流眼泪,也继续咋咋呼呼地怂恿他们起床。相比起来,小瓷她倒显得乖巧不少。 “下次不许这样了。”我学老爸对我说话的口气对她说道。 当然,因为手会直接穿过去,我没办法摸她的脑袋就是了。 她默默鼓起脸颊:“总感觉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一脸不和小鬼计较的表情,总感觉有点不爽啊。” 你不就是个小孩子嘛!心理活动和我七岁的时候一毛一样,这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当然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说罢了。 “怎么会?我只是就事论事,就事论事而已。我是把你当作和我等同的对象来提出,额,合理的建议的!天地可鉴!”我陪着笑脸,说着违心的话。 我现在可不敢得罪她啊,要是再给我来个筋肉地狱的“美梦”,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直视男性了。 她点点头,哼哼两声,看样子不准备继续纠缠下去了。我也暗松了口气。 短暂的沉默。 她拿起茶几上摆着的那本《象棋的故事》,飘到天花板的位置,径自读了起来,“刷——刷——”的翻页声在清晨的公寓里显得分外清晰。 “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来着。”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我:“怎么?” “你飘在那里的时候,我其实能看到你内裤的。” “······”不出所料,她一脸嫌恶的表情。 看来今晚的梦又会是段难忘的回忆。 正文 不看不听—— 各部门,各单位请注意!现在开始进行装备链接操作,全系统检测开始,检测无异常!链接倒计时!10,9,8——啊!你干嘛?!” 我的手指头从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抬起来,有些无奈地看着正对我怒目而视的女孩儿:“开个视频通话而已,你要不要搞得这么玄乎啊?”明明只要点一下鼠标左键就能联通,搞得好像在操作什么高端设备一样。 “唔——!老郑你这人真是没意思!这是生活的情趣啊,情趣你懂不懂?”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生活本是平淡无奇的,要善于从平凡中寻找到奇妙的瞬间,这也就是所谓的想象力啊!世界是因为想象力才会不断进步的!你真是个想象力匮乏的庸人啊!” “唉唉唉,得了得了,中二病而已,搞得跟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样。”我还能不懂她这些弯弯绕?老子当年中二的时候,砍断一条蚯蚓都能妄想成和神龙搏斗一番,遇见个打雷天就要对天狂呼“九天雷劫,贼老天倒是看得起老夫!”,等到了现在不还是个老老实实上班的普通青年? “想象力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但脱离实际的妄想没有任何价值——除非你把它写小说。某个哲人曾经这么说过哦。”我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对仍旧闷闷不乐的小瓷说道。 “谁说的啊?”她本来看着电脑屏幕,听我说完之后转头问道。 “额,这个嘛,是这个近代埃塞俄比亚哲学家,沃兹·基·硕德,在他的代表作《说话的艺术》第三章第二节谈到的。”我一边胡邹出些搪塞的话,一边想着转移话题,“唉,好了,你看看电脑上能看清楚不?” 她虽然一副“谁啊,根本没听说过嘛”的表情,但是听了我后边的问题,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一点:“嗯,看起来好像还可以嘛,挺清楚的。” 这孩子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 我继续拿着手机在公寓四处拍拍,而当最后我把镜头朝向她的时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明明我的双眼确实能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摆弄着电脑,可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画面中,那个地方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小瓷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的画面和我是一样的,她也好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属性”,显得有些惊讶:“唉,老郑!你快看,你快看!明明我就在这里,但是这上面就是没有我!”说着,一边指着电脑屏幕,一边招呼我过去看。 “看到啦。”我放下手机,“可你也不想想,你都在我面前飞过来飞过去,穿墙钻天花板这么多天了,现在不过是手机拍不到而已,这算什么?” 她挠挠头发,带着笑意:“唉,这么一说也是哈?不过变成这样之后,就没有人会把镜头对准我了,所以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她说完半句,顿了顿,歪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那这么说,我现在没办法自拍发朋友圈啦?” 嚯!您要是能发朋友圈,您那朋友圈估计就直接炸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都得是“震惊世界!TX公司某即时通讯产品居然打破生死隔阂!”。 “但是,没办法被光学设备拍到是嘛······小瓷,我有点事情想确认一下。”我突然有了个猜想,“喏,你把耳机插到电脑上。”说着,我把裤兜里的耳机递给小瓷。 她看看我,虽然面上带着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等一会儿,我呆在卫生间里,你试着和我做语音对话。”说完,我走进卫生间,回身把门带上,这样可以隔绝客厅里声音的干扰。 我发了条文字消息给电脑端,示意小瓷可以开始了。 不多时,一条带着麦克风图标的特殊消息发了过来,这代表这是一条实时录音讯息。我手指轻触那个小小的麦克风,把听筒靠到耳边,但是除了“滋滋——”的杂音,没有任何声响从手机的听筒里传出来。 “不出所料啊,她的声音也没办法被电子设备捕捉到。”所谓的鬼,还真是一种奇妙的生命形式啊,我不禁感叹。 回到客厅,我向小瓷说明了这一发现:“看起来,你跟我远程交流的手段只剩下用文字消息了。嗯,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也最可靠。” 她一脸怅然若失:“这下连唱K都没机会了嘛······” “······你居然首先想到这个?话说你本来就去不了啊。” 我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便冲她打声招呼:“差不多了,我走了。” “啊?现在不是才刚刚八点钟吗?购物中心有这么远的车程吗?”她问道。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喂喂?是谁一大早就兴奋得不得了,说‘快点儿,快点儿’的?怎么到了我出发的时候,你反倒这么说了?舍不得了?” 她被说得一时呛住了,脸上带着几分恼怒和羞涩,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反正不是我。哼——” 我半无奈半好笑地叹了口气:“是是是,不是您,是我行了吧?我的想法是啊,虽说坐车的话,大概十分钟不到就行了。不过,坐在车里的话,你能看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吧?你想想看嘛,毕竟坐在车子上,视野就只有那么一个小窗,而且速度还快,又不能想停下就停下。走着去的话,虽然时间是多了了不少,可你应该能更尽些兴致吧?嗯?你怎么了?” 她呆呆地望着我不说话,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光芒闪动。 我走到她跟前,右手在她眼前左右挥动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喂?喂!小瓷?小瓷妹妹?” 她这才反应过来,浑身打了个寒战:“额,不要那么叫我啊!感觉好恶心!还有,你靠这么近干嘛?离远点儿!” 她嘴上说着嫌恶的话,脸颊上微微泛红。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和她的确实是靠近得有些过分了,咳嗽两声缓解下尴尬:“对不住,看你僵在那儿了,就······” 她偏过头去,小声嘟囔着:“我也没说怪你嘛·······” “呵,那我得感谢小瓷姑娘宽宏大量。走了!”我回身出门。 “路上注意安全——额!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出事了,我的计划就,你懂吧?我,额·······”她似乎自己被自己给搞得有些凌乱了,语无伦次起来,憋得脸通红。纠结了半天,最后横了我一眼:“快走!” 天可怜见!我又做错什么了? ······ “这里是公寓附近的公园,还挺漂亮的。”我举着手机,把镜头朝着四下转来转去,想要更多地把周围地景色传到屏幕的另一边。 本来去购物中心自然是没必要从公园里过的。我特地从这里穿过,虽然绕了远,但好在“客户”满意。手机屏幕的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文字气泡冒了出来:“这个地方,我有印象!” 这倒是意外之喜,我对着耳机的麦克风问道:“有印象是什么样的印象?记忆恢复了一点吗?” 右下角的文字泡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不是,只是脑子里有关于这个公园的认知而已。” “就跟,在百科书里查到一个词条一样。” “至于其他的,我在这里做过什么,我和谁来过这里之类的事情。” “完全没有印象。” 几句话说完,她跟着发了一个“沮丧”的emoji小表情。 我皱皱眉头。看来,要找回她的记忆果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吗? “不过,这未尝不是个好现象啊。”我对着麦克风说话,“这说明,你以前来过这里不是吗?这座城市里,肯定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也许,其中有一些,能让你想起一些过去事情啊。你只想着找到过去的家人,期望他们能够让你回想起过去。但现在,你多了个选择嘛,这些过去对你很重要的场所,也许也能让你找回记忆。别想得那么悲观嘛!” 我说这话,一半是因为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另一半是在安慰屏幕对面的小瓷。不管怎么说,今天出来是指望着她能开心的,可不能说丧气话。 屏幕的右下角弹出:“嗯!你说得有道理!” 接着蹦出个“比心”的emoji。 一秒钟之后,它就被撤回了。 “······” 朋友们,人们在使用文字作为沟通工具的时候,意外地会变得比平常更坦率。——《说话的艺术》,埃塞俄比亚哲人,沃兹·基·硕德。 此后一段时间,我带她漫步在周围的街区,寻找着她留有印象的地方。最后的结果算是有喜有悲,喜在她对周围的地标建筑大多都有印象,甚至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店铺,街道什么的也能说出个一二,悲的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好在她的心情没有像之前在公园里那样受到太大的印象,而是不停地发消息给我,说着“没想到这里变成这样了”,“这栋大楼边上新盖了一栋没有印象的新建筑”之类的话。她就像是个久未回乡的旅人,觉得哪里都熟悉,但也觉得哪里都有变化。 花费了大约四十五分钟,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和她(物理上不在一起地)总算是接近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啊!我记得路,走过这条步行街,然后右转,就到购物中心了!”她发给我一条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的兴奋劲儿。而我说实话,则是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有些累了。 倒不是因为路程遥远而累,是因为心理上有些疲惫。毕竟举着手机边拍边走,其实还挺吸引别人目光的,着实让我感到有些尴尬。但好在大家平时大概也见惯了“直播”“X音”这种东西,顶多瞥我几眼之后也就不再搭理了,不然我非得钻进地里去才能缓过气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受不了被大家看着呀。”我想起了高中时在班上做演讲时结巴了半天的自己,额啊,那可真是个让人即便只是回想就想满地打滚的时刻。 “你嘀咕什么呢?快到了,你走快一点儿嘛!”一个接一个的气泡从右下角钻出,催促着我加紧步伐。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三步并作两,小跑着前进,“嘿嘿,看你这个样子啊,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和我完全不同,一点儿都不虚吧?”小瓷又强势,又外向的,在大家面前讲话也绝对面不改色。 “啊?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啊!难道你话里有话,偷偷嘲笑我?”也是奇怪,明明只是用文字气泡交流,却仍然能让我想象到此刻她带着恼怒的表情。 “嗯,谁知道呢?”我挑挑眉,并未解释什么。 她回了一个“怒发冲冠”的emoji。 ······ “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买什么产品的呢?”穿着水蓝色制服的导购员小姐浅笑盈盈地招呼我,“额,先生您举着手机是?我们这里虽然不是不准拍摄,但是——” 她虽然没说出来,但是我也猜得到她的意思,任谁被一个陌生人用镜头对着也都会觉得不舒服吧?我连忙把手机放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在跟,额,我,我妹妹聊天呢。她想让我帮她买点东西啦,就让我在这边拍一点商品的讯息,她好看一看,挑一挑。” 她露出释然的表情:“哦,这样啊。如果只是拍商品的话,那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请您随意。还有需要我帮助您的地方吗?” “啊,暂时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谢谢。” 她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如果您有任何问题,请随时向最近的导购员咨询。”说罢,转身离开。 “相当漂亮的人呢,身材也很高挑。”我瞧着她的背影感叹一句。评论刚刚遇见的异性的外貌如何,这可不算什么光彩的行为,只是生而为名为“男性”的生物,这种事情像是本能一般难以避免,我感到很抱歉。 刚刚放低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我把它拿到面前一看,屏幕的另一边,小瓷连发了三个窗口抖动,右下角的文字气泡也接二连三的跳出来。 “老郑?屏幕黑掉了唉!” “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谁是你妹妹啊?” “精虫上脑,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我看错你了!” 紧跟着的是一排“鄙视你”的emoji表情。 我看着好笑,回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看见你的时候,道儿走得可顺了。” 文字气泡顿时不再从屏幕角落蹦出了。 额,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