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从终结的那一天开始 昏暗的主控室内,只剩一排排的应急灯亮着,仅剩的四名工作人员在紧张着操纵着设备,监控画面上飞舞着的血花和喷火的枪口,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构成了共鸣,让他们的手止不住发抖。 在他们的身后,一名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站立着,面容娇小,却穿着与自身极不搭调的白大褂,无框眼镜后的琥珀色眼瞳昏暗。她的嘴上叼着一枚女人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的烟管足以反映出她内心的焦虑程度。 她的左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的名字写着:「琥珀」。同时职务是「副所长」。在目前所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她可以说是这座设施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突然,众多屏幕的左上角,又有一块画面闪灭,变成了白色的雪花。 “副所长!第二主控室的监控画面消失了!” “不用废话,我看得到。” 琥珀故作冷静地回答道,然而,她的内心却是焦急地想着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这么快? 从敌人入侵不过半个小时,这座守备森严的设施却快要全部沦陷了。 从更基本的角度来讲,这座设施根本不会遭到入侵才对。 除非,有叛徒。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救援呢?到现在还没有回应吗?!” “是的……”下属唯唯诺诺地回应道。 “可恶……实验体的情况呢?” 在这个局面下,「实验体」们的状况才是最重要的,远比他们自身的命要有价值。 “因、因为刚才是午餐时间,所以除了「一号」在例行检查以外,实验体们基本都在休息室里,但是那个地方已经……” “一群蠢货!”琥珀吐出烟蒂,猛地用脚踩下,地面传来的反动力让她的左腿有些微微发麻。 “没办法了……我到第四实验室去回收一号,你们几个,之后把第一到第三实验室的安全门全部锁死。这间主控室的安全门是特别加护过的,对方一时半会应该入侵不到这里,你们就在原地等待救援,明白了吗?!” “是!” 话一说完,琥珀就火急火燎地走到房间后方角落的一扇门前,那是主控室特有的检修通道,穿过这里可以不通过过道直接前往实验室。 在握住门把的一瞬间,琥珀的手颤抖不止,因为她刚才撒了一个天大的谎。 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救援前来,在呼叫了这么久还没有回应的情况下,敌人八成是劫持了电波,他们的求救信号根本发不出去。所以,那些人留在主控室里,就只是等死而已。 但是没有办法,必须要有人来操控安全门的关闭,琥珀把他们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这是不得不为之事。 「实验体」是他们研究了半年的实验结晶,尤其是最为珍贵的「一号」,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夺走。 虽说也可以派别人去,但是在假设有「叛徒」的存在下,琥珀亲自前往是最保险的选择。 检修通道还没有来得及装应急灯,所以几乎是漆黑一片。本来,这座实验室建起来也不过半年,根本没有用到这个通道的机会。 实验室和第二主控室分布在主控室的两个方向,也就是说,琥珀应该会有充足的时间去回收一号实验体。 那之后,再直接从紧急出口逃走。 既然第二主控室已经沦陷,那么意味着己方的警卫几乎被全歼,也不排除紧急出口会有敌人把守的可能。 但是…… “绝对要……活下去。” 琥珀明白,如果要被划分为善人或者恶人的话,自己绝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用「人渣」来称谓也毫不过分。在加入这个违背人理的计划的同时,琥珀就深知这一点。 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要千方百计地带着实验体逃出去,不然的话,她所亲手犯下的罪恶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终于……到了。” 意外的是一段很长的道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琥珀深深感受到体力不足的坏处。 检修口进入实验室是用的传统的密码锁,虽然只在几个月前被告知一次,琥珀还是毫不费力地能将其完整地背下来。 安全门解锁,门的背后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实验室本就不需要过多的装饰,房间正中央是一台巨大的躺入式神经元电波检测仪,现在已经停止了工作。 没有看到一个研究人员,估计是听到警报拉响之后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吧。真是的,一群不专业的家伙,琥珀想。 简单地扫视整个实验室后,琥珀就在角落里发现了自己要找的对象。 那是一个被称之为“女孩”也有点言之过早的孩子,顶多只有六岁的年纪,但是,稚嫩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带有童真的表情。她穿着与囚犯类似的蓝白竖条纹的制服,与年纪不符的长发挂在脑后,带着空洞的眼神蜷缩在墙角。 左臂上有一个写着醒目的“1”的臂章,她就是琥珀要找的「一号」。 琥珀大步向前,将左手伸出,没有带着半分想要哄孩子的心理,直截了当地说: “一号,听着。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就跟着我走。明白了吗?” “……” 没有回应,琥珀伸出的手僵在那里,说实话,她没能料想到出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毕竟,她不具备一副成年人应有的身体,没有力气将这个孩子强行带走。 “……名字。”过了片刻,一号空虚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光芒。 “欸?” “如果我跟着你的话,那之后……”她将头抬起,看向琥珀,嘴角微微地翘起,带着颤抖,很显然,她不知道如何去做出这个表情。 “你能给我取一个名字吗?” “唔……”琥珀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号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这其中千万分细腻的情感,琥珀已经没时间去感受了。 “我知道了,等逃出去之后,我就给你起一个名字。” “嗯……约好……了哦。” 随后,一号伸出纤细的带着病态的手,与琥珀伸出的左手拉在一起。 为什么,她会叫我帮她取名字呢? 在牵着一号的手穿越各扇门扉,前往紧急出口之时,琥珀还是忍不住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本来应该让孩子的父母所做的事情,让她一个相当于把她推到绞刑架上的刽子手来做,真的合适吗? 或许是因为外表年龄相近所获取的信任感,但那对琥珀来说也过于沉重了。 一号尚不知道自己前路的命运是什么,也许来不及逃脱而被杀死,也许会被作为实验成功的样本继续被卖到别的机构进行下一步实验。对于研究者的他们来讲,一号不过是一个「实验品」,是不需要名字的,只需要编号就可以。 她是什么时候诞生了这种愿望呢? 而自己,真的要帮她实现吗? “真是的……这种时候突然有了罪恶感什么的,未免也太迟了吧。” 而且,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摆在眼前。 耳边能听到的枪鸣与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毫无疑问,主控室已经被攻占了,至于第一到第三实验室的安全门有没有上锁,琥珀也不得而知。 红色的警报灯乱闪一通,但基本上,这座设施已经没有任何的防卫手段了。 紧急出口就在眼前,那是连接着第五实验室旁边的一扇小门,出口直接通向地下车库,可以在那里找到一辆载具逃出来。 琥珀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这张ID卡也具有解锁的功能,身为副所长的她,几乎可以无条件打开绝大多数的门。 但是,在琥珀将工作证放在感应区的那一瞬,门上的电子屏幕出现的不是绿色的“Unlock”标志,而是如血液般鲜红的“Error”。 同时,警报器响起尖锐的刺鸣。 “该死!” 琥珀猛地一跺脚,警报器还在响着,也就是说现在安全系统还没有到崩溃的程度,自己凭借副所长的身份,没有理由打不开这扇门。 但现在解锁出现了错误,也就是说,自己的这张工作证等于是废了。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原因只能是一个,自己的ID信息已经被修改了,然后,拥有修改她的ID的权限的人,这座设施里就只有一个。 “偏偏谁都可以,为什么会是他?” 而且,这也意味着,对方知道自己会逃向这里。 琥珀身上的冷汗涔涔冒出,恐怕,自己的行动早就已经被对方掌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自己已经失去了逃出的手段,等待她的,将会是…… “过来这边!” 琥珀将一号揽入怀中,然后蹲下身子,藏在一张实验台后。 那之后,第五实验室的安全门被打开,并非是强行爆破,而是用正常的手段打开的。 果然…… 琥珀抱着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娇小的身体,悔恨地想。 自己躲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多活几秒钟而已。 十几名手持短程冲锋枪的武装分子踏入实验室内,看他们武装的程度,应该是雇佣兵一类的人物吧。 虽然这间实验室面积很大,但是,按照他们排查的速度,不超过十秒,琥珀她们就会被发现。 完了。 琥珀略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哭过的琥珀,最后一次在脸上流下略带温度的泪水。 不是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是, 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取名字了。 愧疚。不知为何,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会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琥珀鼓起勇气最后一次看向一号的同时,却发现,她的眼睛,绽放出了奇异的色彩。 那是如薄雾一般的灰色,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眼睛颜色。 但是,琥珀理解这个现象,那同样是萦绕于她的脑海内多年的噩梦。那是「能力」被激发的表现,是一号之所以被称为最珍贵的实验体的根源。 “一号,你……” 当琥珀还未来得及为不小心开口感到后悔时,“咻”的一声,安全门再一次被打开。 本以为是敌人的增援,但是,琥珀感受到了怀内弱小身躯的微微颤抖。 然后,她听到了在这个情况下,最不可能听到的话。 “欸~这里有那么多人啊,一个个露出那么紧张的表情,是想干什么?” 女声,语气不可思议的慵懒,仿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而且最重要的是,琥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忍不住地回头,好奇心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名少女,银色的头发垂在脑后,眼瞳中闪烁着幽邃的碧绿,穿着一身镶着蕾丝边的白裙,宛如是活在十八、九世纪的贵族大小姐。 她的神态轻松,与这里散发出的肃杀气氛格格不入,就像是串错电影拍摄片场一般的诡异。 在这其中最为诡异的是,她的怀中,也抱着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孩子。那是一个有着略长漆黑头发的男孩,手臂上别着的臂章上写着“2”,闭着眼睛,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 “那是……二号?” 同样是实验成功的个体,但是,他不是已经在休息室里被…… 正当她这样想的同时,一连串枪口的爆响打断了她的思考。 很明显,敌人们也不明白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在将其判断为肃清对象的同时,十几名武装分子同时开火。几乎是零死角的交错火力,再加上短程枪械在室内的致命杀伤力,那个女人绝对死透了,琥珀这样想。 但在她睁开因惊吓而闭上的眼睛时,不可思议的景象再度发生了,一如那名少女的出现。 “竟然对我开枪?也就是说,你们是想杀我吧?”少女装模作样地拍去裙角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身纯白之上没有沾染任何血液。同时,怀中闭着眼睛的孩子也没有被惊醒。 “那么,我就稍稍回敬一下,以表诚意如何?” 话音刚落,琥珀就感觉自己的头上被滴上了什么东西似的,下雨了? 下一刻,琥珀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武装分子笔直地倒下,在实验室内,漫天的血花飞溅,仿佛是下了一场仅有一瞬的暴雨一般。 瞬杀。 少女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在一瞬间就将所有的武装分子全部杀死。 恐惧,已经不足以形容琥珀现在的心境了。同时,她怀中一号的颤抖越来越强烈了,简直就像在抗拒着什么一样。 熟知一号拥有什么「能力」的琥珀,已经理解了为什么一号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时,少女已经站在出口前,就如同理所应当一般,出口的门被打开了。 “你躲在这里看很久了吧。”少女回头,笑眯眯地问着全身冷汗的琥珀,“你也想来杀我么?” “不……”琥珀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僵硬到仿佛已经忘记如何说话一样。 “那就好,不然还要杀你的话,有些怪麻烦的。” 怎么可能麻烦,恐怕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吧。 “那么,再见。” 少女笑着摇摇手,以作告别,但是却不是对着琥珀的方向,而是朝着天花板的某处。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这里,就像一阵清风,虽然带来了血腥,本质却是无形。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与安静。 琥珀一直抱着一号,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稍许温暖能带给她一些安心感。 虽然自己可以回收尸体上的ID卡从而离开这里,但不知道为什么,琥珀几次想起身,却在途中丧失了力气。 终于,她感觉声带应该恢复了机能,便开口问道: “喂……一号。你刚才……感受到了什么?” …… …… …… “……光。” “……巨大的……巨大的……光。” 正文 第一章 某人的祈愿 我举起左手,对准云端间的太阳,向前虚握。 把握好角度和弯曲度,时不时地微调手指的位置,如此一来,在我的眼中,仿佛太阳已成为我手掌中一颗灿灿发光的金色小球。 如此简单地,这个世界的光辉便被我收入囊中。 我一边进行着无聊的妄想,一边维持着这好笑的姿势。但过了数分钟,我就因为手臂酸痛而将手垂下了。 现在是梅雨刚刚洗礼过的七月,虽然天气并不是特别炎热,但金灿灿的太阳依旧能让人流下黏湿的汗水。蝉鸣依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席卷了这座城市。 我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双手垂在地面。虽然说是公园,但严格来讲不然,只不过是在一块杂乱的草坪上放置了几个儿童游乐设施罢了。因为这里离居民区较远,所以平时基本没人光顾。前几天,尚在为数不多的小孩子中有些人气的秋千,也因过于陈旧,导致链条从中间断开,失去了它的职能。因而从我躺在长椅上开始,到现在也未曾看到一个人经过。 但或许,也仅仅是因为我“看”不到吧? 虽然在别人看来,我的想法大概属于中二病晚期的症状表现,但对于知晓了世界之暗面的我来说,拥有这种猜测甚是自然,毕竟—— 冷不防的,我的脸颊感受到冰冷的触感,准确地说,先是微微的挤压感,然后转变成稍稍带着螺旋的拉扯感——就像被人用手捏脸的感觉。 但是,除了被云彩挡住刺眼光辉的太阳与湛蓝的天空外,我的视野中别无他物。 “呃……午安,伍桉学姐。” 因为力道尚未达到能令我叫出来的程度,我故作平静地向施力者问好。 象是故作宣告某事即将开始,我微微闭上眼睛。在我睁眼的瞬间,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突兀的,闯进我的眼帘。 没有任何的前兆与预象,如同不借助道具的大型魔术,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只需驱使纯粹自身的力量。 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神迹与奇术,正常人见到定会感到惊奇与恐慌。但我只是抑制住眼瞳中亢奋地跳动着的小小火苗,故作镇定地应对。 毕竟,我早在一年前便已知晓,从科学与理性的障壁中破壳而出,熠熠生辉翠绿如滴的奇异幼苗。 超能力,无数神秘学学者、超自然爱好者以及中二病学生梦寐以求的,梦幻般的存在。 现在,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捉弄人般笑容(并捏着我的脸)的年轻女孩,是位地道的超能力者。 “大热天的在这里做啥,学弟?” 仿佛没有听到我将她的名字与问候语连用的小小反抗,伍桉松开了手,笑眯眯地问我。 “家里停电了……” 我坐起身,道出了自己待在这里的真实原因。不然,有谁会在暑假没事干跑到这种地方晒太阳啊? “学姐为什么来这?” “我只是顺道路过,看到你做出那种好笑的姿势,就忍不住想来捉弄你。” 哇咧……原来被看到了啊……好羞耻。 我不好意思地将头微微撇开,不敢与伍桉对视,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 她将平时扎起的刘海放下,把鬓发编成两束小辫子,稍薄的嘴唇添了些红润,穿着白色的棉裙,带着漂亮的花边。肩上背着酒红色的牛津包,脸色也比平时白暂了一度。 “学姐莫不是要出去逛街?” “哇,学弟你会读心术么?” 伍桉双手合掌,故作惊讶地问道。 不错,我也拥有着名为读心的超能力……什么的才怪咧!打扮的这么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是要出去玩哦? “我说啊……备考生不应该有学校安排补习吗?怎么还有时间出来玩?” 伍桉与我读同一所高中,比我大一岁,这个暑假之后过后便会升上高三,面临升学了。 “最近一直在补习补习补习补习,要是再不休息放松一下搞不好我就会猝死在书桌上,所以说今天就干脆翘掉啦。” 虽然我才高一还不太懂高三是什么概念,但想必学业压力很大吧,不过就这么翘掉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但是,明明是个超能力者,却还那么普通地挥度青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是我才对吧? 虽然拥有异能,生活中的烦恼并不会因此减少,学习成绩、人际交往、自我修养等等属于普通人的桎梏依旧是伍桉的困扰。相较之下,或许能凭借聪明头脑漂亮解答数学题的人和在不同交际圈中八面玲珑的人对伍桉而言更象是个超能力者吧。 哪怕拥有超脱常理的力量,也依旧害怕打破世界的规则。 伍桉是一位超能力者,能自由挥洒自身的力量,变换自己的身影,却选择极力克制自己的能力,沉湎于一般人的日常中。 就算持有改变世界的资格,也不愿承担这份责任。 伍桉,面对光怪陆离的超能力世界的大门,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又在想些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学弟?” 伍桉看到我露出近似呆滞的表情,用手指在我额头上敲了一记。 “啊……不,没啥。” 我并不对伍桉的选择感到失望,虽然我是个爱好幻想的中二学生,但我并没有对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的权力。 我与伍桉虽然家住得很近,但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直到一年前我偶然发现了她的能力,以此为契机成了朋友。 那时的我对自我意识过剩的自己感到迷茫,而伍桉的出现,让我知晓自己所追求的事物并非空中楼阁,是真真切切存在与这个世界上的真实。实在是对我莫大的救赎。嗯……或是加重我病症的助燃剂。 总而言之,伍桉向我证明了超能力的存在,坚定了我追求异常与幻想的执念。 但是—— 我翘起二郎腿,身体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只是在想,学姐你不是超能力者吗?为什么还过得那么累啊?” “哈?你傻么?这和超能力没关系吧!” “当然有啊!你的能力可以干很多事情吧。” “欸?真的?我倒觉得这能力没什么用。” 学姐双手环胸,对我的说法表示不解。 这家伙是个女生,不理解每个青春期男生的梦想吧。 “举个例子说,在考试的时候假装上厕所,然后不就可以尽情偷看别人的试卷了吗?” “这种事情我早想到了啊。” “咦?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 “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说这个能力没用啊。顶多用来捉弄捉弄傻乎乎的学弟。” 学姐闭上一只眼,耸了耸肩。 “你大概一生都不会明白吧。” 的确,我不明白。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去偷窥别人的答案了。呃,可能还不止答案吧。 莫非是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得不到超能力吗?不不,不可能,又不是魔法石。 “对了,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不去市里逛一逛吗?” “咦?不……还是算了吧。” 比起一个人去逛喧闹的街市,还不如在家研究怎么开发出超能力呢。 况且我也没钱去逛。 “但一直待在这不会很无聊么?为什么不和朋友出去玩?” “欸?啊……那个……” 伍桉的疑问,我并非无法回答。但却羞愧于说出答案。 我没什么朋友。 这并非刻意为之的结果,而是自然而然成了这样。 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整天念叨着超能力啊异能啊什么的人待在一起吧。 我以“超能力”话题为半径划出的的圆中,没有他人的轨迹与之相交。 虽说有几个能在学校说上话的人,但关系好到能一起外出的一个也没有。 话虽如此,我并非是那种迫切的想将自己的想法倾泻给别人的人,因此,我倒是过得自在,不用担心被人际交往烦恼,自己开心就好。 但是,我依旧抱着一丝憧憬,希望有人能倾听我的话语,我的幻想与梦呓。我希望当我站在超越了科学与现实的大门前时,有一个人能陪伴在我身旁。 这一份不甘被学姐的提问放大,化为羞耻感令我面红耳赤。 “莫非……学弟你没有其他朋友么?” 学姐看着我愈加发红的脸,试探性地问道。 “……” 穿透心灵的直击,让我更加没脸回答了。 注意到我的窘迫,学姐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平时有好好地和学校的同学说话吗?” “那种事,我当然有做……” “骗人。” 学姐突然伸出双手,拍打我的脸颊,让我和她的眼睛对视。 唔……本想逞强回复,但脸上比整天在阳光直射下的长椅还要烫的温度泄露了我的心境。 “唉。” 学姐把手移开,叹了一口气。 “在学校生活中,朋友可是最重要的一环啊,这可是学姐宝贵的人生经验。” “我,我倒没所谓……” “真的?表情与你说的话不符哦。” 我的表情怎么了?很想拿镜子照照,但想必是十分狼狈不堪吧。 我真的,对交不到朋友这件事如此在意么。 “再说,学姐不就是我的朋友吗?” “这个归这个,那个归那个。而且,同龄人之间的交流才最为重要吧。” “你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前辈啊。” “是么?” 学姐露出略带玩味的微笑,继续说: “我的同龄朋友都会亲切地叫我‘桉桉’哟,你也叫一声看看?” “欸?这个……” 意识到自己一直没叫过学姐的名字,我的心头略过一丝微妙的情绪。还有,她的朋友真的会叫她“桉桉”吗?女生之间都会这样做吗?亲密过头了吧喂! 好吧我认输,我实在叫不出口,嘴巴如同痉挛一样,发不出声响。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呢? 是爽快地承认自己做不到,然后接受学姐的教导去结交朋友吗?还是抗拒到底,固执地孤行己见呢? “对了学姐,你应该是和人有约吧?迟到了可不好。” “啊,要逃跑了。” “啰嗦!” 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才不是逃跑。 “我刚刚想起来,有个好地方能去。所以说拜啦!” 阳光径直照射下来,让我双眼微眯,看不清学姐的脸。 我加快步伐,背着学姐的方向离去。 ——————————————————————————————————————— 若从天空俯瞰这片区域,就像一块豆腐被刀刃无心地划成无数白色立方。 房屋如杂草般错落生长,街道如捆扎废物的绳线穿插其中。街道两旁的桐树的叶子大半垂了下来,显得蔫巴巴的。 据说数十年前这里曾是城市的中心,但因规划欠缺妥当,开发者便将这块地方舍弃,另辟新地。 不久,这片土地便因为缺乏新生力量的注入,被风尘攀附缠绕。 我对这块我出生的地方并没有抱着些许特殊的情感。相较之下,我更向往繁华都市的中心,毕竟,被月光与氖气灯冲刷的大厦屋顶,才是我心目中超能力者之间展开超绝攻防的最佳舞台。 啜着从便利店里买来的廉价冰棍,我脚步虚浮地在街道上走着,闷热的空气让冰棍加速融化,糖水沿着木棍流下,粘在我的手指上,感觉很恶心。 恍惚间,我来到平常常去的游戏厅前,虽然很想进去,但掂量了下口袋中零钱的余额后,我还是摇摇头,继续前行。 穿过数条窄窄的街道与小巷,我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坐落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风格与周围景观格格不入的图书馆。 它建造在一块碧绿如黛的草坪上,仿佛与地面相照应一般,通体被粉刷上绿色与白色。西欧式的浮华雕纹刻于墙面,塑造出一股异国气息。周围竖着一圈矮矮的实木栅栏,上有常青藤盘绕。时不时有蝴蝶在不知名的花上飞舞盘旋。 宛如一座自然中的宫殿,在看着它的同时,夏日带来的燥热感仿佛都被驱逐了。 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要在这种地方建这种建筑,大概是无聊的有钱人突发的艺术创想吧。 抛开每次路过这里都会从脑中浮现的疑惑,我将吸完的冰棍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大理石台阶。我推开木质大门,下一刻,如同行走在沙漠中的僧侣突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水浇身,前脚与后脚仿佛处于不同的世界。 我感受着空调送来的冷风,拂走身上的汗水。 心中感叹着现代科技的伟大,静静地享受片刻反季节的清凉后,我环顾图书馆的内部。虽说有着对我来讲如救世主般的冷气,但待在这里的人很少,毕竟在家里就能吹空调,用不着来这蹭,而且在这个时节,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的确不多。 我瞥了一眼公然在前台计算机前打瞌睡的女生,祈祷她别被查班人员抓到之后,便径直走到写有漂亮花体字索引的书架前,开始挑选中意的书。虽然由于我常来这杀时间的缘故,基本上这里有关超能力的书都被我翻遍了,但这里时不时会进一些新书,因此我用食指指著书脊辨认,努力寻找没见过的书名。 终于,我在书架最上端发现了一本新书,名字是《新Esper大揭秘》,虽然名字听起来很俗气,但很对我的口味。 我取下书,向阅读区走去,这时,一道人影匆匆忙忙从书架旁走过,我来不及躲闪,与他撞到了一起。“咣当”一声,那人怀中捧着的书堆中的一本跌落在地上。 “抱歉。” 我下意识地道歉,同时弯下腰,将那本书捡起。自然而然地,我看到了书的封面。 那是一对少年少女背对背站在长的茂盛的树下,少女低着头,脸庞微红。看起来像是漫画的封绘。 书名是:《白桦树之恋》 欸?这啥?少女漫? 我抬起头,看清了持书者的模样。 那是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年。 他有着一头如黑珍珠般带有潮湿光泽的黑发,略微披挂于肩上。面容比起今天化了妆的伍桉学姐还要白暂。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装扮:他穿着件酒色的衬衣,披了件深红色的外套,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上面刻有火红的枫叶花纹。 简直就像网店上秋季服装的模特一样。身上反季节的服装和怀里抱着的一大堆——无疑是少女漫,令少年的形象很没真实感。 我的视线频频游走于少年的脸与漫画的封面,猛然间,我发现,少年一直以困惑的眼神盯着我。 我闪电般起身,将书递还给他。 “谢谢。” 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腾出一只手接住书,将它放回自己的怀抱。 接着,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手上拿着的书吧,少年冷不防地向我提出问题。 “你喜欢关于超能力的书吗?还是说是一时好奇?” “咦?为什么问这个?” 注意到被人投以疑惑的目光,少年笑着说: “别在意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嗯……就当是市场调研吧。” 我想应该没有像你这样的市场调研人员吧? 虽然丝毫不相信少年的说辞,但我还是姑且顺着他回答: “这样啊……姑且算喜欢吧。” 我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毕竟没有必要在生人面前展现过多自己的兴趣。 “那么,你相信超能力吗?” “当然相信!” 不假思索地,肯定之语从心中流泄而出。 呀,糟了。 当我发现回答中坚定的感情流露过多,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时,已经为时已晚。但同时心中又产生与刚才同样的疑问:为什么他要问我这些? “啊,不,那个是……” “没关系,能直抒自己的兴趣是件好事。” 对于我的回答,少年却显得不太在意。 而且,从他毫不顾虑他人的目光,抱着那么多少女漫四处走的情况来看,他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吧。 “但是,能那么肯定超能力的存在,真是少见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超能力者,而且那人是我的学姐——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跟他说啊? “呃……没什么理由吧,我想。信就是信咯。” “是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不不不,我想大概还是没有抱着一大堆少女漫的你有趣吧。 少年对于我的答案并不打算深究,他微微偏过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以一种认真的眼神直视我,开口道: “但是——” 少年的语气突然改变,仿佛是要为我揭示些什么。 “劝你还是别太抱有期待,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啊。” 哈?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是老生常谈的科学论吗? “什么……意思?” 虽然内容平淡无奇,但少年的口吻似乎又别有深意,疑问之语下意识地跑了出来。 “字面意思啦,但是,我不是说超能力本身。” “欸?” “总之感谢你的热情配合,那么有缘再会。” 少年强行结束话题,不打算回答我的疑惑,准备转身离开。 但与此同时,少年的裤袋振动了起来。 少年的手机传出欢快的铃声,是前一阵子热门的动画主题曲。因为题材有超能力的因素,所以我一集不落地追完了,听到熟悉的音乐,片头动画在我的脑海里逐帧地播放了起来。 大概是忘了调静音吧,少年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但因为双手都捧着漫画,没有空闲去取出手机。 不得已,他只好先只用一只手稳住书本,然后飞快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拿出电话接听,接着歪过头,将手机夹在肩上。 再用两只手取回书本的平衡,少年的动作很慌乱,险些摔倒在地上。 “喂喂,是,是我……什么?” 少年压低声音通话,同时脚步缓缓地向前台走去。 “欸?!又有……好,好,我知道了……” 少年微微提高了音调,听起来在抱怨,但马上又无奈地接受——他在聊些什么呢? 我略微伸出手,想叫住少年,让他回答我的问题,但又怕打扰到他打电话,心中很是纠结。 最后,我只得目送少年消失在我的视野。 出现与离去都是那么突然,少年宛如在夏日中穿梭的一阵秋风。 结果,我未能知道少年的目的,不由得,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是想知道他是否也相信超能力的存在吗?是想知道他与我是否是同一类人吗? 总不会真的是市场调研员吧? “什么……跟什么啊,这都。” 像被大人用糖果戏耍的小孩子一样,我不禁喃喃自语。 我走到阅读区坐下,摊开书本,眼睛虽然在书页上扫视,脑中却一直在思考刚才少年的问题。 当然,我对他最后说的话也颇为在意,那种故弄玄虚的感觉让我不能释怀。但此时我思考的是另一个疑问,是对于我自身而言无法得出答案的困惑。 为什么,如此坚信超能力的存在? 说实话,认识伍桉学姐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早在我认识伍桉学姐之前,就无比的,比任何人都更坚信着超能力的存在。若是在那时被人这样提问,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毫不犹豫地说“相信!”吧。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对超能力抱有如此的追求与渴望? 我不知道。 关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离我越来越远,在内心中不断沉淀,不断深挖也寻找不出。 就像人类会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夜空,被悬挂于其上的繁星所吸引一样,如果我是一支只偏执指向一方的磁针的话,超能力对我来讲就是一生无法逃离其磁场的巨大磁极。 动物的潜意识里,自出生起就将进食、睡眠、性等等这些东西刻在脑中,这种被称为「本能」的神经反射,曾一度被我认为或许更能体现我与超能力之间的联系。我的DNA中被刻下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基因,所以才对超能力有着这样的诉求,之类的设定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更早以前,我也是个天天将“我的体内藏有未知的力量,终有一天将会彻底彰显。”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的外显型中二病少年。只不过,再遇上伍桉学姐后,我就渐渐不那么做了。 并不是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我的想法很单纯,并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只是觉得在一个真正的超能力者面前自吹自擂会显得……嗯……很不成熟。 我依旧坚信自己有尚未开发的才能,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是被选中的人,是用双手开拓世界未来的人,是唯一能与世界暗面对抗的勇者。我如此坚信着。 至于理由,不需要吧? 勇者打倒恶龙,救出公主,拯救世界。这就是世界的「定理」,是理所当然之事。对这种事情吹毛求疵,寻找理由的人反而显得不正常吧。 并不是自我催眠,因为若往深处想的话,我的脑回沟大概会出现紊乱,所以我就这么坚信着,坚信着自己热爱超能力的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想着总有一天会记起那现在被我忘却的理由,大概在我成为世界最强之后,回忆这种东西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嘛!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于我而言,应该是这样。 对于我来说,现在最为缺少的是「契机」。 若想踏上命运的洪流,「契机」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现在,我还不知道如何去抓住它。 亦或者说,我只须等待就好了呢?毕竟我是被选中的人嘛。 如此乐观地思考着的我,继续翻阅书本,积极将想法付诸于行动之中。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行动的收获来得超乎我想象的快。 在那之后不久,如同一粒石子坠入山涧,“故事”伴着小小的水花荡漾而生,散播开来。 当我将书翻到中间的某一页时,一张卡片突兀的从中掉出。 “这是……什么?” 卡片很薄,但从质感上来看不是便宜货,大概是贺卡或明信片之类的东西吧。但奇怪的是,上面既不是空空如也,也没有写上祝福或问候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 “路线图?” 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被标注在卡片上,显得很杂乱。笔迹也很潦草,像小孩子的涂鸦,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 其中有两座建筑被打上了红色的记号,并且有一条直线穿过复杂的街道将其相连。其中一座建筑我很熟悉,而且我正位于这个地方,就是这座图书馆。但另一个被标上「碧川」二字的地方,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碧川……” 反复咀嚼这个名词,但很遗憾,并没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是哪座公园吗?我所熟知的能被称得上公园的地方就只有我家附近的那片空地了。毕竟我已经过了会去公园玩的年纪了,不知道也很正常。 脑中出现某个想法的我拿出手机,用地图软件搜索这两个字。 下一刻,在心中想着现代科技真是方便的我,双眼因搜索结果而睁到极限。 符合项为零。 突然,像是有无形的东西在体内爆发了,混杂的意识流有如青白色的电浆在我的脑内流窜、碰撞、发烫。 用网络也搜索不到的地方,意味着什么? 未知。 未知之地。 揭示我之命运的未知之地。 不知名的无形火焰点燃我的三段跳跃式思考。虽然也有制作者记错名称的可能,但内心的亢奋将这一点煞风景的想法排挤出脑外。 卡片上的路线虽然有些潦草,但画得还算仔细,而且,途中经过的建筑与街道我也能认出一些。 直觉告诉我,这张地图的真实性很高。 我有些颤抖地拿着这张卡片,将思考的翅膀转向他处。 是谁画了这张地图?为什么要夹在这本书里?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姑且不谈,没有头绪与线索,而且我也不想破坏那位的神秘感。 此时,我总算开始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生物电流在脑回沟处不断闪灭。 既然选择了图书馆这一公共场所,并把它夹在书里——想必书也是随便挑的吧。因为谁都可以借阅的缘故,是指谁拿到都可以的意思么?不,应该不是。 制作者的第一个意图,应该是想要看到这张地图的人前往那个场所吧。但一般人看到这种可疑的东西,尤其在用手机搜索过之后,想必想要前往那里的人几乎没有吧。 但是,除了「我」。 本应是想给特定的人传递的特定信息,却将其放在了任何人都能拿到的地方,没有人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除非,其拥有抹消这种悖论的自信。 比如,超能力。 想到这里,我的脸颊有些发烫,毕竟,这有一丝丝「命运」的感觉在里面呢。 虽然一下子想到了好几个可能办到这种事的能力,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下结论。 但,基于「我」得到这张卡片的事实,「那个人」想要将这条信息传递给「我」的结论,绝对不会错。 我自顾自地点头,以强化这种认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妄尊自大。 至于「那个人」的目的为何,不消说,肯定是为了「接引」我吧。 接引我,前往新的世界。 跨越了科学与常识的藩篱,存在着「超能力者」的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我差点忍不住“噗呼呼”地笑出声。没办法,谁叫这种事来得那么突然呢? 正当我打算地将这记载有未知世界坐标的卡片收好,将书合起的同时,仿佛被从漏电的电箱中流窜出的电流击中,我的脑海里,有一段话语不自觉地响起: 劝你还是别太抱有期待,因为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啊。 不知为何,方才还如燃烧的火焰般的兴奋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就好像被寒针刺进大脑,我的后脑勺传来阵痛。 少年似乎别有深意地说出这句话的画面,就像无法用水擦拭的油性马克笔迹,在我的眼前无休止地重复书写。 为什么……呢? 至今已持续了十六年的人生,我不知被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但每次都被我视作被丢进废纸篓的垃圾,从有限的大脑磁盘中清除,平均记忆时间大概不超过三秒钟。 但这次却不同,那个奇异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眼神与那些不相信神秘、笃信科学的一般人不同。 简直就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就是这点似是而非的感觉,就像搁在我心中的异物一样,让我的心跳紊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思考。 仔细想来,刚才我的推理简直……不对,若称呼那样的思考为推理的话,整个世界的逻辑学爱好者会对我群起而攻之吧。 没有任何的客观前提(premises),所引导出的结论只不过是我的单方面臆想罢了。 我单手托腮,再次仔细观察起那张明信片。 虽说我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就以我过去所有的类似行动都以失败告终的结果来看,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吧。 唉,我在想些什么啊。 什么时候我开始拥有这种煞有介事的理性了啊。 明明刚才还在脑内鼓吹过自己的特别、才能、潜力无限,不到半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信条的正确性了么? 不,不对,我并不是怀疑超能力本身,毕竟我已经亲眼目暏了它的「存在」。 我怀疑的是…… “咕……” 强行打断自己的思考,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我要不要按照这张路线图的指示,去赴这场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邀约」。 在我闭上眼睛,抱头苦思约一分钟后,我睁开双眼,用手拍拍自己的脸颊,下定决心。 说实话,方才的我只是对其的真实性抱有太高的期望罢了,若是单单要做这道非是即否的判断题的话,我的选择当然是「YES」。 反正失败了的话,也不过是在我众多的失败记录上再添一笔罢了。但如果这张路线图当真是我通往「新世界」的钥匙,那我不就赚翻了? 将两端的结果放在天平上衡量,我才发现我根本不需要做任何思考,只需按照我过去的做法就行了。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 来满足一下我对少年的那句话所持有的小小叛逆心。 我从座位上站起,将书本放回书架。 走向柜台的同时,方才还在打瞌睡的女孩已经从睡梦中爬起。我对她报以微笑,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却只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咦?她不认识我吗?太过分了吧!我可是这里的常客耶! 将心里的一丝尴尬甩开,我深呼一口气,推开图书馆的的大门。 向那个名为「碧川」的地方,迈出属于我的第一步。 ——————————————————————————————————————— 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特别的力量,是在五年前。 那时,刚上初一的伍桉,不小心招惹了以班上女生为首的不良集团。那之后,便沦为他们主要的欺负对象。 书桌被推翻,作业被撕毁,笔记被涂画乃是家常便饭。被施以肢体暴力,勒索钱财也时有发生,更被迫做了许多不堪的事。那些都是伍桉内心中最黑暗的部分,至今无法将其透露给他人。 每天踏入校门就如同奔赴处刑场,放学时不敢把任何东西留在学校,只得全部塞进书包,用极快的步伐背着比他人沉重许多的书包,即便磨出了血泡也不敢放慢速度,路上双手不断合十,祈祷着不与他们碰上。 告诉家长与老师也无济于事,几句训斥之后换来的是更严重的报复。 伍桉倒数般计算着待在初中的日子,盼望这段漆黑的日子能早些过去。 某天,那群女生强行将伍桉拉去女厕所,狠狠摁着她的头,让她喝坐便器里的水。 仅仅是她们的一时兴起,自己就得承受如此莫大的屈辱。 拼死反抗的伍桉好不容易从禁锢中挣脱,将自己反锁在厕所隔间里,她们便用伍桉的水杯捞起厕所中的水,朝伍桉那里泼去。 听着从外侧传来的嬉笑与咒骂,感受着昨天新买的衬衣与身体被污水浸湿。 伍桉只能将头埋入膝间,想让身体同视野一起陷入黑暗。 此时的她,没有多余的心念去诅咒那群不良,只是全心全意,不停地发出祈思。 拜托了,请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吵闹与戏弄渐渐停止。不良们对凌虐没有反抗的事物意外地早早失去了兴趣。 伍桉慢慢抬起头,泪水朦胧了视线,眼前的身体仿佛若隐若现,变得透明。 伍桉用手擦干泪水,下一刻,眼前发生的奇异现象令她大脑变得空白,甚至忘了屈辱与身上的恶臭。 自己的身体,不见了。 明明因蹲坐太久而从大腿传来的酥麻感还在,感受得到自己的呼吸、体温与心跳。明明四肢连接着躯体的感觉任然健在。 但是看不到,向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带有污浊与水渍的大理石地面。 面对这个奇异现象,伍桉心跳加速,血液如解除限制般流动循环,明明感受到自己就像一株烈日下的植物散发热量,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过了许久,伍桉慢慢理解,并不是自己的身体真的不见了,而是连着衣物一起变得透明。 知晓现象本质的伍桉慢慢克服恐惧,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走到厕所洗手台的镜子前,镜子未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只显示出她身后洁白的墙壁。 虽然自己的脑不断发出指令,提醒自己仍踏踏实实地站在地面上。可在他人眼中,自己应该就象是没有实体的虚灵吧。 此时此刻,伍桉才发觉自己获得了什么。 超能力。 能将他人眼中的自己完全抹除,隐遁于世间的超能力。 伍桉深呼吸,消化着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剧变。 随后,她走出厕所,来到自己的班级门前,后门与前门都大大敞开,上课铃已响了许久,老师背对学生在做板书,学生们都在低头做着笔记,只有一人除外。 那人将头发烫成学校禁止的波浪卷,末梢挑染成红色,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转着圆珠笔。时不时看向伍桉的座位,露出凶狠的,似爬虫类的眼神。 伍桉一看到她,胃部就会轻微痉挛,心中溢出酸楚的水。 若是在平时,伍桉绝不敢直视她的脸,仿佛她拥有一块巨大斥力的磁铁,将伍桉的目光压向地面。 但这次不同,她拥有了挣脱了她骇人气场的能力,不再受她束缚。今天是,明天也是。 将痛苦的回忆化为肥料,滋养名为勇气的花朵。伍桉大步向前,来到她的桌前,课堂静静的,只有伍桉一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双手止不住颤抖。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如此咏唱三遍,将逃避与退缩驱逐出体外。 穿透女生的视线,伍桉伸出手臂,握住课桌前端的两角。 最好一次深呼吸,将自开学以来积蓄的力量灌注到手臂、手腕、手掌。 下一刻,世界颠覆了。 女生突然受向后掀倒的课桌冲击,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上。后脑勺遭地面撞击,女生发出哀鸣,但是很快停止——课桌砸到她的腹部,深深凹陷,痛苦塞满了她的喉咙,让她静默。 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以这种方式遭受如此疼痛,女生的脸上,不可置信和痛苦肆意横行,像一块正被拧干的抹布。 同学与老师也开始回头望去,脸上也布满疑惑,却没有人出手相助。 趁女生还未反应过来,伍桉溜出教室,身体半自动地跑了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停下,但身体擅自作出反应,朝着校门跑去。 终于,体力耗尽的伍桉,在校门旁的墙边靠下,大口大口喘着气。 胃部又开始痉挛,伍桉感觉到恶心,开始很想吐,胃液在喉咙旁旋转翻涌。 第一次成功反抗不良的喜悦?看到讨厌的人露出痛苦表情的欢欣? 没有,这些感觉统统不存在。 泪水顺着伍桉的脸庞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伍桉低下头,将脸埋在双膝之间。 久久的,久久的,啜泣着。 “桉桉,喂,桉桉?” 被人用手肘戳了一下腰间,接收到身体受到刺激的信号,伍桉的意识从记忆的胶片中回归现实。喧嚣的街道重新映入眼帘,人海如海浪般在泛红的夕阳下波动。时不时有汽车鸣笛声传来,让伍桉的意识更清醒了几分。 “怎,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走神得很彻底,伍桉下意识地小声询问。 “看你没什么精神嘛,而且话都不说一句,不舒服吗?” “没,在想一些事。” 伍桉低头扶额,整理自己的思绪。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过去的记忆常常不自觉地闪现在眼前。如同装载胶卷的老式电影放映机一样,一帧一帧地在脑内播放。 就像徒手去握住满是针刺的仙人球,伍桉不愿回忆起这些片段,希望它们永远沉入心灵的海沟里,永远不被打捞起来。 正如同记忆中呈现的,伍桉拥有着非人之力。 不愿认同那位学弟的论调,伍桉不承认自己是「超能力者」。超能力是一匹顽劣的烈马,而伍桉没有成为骑手的天赋。 不同于外表展现出来的样子,伍桉的本质是胆小鬼,不期望任何违背常理之事,只想平平淡淡走完自己的一生。 虽然有时能凭此戏弄学弟为乐,但最多也只停留在这个层面。超能力给伍桉带来的,更多的是对世界不确定性增多的不安。 最近,随着过去记忆的不时闪现,这种不安感与日俱增,今天会答应朋友出去玩,也是为了能驱散这种感觉。 “在~想~什~么?” 好友的胳膊伸过伍桉的腋下,自然的挽住了她的手臂。 “不告诉你。” 伍桉故作冷淡的回答,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超能力与过去是伍桉的秘密,无论哪一方她对不愿意主动向别人提起,哪怕是亲密的好友也是一样。 “欸~,为什么?” 好友轻轻摇晃着伍桉的手臂,语气象是在撒娇,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比起这个,阿梓,接下来去哪?” 伍桉转移话题。女孩的全名叫杨梓,是从名字上就和伍桉很合得来的好友,两人从高一时相识,友谊已持续了两年。 “我想想,差不多也逛累了,去找个地方坐坐怎么样?” “赞成,有什么推荐吗?” “等一下我看看。” 杨梓掏出手机,手指飞快滑动,似乎是在什么网站上流览。 “桉桉,这个怎么样?” 手机荧幕上显示的是一家装潢典雅的茶餐厅,旁边还附有这家店的菜单。其中,带有“皇家草莓宫殿”名字的甜点被打上了重点符号,显得很突出。 “你想吃蛋糕吗?” “嗯嗯,因为这家店刚开所以想去试试,怎么样怎么样,去吗?” 感受着好友真挚而热诚的视线,伍桉点了点头,露出微笑。 “好吧,那就去吧。” “Aye!Aye!Sir!” 计划得到同意的好友就像即将与父母外出郊游的小孩一般雀跃不已,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你呀……至于那么兴奋吗?” “因为,自从暑假开始我就和甜食绝缘了嘛!” 虽然伍桉也因为补习的原因也无暇造访甜品店,但平时也没想到要去吃,现在经好友这样提起,基于女生的天性,腹中也滋生出蠢蠢欲动的感觉。 “说起来,你暑假补习也没去啊,是在给家里帮忙吗?” “是啊是啊,每天五点爬起床,晚上十点才结束,周末还不能休息。今天为了能出来,我在三天前就在说服我爸了啊!” “令尊还真是严格……但这也说明你家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哎,就是生意越好才越累啊。真是的……明明不是开在繁华街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啊?” “嗯……是因为有秘制酱汁之类的?” “呃,我家是开拉面店来着……” “那个,打扰一下行吗?” 正当伍桉与杨梓聊得起劲时,一道声音切入了她们的谈话。音调柔和而又清脆,来的突然却又不显得粗鲁,以微妙的节奏打断了伍桉接下来想说的话。 伍桉与杨梓一齐回头,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的主人映入两人的眼底。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略长的黑发在橘红色的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辉,让人联想到黑曜石。虽然是夏天,他却在衬衣外穿了一件深红色的风衣,下摆长到膝盖,与周围衣着清凉的街景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使他和周围的世界分隔开,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 少年面貌清秀,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说道: “不好意思,请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可能是太过惊讶于少年的外表,伍桉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少年所说的话,但在她准备出口回应之时。杨梓却早已像少年靠拢。 “当然可以呀!要我们帮什么?” 好友的眼里绽放出与之前不同的色彩,神情与站在甲板上遥遥望见新大陆轮廓的哥伦布类似,显得异常兴奋。 伍桉无奈地瞥了一眼露出痴汉神情的好友。差点忘了。这种美少年是她的理想型。 少年拿出一张纸条,杨梓马上将眼睛凑过去,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中发射出光束讲纸条烧穿。伍桉也顺便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碧川」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 碧川?是哪条河的名字吗?伍桉用这个词条在脑内搜索,结果是带有相关条目的答案为零,完全没有印象。 “我住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不长,所以对这座城镇还不是很了解,姑且用网络搜索过,但完全找不到这个地方啊。” 少年苦笑着解释说,同时也断了伍桉用手机搜寻的念头。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住在这不久的少年,连自出生就待在这个城镇的伍桉也完全不知道这个地方。 “抱歉,我不知道这个地方。” 伍桉回答少年,表示自己帮不上忙。“是么……”少年用手抓挠自己的头发,以示自己的难处。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说: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 “我知道!” 这时,之前不知为何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梓忽然喊出声,将欲作告辞的少年吓了一跳。 “唉,你知道吗?” 伍桉也疑惑地询问,对能知道这个偏僻地方的好友略感惊讶。 “嗯……碧川~碧川~碧川塔……如果你指的是碧川塔的话,我知道它在哪。” 好友用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了转,自顾自地自我确认。 “是么?太好了,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少年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面露喜色。 “好的呀。”杨梓露出微笑,从头部的倾斜角度来看,很明显是在装可爱,但少年装作没看到。 “但那里离这里有些远,你有纸和笔吗?我可以画下来给你。” “啊,有的有的。”少年从外衣口袋中掏出小本子与水笔,递给杨梓。 杨梓开始动手在小本子上画起地图,时不时用水笔敲打脑袋,故意画得很慢。这一系列的举动大概是为了实行拖延作战,以此考虑如何找借口要到少年的联系方式吧。 此时,带着七分好奇与三分坏意,伍桉向好友搭话: “喂,阿梓,碧川塔是什么?” “是一座塔。” “这我知道,我想问的是那是做什么用的。” “呃……桉桉你真不知道么?那里离你家也不算远的样子耶。” 无视好友频频抛来的带有“你好烦,会分散我注意力的啦!”、“比起问我还不如想办法帮我要电话!”之类想法的眼神,伍桉用微笑将之搪塞回去。 “唔,我以前是个电视儿童嘛,基本不出门的。” “没办法……”为了向少年掩盖自己心怀鬼胎,杨梓姑且只好配合伍桉聊下去。 “碧川塔的话,应该能算作地标一类的建筑吧。最上面有一个超大的瞭望台,下面就是超市啦餐厅啦服装店啦这些。我六岁的时候被老爸带过去一次,因为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所以印象挺深的。” “嗯……跟百货大楼差不多吗?” “对对,差不多是这样。” 得到好友肯定的答复后,伍桉自行在脑海里展开了想象:圆形的平台上,有无数巨大落地窗组成的瞭望口向内部的人们呈现城镇的俯视图。步下位于中央的楼梯,琳琅满目的餐厅与服装连锁店前流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如此想来的话,大概就是个造型与名字稍稍有些奇怪的购物中心吧。 但是,还是有一点很奇怪,让伍桉无法释怀。 “嗯……阿梓,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挺有名的吧。为什么我……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呢?” 没错,如此奇特且便利的建筑坐落在她的家旁,伍桉没理由不注意到,哪怕自己以前是个茧居族,应该也会有所耳闻吧。但是,自记事以来,伍桉对这座建筑却没有任何印象。 “啊咧?这个嘛……嗯……因为我只去过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关注……”好友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 “被废弃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接上了话茬。 “废……弃?” “啊啊,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猜猜的啊。”少年笑着摆摆手,“我曾听别人说,这座城市大概在十年前,中心进行了转移的样子,会不会这就是原因呢?” “那具体是因为什么呢?”这次出声的是杨梓,不过目的是想和少年搭上话还是真的对此事感到好奇就不得而知了。 “真实情况我也不知道啦,我猜是中心转移后人流也随之转移了吧,客流量日趋减少,营业额抵不了高额的地租,商家就纷纷撤走了吧。” “然后,就被废弃了么。”伍桉沉声说道。 若事情真如少年所说,那一切就容易解释了。早在十年前就被废弃了的话,的确不会出现在伍桉的记忆里。大人们也不会刻意去提起这个地方,毕竟这种建筑的替代品在市里要多少有多少。 伍桉所居住的城镇附近,有许多被废弃的建筑与烂尾楼,写字楼与店铺如同风中残烛般伫立在这片土地上。平时,伍桉也不会刻意去注意它们。 “不过这也只是假设啦。”少年爽朗的言语打断了伍桉的思考。“真实情况也可能不是这样。” “啊,说起来,”杨梓仿佛梦醒般说道,“地图画好了,给你。” “谢谢。” 少年微笑着接过杨梓有些恋恋不舍地递出的地图与笔。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伍桉自觉地后退一步,想看看自己的好友到底想出了怎样的作战。 “不客气,不客气。话说回来,现在问这个可能有些晚,不过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被问到自己的目的,少年略微怔了怔,眨了眨他漂亮的茶褐色眼睛。 随即,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露出与二人相遇以来最为灿烂的笑容,说道: “抱歉,这件事要保密。” ——————————————————————————————————————— “啊啊啊……根本啥也没有嘛。” 我放弃继续行动,在满是尘埃的地面坐下。 失落和被欺骗的感觉早已在一个小时以前被挥发殆尽。现在我的心中,只是带有少许残渣的空虚感而已。 这里就是「碧川」,不是什么前往未知世界的坐标,没有被网络记载的原因,大概只是单纯地在很早以前,就被废弃了的缘故。 这是一座地标性质的高塔,因为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缘故,我不清楚它的位置离我家是否遥远。不过这没差,随着建设重心的转移,这也早已像周边环绕着它的建筑一样,早已埋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入口处的封条早已不知被谁撕毁,大门敞开,变成了不论是谁都能自由进出的状态。但我想应该没人会想进来吧。这座建筑已变成名副其实的残骸,处于街市上的繁华灯光永远照耀不到的夜之领域。 我现在位于该塔的顶层,环形的平面上,落地的玻璃窗已有许多破裂,碎片散落在地上,折射着洁白的月光。除此之外空空荡荡,没有可以描绘出轮廓的东西。 虽说一般人单独来到此地会感到有点不安吧,但我却挺中意这个地方。 除了恰到好处,能让人吹到凉爽夜风的高度外,这里也是一个「像是有什么事件将会发生」的场所。被这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所吸引,让我想将这里当成今后无聊时可以独处的地方。 当然,是我没有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的前提之下。 我透过平台望向外边,亮光星星点点,只有路灯恪守着岗位,照亮道路。疲惫的街区,宛如一台耗尽燃料的发动机,连发出空转的余力也没有,仿佛已经沉沉睡去——现在虽趋近于晚间九点,但我依旧不想回家。 今天晚上没有其他人在家,所以说什么时候回去都行。然而最令我抵触回家的是,直到现在什么事件都还没有发生。 我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沿着卡片上所描绘的路线,像盲人一样摸索,来到这里。 当我踏入尘封已久的高塔之时,睿智的老者或神秘的少女睁开带有奇异色彩的双瞳,等待着我指引命运……之类的情节确实在那时填满了我的大脑,令我陶醉不已。 但在我兴奋不已,啪嗒啪嗒地爬上顶楼后,留给我的只有呛人的烟尘和满地玻璃渣。 短暂的失落后,我便将幻想转向其他地方。将身体贴在墙面上搜寻,仔细踩踏每一块地板,寻找着类似密室或神秘隔间之类的开关。 但除了找到几张蜘蛛网和将全身弄脏之外,违背常理的东西可以说一点儿也没有。 夜晚,潮湿的空气给我过热的脑袋降温,迫使我重新打开思绪。 恶作剧?这张卡片是为了故意捉弄人而画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可能。 单纯的只是为了恶作剧的话,在书页夹只死蟑螂什么的话更为简单直接吧。何必要费心费力去画一张通往早已废弃之地的路线图呢?更何况成功率还很低。 而且,就心情而言,渴望追求「异常」的我拒绝接受这样无聊的答案。 虽然心中明知这类事发生的概率很低,但不在完全下定论之前好好挣扎一番,就不像我的作风了。 “如此这般,看来不用这个办法不行。” 想到某个主意的我跳起身,拍掉尘土,转过身来,让明亮的月光照亮我的背影。 想象。用左手捂住左眼,同时右眼也微微闭上,右手高举过头顶,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张开手掌。 感受着夜风吹拂起我的衣边,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突然,我将右眼睁到极限。瞬间,右手猛地握拳,同时扭转身体,将拳头对准月亮。 “吾之命运,此时此刻正是显现之时!” 平台上回荡着我拼命压低声音念出来的台词,但在几次回摆之后,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痛痛痛痛……” 因为扭转得太过于用力,我的腰部跟不上上半身的转动,差点要散架了。 “可恶,这样没用么。” 时隔多年又再次恢复之前的说话方式,说实话我有点不习惯。同时,此举的后果只是给我带来闪了腰似的疼痛感,令我很恼火。 本以为经过某种特殊的召唤仪式之后,我躲在暗处的指引者就会出现。但是完全没有效果。 我思考的方向错了吗? 我反思自己的做法,既然一种方法行不通,那就换另一种思路。 我蹲坐在地上,咬着牙齿,试图将自己置身于一种空灵的状态。 闭上眼睛,用双手拍打脸颊,好好地,好好地思考。 回想这栋建筑的构造,我一定遗漏了什么地方。 我的冒险不会在此结束,不如说正要在此开始。 挖掘自己的记忆,抱头苦思了好久之后,我终于想起,当我走向通往顶层的最后几段阶梯前,还有一扇大门敞开。 好像是通往类似购物中心的地方,当时的我没做多想,认为命运总应在最高的地方显现。于是,便看也不看越它而去。 如此想来,在这里搜寻无果的情况下,理应去那里瞧瞧。 “嗯,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对自己的思考结果感到满意,双脚似乎恢复了精神。我重新站起,顺着墙壁走向楼梯口。 但下一瞬间,宛如湖面下的世界浮上水面,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暂停。 接近楼梯口的通风管道旁,有人。 是一个浴血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跌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嘴角与额头渗出鲜血,胸前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显示着他仍然活着。然而,最令我感到恐慌的是,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小刀,刀尖上的血顺着刀身流到他的手上,将整只手掌染得通红。 方才只是布满尘埃的空气顿时充斥着血液的腥臭味,令我胃液上涌。 为什么会有个男人会在这儿?什么时候?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他手上拿着刀?血……是谁的? 繁多的想法如杂乱的电波干扰着我的大脑。但是比起思考,脑内的空白占据了更多空间。 超脱现实的景象令我不知所措,不久之前的探索欲全然消失,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与这种男人扯上关系。 本想不顾一切冲下楼去,但恐惧麻痹了我的双腿,让我久久无法迈开步伐。 虽然全身都被血浸染,但并不象是濒临死亡,四肢与躯干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反倒是更像是与人厮杀,耗尽了体力,正在休息。 或许眼前的平静也只是伪装,说不定在我经过时,那个黑衣男就会像饿狼捕食一般扑向我。 混乱填满了我的大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找个地方躲藏,直至黑衣男离开吗?但这个地方空旷得异常,根本没地方可躲。而且平心而论,与这个男人同处在一个地方,我连十分钟都办不到。 我的内心掠过一丝绝望,如此想来,盲目地下楼也成了危险的选择。 而且,我实在没有勇气独自走下这充满未知恐怖的楼梯。 正当我踌躇不前之时,我内心的某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穿透全身的念头在脑中响起,令我的心脏刺痛。 我一直期望着,通往异能与幻想、非日常贯穿其中的世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可谓是打破常理的存在,说不定就能为我引路,带我前往新世界的大门,这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但当我发现男人的那一刻起,这些想法便从脑内蒸发,逃得远远的。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逃跑。 双腿发软,眼睛止不住颤动,希望下一次睁眼时这些都消失不见。汗液涔涔流下,内心仿佛有另一道声音向我哭诉,让我马上回家,对这些事态敬而远之。 “不对……这样不对。” 我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对那个害怕受伤,只顾着逃避的我感到失望。 但无法对其大声指责,因为那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无比真实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我该如何说服自己? 在盲目躲藏和鲁莽下楼都不可行的现在,我还剩下怎样的退路呢? 大脑一想运转,就有如冰刺般的寒冷中止我的思考。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个乖乖学生,从来没打过架,要是遇上斗殴现场只会远远避开,也不知怎样面对这样的场面。平时在脑中的胡思乱想在现在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没有人可以替我拿定主意,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但致命地缺乏处理突发状况的经验,让我举步维艰。 这时,那个黑衣男子突然动了一下,我如惊弓之鸟般向后跳了一步,差点大喊大叫起来。 我克制住喉咙的颤动,黑衣男似乎是想挣扎地站起身,我这时才意识到,如果再不采取行动,那就为时已晚了。 即使没有想好详细的战略,我也只好上前,占据主动。若不这样做,我只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 我以这样的话鼓舞自己,让我不再只想着逃避。 我后退几步,从满地的玻璃碎片中挑选了较为狭长锋利的一块作为防身武器。四散的玻璃倒映出我的脸,无助而又扭曲,说实话,我不想接受拥有这副神情的自己。想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但脸上的肌肉像冻僵了一样,不听从我的指挥。 我朝着男人前进,将握着玻璃片的手藏在身后。抑制住每提起脚时就想往后退的冲动,我向黑衣男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 “请问……” 听到我声音的瞬间,黑衣男猛地转过头,我与那双狭长的眼睛第一次对上了视线。老实说很可怕,双脚想反射性地后跳,但还是被我极力克制住了。绝对不能在这里表现出胆怯。 黑衣男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将小刀往身后挪了挪。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我的眼睛捕捉到了。单凭这个想隐藏自己危险性的举动,便让我更加确信他并非善类。抑制住腹部阵阵的抽痛,我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继续打破沉默: “你没事吧?!伤得很重吗?!” 我表现出关心黑衣男伤势的样子,却没有更靠近他一步。一来是我没有这个胆量,二来是血的气味很重,比刚才更浓郁了,让我忍不住用手捏住鼻子。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无视我的问话脉络,男人径直向我发问,嘶哑的声音如粗糙的沙粒般流进我的耳朵。意识到男人的话中有「试探」我的意味,我更增添了几分紧张。 睫毛不停地打颤,无数次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但还是止不住血脉扩张,身体发热。脑袋愈想给身体下达命令,就愈是打结。焦躁带来大量的汗水,在我的掌心与后背粘滞。 “我是谁现在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全身都是血耶!血!” 总而言之,不能顺着黑衣男的意图,直觉告诉我要掌握节奏的主导权。而且就算真要让我回答他的问题,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压制在神经中窜动的恐惧,把纠缠在一起的脑回路一一解开。 此时,我总算才能和黑衣男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黑衣男开口很少,而且支支吾吾的发言中多多少少都包含着试探我的意图。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个劲儿地傻傻发问,但也基本没有套出任何情报。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时会爆发出激烈的火花。 “对了,医院……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 我如此向黑衣男发问,却没有帮忙呼叫的意思。 一般来说,平常人看到有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要么当作没有看见马上离开,要么就会立刻拨打急救电话了吧,没有向受伤者确认的必要。说实话,我的举动要是在旁人看来会显得很奇怪。因为,我的目的是为了「确认」。 确认黑衣男是否真的对我怀敌意,如果单纯地只把我当成一个路人的话,应该会同意我的建议才对,毕竟,他要是继续这样放着没人管的话,应该真的会死。 如果他要是拒绝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抱着会受伤的觉悟拼命逃跑了。 暗暗下定决心,我屏着呼吸,等待黑衣男的反应。 那个男人听到我的提议,偏过头,像是在思考。 终于,片刻过后,他稍稍挪动了下他的下巴。 他点了点头,是接受的意思吗? 内心中悬着的巨石被放下,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黑衣男理解了我是对他无害的存在。 “呼……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不再和黑衣男对上视线,我将左手伸向裤袋,右手握着的玻璃片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丢掉吧。 正当我这样盘算的时候,某种「预感」突然在脑海里浮现。 很奇怪,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与迹象,但是脑中突然出现的某个声音却这样对我低语。 我,低估了那个男人的「恶意」。 在未知的恐怖与危险面前,半吊子的「勇气」和「谋略」是不起作用的。 正确的生还方法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那个「未知」露出吃人的獠牙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在我的双脚意识到马上要逃跑的前一刻,黑衣男已如猎豹般起身,将明晃晃的小刀推送至我的面前。 大脑停机的那一瞬,是锋利的刀锋如流星划过眼帘。 正文 第二章 Gravity Repulser “那个,阿梓……能别再抖脚了吗?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感受着桌子传来的微微震动,伍桉一边无奈地看着坐在对桌的好友,一边往面前的咖啡里加砂糖和牛奶。 “可恶……可恶……什么都……没要到……” “准确地来说,你根本没去要吧。” “不管是哪个女生,在看到那种笑容之后都会当场呆住的好吧!” “只有你会变成那样吧……” “再说,遇到那种突发情况 不应该马上切换到Plan B的吗!” “Plan B?那是什么?” “就是桉桉代替我去要电话。” “鬼知道有这种计划啊……” “你原来是个葬送亲密的朋友一生幸福也无所谓的女人吗!” “是你自己表现太傻了吧!” “哼,算了。不想和你这种有男朋友的人沟通。” 杨梓单手托腮,把脸撇到别处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总之你先别再抖——慢着,你说什么?” “男朋友啊,男、朋、友!可恶,你是故意让我复述这对我来说那么遥不可及的三个字的吗!” “当、当然不是!还有,我才没什么男朋友咧!” 抑制住想把手中握着的咖啡杯摔碎的冲动,伍桉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男朋友?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哼哼,桉桉,你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么?” 推了推并不存在于鼻梁上的眼镜,杨梓故作沉声说道。 “所以说我到底掩盖什么了啦!”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每次回家都会和一个男生一起走的事!” 杨梓如咯血般大喊,将凝聚着悲愤的右手食指指着伍桉乱晃。 “喂喂,这里是公众场合,别那么夸张啦!还有,我才没有和男生一起回过——” 正当伍桉试图握住杨梓的手让她冷静下来时,突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男生? 回家? 等等…… 时隔一个多月的记忆逆流,脑中渐渐清晰起来的面孔…… 长相还行但性格抱歉,整天胡思乱想、胡言乱语,头发似乎从出生下来就没打理过,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停纠缠自己…… 还有,今天中午才刚刚见过。 …… 欸,是那个人么。 “抱歉啊阿梓,刚才那句话我收回。” “唔呣呣……果然吗,承认了吗,桉桉你背叛我们「单身女同盟」的这件事!” “才没有啊!还有,那个同盟是什么鬼啊,你现编的吧!?” 比起刚才更狂躁了啊……得先让她冷静下来。 “总、总而言之,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啦。” “骗人,都是一起回家的关系了,肯定一到家就开始做【哔——】的事了吧!” “没有没有没有!你的脑浆都腐烂了是吗!?” 不行,这样子下去我也要变得狂躁起来了…… “我跟他只是邻居、邻居哦。一起回家只是顺路而已,其他什么也没有。” “哼,鬼才信。” “给我信啦!” 折腾了又一阵子后,在甜品终于上桌之时,杨梓总算从炸毛的小猫的状态脱离,安静了下来。没有被其他客人冷眼相待真是太好了。 “所以说,你和那个男生真的只是邻居?” “你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吗……” 伍桉用勺子在香草冰淇淋泡芙上剐下一大块,将其送入口中。感受着冰淇淋渐渐融化和面皮酥脆的口感,伍桉的幸福计量表指针在满格处不断颤动。 “真好吃……对啊,真~的只是邻居而已。” “但是,就算是邻居也不会天天一起回家吧,果然你们……” “才不是一起回家,只是他单方面缠着我而已。” “是么?那就是他追求你咯?” “不,倒也不是那样……” 那个白痴学弟会追求女生?除非他的脑被伽马射线扫射变异,亦或是他朝思暮想的「超能力」突然拟人化变成美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吧。 “那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底,学弟会缠着自己,单纯只是因为「超能力」吧,但这个原因又不能和阿梓讲。 感受着好友射来的热切视线,伍桉稍稍感到有些头痛。 “这就请君自行想象~” 没能想到什么好理由,现在就这样糊弄过去吧。 “这算什么啊!喜欢的话就答应,不喜欢的话就拒绝,像这样不清不楚半推还就的就像披萨上拉不断的芝士一样很恶心啊!” “别突然自己一个人突然激动起来啊……还有披萨的芝士不就是要能拉丝才算正常么……” “唔……既然桉桉对他不感兴趣,那就介绍我呗!他是几年级的?叫什么名字?身高多少?爱好是?” “诶诶诶?!你的脑回路跳得也太快了吧?突然就要别人介绍?” “没关系的吧!反正桉桉你又不喜欢他,那介绍给我有什么关系嘛!而且他看起来长得还挺帅的不是吗?” 嗯,以貌取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不是钟情于刚才遇到的美少年吗?” “追求恋爱的人从来只会看往未来。” “这句话一点也不帅气哦……啊啊,我想想……他是一年级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袭向伍桉。 自己一直学弟学弟的叫他,结果连他的名字也记不清?话说回来,他有向自己说过自己的名字吗? “呃……唔……大概叫……玖?” “嗯?九?五六七八九的九?是名字?” “啊不,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我记不起来。” “连对和一年前就开始一起回家的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桉桉,你啊……” “这不能怪我吧,基本上,他也没对我提过他的名字。” 话虽这样说,伍桉还是感觉有些坐立不安,至少,对方有记住自己的名字吧。 下次遇到的时候,再重新好好问下他的名字好了。 “真不靠谱呢。” “啰嗦。” 伍桉啜了一口温热的咖啡,将脸撇向窗外。 漫天的云彩被夕阳漆刷,染上淡淡的金黄,仿佛一块巨大的麦田,丰厚的麦穗随风飘摇。 步行街上的人们多是由一家三口或是年轻的情侣组成,当然也有不少像伍桉一样与朋友结伴出游的人。或许是在讨论晚餐在哪儿解决,无论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洋溢着笑颜。 真是一幅幸福的景象呢。 宛如一块被拼凑好的拼图,没有谁想去破坏这完整的美感。 恐怕这条街上,每一天,每一天,这样的光景都会一直持续下去吧。一成不变的街道、行人与车流,只要这条街道不被命运所抛弃,这种单调、普通的美好便能在任何一瞬间上演。 平常人观望十五分钟左右便会厌烦的景色,伍桉却有耐心一直欣赏下去。 普通地毕业,普通地工作,普通地结婚、生子,普通地过完一生。哪怕每日重复如白开水般无味的生活,伍桉也能断言其为「幸福」。 并不是说普通最好,平凡至上,伍桉不是这样的主张宣扬者。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在自己所相信的道路上。过去,「超能力」的觉醒未能让伍桉摆脱痛苦的境遇。但伍桉认为,这个「信条」能带来改变。 想到这里,那个学弟的脸庞又浮现于伍桉心中。那家伙的人生观念与伍桉大相径庭,可以说是完全的对立面也不为过。 真亏自己能和他一直保持来往呢,伍桉想。 哪怕这份因缘大部分只是自己的「超能力」所致,但也可以说是某种既定的「命运」呢。 事实上,对今天中午所说的话,伍桉稍稍感到心虚。 其实自己的内心早已将他划在「朋友」这一圈内,尽管价值观与兴趣截然不同,然而奇妙的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感到无聊。 不过,只对一件事,伍桉感到很抱歉。 那便是自己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认真地,倾听过他的话语。 总是当成幼稚的玩笑一笑了之,或只当它是做白日梦痴言痴语。因为清楚他只是个「普通人」,就不把他的话当真。 学弟的「梦想」,不对,应该说是「目标」,是伍桉穷极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彼岸,抑或是自己在得到超能力之际,就早早舍弃掉的「另一个自己」的可能性。 这是一般人听来都会觉得荒诞至极的妄想,但伍桉在各种意义上,也不应被划分为「一般人」。 就算是并非己愿,伍桉依旧跳脱出了常识的框架,理解了学弟所追求的「那个」。或许这样她便有义务,认真去聆听他的话了吧。 为什么今天会意识到对这件事怀有愧疚呢?是因为看见他逞强离开的孤单背影吗? 真没办法呢。 下次听他谈及这些,就不再把头撇开,直视他认真而又偏执的眼睛吧。或许,一本正经地听他征服星海的伟大理想,也是一种有趣的体验呢。 “噗哧”一声,伍桉轻轻地笑了。 注意到好友无端展现出笑意的杨梓,感到有些困惑。 “怎么了桉桉,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吗?” “不,没什么。”伍桉摇摇头,脸上却笑意不减。 “对了阿梓,我改主意了。” “嗯?什么主意?” “我啊,不会把学弟介绍给你哟。” “欸?为什么?!” ——————————————————————————————————————— “呜呜呜呜呜噫噫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 针对逼近到眼前的凶器,我发出一连串的惨叫。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抵挡,下一刻,黑衣男的小刀便贯穿了我的左臂,让我的哀嚎更上一个声调。“咕噫噫……啊……啊啊啊!”仿佛全身有电流通过,脑中迸现出火红的闪光,模糊了视野。血液如泄露的桶中倾倒出的红色油漆,从狭长的伤口流出,浸染了整条手臂。 暴雨般的红色泼洒,像蛆一样在地面上爬行,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响起。每一次血液在地板上弹跳,我的痛苦仿佛就更上一个台阶。 好痛……好痛……会死……会死!脑内闪过这样的意象,但很快又被剧烈的痛楚覆写,大脑内全是血的颜色,思考成了一种奢求。 像是要为我的哀嚎画上休止符似的,黑衣男的左拳降临到我的右脸。骨头与骨头相撞,我的颧骨仿佛要被击得粉碎,臼齿被打断好几颗,像小石子一样在我嘴里滚来滚去。我的身体如同坏掉的机器人,噼里啪啦向右倒下。 血液的腥臭味在我嘴里弥漫,喉咙被血液淹没,停止振动。 我的确发不出声响了,但黑衣男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他猛地踩上我的左臂,“噫……噫啊!”伤口被撕裂,如被压榨的海绵一般溢出鲜血。嘴巴发不出声音,只是将断掉的牙齿和血一起吐出。 视野一片乌黑,只有嗅觉变得格外敏锐。血的腥臭和牙根腐烂的臭味,让我的胃部再度急剧收缩。终于,我再也忍耐不住,将今天吃过的东西夹杂着胃水与血液,一同吐了出来。 瞬间,我的处境就比刚才的黑衣男不知要凄惨多少倍。整张脸被鼻水、眼泪、血液和呕吐物覆盖,很恶心。 不给我休息片刻的时间,黑衣男再次把小刀扎进我的左肩。“咕噫……”很痛,超疼,呕吐物又倾泻而出,方才快昏死过的意识又被疼痛所惊醒。 哪怕前进一厘米也好,我扭动着身子,拼命想爬向楼梯口,但因为被黑衣男用脚踩着,所以办不到。黑衣男抽出小刀,伤口“扑哧”地喷出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碰上这种事,该死!该死!我还只有十六岁,我还不想死,还不想死啊! 不想死,不想死的话,思考,需要思考,不思考的话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单纯受人宰割。集中因失血而变得模糊的意识,思考,有什么能让我活下去? 猛然间,想到刚才从地上拾起的玻璃片,现在仍紧紧地因疼痛而攥在右手里,但因为太过用力,右手变得鲜血淋漓。 黑衣男似乎尚未注意到我手持玻璃,但这连武器都算不上的东西能干些什么?凭这个与那个男人搏斗吗?怎么可能! 但是,我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所以,只能去相信,相信它能带来转机! 我屏住一口气,咬紧破碎的牙关。黑衣男的小刀又向我袭来,但在那之前! 我奋力扭转身体,左肩上的伤口迸裂,疼痛如细小的蛇撕咬我的脑神经,我尽力忽视这一切,只将意识灌注到这次反击,带着孤注一掷的信念的利器向黑衣男握着小刀的右手腕刺去。 凭这个机会让他的手腕受伤,丢弃小刀时,再不顾一切,拼死逃脱的话,黑衣男应该不会贸然追上来吧。 虽然没有根据,但从他刚才凌厉的攻击来看,他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势。可他身上的血迹却不合常理地沾满了外衣。也就是说,他身上的血来自他人。 换句话说,黑衣男也是被「袭击」的一方,他也有着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而且就情况来看,黑衣男的处境也相当不妙,不然也不必躲藏在这种地方。 在惯用手受伤的情况下,就算要杀死我,也会耗费大量精力,若是在这种情况与他的「敌人」碰上,毫无疑问,会死。 黑衣男的目的,从始至终,说白了与我相同,那便是「生存」。 之所以想杀掉我,恐怕是把我当成了那些人的同伴吧,毕竟,我出现的时机太不妙了。 倘若情况朝我预想的发展,那么杀掉我就不再是他的「最佳选择」。到那时,黑衣男大概会更倾向于逃跑。 虽然推测的部分漏洞百出,我也不能确定黑衣男是否真的不会追上来,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战略,我也只能相信这唯一的可能性。 在玻璃即将刺入黑衣男手腕的前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不是害怕失败,而是害怕看到,自己即将沾满他人鲜血的右手。 仿佛心中有另一个我对自己发出深深的嘲讽。对那个都到了这个地步,被如此对待,还恐惧着伤害他人的自己感到不屑。 但是,我想活下去。唯有这点信念是我最真诚、最迫切的想法。 我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想……活下去! 咣当。 那是小刀落地的声音。 成功了! 我睁开眼睛确认,锐利的玻璃划过黑衣男的手腕,虽然伤口尚浅,但也令他无法继续追击。 黑衣男的脸略带惊讶,眼睛微微睁大。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暗藏锐器,同时,身体的疲惫令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没有时间犹豫,我抓住这次机会,让身体前倾,将头部撞向黑衣男的胸口。 意外地没受到多大的阻碍,果然刚才的袭击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他脸上所表露出的疲态不是伪装。 黑衣男向后跳开一步,以稳住自己的身体。如此一来,我的左臂得到了解放。 一连串如风暴般的行动暂告一段落,我赶紧用右手支起身,丢掉玻璃,奔向楼梯口。 尽管跑步令我左臂的伤口更加疼痛难忍,但比起这个,抓住生存的稻草才更为重要。 不敢回头观望,但从声音判断,黑衣男没有跟上来。 因反击而躁动起的血液逐渐冷静下来,被暂时压制住的恐惧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快跑、快跑,在他追上来之前,离开这里! 踏上昏暗而又显得潮湿的楼梯,每迈出一步,鲜血就滴溅到地面上。脑袋昏昏荡荡,几乎是被重力牵引着地往下狂奔。 在步入第二个转角处时,我又受到了「冲击」。 仿佛要将世界颠倒过来的巨大冲击,晃荡着我的心。肺部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排出,一时间,我忘记了怎样呼吸,差点窒息地咳嗽起来。 啪嗒、啪嗒。 从楼梯下方,传出这样的声音。 轻巧踩踏地面的声音经由耳朵传递到我的大脑,并被迅速地判断、划分。 楼梯下,有人。 虽然还未看到身形,但从那逐渐响起、增强的声音判断,「那个人」正在一步一步迈上这层阶梯。 是那个黑衣男的「敌人」?还是「同伴」? 不论是哪一方,都能再次将我打入绝望的深渊。 情急之下,我紧急地转弯,为此脚踝差点扭伤。在我的左侧,一道不算窄的通道连向新的房间。 貌似那就是我之前所无视的地方,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我只能逃往那里。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与将要迎面而来的「那个人」碰上。 冲进房间,将大门合上,反锁。由衷感谢这道门的锁还能发挥它的效用。 做完这道仅能使我稍微心安的安全措施,我马上倾靠在墙上。疲倦立即侵袭了我,说实话,如果能就这样平安睡到天亮,我真的别无他求。 伤口处的疼痛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血还在不断地冒出,如果放任它这样下去,哪怕黑衣男不来袭击我,我也要因失血过多而死去。 呼吸变得沉重,喉咙因被血黏住,只能发出粘滞的声响。伤口的疼痛跟呼吸交相呼应,如被鞭子抽打一般,散发出炽烈的气息。 视野朦胧,从眼角溢出的,是眼泪、与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被这样对待? 我做错了什么?仅仅是追寻自己所求,什么人也没伤害,什么人也没打扰,也会被不知名的男人用刀子撕裂身体吗?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路线图,对了,是那张路线图。 把我引导到这里的,是我在图书馆里发现的那张路线图。不,不对,是画出那张路线图的「某个人」。 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 想象不到,推测不出来。本来意识就已经很不清晰,再想思考这些问题真的已经很勉强了。 现在我应该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不如说,因为这个问题,我才不能停止思考。 怎样,才能活下去? 总之,我站起身,要行动起来,只是待在这里的话,只是等死罢了。 环顾四周,这里比想象的要宽阔,从构造上来看,这里应该是类似购物中心的场所。只不过,因为年代久远,所有的东西都已被拆除或迁走,留在这的只有不规则的混凝土块。 得找到能包扎伤口的东西,但这种东西这里怎么可能会有? 在思考即将陷入绝望的死胡同之际,我发现了「那个」。 非常突兀的、摆在月光直射进来的窗户前。通体被漆上绿色,还有一抹在黑暗中也十分鲜艳的白色十字。 急救……箱? 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之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退后一步。 怎么……可能? 在这种数年来不会有人踏进的场所,怎么可能有急救箱被放置在这里。 而且不是在哪处的橱柜或者抽屉,而是冠冕堂皇地摆放在窗户前。 可疑,太可疑了。我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陷阱」二字。 但是…… 我还是缓步向前,走向那个急救箱, 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极不自然,但不断流出鲜血的左臂用剧烈的疼痛发出无声的抗议。 走近窗户,提起急救箱,同时四处环望,观察有没有人埋伏在附近。虽然,如果真的有人埋伏的话,我也没能力反抗就是了。 没有勇气在开阔的场所打开,我退回了刚才倚靠的墙边,这才缓缓地将其开启。 虽然脑海里充斥着“说不定里面有定时炸弹,一打开就会开始倒计时。”以及“里面有毒气囊,一打开就会被释放。”的想法,但在我战战兢兢的动作下,映入眼帘的只是急救箱内应有的内容物。 酒精棉、生理盐水、消毒纱布、绷带、创可贴……简直是标准的急救箱配置。 而且看起来还很新,说明它是最近才被放到这里的。 唔……挥去脑内的不安,告诫自己,不要想不能用行动作出应对的事情。 拿起生理盐水,倾倒在自己的伤口上,仿佛有发出嘶嘶的响声,简直就像往伤口上倾倒硫酸,炽热的刺痛快让我昏死过去。 我现在非常感谢学校在暑假前上的急救课,那节课我听得很认真,还做了笔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算拿到这些东西,也不会使用。 以伤口为中心,将纱布一圈一圈的绕上,接着再打上绷带。因为是自己来以及严重的经验不足,我的动作很笨拙,其间也好几次不小心触碰到伤口,痛得差点令我哇哇哭叫。 在折腾了好几分钟后,我终于将伤口处理完毕。所幸受伤的地方只有两处,且离得很近,我才能在十分钟之内搞定。 伤口总算停止流血,感到生命力不再不断流失,我的内心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而且在此期间,黑衣男也没有袭击过来的样子。他是和那个人碰上了吗?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能感到安心,光是处在这个仅有月光照明的黑暗场所,不安与恐惧仍絮绕在我的心头。 而且—— 左臂并未因为包扎而停止疼痛,反而更激烈地宣告自己的痛楚。 不断升高的热度化为无力与懊悔。 我是被选中的人。 真的吗? 十几年来,我一直这么相信着,相信自己有潜在的才能,终有一刻将会爆发出来,惊鸿于世。 现在,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话感到怀疑。 我真的拥有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吗?如果有的话,我为什么还会变得如此凄惨? 如果有未知的「超能力」潜藏在我的身体里,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觉醒? 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害怕自己与那些只会回避危险,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凡人一样。 但是,就算是如此的害怕、焦躁。 还是无法压抑我心中那仅剩下一丁点的—— 愤怒。 可恶…… 一想到那个刺伤我的黑衣男,我的左眼就耐不住疼痛起来,流出泪水。 可恶……可恶……竟敢把我……把我…… “只有你……” 只有你…… 杀死…… 我要……杀了你! 我用脚猛跺地面,即使扬起灰尘、发出声响也毫不在意。 我的双眼睁到极限,盯着夜空,仿佛其中有血线划过。 ——————————————————————————————————————— 如同排队等待处刑的囚犯一样,我盯着并不存在的绞刑架,蹲靠在墙边,紧缩成一团。 仿佛采取这样的姿势,身体的防御就会有所提升似的。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单纯的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 虽然,已经过了数十分钟,也没有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刚才下楼时听到的脚步声在我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早已停止。此时此刻,这栋建筑简直安静得可怕,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紊乱不堪的心跳。 这甚至让我怀疑,刚才的我是不是幻听了。 我应该打开门,稍微确认一下外面的情况吗? 或许那个黑衣男已经离开了,亦或者他在与刚才上楼的人对峙,没有空闲再来注意我。 我现在可以趁机偷偷溜走吗?能成功吗? 我做着如此的思考,仿佛方才气愤地跺脚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愤怒的火焰如同被盖灭的酒精灯,只燃烧了一瞬便消失了。 在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尤其对方还有武器的情况下,任何以逃跑之外为目的的行为都是找死。 我不清楚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但绝对不会是战斗。 我不得不承认,「现在」,我只是个普通人。 做不到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情,更不可能像轻小说或漫画的主角那样轻松将敌人打倒。换句话说,现在的我不具有作为「主角」的资质。在这一点上,说不定伍桉学姐更适合担当这样的角色,毕竟她有着货真价实的超能力。 想到这里,头脑中突然闪现出某个主意。 联系伍桉学姐,让她来救自己? 凭借学姐的超能力,想必放倒一两个常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高中生,只要精确命中某些要害部位的话…… 不不不,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且不论伍桉学姐意愿如何,想将女孩子卷入如此危险的处境,我是不是疯了? 将脑中关于学姐的映像甩开,重新打开思绪。 但是,手中有那么方便的通讯工具,不好好利用下实在太浪费了吧。 “唔……嗯……呃……啊!” 对于没什么朋友的我,用手机可以联络到的,能切实解决问题的可靠人物。 对那个浮现在脑海中的、过于简单的答案,我都想暗骂自己一句是不是蠢。 拥有一般常识的人,在遇到这种异常事态时会采取的第一举动,竟被我拖到现在才迟迟想起。 我调出拨号盘,开始拨打报警电话。 响铃不到三声就被接起,耳边想起了接线员姐姐可靠的声音。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那个……这里发生了暴力事件,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持刀男子想要杀我……” 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想让自己显得镇定。然而,我始终控制不住自己说话时的颤抖。 “我知道了,我们会立即过去处理。请问您现在的位置是?” “我现在在……街,那里有一栋废弃的大楼,叫「碧川」。那个男人现在就在这里。” 我如实报上自己的位置,虽说我之前从未来到过这里,但那张引领我前来的路线图上标有详细的街道名和建筑名。 “了解,我们马上派人前往。在此期间请您保护好自身的人身安全。” 最后还不忘提醒我注意安全,真是温柔可靠的大姐姐啊。虽说我的人身早就被残酷地蹂躏过了。 曾经的我受到漫画和小说的影响,认为公共安全系统在「超能力者的世界」之内只是多余的东西。然而实际上,若是真遭遇到了危险情况,依靠他们只能是我唯一的选择。 虽然这违背我的理念,但男高中生是健忘的动物,这种事情回家躺下睡一觉就会忘记了。不过前提是我能活着回去就是了。 所以说,现在的我只是期望警察能快点赶来,就算他们制服不了黑衣男,我也能凭此机会趁机溜走吧。 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瞥了放置在我身旁的,依旧被打开的急救箱一眼。 现在我所做的,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在我发现这个急救箱后,我一直有种隐约的感觉。在这场该死的「意外事故」中,有「第三者」的存在。 不然,接连三次发生概率不到万分之一的偶然,理论上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我之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出自自己本愿,若不是发现了那张书签,我真的会在图书馆泡上一个下午。换句话说,我是受到「某个人」的指引,才会到达这里。 这场事件中,巧合未免也太多了,多到令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一个类似「幕后黑手」,推动我和黑衣男按照他的剧本前进。 倘若我和黑衣男只是「那个人」的提线木偶,只是按照他的意图起舞的话,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让我走向怎样的结局? 以及,现在我拨打报警电话,也是他意料之内的事吗? 越是做着这样的思考,鸡皮疙瘩就止不住地冒出。 「阴谋」、「圈套」这些词不断从脑海中蹦出。尤其是想到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某个人」至今藏在暗处,更是让我感到恐惧。 冷汗再次从身体中不断冒出,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将其咬破。 “可恶,算了!我不想了!” 且不论这是我自行脑补过度的可能,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光是被别人刺上两刀就会丧失斗志的我,连和黑衣男平等对视的勇气也没有,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寻找,寻找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可能性」。 避免与他人正面交锋的情况,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默默等待救援前来。是我现在唯一应该采取的行动。 明确了自己的方针后,我缓缓站起身。双脚因为蹲坐太久,自下而上传来一阵阵麻痹感。 得在这里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起码,不能被可能闯到这里来的黑衣男一眼就发现。 在这里等待的数十分钟内,我也不是光顾着瑟瑟发抖,什么事也没干。 至少对周围做了大致的观察,我对这一层的构造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基本上,这一层楼原先似乎是为顾客提供购物的场所,因此门店型的房间有很多,许多墙壁上被凿开了一个长方形——原先的门板都被拆走了。 即使是这样,这个地方也挺适合躲藏,房间与房间之间相对独立,若是初次来到这里的人的话,想必要花上许多时间搜寻吧。 “好,接下来……” 在我思考要藏在何处,迈开步伐的同时—— 第四个不可能的「偶然」发生了。 沙沙、沙沙。 从门口传来这样的声音,如同细小的沙粒一般流入我的耳朵,让我神经质地、半惊慌地回头。 下一秒呈现在我面前的「奇迹」,如锋锐的钢针刺痛了我的眼睛。 黑色的烟雾如涨潮般从门缝中钻出,无规则的黑暗吞噬了整个大门。 着火了?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很遗憾,这只是我的意识在逃避罢了。 没有任何热量从黑烟的方向那里传来,而且这幢大楼里理应没有任何易燃物才对。 更加奇怪的是,我没有闻到任何呛人的气味,那团黑烟仿佛有意识地聚拢成一团,违背分子运动的规律,停止向我靠近。 在我心生强烈不安,大脑内的警报“哔哔哔”地乱响一通之时,似流沙汇聚成塔一般,黑烟聚合。那之后,尤如深渊的漩涡中,一个人影拨开双手,从中探出。 不对,确切地讲,是那团黑雾组合成了那个「人形」。脑内闪过细胞重组再生肉体的意象,那些微小的黑色粒子已经完成了「组合」。 “喂,骗人……的吧……” 在今晚已经给予了我过量恐惧的黑衣男,以如此超自然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在给双腿下达逃跑命令之前,我的大脑已经被三个字塞满。 超能力。 这个家伙和伍桉学姐一样,是跳脱于科学的藩篱之外,身怀异能的超能力者? 在几近冻结的时间夹缝中,我如此想到。 过去的我无比追求、无比憧憬的,超能力者。 是我多年以来踏寻的目标,来到此地的理由,如此凄惨的原因。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所谓「命运的邂逅」么? 别开玩笑了啦!混蛋! 黑衣男的眼瞳中,无机质般的灰色闪灭,即使在这个只有月光洒进的昏暗场所,眼睛奇异的颜色也如微微发亮的汽灯般清晰可见。 这就是发动了能力的表现么?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个我未曾见过的奇妙现象,双脚已经按捺不住恐惧,自顾自地往大门的反向飞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衣男手中的小刀不见了,可能是他的能力不足以将小刀也一起烟化吧。但哪怕如此,我也没有丝毫胆量做出逃跑之外的选择。 只要在这个楼层与他周旋,等到警察到来的时候,我就能得救了。 在这个复杂的地形里,即便他发动能力,想要抓住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因此,现在,我只需要—— 砰! “唔……噫……” 从后面飞来的某个东西,径直砸中了我的右腿,让我失去平衡,侧身摔倒。 “什么……” 我转头回望,刚刚被我视为救命稻草的急救箱躺在我的脚边。已经做完投掷动作的黑衣男已经大跨步地向我跑来。我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因为右腿被急救箱尖锐的一角砸中,刺痛的感觉让我完全使不上力气,左臂也是相同的情况,连用做身体的支撑也办不到。 在我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时,黑衣男已经跑到了我的身后。 他弯下腰,抓住我的右脚,仿佛被毒蛇撕咬一般,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了我的脊柱。我伸出左脚踢向黑衣男,却被他轻易躲过。右脚被猛地一拉,整个身体重新坠向地面,额头与地板相撞,伴随着耳鸣,渗出鲜血。 黑衣男抓起我的左肩,将我的身体反转过来,跨坐在我的身上,那之后,暴雨般的拳头降临在我的脸上。 每一次拳头与脸相撞,后脑勺就会与地面接触,发出如小型爆炸般的响声。脑袋里仿佛有千只蜜蜂嗡嗡作响,反而让我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咔”的一声,我的鼻梁被打断了,鼻血如细小的溪流汩汩流出,即便如此,黑衣男依旧不停止捶打,鲜血像开花一样溅洒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的视野,让我看不到凄惨的景象。这或许是上天给予我的唯一慈悲。 “别……杀我,求求……你,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体力不足的原因,黑衣男的拳头虽然沉重,但速度缓慢。我抓住这个机会对他求饶。虽然牙齿被打断好几颗,嘴巴漏风,脸上的肿块和淤青阻挡着我发声的意图。但我还是拼命地、不顾自尊地对黑衣男祈求活命。 只要能够活命,不管摆出多难看、多卑微的态度我都不在乎。任何事物若与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恐怕都会轻易败下阵来。 一瞬间,黑衣男停止了对我的殴打,我将其视作他愿意听我解释的信号。然而放松的心情只持续了0.5秒还不到。下一刻,黑衣男用双手钳住我的脖子,在企图勒死我的同时,也勒碎了我最后一点天真的幻想。 “拜托,不……要,停……停……” 我抓住黑衣男的手,但在只有右手能动的情况下,这只是徒劳。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视野发黑,空气进入不了肺部,只得在嘴巴和鼻腔里打转。感受着自己的喉骨不断地受到挤压,意识的消散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啊,我,在干什么啊。 明明刚才头脑风暴了那么久,一到行动的环节就开始掉链子。没有任何的转折与高潮,就只是被这样简单地、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了。本想着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如今却要被如此轻易地剥夺。 说实话,实在没什么现实感呐。 明明中午还跟伍桉学姐搭过话,时隔不到十个小时,我就要死了。 没有战斗过,没有宣扬过自己的主张和理念,没有不可思议的奇迹, 只是如此丢脸地、普通地、没有意义地死在这里。 甚至没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我只是,单纯地路过这里罢了。 没有人会因为我的死而得救,没有人会因为我的死而悲伤。伍桉学姐可能会吧,但是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哭的样子。 我的死亡只是如鸿毛一般,只要被微风吹拂就会消散不见。 果然,我只是个普通人。 不愿承认自己软弱、平庸的普通人罢了。 哪怕有一点主角派头的人,到了这个地步,都会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吧。但是我才不要啊,我不想死。 我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呢?10秒?5秒? 开裂的眼角流出了血与泪的混合物。不要,我不想死! 好后悔,好不甘。 梦想,愿望。 友情,爱情。 胜利,败北。 明明一个都还没有概念,尚且不知道它的含义。 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 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求求你……求求你……不管是谁,不管要我做什么, 让我下跪,舔鞋面,吃屎喝尿都行。 请……救救……我…… 啪! 刺耳的声音突然传来,黑衣男停下动作,将双手架在胸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呼吸重新畅通,我猛地吸入大量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突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艰难地抬起头,虽然依旧被压制着,但黑衣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他处,也许现在是个反击的好机会,但是,不知为何,某种奇怪的压迫感让我不敢这么做。 啪啪啪啪啪啪啪! 突然,在我视线正对方向,一扇为数不多尚为完好的窗户,在从中心迅速蔓延的龟裂中破碎,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化为闪着银光的碎片。 那之后,以偌大的月光为背景,一个身影从夜空降临。 仿佛画框中的人物步入现实,那道身影「踩」着空气,徐徐降落,跳入室内。 酷似漫画中的主角登场,明明是夏天,却披了一件深红色的大风衣,伴着夜风,长长的衣摆随之飘扬。 待他站定之后,我才看清楚他的面容。随即,我的眼睛瞪大,开裂的眼角刺痛,流出鲜血。 带着潮湿光泽的黑发,白暂的面庞,嘴角自带三分笑意。 是我今天在图书馆遇上的少年! 然而,最令我震惊的,是他的双眼。 今天中午还是深褐色的眼睛, 染上了赤潮般的、骇人的深红。 在我和黑衣男无言的注视之下,少年开口了: “嗨,乌鸦先生,果然你在这里啊。这样一来我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嗯?怎么多了一个人?” ——————————————————————————————————————— “确认目标已移动到指定地点,现在待机,等待指示。” “了解。” “收到,了解。” 接受到队伍成员的回复后,鸫放下了对讲机,将之收回到腰带上的帆布套里。 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指示就是了。 鸫无奈地耸耸肩,望向眼前废弃的大楼。 三天前,在收到一条记载有委托内容的短信后,以鸫为首的临时三人组成立了。目的是在今晚将一名超能力者「乌鸦」的人身限制在某个地方。 而所谓的「某个地方」,就是鸫眼前的这幢大楼。 说实话,对平时以护卫、暗杀为主要委托的鸫来说,这次工作的内容简直莫名其妙到不知让人说什么为好,但看到委托最后那以一大串数不清的零为结尾的报酬后,鸫还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同是小组内的其他两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高报酬所对应的高危险性,在这件工作里也同样适用。毕竟,要限制的对象可是业界内稀少的「超能力者」。 与这些身怀奇异能力的人物交手,就像与科幻小说里的人物为敌,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鸫卸下背上的网球包,拉开拉链,将一件物品从中取出。 那是一柄略长的短刀,刀鞘精致而又古朴,与大部分的制式小刀不同,鸫的这把短刀是专门定制而成。 刀身长达近40公分,采用了直刃而不是弯刃,单从攻击距离来谈甚是优秀,经过多年的使用,鸫已经将这把利刃运用得有如手脚一般。 鸫反手持刀,“噌”的一声,清冽的寒光与月光交相辉映。 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凝聚起所有的精神。 睁开眼的那一刻,鸫原本黑色的眼睛已经泛上了淡淡的幽蓝。 没错,鸫也是一个「超能力者」。 哪怕是最顶级的职业杀手,在对上超能力者的时候,依旧有诸多不确定的变数。这种诡异的无力感,就算是多年精心锻炼出的格斗技巧也抹消不了。 那是一种类似于「阶级观念」的卑微感,面对能操控非人力量的超能力者,平凡的人有着根植于基因里的恐惧。 而唯一能正面与「超能力者」对峙的,无疑,便是另一个「超能力者」。 这也是委托人为什么会找上她的原因,在这个业界内,鸫也算是相对知名的存在了。 而作为委托对象的「乌鸦」,鸫也曾听过他的传闻。好像是拥有能将身体「烟化」的能力,在此期间,以物理的手法是伤害不到他的。 但也并非什么麻烦的能力,从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来看,不过是可以作为一个方便逃跑的手段罢了,鸫想。 只要不是直接作用于精神或心智的超能力,鸫坚信能在与大多数人的正面对决中取胜。 只不过,这次也不是叫她杀人就是了。 转了转头,活动一下自己的眼睛,确认今天也状态不错之后,鸫就解除了自己的超能力。 长时间使用会损耗精神,说不定还会有减少寿命的可能,不到必要时刻,鸫一般不愿意使用自己的超能力。 想必,这对那个叫乌鸦的超能力者也同样适用吧。 “呼……所以说,我现在到底该干什么?真的只用等就行了吗?” 将背靠在一棵梧桐树上,鸫叹了口气。 这是大楼正门侧对面的一块小型绿化带,视野良好。众多的灌木丛和梧桐树遮蔽了外人的视野,简直是王道的埋伏之地。 通过两位伙伴的确认,这栋大楼只有这一个出口,考虑到乌鸦能力的特性,另外的两个通风管道也由其他两人负责把持。 之前的过程太过顺利,一切都完美地按照计划进行,反而让鸫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成功让乌鸦负伤,慢慢诱导他的行动,将他引到这栋大楼附近,再由其它两位同伴缩小包围圈,构成封锁。 平时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今天就是如奇迹般地一个接一个顺利达成,接下来,只要一直等待,继续限制乌鸦的行动就行了。 实际上,鸫她们的任务已经几近完成,她甚至几乎都能闻到钞票的味道了。 但是,还有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在鸫的心中久久不能挥散。 她想象不出,这项委托的「意义」。 一般来讲,对于这种特定对象而下的委托,多半是「杀死」,要么就是「活捉」。虽然以前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要求,但定义上都逃不出这两者。「限制人身行动」这种委托,鸫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说要阻碍他的行动的话,干脆直接杀掉或抓起来便是,要将其活动限定在某一范围之内,未免太过于旁敲侧击和委婉了。对于能爽快给出那么一大笔钱的委托人来说,这种要求未免也太奇怪了。 略加思索一下,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那便是,鸫她们的工作并不是「目的」,而是某种「条件」。 为了达成委托人的某种意图,必须将乌鸦的人身自由限制在这栋大楼内,鸫是这么猜测的。 但具体是为了什么,鸫实在想象不出。 “嘛,算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打断自己百无聊赖的思考。说实话,鸫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充其量只是将其当作活跃神经的头脑体操罢了。 “认真工作认真工作,都到最后一步了可不能掉链子。” 用一只手拍拍自己的额头,重新将短刀架在自己的胸前,调整身体的姿势,略微绷紧肌肉,这是鸫进入专注状态的表现。 虽然达不到漫画或游戏里的「领域」、「鹰眼」等概念的等级,但相较于常人而言,鸫的五感已经敏锐许多,再搭配上她独一无二的「超能力」,是她能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超过从业后三年的行业内立足的根本。 即便从能力上而言,她跟乌鸦的相性谈不上好,但也没法想象自己落败的可能。 但真要打起来的话还是要费一番手脚,因此,鸫希望那个没什么脑子的黑衣男人就这样乖乖地待在这栋大楼里,直到工作结束。 正当鸫打算收起这些散碎的想法,排空思想,专心盯梢之时, 一道虽然算不上洪亮,但在这处废弃之地也异常突兀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呃,这位大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 难以置信的心情涌上心头,像推动着人体齿轮运转的蒸汽锤,促使鸫猛地一回头。 并非对会有其他人前来这种荒凉的废墟之地感到奇怪,令鸫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这个人的到来。 然而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就为鸫解答了她的疑惑。 那是一位有一头略长黑发的少年,黑玛瑙一般的头发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依旧泛着光泽。 双手插在暗红色大风衣的衣兜里,神情悠然,仿佛只是正在进行夜间散步,偶然路过此地。 然而,少年的双眼,打破了这种优哉游哉的气场,显得诡异至极。 那是常人无法拥有的,比燃烧的火焰还要更深邃一分的深红。 这个人,是「超能力者」! 鸫她们的计划中并没有第四位成员,这个突然出现的超能力者绝对不可能是她们的同伴。更不可能是个偶然路过的无关人士。 如此想来,合理的推断只有一个。 这个人,是被困于这座大楼内部的「乌鸦」叫来的帮手。 电流般的想法流窜过鸫的大脑,所推导出的结论是—— 先下手为强! 毫不犹豫地,鸫扭转身体,同时左脚蹬地,藉此带来的推动力让鸫向那名少年极速靠近,手中的短刀挥出,刀锋如灵动的游鱼一般滑向少年的咽喉。 同时,鸫的双眼颜色再次变化,不敢有片刻迟疑,她重新发动了超能力。 在面对一位尚不知其底细的超能力者面前,任何保留都是自寻死路。 霎时间,就像被按下了视频中的慢播键一般,世界在鸫的眼前构成了另一幅景象。 时间的流动被拉长,少年的动作在鸫看来迟缓至极,破绽百出。 在自身超能力的加持下,不管少年使出怎样的防御手段,鸫都有自信将其瓦解。 实际上,并不是时间的流速真的变得缓慢,而是鸫自身的「感觉」变快了。 在这个被业界中的好事者起名为「Enhanced Reflex」的超能力启用的期间,鸫能将自身的神经反射速度增强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常人的反射时间约为0.2~0.3秒之间,哪怕是世界顶尖的运动员,也只能将自己的反射时间缩短不到0.1秒。 然而凭借自己的超能力,鸫的反应速度可以轻松达到0.03秒之内,换句话说,在鸫的眼中,任何人的动作就如同蜗牛一样迟钝。 配合上鸫训练有素的身体及格斗技巧,哪怕是同时迎击数十个敌人也能轻松获胜。 更不用说,只是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少年与鸫的距离不过相隔三四米,跨越这点距离对鸫来说不过闲庭漫步般简单。 不到一秒,鸫手中的利刃已经推送至少年的胸前,她甚至已经能看到刀尖划破少年喉咙,溅出血花的画面。 然而,下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痛击,鸫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与速度砸向地面。 眼前的景象突然转向黑暗,紧接着而来的是全身关节不自然扭曲所带来的剧痛。 泥土的气息充斥着整个鼻腔,若不是只是摔在草地上的缘故,鸫的牙齿肯定会被撞断几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局势突然反转,原本带着满满自信的突袭瞬间被对方瓦解。更为糟糕的是,不知为何,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压在身上,鸫的身体现在动弹不得,胸腔被挤压,呼吸收到阻挠,喘不过气来。 仿佛有无形的「重力」被额外施加在她的身上,哪怕只是稍稍弯曲一根手指,也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这个……超能力……是…… 虽说自己是第一次亲身体验,但对这种超能力的描述,鸫也曾经略有耳闻。 加上自己刚才瞥到的少年的容貌及装束,鸫大致可以猜到,自己遇上了怎样的人物。 那是即便在那个业界中早已闻名遐迩,却仍旧活跃至今的角色,单凭这点就可以断言这个少年有多强。 漆黑的长发,红黑色的长风衣,以及,如血液一般鲜红的「眼睛」。 这个人是…… “你是……红叶?” 艰难地蠕动自己的喉咙,鸫发出略带嘶哑的声音。 “欸,你知道我?原来我这么有名的吗?” 相较于鸫已经面如死灰的神色,红叶显得十分平静轻松。 想必,红叶知道自己的能耐如何,在业界中如此知名的他,现在被同行认出也不为奇怪。 “话说,刚才真的吓死我了,大姐你干嘛突然拿刀砍我嘛。” 呿,少骗人了。 完全听不出来他的声调里有半点紧张气氛,受到袭击也肯定在他的预料之内。 受不了红叶这种做作的态度,鸫闭上眼睛,超能力在摔倒的时候就已经解除了。虽然很想捂上耳朵,但现在做不到。 “你想干什么?” 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虽然,鸫早已心知自己存活下来的概率不到三成,但这样通过对话拖延时间,等待队友救援的话……应该也不可能吧。 至少,在自己死前弄清楚状况,能给鸫心里带来一丝慰藉。 “呃,我想干什么,大姐你不知道么?” 意外的是,红叶对鸫的问题竟露出一分困惑,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故意想调侃她。 “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何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你?” “我以为你那是应激反应嘛,你看,在这行干久了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症状——欸?!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艾莉恩那家伙什么都没跟给你说吗?” 突然间听到自己雇主的名字,鸫的心里颤动了一下。思考的翅膀向外展开。看起来,红叶并没有想杀掉自己的样子,那么,这个时候说话需要经过慎重考虑。毕竟,鸫还不想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啊啊,那个女人真是的,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哦对了,我先帮你把能力解除吧。事先说明,我可不是你的敌人哟,所以说不要突然跳起来砍我,好吗?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配合红叶的话,鸫稍稍上下挪动了自己的头,不到一秒后,重力的枷锁就被解除了。鸫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抬起头,直视红叶的眼睛。 原本瞳孔中鲜明的红色已经散去,现在展现的是一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茶褐色眼睛。 受到鸫的强烈注视,红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快清了清喉咙,开始说道: “总之先来个自我介绍吧,虽然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了……我叫红叶,你呢?” “鸫。” 不可能傻到报出真名,想在「超能力者的世界」中行走,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取一个名号,虽然鸫认为这件事也挺傻就是了。 “鸫?嗯……啊,你就是被网上称为「残影」的鸫吗?我本来还以为是个男的,没想到是个美人呐。” “你也彼此彼此,「重力公主」。” “我才没有那种绰号吧……我是男生哦,男、生!” 用于回敬的玩笑话刚一说出口就感到后悔,从各种层面上来讲,揶揄眼前这位超能力者实在显得过于莽撞。不过所幸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你刚才提到了我的雇主是吧,为什么你会知道她?” “唔,因为她同时也是我的雇主啊。” “什么意思?委托内容上并没有说需要增派支援。” “不对不对,呃,简单的说,我是来「善后」的啦。” “善后?” “换句话来讲,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了,那么你们的任务就已经结束啦。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我的「工作」。” 听完红叶的解释,鸫的思绪豁然开朗。没想到自己之前无聊时所做的头脑体操竟然神奇地与现实相符。 “你是说,我们现在就可以收工走人了是吗?” 鸫一边说着,一边默默把刀收回刀鞘。 “呃,你理解得很快嘛,事实上就是如此。” “顺便一提,你的工作内容具体是什么?是把乌鸦杀掉吗?” “原则上我是要保密来着……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是这样没错。那个女人要让我在「这里」杀掉乌鸦。” “是么……但那种事情我也可以做得到,为什么还要额外派你来?” “这我不清楚咧,天晓得那个女人在想些什么,我今天难得想去图书馆借漫画的啊……” 红叶话说到一半,就开始低下头碎碎念起来。 “对了,那家伙有告诉你们这个「碧川」在什么位置吗?” “有啊,委托短信里有写。为什么问这个?” “不,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不知为何,红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那请稍微等一下,我要和其他成员汇报一下情况。” “啊好的,您请。” 鸫拿出对讲机,开始和其他两名队友说明情况。等到通讯结束的时候,鸫有些意外地发现红叶仍旧停留在原地,没有进入大楼的意思。 “怎么了?还不进去吗?我可不敢保证那个男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溜走。” “嗯……等等,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红叶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手指指向鸫手中握着的短刀。 “我今天出门太匆忙,没有带武器。那个可以稍微借我一下吗?” “不要。” “欸!?拒绝得那么干脆?” “这是我的专用刀,恕不外借。” “嘁~~真小气。” “你是小孩子么……”鸫略感无语,扶额,“你不是有超能力吗,用超能力杀不就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避免那种情况出现啊。” “为什么?你的超能力和他的犯冲吗?” “也不是这个原因……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想说——总之,就借我一下嘛!我绝对不会是那种借了东西就不还的家伙哦!只要借我,呃……十分钟,十分钟就可以了。我会在十分钟之内搞定的啦。实在不行你可以在这里等嘛!” “你……”看着红叶在这里耍赖的样子,鸫真的很难相信他就是那个业界内鼎鼎有名的超能力者,本人形象和传言太不符了。 “没办法……好啦好啦我借给你就是了。但是这把刀不行,稍微等下——”鸫拉开网球包,在里面摸索了一下,随即将另一把小刀丢给红叶。 那把小刀没有任何的奇特之处,只是一把普通的制式小刀罢了。 “这是……” “我备用的刀啦,给我定制短刀的人送给我的,说是初回福利。反正你只是用来杀人对吧,那用这把刀也没差吧。” “是这样没错……” 红叶稍稍端详了那把小刀,还将刀拔出鞘,煞有其事地挥舞了两下,最后满意地将其收回腰间。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那么请等我十分钟,我完事了以后就还你。” “不用还了,反正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送给你好了。” 话说,他还真的打算在十分钟之内解决啊。 不过,他的实力也配得上这满满的自信就是了。 “给你一个建议吧,我觉得从顶楼开始搜起比较好。” “嗯?为什么?你知道他躲在顶楼吗?” “没有,女人的直觉罢了。” 笨蛋和烟都喜欢高处。鸫过去似乎不知从哪里听说过这句话。 “这种话称不上建议吧喂……” “反正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也没什么差别吧,一楼有我们看守着,他要是逃出来了会通知你。” “你不打算马上走吗?” “如果就这样结束的话,显得工作有头没尾的,个人心情上不太能接受。” “是么?你性格真认真,值得学习。” 红叶对鸫点了点头,似乎在夸奖她。 “那么我就接受你的建议吧,毕竟直觉有时候也挺管用的呢。” 随即,少年眼中的红色再度升起。 正文 第三章 外星人会梦见超能力者吗? “那么下次见喽,桉桉拜拜!” “拜拜,阿梓。下次去海边玩吧。” “听起来不错哦。等桉桉你的补习结束了之后就去吧!” “不要让我回想起‘补习’这个词啦……” 与好友挥手告别之后,伍桉背起挎包,漫步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太阳挂在地平线之上,摇摇欲坠。像受火焰舔舐着的云层透射出金红的色彩,不留余力地为这座即将围上夜幕的城镇带来最后一丝光明。 虽说,没有心情欣赏落日余晖的人们,只想这垂死的夕阳快快落下山去便是了。 比起带来光热与汗水的自然光线,年轻的少年少女们更倾心于燃烧氖气的清冷霓虹灯。 到了夜晚,这条街道才展现出其真正的生命力。 与伍桉家门前那条到了晚上八点就陷入死寂的水泥路不同,在这条街上,炫目的色彩与灯光到了午夜十二点也不会熄灭。 无数的青年男女在这里挥洒平日无处发泄的青春与荷尔蒙,至于发泄的方式,以伍桉的理解,就像托马斯•赫胥黎构筑的那个不可知宇宙一样,根本无从想象。 虽然在这个点就回家的行为,在和伍桉一般年龄的女子高中生看来未免显得过于乖巧。但伍桉本就对她们的信条毫无兴趣,更谈不上遵守。更为关键的是,从身上各处尤其是小腿部分传递而来的疲劳感,无时无刻地在催促她赶紧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对平时不怎么出门,光是翘个课就抱着视死如归气势的伍桉来讲,这样的逛街方式着实不适合她。 下次还是去看电影或在沙滩上晒日光浴好了。 在行人数量比白天更甚的街上,伍桉拖着步伐,默默地想。 不想刻意地去追求刺激与新奇,如果生活能每天周而复始,一直持续着平淡的快乐就好了。 但是,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可能的吧。 命运之轮终将会持续转动,人生不像是电影胶卷一样可以倒退或重来。 “嘛,只要充实过好每一天就行了吧。” 毕竟,比起初中时期伍桉所经历的无边黑暗,现在的一些挫折和烦恼根本算不了什么。 “话说,口好渴……” 本以为和杨梓一起聊天会很轻松,没想到她会抛出这样的变化球,害得伍桉要大费唇舌去解释一番。 虽然还有最后的甜品冰激凌吸干了嘴里的水分这个原因就是了。 “这附近应该有很多奶茶店的吧,嗯,我看看……” 伍桉拿出手机,调出地图开始搜索。 “唔……欸,这个地方有家「Diamond’s」啊,lucky~~” “在这里左转然后过马路……啊,找到了。” 穿越仅仅一个街区不到的距离后,熟悉的装潢与招牌映入眼帘。 柜台采用纯木质的极简风格,整个店面的墙壁由黑色与白色的菱形镶嵌而成,给人一种独特的几何感。 机器排列地非常整齐,店面虽小,却留足了给客人的桌椅而不显得拥挤,给人一种简约而清爽的氛围。 除了负责收银的年轻女孩外,还有两个店员在后面用碎冰机打沙冰。因为到了夏天的缘故,这类商品的需求也多了起来。 虽然附近还有很多人气和评价更高的饮品店,但基于个人原因,伍桉还是喜欢在这里买饮料。 前方还有四五个人在柜台前排队,伍桉站到队伍的最后,开始看印在招牌下方的饮品列表。 “这次还是喝真钻奶茶吗……但是这次新出的抹茶看起来也很不错,要不要试一下呢……” “说起来,学弟好像喜欢喝抹茶的样子,要给他带一杯么?” 不知道他从外边回家了没,希望他家现在能来电吧。 “稍微问一下他吧……” 伍桉调出聊天软件,准备给学弟发信息: 你回家了吗?我这里有家「Diamond’s」,要给你带一_ …… 删除。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为什么我要那么关心他啊,又不是他的女、女朋友什么的……而且他又没有拜托我帮他带,我自己那么积极是干什么啊…… 感受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伍桉笃定这是因为天气太热。 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涌了上来,弄得内心的某处痒痒的。 这只是学姐关心学弟的心情,对,绝对是这样没错,其他什么也没有,就只是关心而已。 “还是,算了吧……” 也不能确定他要不要喝,万一到时候他拒绝的话就太尴尬了。 “这位客人,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欸?!呃……那个……” 不知不觉,队伍已经轮到了伍桉。 “唔……我要新出的抹茶两杯,加冰,谢谢……” “好的,抹茶两杯,加冰。请稍等。” “好……” 五分钟后。 捧着两杯奶茶的伍桉踏着小碎步,默默来到公交车站前。 “结果,还是买了啊……” 隔着塑料杯传来的微微寒气,让伍桉略感刺痛。 “学弟……再怎么说也不会还待在这里吧……” 不知不觉,伍桉再次走到了那座公园。但不出意料的,这次这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秋千断掉的链条被晚风吹拂,微微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手上的一杯奶茶已经被伍桉在刚才喝完,丢进了垃圾桶里。剩下的一杯也因为天气缘故,冰块几乎全部融化,塑料杯上凝结了大量水珠,马上就要变温了。 “得快点找到他才行……去他家看看吧。这个点他也应该回家了。” 如果找不到他的话,就干脆自己喝掉好了——虽然想这么做,但伍桉胃里的空间已经不够了,如果再喝一杯肯定会拉肚子。 “唔……早知道就不买了,弄得现在好麻烦。可就这么丢掉也太浪费了。” 伍桉有些后悔似的挠挠头发。明明那时候已经决定不买了,为什么…… 大概只是一时冲动……吧。 甩掉令人心烦的小情绪,伍桉摇摇头,打算直接穿过公园。 虽然在中途的时候有一段小插曲,但总体上来看,伍桉对这一天也很满意,在本来没日没夜的补习中忙里偷闲,享受片刻宁静的午后时光,本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才对。 直到,「那个」闯进了伍桉的眼帘。 “咦,刚才,有人坐在那里吗?” 在伍桉的视野一角,一位少女端坐在公园的长椅之上。 就像一抹拒绝黑夜的纯白,那位少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刺眼的存在感。 如落雪般从头垂下的长发,像一条溪流一般散落在长椅上。双眼是充满幻想色彩的碧绿色,像失焦的镜头一样凝视着前方。 再加上如人偶般端正的五官,仅凭外貌,她便能成为世界上所有女性所妒忌的对象。 身上穿着的纯白棉裙虽然朴素,却更衬托了她天然的气质。就如同雕塑名师穷极一生打造而出的惊世之作,如果让伍桉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位少女的话,那就是: 「不是人类」。 没错,那位少女的外表太过于完美了,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维度。简单的来说,就是「没有瑕疵」。缺乏身为创造物的人类与生具有的瑕疵,少女更像是电子世界中由多边形构造的存在。 无法抗拒自己的视线被其所吸引,伍桉慢慢停下了脚步。 看到这位少女的一瞬间,除了惊叹于她的外表之外,伍桉还有剩余的脑容量来进行理性的思考。 毕竟她也是一名「超能力者」,不至于受到这种冲击就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首先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疑问,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她在这里? 如果是一般人还就算了,但这位少女所散发出的强烈气场,哪怕是个盲人也会感受到她的存在吧,如果她一直都坐在长椅上的话,伍桉没有理由不一眼就关注到她。 疑问无法自我解答的情况下,强烈的不安随之增加。 现在,伍桉已经可以把这名少女本身划为「异常事像」的范畴内。 根据伍桉的处事原则,现在最好的选择只有一个。 假装没看到,然后无视她,径直穿过这座公园。 如果现在掉头离开的话未免显得太过不自然,利用「超能力」溜走也是下下之策。 所以说—— “呼……” 伍桉深呼一口气,将视线拉扯回街道上,抬头挺胸,打算大跨步穿越这里。 如果是学弟代替她站在这里,肯定会激动地全身发热吧。 绝对不会做和伍桉一样的选择,而是直接跳上前像少女发问,比如什么“你就是前来指引我命运的使者吗?”之类的。 但是学弟是学弟,伍桉是伍桉。 自从超能力觉醒的那一天开始,伍桉就坚决不与任何超自然现象扯上关系。 绝对,不会让任何事物,搅乱她所决定踏上的人生。 “初次见面,你好,超能力者。” …… 在那清脆而又略失真实的声音响起之时,其中蕴含的破坏力对伍桉来说无异于一枚核弹。 只是用平常音调说出的那四个字,却尖锐得似乎要将她的耳膜刺穿。 超……能力者? 她在对我说话……吗? 克制住极度想转头的冲动,冷汗随着身体微微地颤抖留下,手部几乎要失去知觉,塑料杯受到挤压,发出“刺啦”的声响。 她知道我是超能力者吗?还是说只是试探? 无数的猜想瞬间浮现出脑海,感觉脑袋要从内部坍缩,脚步也瞬间慢了下来。 不,不行,不能在这时候停下。 伍桉强忍着从胃部涌上来的抽痛感,继续略带僵硬地迈开脚步。 在这里停下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必须要装傻继续往前走才行。 “嗯?我都这么打招呼了,什么回应都没有,不显得很没礼貌么?” 少女清甜的声音再度响起,但这现在在伍桉耳中听来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这个人,果然知道些什么! 感受着少女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的后背,伍桉感到脊柱发寒。 不能够再逃跑了,如果就此离开的话,会迎来不堪设想的可怕后果,伍桉的知觉如此告诉她。 那个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如同夜风一样拍打在伍桉的身上。 没办法,只能那么做了。 “啊、啊咧,你是在叫我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 伍桉缓缓地转过身,用手抓挠头发,一副不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的样子。 “是么?我的话语有哪里让你困惑了么?” 少女站起身,动作优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理顺了裙角因动作而翘起的褶皱后,她微笑着,向伍桉发问。 “就是刚才,你说‘你好,超能力者’这句话啊,那是在称呼我吗?如果是的话,那个,不会很奇怪吗?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 “哦?但是在我看来,以如此称呼具有将身躯「透明化」能力的你,并没有什么错误呀。因为在常人眼里,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不正是被唤作「超能力者」吗?” 少女用四平八稳的声调,打断了伍桉的装傻充愣。同时,她所叙述的「事实」,打碎了伍桉最后一点仅存的幻想。 伍桉死盯着眼前的少女,但是,她从那双宛如深渊般深邃的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的虚张声势,有的只是对「真相」完全把握所带来的自信与游刃有余。 这个人,知道我是个超能力者。甚至对我所拥有的能力也被披露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从被学弟发现自己有超能力之后,伍桉就极力避免使用自己的能力,哪怕是偶尔需要,她也会确认周围是否有人或是录像设备。 再退一步说,「隐身」这种超能力本身就极难被人发现,就算不小心被人目击,绝大多数人也只会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若非是学弟那种超能力发烧友,才不会有人会去深究。 难道是学弟告诉她的吗?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学弟不会是这种人,在认识了他一年之后自己的身份还能得以隐藏这件事就是证明。 而且,就个人感情而言,伍桉拒绝「相信」这个可能性。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我是个「超能力者」? “为……什……” “哎,看你的表情,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么?这件事值得那么令你惊讶吗?” 少女轻轻用手捂住嘴,却藏不住从中透露的微微笑意。 与之相对的,伍桉这边却是眼睛瞪大,汗水从紧绷的脸上滑落,嘴唇紧抿,牙齿却打起颤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唔,让我看到了十分有趣的表情呢。那么我特别地告诉你吧。” 少女伸出一只手,竖起食指,指向自己。 “我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算作「超能力者」哦。” 接着,翻转手腕,少女的食指如同隔空的利剑一般洞穿伍桉的视野。 “所以说,关于你的事,我只消一眼,就可以全部知道哦。” 她是如此平淡无奇地,诉说着足以令伍桉的世界崩溃的话语。 “虽然说这样的展开很无聊,没有铺垫也没有伏笔,你也差不多能猜到了吧。但是啊,漫画中不是常有那种情节吗?‘作为英雄的主人公极力想隐藏自己的身份,但结果还是被反派轻松得知’之类的。” “你……想干……什么……” “问我想干什么?你猜猜看?” “别再开玩笑了!你是想来威胁我吗?!” 以接近嘶哑的声音喊完这句话的伍桉,一时间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刚才如此粗鲁的话是出自自己口中。 焦虑、燥热,加速流动的血液催化了热量的散发,胸口闷闷的,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这一切生理反应的变化,来源自少女揶揄的语气与悠然自若的态度。 “威胁?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会把你超能力者的身份公之于众,害你受到世人非议或被科学家抓起来做人体实验吗?” 少女扳起手指,细算着一个个可能性。 “还是说以此来胁迫你做一些对我有利而你不情愿的事?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威胁」的意思吧。” “你……真的打算……那么干?” 说实话,伍桉还没有想的那么深,超能力被暴露的后果,她不曾考虑过,确切地说,是「不敢」。 被孤立,看成怪胎,遭受周围人的另眼相待,听完少女的话后,这些情景在伍桉脑内重重萦绕。 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长久以来构筑的人际关系就此分崩离析,害怕自己的亲友离自己而去,害怕初中那时的阴影再度攀附而上。 如果少女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 “喂喂,别露出那么凶狠的眼神嘛。我是不会「威胁」你的啦。你放一百个心就好了。” 少女笑着摆摆手,如同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一般,与伍桉截然不同,她似乎很享受这样对话的过程。 “总之我们先坐下来谈谈吧,你有时间吗?” 少女朝着长椅的方向伸手,做出类似“请坐”的手势。 “……好吧。” 片刻的犹豫后,伍桉答应了少女的邀请。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妙的感情在她耳边轻吟,让她去选择「相信」。 而且,她有某种预感,如果此时此刻选择拒绝的话,会招致非常不妙的后果。 伍桉和少女走向长椅,并肩坐下。 虽然想刻意保持距离,但少女微微将身子向伍桉靠了靠,营造出了一种微妙的气氛。 “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啊。我在「那个世界」的代号是「艾莉恩」,姑且也能当作名字啦。” “那个……世界?” “就是「超能力者的世界」啦,因为有规矩不能报出自己的真名,因此所有人都有给自己取另外一个名字。这条对你我之间也适用,所以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的名字哦。” “这样啊……” 艾莉恩。 这就是少女的自称。 外星人……么。 “对了,这个你不打算喝吗?我看冰块都要化了哦。” 艾莉恩指指伍桉捧在手心里的奶茶,说。 的确,到目前为止,这杯奶茶的冰几乎都要化光了,化为清水,让塑料盖显得有些鼓胀。大量的水珠凝聚在杯身上,弄得伍桉的手湿哒哒的。 “不……我不喝。” “那你能请我喝吗?我还没喝过这种东西呢。” “……好吧,给你。” 虽说是为学弟准备的,但遇上这种特殊事故,伍桉也没有心思去找学弟了,自己又喝不下,干脆就这样处理掉吧。 下一次,再给他带吧。 但是,艾莉恩说自己没喝过这种东西,真的吗?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看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气质,的确也没有人会把她和奶茶这种平民饮品联想在一起。 “谢谢~” 艾莉恩满脸欢喜地接过伍桉递出的奶茶和吸管,似乎真的很开心。 “说不定这次可以尝出味道。”艾莉恩喃喃自语,因为声音很轻,伍桉有些听不清楚。 “那么……你要找我谈什么?” “咕噜~咕噜~商谈的内容?别那么快进入正题嘛。不如我们先铺垫一下如何?” 艾莉恩吸了两口奶茶,伍桉本以为她会发表一下她的感受,她却意外地没那么做。 “铺垫?” “比如说——对了,你有想象过吗?” “想象什么?” “就是那个啦,「超能力者的世界」。你有想象过它是什么样子的么?” “不,完全没有。” “咦?没有?一次也没?” “嗯。” 听到伍桉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艾莉恩表现得有些惊愕。简直就像听到天才麻将选手对别人说“我最讨厌麻将。”的感觉一样。 的确,如果让学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他肯定能滔滔不绝地讲上一整天吧。但如果对象是伍桉,无论苦思冥想多久,她也只能挤出上述那干巴巴的五个字而已。 “好奇怪……你是超能力者吧,难道你对你所处的世界一点兴趣也没有?” “是啊,没兴趣。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是个超能力者啊。我只是个恰好有了「超能力」的「普通人」罢了。” “也就是说,你对有没有「超能力」这件事感到无所谓是么?” “嗯,就是这个意思。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只做个普通人。” “这样啊……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想法呢。但人类不是有句俗语说‘技多不压身’吗,难道多一种「才能」不是一件好事么?” “人类还有一句俗语叫‘贪多嚼不烂’哦。普通人的世界已经够我忙的了,我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参加那种「华丽的现代奇幻冒险」啊。” 顺带一提,「华丽的现代奇幻冒险」是学弟的说法,伍桉只是照搬套用罢了。 “原来如此,我学到了……你的想法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人类的价值判断各有其不同之处……但是,你有一点说错了哦。” “嗯?哪里?” “咳咳——”艾莉恩煞有其事地咳嗽两声,“那就是,「超能力者的世界」并不是什么「现代奇幻冒险」啦。真实情况比这要「无聊」的多呢。” “无聊?” 虽然艾莉恩抛出了这个形容词,伍桉还是不能从中提炼出什么,毕竟,她关于这方面的概念都是在学弟的耳濡目染之下形成的,关于「真实情况」什么的,她无从想象。 “嗯……怎么解释好呢……对了,你觉得小说啊漫画啊影视作品之类的,要怎样才能炒热故事的气氛呢?” “是……「冲突」吧。” 说实话伍桉并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曾记得语文课上老师提到过故事的精髓是什么,她就凭着当时的记忆这样回答了。 “对对,就是这个!基于「立场」不同所产生的「冲突」,主人公与反派顺着命运的滑轨不断靠拢,最后于一点接触产生激烈的碰撞!虽然有些老套但是却很王道,这就是虚构故事所带来的醍醐味吧。” “所以说……你想表达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虚构终究是虚构,如果能在现实世界实现的话,人们也就不必刻意去追求虚构作品了吧。” “呃,请再说详细一点……” 虽然伍桉对这个话题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但好赖可以获取一些情报,知道了总比不知道要好。 而且,学弟应该会对这些内容很敏感吧,说不定以后可以凭这个让他请客吃饭。 “我是说,在现实里,才没有那种鲜明的「立场」对立吧?没有先决的「意志」与「目标」,没有脱离恩怨的「复仇」,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命中注定的「反派」和「主人公」。人类的第一行为准则是「利益」和「情感」,无论是何种因素都无法撼动这两个先提条件哦。这样一来,你不觉得大家的行动都很好「计算」吗?这种「预定调和」的世界,不觉得很无聊吗?” “很好计算……吗?我不那么觉得耶……” 虽然不知道艾莉恩的脑子有多好使,伍桉无法想象如何去计算人类的「行为」。 “这一点在「超能力者的世界」也通用哟。怎么说呢……我认为所有的超能力者都致命地缺乏一点素质啊。” “素质?” “「使命感」——这么说应该没错吧。你听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吗?” “这个似乎挺有名的样子……” 依稀记得,好像哪次被学弟硬拉去看电影的时候听到过,是名台词之类的东西? “如果没有「使命感」的话,人类就不会成为「英雄」,「反派」也不会拼尽全力毁灭世界,这样一来,宏伟的史诗就无法开幕了不是么?很遗憾,我曾研究过人类冗长的世界历史,能找寻到的故事也如如今都市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稀少。” “……” “说得直白一点吧。现在我所见识过的「超能力者」里,没有一个符合我说的条件呐。只看利益和金钱办事的傻瓜倒是有不少。所有人都只是把超能力当作「能让人生变得简单的有用工具」罢了,没有一个人想去探究其中的意义和价值啊。” “意义和……价值?” “就是「为什么我会成为超能力者」这件事啊。你不觉得,能获得常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才能,是一件多么命中注定和沉重的事吗?” “沉重么……” “但是现实情况却让我失望透顶,别说是没有拔出石中剑的失败者,就连有尝试拔剑念头的人都没有啊。” 听了艾莉恩的话,伍桉的内心有些恍惚。自己得到超能力的五年来,只是将其当作一个无法甩掉的包袱罢了,至于自己获得超能力是否是「命运」所致,其本身所带来的意义是否沉重,伍桉都没有想过。 如果是整天将「命运」啊「意念」啊「潜能」啊挂在嘴边的学弟的话,应该有认真思考过艾莉恩所说的议题吧,倒不如说,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但是,他却不是「超能力者」,只是个与异常无缘的「普通人」。 总觉得,有点讽刺啊…… “你怎么了?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 察觉到伍桉突然没了反应,艾莉恩疑惑地问。 “不……” 何止难懂,我连一句话也理解不了啊。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认识的一个人可能和你很合得来。他也是天天把「命中注定」当口头禅的。” “欸,还是有这种人的么?他也是超能力者吗?” “不,他不是……” “是么……” “你不用在意的啦……我只是随口说说。” “也是呢……总而言之,听我说了那么多,你也应该有些眉目了吧。” “呃……大概……算有了吧。” 虽然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眉目,但如实承认的话,从生理和心理上都办不到。 “那么我就进入正题了,今天我来找你,的确是为了完成某个「目的」。” “请讲……” “请你加入我吧。” ………… 从艾莉恩的口中,伍桉听见了今天夜晚第二颗炸弹的轰响。 “那个……您再说一遍?” 自己是听错了吧,绝对是听错了吧!为了确认是不是刚才自己的耳朵作为传感器的功能突然失灵,伍桉小心翼翼地要求艾莉恩进行复述。 “嗯?我说的太小声了吗?那我就再说一遍:请加入我吧。” 一遍说着,艾莉恩将一只手手放在胸前,挺起胸膛,用热烈的眼神注视着伍桉。 听到的内容没有改变耶,应该是自己大脑皮层的听觉中枢出问题了吧,那么现在应该马上去医院做大脑检查吧。 伍桉做着无力的思考,以逃避现实。 “加入是指……加入什么?” “我还说得不够明白吗?当然是指加入「我」啦。” 这不是完全没有解释吗! “我到底该明白哪里啊……” “这不是常见的秘密结社邀请主人公加入组织的情节吗?这个时候你只要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加入!’就可以啦。”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而且我才不会答应咧。 “唔,你这样扭扭捏捏的,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都要挥发掉了。” “哪里来的气氛啊……先不谈这个,你不会真有个「秘密结社」之类的东西吧?” “现在正在组建中!” 不要回答得那么理直气壮啦! “人数有?” “算上我的话有两个人。” “这点人数连一般的社团都建不起来吧……” “所以说我不是在招揽人才嘛,身为社长的我亲自邀请你参加,你应当感到光荣才是。” “……” 接不上话。 情节转变地太过突然,伍桉的脑回路跟不上事件的发展。 “为什么要我加入啊……还有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看起来你有些过于兴奋,导致无法理顺事情的脉络了么。那我就一件一件解释清楚吧。” “才没有兴奋呢……”伍桉小声嘀咕。 “第一个问题——”艾莉恩竖起左手食指,“为什么要邀请你加入我的Team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超能力啊。” “我的……超能力?” 虽说伍桉大致也能猜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但是,她的能力有必要让艾莉恩亲自来劝诱她吗? “不错,你的能力在我眼里看来,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超能力者都要强啊,正可谓是潜力无限。” “真的假的?” 没有想到自己的能力可以这样受人称赞,伍桉显得有些吃惊。 「透明化」难道不是那种极其平常且容易想象的能力吗?本身也没有任何破坏力,怎么想也不可能和「强大」搭上边吧。 “千真万确,我敢打包票,就算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对上大多数超能力者都可以轻松取胜哦?” “怎么可能,我最不擅长打架了。” 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是厌恶。自从初中那时期以来,伍桉对暴力行为就讨厌到不行。 “不,没有打起来的必要啊……嘛,这个问题姑且不论,总之这就是我邀请你加入我的理由。” “哦……” “至于第二个问题——”艾莉恩再度竖起中指,与食指一起摆出了一个“V”字形。 “我的「目的」么……很简单,一言以蔽之:我呢,想创造一个「有趣」的世界啊。” “世界?创造?” “怎么样,不觉得很宏伟么?” 宏伟过头了吧喂,明明成员只有两人,却一下子就以世界为目标哦。怎么说呢,有种“背靠背面对全人类”的感觉? “为什么你想那么做?” 本来是想问:“这种事你真的能做得到么?”,但看艾莉恩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那副仿佛在脸上写了“我可以”的神情让伍桉问不出口。 “为什么?很明显吧,之前我不是说了么?这个世界「无聊透顶」,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总会人都想去改变吧。” “而且,我也想尝试一下,「自己未曾做过的事」。说不定能从中「学习」到许多东西呢。” “是这样子吗,啊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伍桉已经放弃吐槽了,在发觉面前这位少女的脑回路与学弟有的一拼,甚至更胜一筹后,伍桉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词汇量如此匮乏,以致于无法形容现在的情况。 而且,不知为何,或许是艾莉恩先前话语的影响,伍桉竟觉得在听完这番话后,自己却只想到「吐槽」这一个选项,感觉有些羞愧。这就是思想境界的差距吗? “综上所述,我的理由说明完毕。那么,我再来问你最后一次。” 内心中虽然有个让这幅画面永远静止,不再继续往下发展的念头,但艾莉恩发出的「通牒」终止了伍桉的尬笑。 “你,要和我一道,促进世界的「变革」吗?” 虽然很想问她「变革」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这样的问句,伍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不要。” “是么,意料之内的回答呢,那么,从今以后还请多多指——呜欸?!” 或许是剧情的演变太出乎于艾莉恩的预料,她的笑脸同伸出去半截的手同时僵住。 还有,刚才好像听到了有些可爱的声音呐。 “你说了什么?不是开玩笑?还是说我的讯息接收功能出了些小差错……” “不,我是认真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那个,请容我拒绝。” 为了避免对方会错自己的意思,伍桉一脸认真地说道。 “理由……能让我听听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对「超能力者的世界」没有兴趣。不,倒不如说是避犹不及呢。” 或许刚才艾莉恩所说的铺垫,就是为了让她能更好地接受自己的「邀请」吧。 但是,这是伍桉自超能力觉醒以来,这四年间一直恪行的「选择」。由此积年累月所锻炼出的「意志」,不会因为少女的一席话而改变。 倒不如说,艾莉恩所描绘的另一个世界的「图像」,更坚定了伍桉留在「这边」的决心。 而且,自始至终,伍桉都不曾想过,即便现在知晓也不愿承受的超能力者的所谓「义务」。 若被说是「逃避」也罢,伍桉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自尊心赌上自己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日常。 这是伍桉的「价值观」,是她即使是「盲信」也要一直走下去的道路。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现在」的选择么……” 听了伍桉的回答,艾莉恩的声音显得有些悻悻然。 “正是这样。”伍桉从长椅上站起,往街道上走了几步,稍稍伸展了下身体,然后转过身来,再次直面艾莉恩的脸。 那张完美无瑕,如同白瓷般的脸庞,即便在黑夜里也依旧引人瞩目。 伍桉注视着那对翡翠色的眸子,即便是现在,伍桉也不能从这双眼睛上读出少女的任何想法。 哪怕刚才艾莉恩似乎已将她的目的全盘托出,但伍桉依旧感受得到,少女身上环笼着神秘色彩的面纱依旧没有揭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绝不止刚才所说的那么简单。 而且,伍桉没有傻到,相信艾莉恩的全部说辞。 因此—— “请拜托你!” 伍桉对着艾莉恩,深深低下头,双手笔直垂在腰间,弯腰九十度。 现在,有不得不需要请求她的事。 “你……在做些什么?” “刚才你说过了吧,不会拿「我是个超能力者」这件事来威胁我。所以说——” 虽说做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即使得到了口头上的保障,对方会在未来某时轻易撕毁也毫不奇怪。 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平凡的生活,这也是伍桉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拜托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空气陷入了沉寂,少女没有任何的回答,伍桉也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良久,艾莉恩开口了: “这是……「恳求」,对吧?” “……是,请拜托你!” “唔……虽然不是我最想见到的结果……”艾莉恩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但是,你也让我见识到了另一种「觉悟」啊,我学到了。” “抬起头来吧,你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但是,我——” “安心吧,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小气?” “……” 终于,伍桉抬起头来,艾莉恩的脸被重新映入视野。本以为她的表情会很严肃,实际上却表现得满不在意,左手端着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右手则是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长长的鬓发。 “而且,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吧。在基于不信任我的情况下,即便得到了我的口头保障,也不会让你感到安心吧。” “即使是这样,我觉得我也要拿出「诚意」来。” “是这样吗?你性格真认真,真应该让我家那个偷懒狂学习一下……那么,既然你都那么表态了,我也拿出属于我的「诚意」吧。” “欸?” “在这种场合下,如果我只是满口答应下来的话,你也不会相信我吧。不如这样好了,你来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帮……忙?” “就是那个啦,「等价交换」。你应该是那种人吧,倘若天空真的下了免费的馅饼也不会捡,相反的,支付一些代价从别人手中购买才会吃得安心吧?所以我,我们也只要达成这样的关系不就好了?你来帮我一个忙,我则替你保守秘密,这样一来,双方都有自己的义务,你也比较能够接受吧。” “嗯,我知道了……” 更直白地说,大概是想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去做什么事吧。伍桉有种感觉,现在艾莉恩所提出的的「条件」,才是她今天来和伍桉见面的真正「目的」。 “你不用感到为难哦,我不会让你做违背原则的事情的啦,绝对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怎么样,答应么?” “我答应。需要我做什么?什么时候?” “……真果断,看来你真的很珍惜自己的生活啊。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 “欸,现在?” “很简单,你只需要「闭上自己的眼睛三秒」就可以了。” “闭上眼睛?就只有这样?” “啊,你不用担心我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你哦。” “呃,我并没有那么想……” “对你来说虽然是可以轻松办到的事,但我却可以借此「观测」到很有趣的事情呢。” “是么……” 虽说她说了「观测」两个字,伍桉还是不能凭此推断她想干什么。 “我知道了,现在就开始吗?” “是的,有劳。” 虽说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但伍桉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这三秒过去,自己的生活就不会再度受到影响,重归于平静。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如同深眠中所做的清醒梦一般,在醒后不久就会忘记吧。 视野转暗,虽说只是一个简单到极点的动作,伍桉却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维持,每时每刻都要与想要睁眼的冲动做抗争。 “一——”艾莉恩开始轻声倒数, 说起来,伍桉对今天的机遇依旧没有什么实感,突然遇到一个知晓自己身份的超能力者,在听她说了一大堆似懂非懂的话后,所达到的结尾却是这个。 “二——” 虽然想要今后再也不被这些人纠缠上,但伍桉却隐隐地觉得,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自己是「超能力者」这个身份,肯定会给自己招惹更多的麻烦。 到了那时,自己还能迎来像今天这样还算和平的结局吗? 正当伍桉在脑中胡思乱想以转移注意力的同时,感觉时间已经过了三秒,艾莉恩却久久不喊出最后的倒数。 在她疑惑着要不要出声询问可以睁开眼的同时,她的额头之上,突然感到稍许冰冷的触感。 “「Emporary Hypnosis」(暂时催眠)。” 旋即,伍桉的意识逐渐坠落,如同被吸入了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 大约十秒过后,艾莉恩的手指离开了伍桉的额头。 “好了,结束。请睁开眼吧。” 伍桉的双眼睁开,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瞳已经染上了与艾莉恩相同的翠绿色。 “看起来很顺利呢。那么,这边的工作就结束了。” 艾莉恩端起奶茶,一口气将它喝干,随后随手一扔,塑料杯就慢悠悠地飘到路边的垃圾桶上落下。 “果然尝不出味道么……嘛,就当补充能量了。” “现在的你已经听不到我说的话了吧,但是还是跟你解释一下,不然搞得我像一个坏人一样。” 艾莉恩举起手在伍桉脸前晃了晃,理所当然的,后者没有任何反应。 “虽然大致能猜到你不会乖乖地归顺于我,但今晚,你的「超能力」对我来说是必须的呢。” “放心吧,我只是「借用」你一个晚上而已,明天早上,你就会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家里的床上,然后认为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吧。” “……呼,既然「演员」都已经凑齐了,接下来——”艾莉恩拍了拍双手,转过身子,将目光眺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 “就请悉数登上舞台吧。” 正文 第四章 名为绝望的红色此刻起舞 赤眼少年的到来,让此刻的情景构成了一幅极为奇异的图像。 即使依旧被黑衣男压制在身下,但在这一刻,困惑仍然战胜了恐惧,让我做出这样的思考。如果声带没有被鲜血淹没的话,说不定我会就此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情况。 在我和黑衣男的无言注视之下,少年再度开口: “呃,能不能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少年说的话让他显得有些状况外,但我依旧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从那双深红色的双眼中散发出的,几近粘稠的诡秘感,被称之为「气场」也不为过。 既然他的眼睛能引发出与黑衣男相同的现象,那么,少年百分百是个货真价实的超能力者。 而且,他的实力绝对远在这个被称为乌鸦的黑衣男人之上。从内心萌发的某种情绪让我如此相信。 少年徐徐向前踏步,与此同时,被称为乌鸦的黑衣男从我身上离开,大概是判断我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缘故,他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那个少年身上。 怎么说呢,如果放在往常的经典小说里,现在应该是标准的展现主角逃脱手段的场合吧,通常这个时候反派不将主角果断杀死的话,那就已经立下必死Flag了。 所以按照常理,此时的我应该已经计划出了一系列反杀的手法,趁着黑衣男和少年周旋的时候展开突然袭击,实现华丽的逆转。 但是实际上,我的脑内除了如上的无谓妄想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别说是行动了,就连思考也已经成了几近不可能的事情。 双腿麻痹,左臂基本不能动弹,脸上充斥着火辣辣的疼痛,像肆意爬行的虫子正在撕裂我的皮肤。差点气绝而死的我就连维持呼吸都已经很困难了,连爬起身的余裕都没有。 而且在这个时候,能被称为「主人公」的家伙,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轮到我的头上啊。 “嘛,算了。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任务应该还没有变吧。” 哪怕乌鸦已经做出防备姿势,少年也仍然慢慢地向这里靠近,双手甚至插进了衣兜,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 “红叶……” 乌鸦似乎对少年保有印象,直接喊出了类似名字的东西。 也就是说,按最糟糕的情况推算,这个被称为红叶的少年和乌鸦是「一类人」。 “欸,你也知道我?麻烦了,太出名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明知故问,我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既然能在这里相见,自然是因为「工作」啦。” 听到「工作」的一刹那,乌鸦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工作……” “看起来你也有些不知所措吧,莫名其妙被一群人追杀,被困在这里。你也很想知道理由吧。但是很抱歉,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工作就是「杀了你」哦。所以说你现在可以逃跑了哦。” “……” “嗯?不逃跑吗?那么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让我杀——” 砰! 突然爆发出来的一声巨响,让我不自觉地想蒙上耳朵,但因为无法做到,取而代之地紧闭起双眼。 睁眼的同时,我的鼻子嗅到一丝呛人的烟味。 不知从何时起,乌鸦的手中已经攥着一把手枪,从刚才爆发的巨响来看,它已经完成了一次发射。 但是,没有听到红叶应声倒地的呻吟,乌鸦端举着枪所指向的方向,并不是红叶,而是诡异地朝着地面。 比起刚才在一秒不到的时间内呈现的闪电般的交锋,我的心里却感到一丝后怕。 原来,从始至终,我连一丝的机会都没有。 根本没有成功逃跑的可能,假如乌鸦所投掷的急救箱砸不中我,他也大可直接朝我开枪射击。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使用,恐怕是想将其当作底牌一类的东西吧。 但是,这种几乎是「先手必胜」的最终手段,却被红叶轻易地防下。 “唔欸,怎么都那么喜欢偷袭啊。但是,很遗憾,我只有动态视力比较好哦。为了配合这个「能力」,我也是做了大量的练习啊。” “所以说,你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安心的去死吧。” “嘁!” 乌鸦暗暗地咋舌,没有半分犹豫,他马上甩掉了手上的手枪,开始转身逃跑。 手枪掉落地面,发出了不像是手枪钢材撞击地面所产生的沉重声响。 与此同时,乌鸦的身体末端不断发散出细小的烟丝,漆黑的眼又染上了黑色。那曾将我逼上绝路的能力再次启用。不过很显然,这次是用于逃命。 被我视为「绝望」化身的超能力者,在偷袭无果后,连一丝正面对抗红叶的意志都没有。 “逃跑吗,明智之选。但是……” 红叶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乌鸦,少年的眼神如一记无形的重锤砸下。随即,乌鸦发出一声闷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即使已经隔了好几米的距离,我依旧能看到乌鸦脸上抖落的涔涔冷汗,他的身体无处不在颤抖,像是在与压迫在他身上的无形之物做着抗争,但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身体的烟化也随之解除,眼睛的颜色恢复了原样。 “不会就这样让你逃掉的。” 红叶收起了之前玩笑般的表情,走到跪着的乌鸦身前。 “说实话,如果让你完全发动能力的话,我还没什么自信可以制服你。但看起来你没怎么锻炼过自己的异能呢,发动的时间有些太长了哦。” 红叶将脸凑到乌鸦面前,用他那双略显恐怖的猩红色双眼凝视着他。 “现在的你应该很难受吧,呼吸困难、脑内缺血,精神集中不了,连说话都办不到吧。哪怕就一直这样放着你不管,再过个一两分钟也会失去意识了吧。” 乌鸦的喉咙蠕动着,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似乎想要发声。但少年的能力却让他连打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差不多也该结束了。我会一击毙命的,不会让你感到太痛苦。” 说着,红叶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刀,月光洒落在刀尖之上,显得其极为明亮。 与此同时,乌鸦也闭上了眼睛。那是他已经放弃生存希望的表现么。 下一刻,毫不犹豫地,少年将小刀插入乌鸦的胸前,正对着心脏的位置。乌鸦如受电击般全身痉挛起来,像是被弹弓击落的麻雀一样。 少年拔出小刀,血花绽放。与轻快喷涌的血泉不同,乌鸦的动作逐渐停止,最终归于静寂。只剩红色的溪流在地上蔓延。 将我一度逼上死亡的家伙,就这样如此轻易地被这个名叫红叶的少年杀死。 宛如玩笑般地,将我之前所做的挣扎轻松踩在脚下。 时间与空间被分割开来,眼前的景象无限倍拉长,远离我的视野。 一年前,我从伍桉学姐那里证实了「超能力」的存在。那是无数梦幻凝聚的,最为璀璨的结晶,我是那么认为的。 直至今晚,直至目睹、感受到了刚才的这一切之后,存在于我内心深处的声音依旧让我如此坚信着。 但是同时,我得到了一个新的认识,那是一个将我曾经无数次的妄想从根本否定的事实。 那就是,「超能力者的世界」。 那不是怀揣异能的少年少女们挥洒青春讴歌梦想,诉说理念与斗志的地方。 而是血与沉默交汇,用残酷刻画轨迹的场所。 这才是,「另一个世界」。 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想大喊“别骗人了!”“这怎么可能!”但是旁边乌鸦新死的尸体让我不得不吞咽下这些想法。 径直投射进来的月光愈发明亮,死一样的寂静中,只有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想用手按住胸口,但全身立即疼痛起来,只好作罢。 先前缠绕在左臂上的绷带已经因为乌鸦的殴打而开裂,鲜血再次渗透而出,伤口再次开始不知疲倦地流血。好痛,好痛,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超能力者的世界这种事怎样都好,我只知道,若是再没人来救我的话,我真的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啊! 眼泪再次溢出,我眯起眼睛,奇妙的感觉充斥了全身,委屈和不甘顺着眼泪一齐流出我的体内。 但缓缓地,缓缓地,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眼眶干涸。很奇怪的是,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变得安详。晚风吹过我的鼻尖,好似在安抚我,灵魂逐渐安息下来,归于静寂。 “啊!忘了,还有一个人……” 红叶用小刀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随即朝着我缓步走来。 莫非他认出我来了?这种想法随即如未通过的议案一样被我自己否定。在亲眼目睹红叶的行径之后,让他突发善意来救助我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的可能性在我想来微乎其微。 他应该是来结束我这个局外人的生命的吧。毕竟按照常理,「清理」目击者是这种工作必要的的一环。在他突然登场时还幻想着自己是不是得救了,有着这种庆幸心理的我才是没救了。 哪怕诸如此类的念头浮上脑海,我由内心自发的恐惧也少得可怜,顶多是手脚麻木,眼睛直打颤而已。今晚能让我产生恐惧感的事发生了太多太多,脑皮层内的杏仁体已拒绝继续运转。 体内积蓄的怨恨似乎随着眼泪流干了,身体空荡荡的。当没有了希望作为原动力之后,激愤的情绪也不再产生。如果命运已经规定了我将走向哪个结局,那我就接受好了。 好吧,我放弃了,如果手还举得起来的话,我只想做出投降姿势,已经够了。所以说,我将变得怎样也好,红叶会对我如何处置也好,我不管了,脑袋好沉、好困,好想睡觉,我厌烦了,对这一切,所以说干脆睡着吧,逃到梦的世界里,拒绝这一切。 我闭上眼睛,让不自然的黑暗填满我的视野,让意识潜藏,让眼前的一切在记忆的磁盘中消磨殆尽。 然而,在纯粹的黑暗中,压抑感如强酸剥蚀我逞强的外壳,将我胆小的本质显露出来。 大脑不必再处理眼睛带来的情报,使其他的感觉更加敏锐了,听到自己心脏还在跳动,血液在身体内流淌,意识不辞辛劳地不断提醒我,我还活着。 生命是个美好的东西,所以说不愿失去,不愿被夺走。还活着的感觉令我陶醉,但一想到死亡马上就要降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就像被针刺穿,明明小刀还未贯穿自己的身体,能种剧痛好似已经在胸腔里重复过无数次。 恐惧,重新君临于我。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被别人夺走?这很奇怪吧!太不讲理了吧! 麻痹感支配了整个身体,差点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但不知名的意念占了上风,促使着我睁开眼睛,与少年对视。当然不是想与他对峙,而是为了求饶,只要能活下去,出卖尊严又怎样?如果不行的话就拼尽全力逃跑吧,哪怕少一只手,断一条腿都无所谓,虽然希望渺茫,但我仍想抓住一丝一缕的生机。我想活下去! 然而,睁开双眼的瞬间,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双茶褐色的眼睛。 噶……啊? 不知为何,红叶半弯下腰,直勾勾地看着我,眼中暴虐的红色已经散去,小刀也被随手丢在一旁。 我怔住了,红叶的举动太超出我的预想,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被人看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自己的脸如此凄惨的情况下。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移开我的视线的同时,少年开口说道: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吧?来,我扶你坐起来。” 说着,伸出自己的左手。 被红叶善意的态度所引导着,我忍痛举起我的右手,搭在他的手指上。红叶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腋下,扶我起身。虽然因此沾到许多鲜血,长袍也被弄脏了,在他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厌恶。 “你应该是「残影」的队友吧,为什么要违反指令追击到这里?” 本想着找个时机说声“谢谢”的我,却被红叶理所当然似的说出的话感到疑惑。 「残影」?队友?指令?追击? 净是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会觉得很帅气,但是放到现在这个说错一句话就可能被杀的场合,红叶的话太过跳跃,使我找不到对话的逻辑。 但是,在这里,我除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用不着向我道歉,任务失败是小事,但是丢掉自己的命就太不划算了。” 意外地,红叶用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安抚着我,但是看到他之前毫不犹豫的杀人画面之后,这种态度只会让我起鸡皮疙瘩。 “唔,你伤得真重,未免也太惨了吧。你应该也是个超能力者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单方面被压制吧。” “那是因为、那个……被偷袭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是超能力者?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深知自己离这个称号有多遥远。 “是么,也是。那个黑衣男的能力确实很适合搞这些小动作。” 在红叶端详着我的伤势的同时,我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会救助我的理由,恐怕是…… 他认错人了! 虽然我无法做出更加深入的判断,但他错把我当成别人这个推论基本上没错。 既然认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怎么说话就显得很重要了,如果想平安逃出这里,首先不能让他得知我真实的身份。 突然有了一点生存的希望,让我的心情获得了一丝安心。 “这种伤势放着也会很麻烦,我先来替你重新包扎好了,之后再请求援助吧。” 红叶如是说着,同时将视线抛向了躺在我脚边的急救箱,“急救箱?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虽然这样嘀咕着,他还是将其捡了起来,开始检查起里面的物品。 “配置还挺齐全的嘛,是你带来的吗?” “呃……算是吧。” 虽然当初我也保有和红叶一样的疑惑,但当下之急并不是这个,说太多反而会露馅。 “虽然注意安全是好事,但带那么大一个箱子不会觉得妨碍行动吗?” “……我会反思。” “那么我现在重新帮你上绷带,更细致的处理就只能去医院了。” “有劳你了……” 红叶开始帮我拆掉已经被破坏得残破不堪的绷带,浸血的纱布和伤口露了出来,重新暴露在空气下,让我感到有些刺痛。 “对了,我应该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红叶,你呢?” 在一边着手替我换绷带的同时,红叶突然开始询问我的名字。说实话,让他离我那么近,使我有些害怕,同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他所自称的「红叶」很明显是一个假名,那么我应该现编一个名字糊弄过去吗? “凌……玖。” 结果,还是回答了自己的真名。因为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假名,如果半天不回答又会显得很奇怪。该死,干这种事不是我以前的强项吗? “09?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数字取名,有些新奇呢。” 好像被对方有些微妙的误会了,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多好或者特别,而且,我也想不出「那个人」为什么要替我取这样一个名字,莫非是预测到了今天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 别傻了,怎么可能。 “但是,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当然有!而且就在今天下午耶! 但是他认不出我也很正常,毕竟我现在的脸被揍的青一块紫一块,恐怕学姐见到我也会认不出,反而会直接逃走或是报警吧。 “我想、大概……没见过吧。” “是么……你是新入行的吗?” “嗯……” 不知道为什么,红叶这种似乎是在拉家常的举动让我稍稍感到有些违和,究其原因,应该是旁边还躺了一具陌生人的尸体所致。 杀人者。红叶所给的这种印象已经在我心里定格下来,无法磨灭。然而现在,杀人者正在凝视着我,用他那双奇异的双眼,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残破不堪的自己。 “还是新人就敢来接这种等级的委托,应该说你有勇气呢,还是……你很缺钱吗?” 突然开始提到钱这个话题,难道干一次这种工作很赚钱吗?因为没有相关方面的知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 这种时候只要老实地回答“是”就行了,为了避免因解释而露出马脚的情况,我打算只去顺承红叶抛出的话题。 “也是,如果不是因为钱的话,谁会去做这样的工作呢。”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差不多也能猜出这位神秘拉风少年的身份了。第一位候选是「杀手」。没想到现实世界中真的会有这种职业存在,让我感觉有些失真。 第二顺位和第三顺位在本质上差不多,总之是不可能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的职业。 生活在城市的阴暗面,在法律的阴影下穿梭。我本来对这样的设定非常痴迷,但是没想到真的遇上了,只会给我带来提心吊胆的恐惧和隐隐的胃痛罢了。 “但是——” 红叶的话锋再次一转,总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他难道很喜欢这么干嘛?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算给钱再多也不会去接这个叫「艾莉恩」的女人下的委托哦。” “为什么?” 糟了,本想简单地回答“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这种能够敷衍了事的话。但是,潜意识里的好奇心让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还有,为什么?当我在听到「艾莉恩」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简直就像听到了认识很久的熟人的名字一样。 头部微微刺痛起来,此时,红叶继续说着: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能说,总之,这个女人很危险就对了。具体来说,比我还要强上3.4倍左右吧。你就当是业界里的前辈给你的免费忠告就好了,如果你想在这个行业里活得更久的话。” 听到了一个很微妙的战力对比,为什么他能把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啊?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有这么厉害的话,她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决乌鸦这个人呢?为什么还要下达委托给红叶他们? “但是从结果上看,你不是也接下了这个委托吗?” “唔……” 虽然只是无心的一句疑问,却好像意外地戳到了红叶的痛处的样子。 “我这边也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嘛……而且,我也有自信不会轻易地被别人杀死……就是了。” 各种各样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啊? 确实,像红叶这样的超能力者,应该是不愁没有委托做的吧。在不缺钱的前提下,没有道理去接他讨厌的工作。 莫非是被那个人抓到了什么把柄?现阶段的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猜测了。 “总感觉我话说的太多了啊……不过算了。” 红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缠在我手臂上的绷带绑好。 “这样就搞定了,虽说只是些简单的处理,不过伤势应该不会再恶化了。你应该有手机吧?” “嗯,有。” “那就打电话给医院吧,最好是熟人开的或是自己常去的,如果是公立医院的话稍微会有些麻烦。要我帮你联系也可以哟?”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话虽如此,我本来就不是这个行业的人,对这个行业自己形成的小体系也一无所知,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警察还没有过来啊?果然城市宣传上说的全市出警只需十分钟的话是骗人的。 “还有……谢谢你。” 稍微活动了下新包扎的左臂,依旧是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但起码不用看到自己的血像泉眼的溪水一样汩汩流出了,这种似乎在慢慢流失生命的感觉,我真的很讨厌。 我诉说着道谢的话语,但其中所蕴含的真正情感,我也说不清。 “不用客气。我也不至于对没必要杀死的人见死不救吧。” 红叶救助我的行为或许只是纯粹的出自善意,但那份善意的对象并不是我,如果我的身份暴露,红叶绝对会二话不说马上抹杀掉我。 可恶。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生命可以好似从来不属于我一样,被别人任意的摆布? 为什么红叶他可以仅凭自己的好恶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为什么他有行使这份力量的资格,而我除了在地上匍匐求饶,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嫉妒。 我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被什么样的情感支配。 但是,屈服于自己的生命,屈服于眼前的现实,我只能咬紧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流下那看似充满感激的泪水。 —————————————————————————————————————————————— 大概,这么做就可以了吧? 红叶看着眼前的一切,盘算着今天的工作是否已经结束。 虽说最开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红叶已经理解了现场的情况。 现在作为对象的乌鸦已经被杀死,还顺便救助了一下鸫的队友(自以为),虽然只是自己的猜测,但是现场除了他们也不会有别人了,红叶可不认为会有路人大半夜的误闯这里。 而且事已至此,红叶总不能现在突然反悔杀掉他,毕竟是自己刚刚救助完的人,这样做的话会让红叶觉得有些自我崩坏。 待会向鸫确认一下也不迟,反正那名少年看样子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到时候再处理就可以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红叶转过身,朝着窗户那边走去,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房间内部因为鲜血弥漫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至少在打电话的时候,红叶希望能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电话在响铃第三声的时候被接起,还没等红叶开口,对面就已经传来了几近吵闹的声音: “喂喂喂~小红叶,是你吗?” 明明是这边打的电话,对面在抢个什么劲儿啊。 “除了我以外,应该没有人会给你打电话吧?” “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准是有人把小红叶杀掉后拿起你的手机,然后打电话跟我说:‘你就是这家伙的主人吗?’这样的话也是有可能的哦。我可是一直在期待着呢。” “不用说的这么详细!还有为什么你要期待这种事啊!很想我死掉吗?” “才不会咧!如果小红叶死掉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我从你刚才的话里完全感受不到这一点。” 红叶捂脸,为什么这个家伙连打电话的时候都要捉弄自己啊? “开个玩笑,别介意嘛~我知道乌鸦那种程度的家伙是杀不死你的啦。” “一点也不好笑……” “咳咳~所以说,你都能打电话给我了,应该已经漂亮地把任务完成了是吧?” “算是吧,乌鸦那家伙已经死了。” “不愧是小红叶~办事情就是那么干脆利索。” “不过啊,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什么什么?说来听听。” “为什么要特意雇佣「残影」他们?如果只是为了杀死乌鸦的话,没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的吧,而且——” “而且?” “你开出的报酬也太高了吧!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吗?” “是么?我对钱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耶~不就是一叠叠纸或者数字吗?而且钱如果不花出去不是就没有意义了吗?” “……” “至于为什么要雇佣那群人嘛……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哦。” “……为什么?” “邪恶头目的阴谋怎么能在故事的中盘就全部托出呢。至少也要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再一脸阴险地说出来龙去脉才比较有感觉吧。” “哈?” 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虽然红叶知道不能用人类的标准去框定「艾莉恩」这个角色,但被闷在鼓里的感觉令他很不爽。 “算了,你待会再和我说吧。你在哪里?我现在赶过去。” “嘛,别那么着急嘛。还是说小红叶你很想我吗?迫不及待地想见我吗?” “才没有!” 唯独这件事不想被艾莉恩开玩笑。 “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小红叶哦,所以说现在你还不能退场呢。” “欸?还有一件事?” 虽然红叶已经猜到十有八九会是这样,但是又有一股麻烦事的气息袭来,让红叶的心稍稍有些焦躁。而且基本上,他最讨厌加班了。 “难道说小红叶不愿意吗?” “……没有啦,你说吧,是什么事。” “乖~乖~那我就说了哦,小红叶的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少年?” “欸,为什么提到这个?” 准确的说,为什么她会知道?明明不在现场。 “果然在身边啊~那么他还活着吗?应该还活着吧?” “嗯……活是活着,你想干什么?” “请你杀了他。” …… 欸? “杀了……是什么意思?” “啊咧?小红叶你怎么了?突然不明白「杀掉」是什么意思了吗?”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这么说了——这个理由还不行吗?” 因为艾莉恩这么说了,自己就得无条件地去完成。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好比刚才把乌鸦杀掉一样。 这很合理,过去的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本应该是很合理的才对。 但是为什么,不,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感觉很奇怪。 为什么我要杀了他不可? “但是,那个人不是——” “他不是「残影」的队友哦。我猜你是想这么问吧。但是很遗憾,他只是个误闯这里的普通人,和这次的委托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不信的话,你去跟小鸫鸫核实一下也可以。” “不……我不是不信……既然只是个普通人的话,也没有杀他的必要了吧?” “不,有必要哦。因为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不明白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哦:我、叫、你、去、杀。听清楚了吗?” “……” “嗯?怎么感觉你有些生气?算了,我不欺负你了啦。那我就给你一个你能接受的理由吧。”电话那头,艾莉恩的声音似乎突然正经了起来。“那个少年是「目击者」啊,他可是亲眼目睹了你杀人的行径了哦?如果这么放着他回去的话,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这样对你不会很麻烦吗?这点浅显的道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确实,清理目击者,这是作为一名「杀手」最基本的职业素质,本来,红叶也是要和鸫确认一下这名少年的身份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从艾莉恩口中说出来之后,自己的心中,产生了莫名的违和感。 胃部开始微微抽痛了起来,红叶转头望向那名少年,他正在用未受伤的右手拿着手机,应该是想拨打医院的电话吧,左臂上还缠着红叶刚为他换上的绷带。 看样子是没有注意到这边,也没有听到红叶他们刚才的对话。 “喂喂?为什么不说话了?信号不好?喂喂小红叶,听——的——到——么?” “我知道了,我去杀了他就行了吧。” “啊,原来听得到啊。” “事先跟你确认一下,这件事就是今晚最后的工作了是吧?不会再有其他奇奇怪怪的事了吧?” “对对对,最后一件工作了哦。结束之后,小红叶就可以去休息了。” “了解,那么,我挂电话了。” “拜拜,祝你杀人顺利。” 伴随着艾莉恩那句有些瘆人的告别语,红叶摁下了挂断键。 “呼……” 杀人吗。 本来不应该有那么多疑问的。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是这个人。 这些问题,早在红叶决定以一名「超能力者」的身份,从事这个行业的同时,就应该舍弃掉了。 就像对待乌鸦那样,没有怜悯也没有残虐,以尽量不令人痛苦的方式结束掉他人的生命。 是因为是自己刚刚救助过的人吗?就好像牧羊女不愿吃掉从小陪自己睡在一起的小羊羔一样。 不,不对。 不应该是这种浅薄的情感,那是对红叶而言,更加复杂而无法言喻的感觉。 但是,在被艾莉恩的绝对指示所命令的情况下,红叶只得背过窗台,重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正文 第五章 Awaking(上) 虽然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刻,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些什么。 姑且听从红叶的建议拿出了手机,但我发现,我根本没有电话可以打。 根本不知道什么私立医院的电话,我所知道的急救电话只有全国通用的那个。 直觉告诉我如果就这么打过去的话,局势会变得很不妙。而且,基于刚才我拨打的报警电话到现在还没点动静的情况看来,就算现在再打一个也会石沉大海。 虽然这种事不是可以类推的存在,但我从红叶刚才的话中得到一点很重要的信息。 那个「残影」,是谁? 从刚才发生的种种事实判断,那个人百分百是红叶的同行,也就是说,有极高的概率会是一个杀手。 至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不想去面对,但恐怕就在这栋大楼附近。 也就是说,威胁我生存的存在又多了一个。 突然很想哭,鼻尖一酸,一股委屈的心情涌上心头,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什么也不管,只是好好地大哭一场,即便无法改变现状,也能稍稍麻醉一下我自己吧。 但是我做不到,神经系统好像过敏了一样,对死亡表示着极端的抗拒。 不是曾经有人说过吗,真正的勇敢不是为了某件事英勇地死去,而是为了某件事卑微地活着。如果可以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做活着的那一方。 虽然,这样的脑内激励对现实情况起不到任何帮助,现阶段的我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办。 正当我焦虑到不断切换手机屏幕的时候,红叶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刚才他好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虽然偶有声音传来,但没能清楚到听清通话的内容。 我以微小的角度抬起头,用余光偷瞄他的脸,但是,他微微垂下的长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我也无从判断他的表情。 但总感觉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有种异常的寂静感。 “怎、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开始问道。 “不,没什么,别在意。” 他重新抬起头,又是挂着一张微笑的脸,但总感觉他的笑容比起先前有些僵硬。 “对了,你电话打了么?” “那个……还没有。正准备打。” 虽然这么说,我根本不知道该打到哪里。突然间,我又想起了学姐,说不定可以打给她? 该死,我又想着逃避了。 头皮发痒,有种在悬崖边走吊桥的临危感。 “是么,那太好了。” 忽然,红叶说出了有些不符合谈话逻辑的话。 我的内心出现了某种预感,非常非常不妙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了。 “‘太好’是……什么意——” 啪! “唔……!” 面前突然闪过一条黑影,伴随着右手带着麻痹的剧痛,我的手机应声而飞。 红叶突然一脚踢掉我的手机,接着眼睛向落点看去,伴随着瞳色的重新转变,我的手机屏幕从中间裂开,接着整个机身碎裂,变成了一堆废铁。 我的思绪还未跟上情势的转变,紧接着,犹如梦魇的感受缠绕上了全身。 仿佛地板突然变成了一块超强力的磁铁,我的身体就像磁性材料一样,被狠狠的吸附在地板上。 这就是红叶的能力作用到别人身上的效果吗? 呼吸似乎也被夺走了,我的身体顺势向后倾倒,摆成“大”字形,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为……什……么?” 红叶似乎还手下留情了,此时此刻我还能说得出话就是证明。头虽然有些发晕,但因为身体躺平,还没有到缺血的程度。 “为什么……确实,应该给你一个理由吧。” 红叶不知为什么半捂着脸,一脸不顺心的样子。 “实话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残影」的队友?” “如果我说实话,你会不会……放过我?” 即使到了这里,我还是不想不做任何抗争地死去。虽然我猜他多半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刚才所打的电话就是为了确认吧。 “放过么……就我个人而言,我是挺想放过你的。” “欸?” 意外地听到了肯定的答复,给我了一种能够生存的错觉。 “我又不是那种喜欢杀人的变态,就算你只是个无关的普通人,是个「目击者」。就算你把我杀人的事情告诉警方,也给不了我多少影响。” “那么——” “但是!”红叶突然加重了语气,打断了我的话。“现在的我,有个不得不杀掉你的理由。” “理由……是?” “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也不想说。” “那……就换我……来说!” “嗯?” 我拼尽全力低吼出的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更多地是因为,我注意到了「那个」。 那是我现阶段能活下去的唯一可能性,在那之前,我必须要争取一些时间,哪怕几秒也好,我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我……我也有着……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啊!”眼泪顺势而下,其中几分是我真正的感情流露,几分是为了吸引红叶的注意力,我也不知道了。 “我……什么也没做……就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我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在超能力者的你们眼里看来……普通人只是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吗!?” “闭嘴……” “就算是没有任何才能的我!也有喜欢的事物,我还只有十六岁……明明……什么也没开始……我的人生……还没有成型……就这么被你杀死……的话……我……不甘心啊!” “我说了,闭嘴!” 红叶似乎恼羞成怒地喊出,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加压感和眩晕感,他为了让我不再说话而加强了能力的程度。 “你什么也不懂……” 红叶用手按着脸,从手指缝隙露出来的暗红色眼珠,仿佛是失去了方向感一般左右晃动着。 “我是为了「什么」而去杀人……为了什么……为什么……” 他如此喃喃自语,是在困惑吗?是在迷茫吗?不管怎样,只要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的话—— “可恶!为什么我要去想这个?为什么我会想要费尽口舌和你解释?!你只不过是我即将要杀死的一个对象吧?和那个乌鸦没什么两样吧?但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究竟……”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我的话而受到如此之大的动摇,但是没关系,只要我的目的能够达到就好。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我会将我的生命,赌在下一句奋力所说出的话中。 将肺部的空气全部排出,哪怕嘴唇上所附着的巨大重力让我闭嘴,我也拼命调动脸上的肌肉将其挣开,让声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震动。 “小……心……后……面……” “什——!” 听到这句话后,红叶如触电般的惊呼,同时最大程度地侧闪身体。 但是,带着杀意的无声背刺,还是刺中了红叶的右肩。 “你……为什么……” 被扎中身体的一瞬间,红叶扭过头,看见了袭击者的脸。 带着残虐笑容的乌鸦,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大概是偷袭成功露出的得意表情吧,但是,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在那一刻,红叶施加在我身上的束缚也同时消失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我逃跑的时机。 刚才我喊的“小心”看似很突兀,但是如果让乌鸦轻易地杀死红叶的话,我的逃跑也就不成立了,只有让红叶负伤,在他们缠斗的时候,我才有充裕的逃跑时间。 所以说,既然我已经舍弃掉善意,舍弃掉尊严,哪怕身体再怎么无力,舍弃掉一切的我,唯一不想舍弃掉的就是生命。 如果没有力气的话就透支意志,如果意志也已经丧失的话,那就消耗灵魂,哪怕再怎么疼痛,我也要让我的身体站起来。 所幸的是,我的腿部并没有实质性的受伤,既然这样,那站起来应该很轻松吧,所以说我站起来了,右手按住左臂开始奔跑,虽然下半身几乎没有知觉,但我还是跑起来了,虽然踉踉跄跄,但我确实在一步一步离开这个活地狱。 我的身后传来厮杀和喊叫,属于超能力者的战斗正在发生,但我不会回头。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世界不属于我,那是献给披着人形的杀人者的舞台,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的意志只会指向求生的方向,所以说不需要听觉,不需要嗅觉,只需要奔跑,哪怕姿势再难看,只要能活下去,我就是胜利者。 身体几乎是撞上了楼梯,右臂靠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跑下楼,世界在晃荡,楼梯在扭曲,失去了距离感。但就算这样,我也要一直向前、向下。 脚下突然踩空,身体整个侧翻了下来,一连滚下好几节阶梯,但是无妨,如果能加速我下楼的速度,哪怕摔成脑震荡也无所谓。 手指划过地面,强行将身体撑起,然而代价是食指的指甲盖被掀开,血液和里面粉色的肉漏了出来。虽然痛得令我差点翻起白眼,但无妨,对比起死亡的恐惧感,任何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 折过无数拐角,脑袋不知撞上墙壁多少次,但是我隐约能感觉得到,自己离真实的地面越来越近了。 终于,在几乎被红色的黑暗覆盖的视野里,出现了宛如通往天堂的标志。 是一楼,再拐过这个楼梯,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逃生的兴奋几乎冲刷了我的大脑,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隐隐约约地还感受到一股成就感,有种跨越了的感觉,我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了这里。 自己的脸部似乎被牵动了,我是在笑吗?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踏下最后一个转角,之后,映入我眼帘的是—— 黑暗。 一片漆黑,与之前隐约可见的内景不同,整个一楼都笼罩上了一层粘稠的黑暗。 是为什么呢?我的大脑变得迟钝了。对了,是因为没有窗户吧,月光照不进来,所以说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理所应当的,大门也被关上了,但是没关系,我凭着记忆摸索到门前,虽然感到很奇怪,应该没有人会去关门才对,但是无所谓,打开这扇门之后,普通人的世界,存在于表面的世界将重归我的眼前。 我带着几乎能够被称之为喜悦的心情转动把手。 咔啦咔啦。 欸? 咔啦咔啦咔啦。 慢、慢着。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意料之外的阻力挡住了我,在最后的关头。 “这……这是……” 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不想承认, 但是—— “骗……人……的吧?” 这扇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认知到这一点的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如果这扇门想要从外面上锁,就不得不用那种U型锁才可以。 也就是说,从里面,打不开。 宛如被人从头部倒下一桶冰水,那种恶寒又涌上了我的身体。想用手奋力地捶地,但是没有力气,身体的疼痛又带着几近十倍的强度重新袭来。所谓从天堂堕到地狱的感受,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想用头撞门,每一次撞击,就有血红色的闪电在我视野前闪过,亮的快要刺瞎我的眼睛,很炙热、很难受,想用牙咬碎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肉,臼齿深陷到手臂里,我想以此获得平静。 但是,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眼泪又流下来了,但依旧无法抚平我的伤痛。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愿望注定要遭到背叛? 想找人发泄,但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里没有我的同类,有的只是沉默的杀人者,与沉默的被杀者而已。 不要,我不想被杀,我不想变成一具无法说话的尸块。 但是做不到,我不想追究到底是谁锁上了这道门,因为,就算解出了这个问题,也无法给我带来生存的可能性。 我已经丧气了,彻彻底底地灰心了,本想着逃跑虽然是可耻的行为,但是只要能够活下去,尊严什么的都无所谓。 但是—— “只是想着逃跑的话,才没有机会活下来哦。” 声音? 从我的身后,传来了这样一道声音。 起先以为是脑震荡带来的幻听,但结果不是。 因为,我看到了光。 微弱的光,从后方洒落而来。 我回过头,看到的是足以令自己忘记现在绝望处境的景象。 那是一名少女。 被血污遮挡的眼睛看不清少女的容颜,但是,那宛若有光的粒子撒落的雪一般的长发,是我人生中所看到的最奇异的景象。 对于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自己,我竟然产生了一种不净感。 神明。 那是我快要断片的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词。 但是,现在的我,潜藏着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因看到这幅景象所稍微平静下来的血液,又马上被无力的愤怒煮沸。 针对少女刚才的发言,我感觉很可笑,同时又很厌恶,厌恶她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某个喜欢吃蛋糕的皇后一样,厌恶她视野的狭隘。 因为这样,我甚至连“她是谁?”、“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在这里干些什么?”之类的疑问都没产生。 “那么你告诉我啊……”我强忍着嘴角的抽动,几近啜泣着说出这句话,“我除了逃跑,还能做些什么?” “啧啧啧……”纯白的少女发出了轻笑,同时向我缓步走来。“你啊……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变呢。” 她捧起了我的脸,让我与她对视。此时此刻,我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是一双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眼睛,如翡翠一般发出清冽光辉的眼瞳,仿佛黑洞一般把我吸入。面对着那张如人偶般端正的脸,我甚至对之前的发怒产生了罪恶感。 少女素白的手沾上了我的血,可她似乎丝毫不在意似的,开始用手拭去我脸上的血和眼泪。 宛如抚摸心爱的小狗一般的宠溺表情,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 “真是可怜啊,小九。一定被虐待的很惨吧。” “你、你……” 感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烫,面对这种情况还能内心小鹿乱撞的我,突然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但是很遗憾,你的失败是注定了的啊。”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你只是个普通人,染足超能力者的世界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啊。” 是的,不可能的。事到如今,这种话已经激不起我抗争的心了,在亲眼目睹那个世界的残酷之后。 “这件事,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么?” 欸? “十年……前?” 我的脸上出现了茫然,对于这个时间点,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嗯?你记不起来了么?那可不行啊……”少女的手离开了我的脸,“那么,我就稍微帮你回想一下吧。” 随即,少女用左手打了一记响指。 伴随着并不清脆的声响,无数记忆的碎片扎进了我的脑里。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很惊讶于,自己还能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 仿佛被人用利刃插进了我的脑组织里,极度冰冷的刺痛让我差点翻起了白眼。我双手抱头跪下,耳边似乎听到了次声波的爆响。嗡嗡嗡地,像一万只蜜蜂在我的脑内盘旋起了八字舞。 潜藏在脑内深处的棺材被强行撬开棺盖,从中飘出的腐败臭气让我干呕,眼前有无数残破的画面闪过,大量的光与影支配了我的视野。 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衣服。注射。催眠。药物。 枪响。慌乱逃散的大人们。暗红色的血与尸块。碧绿的眼睛。 温暖。冰冷。温暖。冰冷。温暖。冰冷。 光。 耳边响起的话语。 “唔……” 耳朵像是被剜去一半似的,戳破薄膜般的锐利疼痛中断了记忆的回放。 冷汗又一次冒出,后脑勺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 “怎么样?想起来了么?” 少女的轻声询问,仿佛恶魔的低语。 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画面。那些东西真的属于我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是,只有一点,让我感同身受一般,此时此刻,这种情感还在不断地涌出,覆盖了我的理智,我的思考。 不甘。 好不甘。 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好不甘。 那种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不甘。 那种许愿了很久却终究得不到的不甘。 那种自己被打上了「失败品」、「废物」标签时的不甘。 “为……什么……” 眼泪不知是第几次流出了,但这次是完完全全,为发泄自己的情绪而流。 为什么。 “我啊……我啊……我啊!” “成不了,「超能力者」、啊……” 把头埋在前臂里,肆无忌惮地哭泣。 面对这样哭得不成样子的我,少女再次发话了。 “那么,「交换」么?” 突如其来的发问止住了我的呜咽,我抬起头,因为泪水的缘故,视线变得朦胧。 “交换……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再次微笑着问我: “最后一次,「交换」么?” 简直就像威胁我答应一样。 是或者不是,简单的两极选项。但是,于我而言,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与权力。 我没有资格去选择命运,没有资格去当一个选择者。 但是,我有一种隐隐约约,忽闪忽现的感觉。 或许,我能被一条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命运所选择。 “交……换。”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下这句话。 听完我的回应,少女无言地笑了,似乎笑得很开心、很纯粹。 随后,她也蹲了下来,头部微倾,让我与她的额头相触,像是恋人于星空下许诺约定。 那之后,一切重归黑暗与平静。 …… ………… ……………… 我又重新站了起来。 少女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是, “呼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改变」了。 我「改变」了。 感受着左眼内部带来的刺痛,我想,我「改变」了。即便事实并非如此,我也会一直这样相信下去。 强烈的光辉填充了我左半边的视野,如此鲜明而又直接。 身处黑暗中的我在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害怕吧,我不知道。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 我相信着,即便这种相信是一种欺骗,我也愿意欺骗我自己。 失去已久的自信仿佛又重新流回了我的身上,这是我现阶段最缺乏的东西。 身体很痛,很虚弱,没有变化。但是—— 我变得「不同」了。 哪怕无法确定这种变化是否朝着我希望的方向,但我还是再次挺身而立。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现在的我,应该没有理由害怕任何人吧。 既然如此,「逃跑」就不再是属于我的选项了。 那么,自己该干些什么呢。 很简单,不需要思考,得出这个答案简直就如呼吸一般自然。 是「战斗」啊。 正文 第五章 Awaking(下) “呃……唔……这对我来说……可有点……冲击力过大……了啊……” 难以形容的恶心气味通过呼吸飘到红叶的鼻腔内,强烈的刺激着他体内的感受器。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胃部直泛酸水,红色与白色的固体或液体洒了一地,而乌鸦的尸体正躺在其中,不,与其说是尸体,感觉只是一堆肉块勉强拼出的「人形」罢了。 更不能令人直视的是,乌鸦的头骨整个碎裂,面部也能用溃不成形四个字来形容,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看到类似绳索状的物体从头部流出。 眼前这片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的,就是红叶本人。 “唔……对不起……我、有点……忍不住了,呕——” 红叶弯下腰,抱着肚子,胃中的流体倾泻而出,为现场难闻的气味更添一笔。 “呼……果然,这种事情来多少次都不会习惯啊……” 自己上一次见到人大脑的「内容物」,是在什么时候呢? “如果我现在这副样子被别人看到的话,就糟了啊……” 红叶与乌鸦之间的对决,无疑是前者取胜。即便乌鸦占有偷袭的优势,但在红叶能力的「底牌」面前,还是被摧枯拉朽般击败。但代价就是,因为控制不住使用能力的量度,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构成了这幅局面。 “所以说,我才不想用超能力杀人啊……”之前红叶向鸫借用刀具,也是为了避免这种场面的发生,毕竟,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脑浆四溅的画面。 “不过,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应该不会再‘复活’了吧。” 说实话,红叶确实低估了乌鸦这名对手,先前因为他错误的判断,才导致遭受乌鸦的偷袭。 之前乌鸦所做出的一切表现,不过是「示弱」罢了。包括将自己的手枪亮出,以及毫不犹豫地逃跑,都是对红叶进行的诱导,其目的,大概是为了掩盖最后那次闭眼的真实意义。 “那是为了发动能力,而不被我发现……么。” 但是,即便事实是如此,红叶依旧很难相信。 “竟然能单单只把将自己的「脏器」烟化,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得到吗?” 乌鸦不是像红叶所猜测的那样,只是将自己的能力当作便利工具的蠢货,而是确实花了大量精力去练习吧。 “真是可怕……如果不是因为那名少年,我可能真的会死耶。” 如果不是因为那名少年最后的提醒,自己被刺中的恐怕就不是肩膀,而是心脏了。 “我应该去感谢他吗?等等,我是要去杀了他才对吧。但是……” 已经被他跑掉了,都已经伤成了那个样子,真亏他还有力气逃跑。 而且,他提醒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和乌鸦斗个两败俱伤,好让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余裕去追他才对。红叶想。 “在那个时候还能有这种考虑,那个少年也不简单啊。嗯……应该说是不顾一切也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吗?” “真令人佩服啊。不过……” 没有机会逃跑的。 自始至终,那个自称为“09”的少年都没有一丝的机会。 即便摆脱了红叶与乌鸦,这座「碧川」大楼的外边,还有着三名超能力者存在。 如果他是从大门逃出去的话,毫无疑问会碰到驻守在那里的「残影」。 遇到了那个善使小刀的超能力者的话,“09”少年恐怕在一瞬间就会被杀死。 不像红叶尚还有一丝莫名的挣扎情绪,在鸫面前,那个少年只会成为她的职业素养所需杀死的目击者。 不会带有一丝怜悯,只如完成工作般简单高效。 “真是可怜……连我都不禁这么想了。” 他什么也没做错,只不过是以普通人的身份,闯进了一个他不应知道的世界。 这即是原罪。 “然后代价就是死么,真是残酷。” 说到这里,红叶不禁冷笑一声,大概是想契合一下现在的氛围。 但是,嘴角牵动了复杂的面部神经,所带来的联动反应,让身体上的伤口带来锐利的刺痛。 “唔……疼疼疼……比起他,我更应该担心下自己吧。” 比起关心那个少年的下场,红叶自己的伤势也不容乐观。 除了一开始被刺中的右肩之外,红叶的左腹部也在之后的厮杀里中了一刀,伤口虽浅,但也达到了足以颇有气势地往外喷血的程度。 虽说如果放着不处理的话确实会成为致命伤,但是红叶现在并不着急,猩红的眸子仍在闪烁着,他自身具备的超能力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出血。 「Gravity Repulse」(重力反动),这便是红叶所持有的异能。 虽然还远远达不到能自由控制重力的领域,但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撬动万物最根源的法则之一。 通过削弱大地对自身施加的束缚,从而降低自己的静脉血压,让自己体内的血液流动几乎处于一个「失重」的状态下,这是红叶能对自身施展异能的极限,在负伤的状态下,如此调用自己的能力,也使得红叶几乎要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去控制。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即便身边就有齐全的急救用品,但是因为伤口的位置特殊,让红叶自己一个人来包扎的话,会变得很麻烦。 倒不如先与鸫汇合,让她来帮自己处理才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真是的……之前还自信满满地对她说能在十分钟之内解决,现在再满身是伤地跑过去求她治疗,真是不好意思呐。” 没办法,比起脸面,自身的性命无疑是最重要的。 “这样子也没办法直接跳下去了,只能用走的了。” 处于这样的身心状况下,红叶可没有自信在落地的时候精准消去自身的重力,一个不好,说不定死相会比现在躺在地上的乌鸦还惨。 “可恶————那个混账艾莉恩,净推给我这些破事。” 在捡起刚才整理好的急救箱时,红叶终于忍不住了。平时如果当着本人这样说,估计肯定会被她把自己的头摁在土里吃泥。 如果换作以往的话,红叶肯定不会这样有所怨言,但今天不知怎么了,抱怨的词汇像气泡一样不断从嘴巴里冒出。 “明明之前说好的给我放几天假,结果二话不说又把麻烦丢给我。难得我今天想去补完《白桦树之恋》的全卷……” “委托别人办事又不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害我像个傻瓜一样问了半天的路,只告诉我地点的名字的话,谁知道怎么走啊?” 伴随着重重踏下的步伐,红叶捂着腰,向着渐变的黑暗,如控诉一般倾倒出这些话语。 “不和我商量,随便地雇佣那些超能力者,还开出那么高的报酬……你以为是谁一直在付钱啊?” 楼梯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一直螺旋着向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很沉重,脚踝处传来阵阵的酸痛,小腿也遭受着针扎似的刺痛。同时眼睛还要盯着脚下,万一踩空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我去杀乌鸦啊?又不是别人发下的委托,就算杀了也半分好处都拿不到。如果说你有什么算计的话,别这样把我蒙在鼓里……” “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吗?” 最后几近叹息般吐出的话语,与其说是牢骚,不如说是一种渴求。 那是名为红叶的少年,唯一想向艾莉恩这一存在索取的东西。 “呼……”红叶长吁了一口气,“差不多就这样吧,抱怨结束。” “哪怕在这里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我的现状。” 大概,今天过后,自己真的要认真和艾莉恩说一次话了。 怎么说呢,光是想像一下画面,就觉得有些恐怖啊。 “话说回来,这楼梯可真够长的,为什么上来的时候没发现呢?” 红叶不擅长长时间待在黑暗的地方,并不是黑暗恐惧症的缘故,而是因为如果眼睛看不见的话,自己的能力就没办法对别人发动了,所以稍微会有一些不安全感。 大体上,这是所有取他人为对象的超能力共同的弱点,只要眼睛看不见对象,就无法对别人起作用,所谓超能力这一类存在,和使用者的主观意象会有很大的关系。 基本上所有拥有这一类能力的超能力者,都会随身携带手电筒之类能照明的物件,以应付这种情况。红叶平时虽然也有准备,但因为今天太匆忙,只好两手空空来到这里,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向鸫借用刀具的地步。 虽然说还可以用手机照明,但楼梯处并不是完全一片漆黑,还有皎洁的月光从转角处的窗户外透射进来。 一直举着手机也很累,而且,眼下也没有需要使用异能的必要。 本来,红叶是这样想的。 在楼宇间回荡了不知多久的“嗒嗒”声后,红叶终于看见了那个标志。 因为年代久远,蓝色的油漆随着墙板剥落,但还是依稀可以辨认。 “终于走完了,第一次觉得下楼还这么累啊……嗯?怎么感觉……有些不对?” 在靠近一楼的楼梯中间,由月光分出了一道明显的界限。 “下面好暗啊……我记得一楼的门应该是打开的啊。” 异常,和料想的场景有所不同,红叶本能性地提高了警觉。 而且,若有若无的,好似有微风一般的「气场」,轻轻拂过红叶的脸颊,简直就像有什么人在下面等着一样。 但是,以红叶的估计,一楼应该空无一人才对,鸫也没有将人手安排在这里。 出于谨慎的考虑,红叶从右边的衣兜里拿出手机,因为右肩受伤的缘故,只好用左手,显得有些滑稽。 “唔……没什么电了。”这样嘟囔着过后,红叶调出手电筒功能,不算强烈的白光照亮了前方的地面,给红叶带来一丝安心感。 红叶步下楼梯,踏上了一楼的地面。 看来是有人把门给关上了,是那个少年逃跑的时候干的么? 正当红叶这么想的同时,他听到了「声音」。 有谁在不规律地紊乱呼吸着,正如同现在的红叶一样,发出低沉的呼吸声。 “难道说……” 那个少年—— 红叶急忙变转闪光灯的方向,在靠近门的附近,有这么一个身影站立着,虽然全身残破不堪,双腿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但就是这样,毫无畏惧地与红叶对视。 “没逃走……吗?” 本来心中带有的些许疑惑,在红叶注意到少年的「那个」的一瞬间,就如被暴风扑打一般消失殆尽。 少年的左眼中,刻录着原本不可能存在的颜色。如同宝石剖面般折射出夺目光彩的翠绿,像是与红叶的红眼睛相对的,那名少年的左眼寄宿着,印证着一如完成「蜕变」的证明。 就像是红叶凝望过无数次的那座深渊,让他不禁看得有些出神。 但是少年的面容扭曲着,狰狞着,原本被打得青肿的脸纠缠在一起,像鬼神一样放出骇人的视线。 简直就像说着“终于等到你了。” “红——叶——!” 那声怒吼像是要搅碎红叶的灵魂一样穿透他的耳膜。 “你这家伙——!” 不会有错的,这个家伙的目的是「战斗」。 从眼神与话语中读取了这份感情的红叶,立刻将手电筒的光打到少年的脸上,哪怕自己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况下,红叶还是选择了冷静应对这个场面。 强烈的照明足以在短时间内夺走他的视野,也为红叶施展能力提供了条件。 脑内想象着让眼前的人跪服的这种意象,红叶强行再度集中精神,与此同时,下腹部溢出血液,红叶解除了对自身血压的控制,转而将能力全数使用在对手上。 但是,在那之前,在那道无形的红光笼罩在少年的身上之前,感觉被冰冷的异物刺入了眼睛,红叶的眼被血泼到,火辣辣的刺痛布满红叶的视野,最为重要的是,异能失去了捕捉的对象。 如同甩出暗器一般将手中积蓄的血洒向红叶之后,少年大步向前,紧握着的右拳借着离心力与惯性向红叶袭来。 不行,要逃走了。 在视野被夺走的一瞬,红叶已经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 在不能使用异能的情况下,红叶就和普通人无异。而且,不知为什么,从那个少年的眼中,红叶竟然感受到了「恐惧」。 并不觉得丢脸,论对自己性命的珍惜,红叶自认为不输给任何人。 从这里逃上二楼的话,更开阔的空间也对自己的行动更加有利。 然而,远超乎红叶的料想的,在自己即将转身的一瞬间,一股「推力」从后背传来。 明明背后没有任何人才对,但这股不算大的力道却如冰冷的寒针刺进了红叶的背脊。 倘若与红叶所掌控的「重力」相比,这份力仅仅是过耳的微风,如果说要比喻的话,就像同龄的男生在街上开着玩笑的推搡一样。 但就是这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已经足以使红叶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倒。 不理解,不理解。即便自己就是行走于世界的里侧,各种不合理的化身,但红叶还是无法理解,自己背后的那份莫名其妙的推力是从何而来。 硬要说的话,是不想承认吧。不想承认,自己即将被眼前的少年揍倒到地的事实。 仿佛被无限拉长的那一瞬间,或许是在迫使着红叶低头承认。 在看到了他的眼睛时就该第一时间明白的一件事。 这个少年已经和刚遇到他的时候不同了。证据就摆在眼前。 现在的他身份与红叶同等, 是一个,「超能力者」啊。 “啪”的一声,少年的拳头和红叶向前倾的脸撞在了一起,从黑暗中爆发出了无形的火花。 打中了。 脑中只剩下这个想法,说实话,感觉有些不真实。 但是,这就是事实。 绝对会打中的,既然我挥拳了,那就一定会中。 现在不是对既定事实吹毛求疵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因吃了我一记拳头而倒下的红叶痛揍一顿。 跨坐在红叶的肚子上,因为他的手机倒飞而出,我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想必是很愤怒吧,但是,就算在这点上,我也绝对不会输给你! 左臂因为疼痛无法挥舞,能够抬起的只有右手,但这又何妨!哪怕挥出的拳头再无力再迟钝也好,我也绝对会赢。立场倾倒过来的话,世界也跟着倾倒。这不是自我欺骗,而是单纯的相信,相信着就能成为力量,我已经和过去不同了,我眼珠子的颜色已经改变了!所以说只要相信着就可以了,相信自己的拳头可以打倒他! 已经感受不到红叶的异能了,是不敢发动了吧。怎么样,只需要一些小小的举动,你这个胆小鬼就不敢使用自己的超能力吧!简单,太简单了!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敢自诩为最强?看好了哦,你那单纯的超能力,我现在就超越给你看! 殴打着,我的拳头没有停下,也不会停下。哪怕已经没有力气,哪怕已经没有意志可以压榨,但是我相信着啊!正因为我相信着,正确的事物就会反转,世界的定理就会崩坏,那么我的拳头也会继续挥出了吧,因为这就是「战斗」啊,形式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双方对赌上了生命,就可以是一场战斗了不是吗! “扑哧”一声,感受着坚硬的异物刺进了体内。红叶拿小刀扎进了我的腹部,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不如说,我惊讶着自己还能流出血来,但是这又怎么样!不痛!根本不痛!我说不痛就不痛,所以说—— 红叶把小刀抽出来,这次是瞄准了我的心脏吗,但是怎么会让你得逞!并不是想迫使他放开小刀,那样太麻烦了。手掌直接抓向小刀刀尖,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刀子直接捅穿了手掌,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将自己的手作为小刀的固定架,就这么按在地上,隔着小刀抓住红叶的手,让他无法松脱。 这就是你的底牌吗?没有别的手段了吗?那么很遗憾,既然如此的话,就请你乖乖吃下这笔败北吧! 虽然我也失去了右手,但是没关系,用头猛撞,额头与额头相碰,但是这还不够,继续撞击! 每一次撞击,血花就从两人的额头处飞洒出来。我与红叶四目相对,他的红眼睛上寄宿着暴虐的异能,但是那又怎样!你也看到了吧!既然看到了的话,就应该明白了吧!从我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什么,没错,是胜利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败北的可能,从一开始 我就是胜利者! 砰! 那是对决落下帷幕的钟声。 红叶停止了动弹,昏死过去。 那对横行世界的眼睛翻转,红色如退潮般散去。 世界突然安静了,只剩下我乱糟糟的心跳声。 好吵啊,想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但发现做不到。 不过,这么一来,结果就显而易见了吧。 我站了起来,虽然全身都很痛,不知从何时,痛觉又开始找上了我。 但是红叶没有站起来,理所当然的吧,因为他已经被我打倒了。 也就是说,我,赢了,吧?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啊,看看这幅光景吧,毫无疑问是我赢了啊。 想笑,胜者就应该要笑出来才对。但是不行,喉咙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真是的,这一点也不帅气啊。 炽热的感情消散了,身体重新变得冰冷,为什么,我感冒了吗? 那么就回家吧,我拖着麻痹的腿,开始往大门处走。 只要回家了就行了,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没有待在这里的意义了。 又看见了。 光的粒子乱七八糟地四散,那个少女又出现了。只不过闭着左眼,为什么? 你是想来干什么,见证我的胜利吗? 少女的嘴巴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话,但是我听不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听不见,我努力地凑近她,想听清楚她的话语。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话吧,那么就不得不听清楚。 一寸一寸地向她接近,又好似一寸一寸地朝她远离,就像永远也达不到一样。距离失去了概念,世界扭曲了。 然后,我的意识也扭曲了。 正文 第六章 Cheers For Your Supe 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消毒剂的气味,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本来红叶的鼻子就不太灵敏,再加上这么多天一直吸下来,再怎么强烈的气味也都能适应了。 墙壁都被漆上了带有淡淡草绿的白色,听说是为了让眼睛不那么疲劳,不算强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到红叶躺着的床上,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淡淡暖意。 与其说是私人病房,布局上来讲更像是疗养院,床头柜上的花瓶里还插上了红叶叫不出名字的花。如果可以的话,红叶很想就这么一直住在这里,过着每天看看漫画,没事下去散散步的生活。 本来能算是很舒适而悠闲的环境,氛围却全被一个人打破了。 那个女人毫无顾忌地大笑着,似乎有白色的粒子从她不断晃动的肩膀上散落,目不转睛地盯着摆在红叶窗前的液晶电视,完全没有考虑到这里是有病人居住的病房。 平时红叶因为嫌声音太吵,所以基本不会开电视。但是这个女人今天一声招呼不打就来到这里后,说是“探望”,但话还没说几句,就突然说“啊,我喜欢的综艺节目要开始了。”然后就打开电视调台,完全不理会红叶了。 这是多么任性的人啊,只顾着自己的节奏来,完全不体会他人的感受。而且这个节目有哪里好看了? 但是没办法,能结束这一局面的唯一对策,就只能是乖乖等艾莉恩看完节目而已。 虽然墙壁上的钟表只走过了一个小时,然而,体感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原来如果人一直盯着不感兴趣的东西的话,不使用超能力也能达到接近时间静止的境界啊。 说起来,关于跟「时间」有关的超能力者—— “啊看完了看完了,真是有趣啊。为什么人可以做出那么有趣的节目呢?” 打发时间的思考被艾莉恩感慨的话语打断,她终于看完了吗? “你为什么突然又迷上看综艺节目了啊?新兴趣?” “是啊,最近喜欢上的,小红叶不觉得有趣么?” “才没有,这个节目梗和笑点都很老套吧。” “不不不,我指的有趣的地方不是这里哦。” “欸?那你是指哪里啊?” “你听好了哦。所谓「节目」这种东西,不是都有它自己的剧本的嘛?观众们以为看的是明星或偶像真实的反应或者互动,其实都是按照剧本来演的吧。” 突然就开始滔滔大论起来,是想干什么? “这种事我也是知道的……节目里请来的嘉宾所展现出的性格,其实都是制作组安排好的吧。” “没错!但是这种娱乐节目又需要有「临场感」,不然的话就和传统的喜剧形式没区别了吧。然后然后,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在边看的时候边去猜,哪里的互动「真的」,哪里的互动是「假的」。哪处流露出的情感是「自然」,哪处是「表演」。这样子的话,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抱歉,完全不能理解你以为的有趣。” 话说,你看电视节目的方式从根本上就有问题吧。 “是么……可是我觉得很有趣啊。”不知为什么突然兴致低落了起来,还有请不要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我好吗?稍微正常点的人类都不会觉得这种事有意思吧? “要是我的话,只会觉得做这种事会很累……”稍微思考了一下,红叶还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本来,他就是那种不喜欢去「猜测」的人。“总之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吧。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那时候说到哪里了来着?” “到哪里了?不知道,我忘了。” “别那么轻易地就忘了啊!” 这种时候不知道她是真的脱线还是故意为之,每次与艾莉恩讲话的时候,红叶都会从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 “说起来,你刚进门的时候,我还有点生气了啊……” 虽然「有点」是假的,那时候红叶真的很生气,但在连续经历一个多小时的噪音洗礼后,想要找回之前的那种感情却变得稍稍有些困难。 “生气?为什么?医生明明说不会留下痕迹的。” “不是因为我的脸啦!” 说着,红叶伸手摸了摸裹在自己脸上的绷带,由于被某个少年胖揍一顿的缘故,红叶的脸现在还时不时的传来微微的疼痛感,整个脸也被包成了半个木乃伊。 “因为没有刀伤,所以等消肿之后,脸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哦。” “都说了不是脸的缘故啦!” “那么为~什~么?小红叶为~什~么~要~生~气~呢?” 无缘无故就唱起歌来,让红叶都不怎么想开口了。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吧,关于那个晚上时候的事。” “告诉?告诉你什么?小红叶不是当事人么?为什么还有事情搞不清楚呢?” “如果我自己能明白的话,就不会现在躺在这张病床上了吧。” “哎呀,也就是说,小红叶因为一头雾水地被人打倒觉得很丢脸,就把自己失败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看着模仿名侦探手势将食指指向自己的艾莉恩,红叶撇过头,小声嘀咕着。 “那次失败是我的责任,我太低估对手了……但是,你明明一副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却什么情报也不告诉我,这一点让我很不爽。” “这样子啊……”艾莉恩突然把手伸过来,摸了摸红叶的头,纤细的手穿过红叶长长的黑发,弄得他很痒。“你是觉得,凭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理应把情报或者意图告诉你,但是我却没有这么做,所以小红叶觉得被「背叛」了,是不是?” “没有到那个程度啦……”红叶摇摇头,甩掉艾莉恩的手,“我只是知道,那天晚上绝对是你在捣鬼,包括乌鸦和那个少年,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 “然后?”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那个现场的一切,有一种「被人安排好了」的氛围。然后,在那么多人中最有可能干这种无聊事的,十有八九就是你吧。” “但是这只是你的感觉吧,证据呢?” 艾莉恩一副「我就是犯人」的嘴脸说出的经典台词,差不多就是相当于承认是她干的了吧。 “哎……”红叶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继续说,“那个时候,你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就叫我去杀掉那个少年,这一点不就已经够奇怪了吗?” “但是,这不是要清理目击者吗?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一点而已,很合理啊。” “那是你后来才补充上去的解释吧……而且不止这一点,从一开始你要我杀掉乌鸦,却雇其他的超能力者把他困在那座塔里。还有那个少年突然产生的「变化」等等,再怎么想,按常理来说也太异常了吧。” “明明是个超能力者,还把常理这种事挂在嘴边哦。”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赶快认罪吧。” “好好好,我认罪,是我干的。没错,我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哦。” 艾莉恩开玩笑似的把双手举过头顶,作伏法状。 “然后呢,红叶警官,你是要逮捕我吗?” 艾莉恩笑嘻嘻地发问,没有一丝紧张感,但好歹是承认了自己所做过的事。 “你如果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话,这次就特例赦免你。” 红叶双手抱胸,闭着一只眼睛看着艾莉恩。 “所有事情……什么的,说起来太长了啦,请说的具体一点哦。” “那……首先是「目的」吧,你不惜把那么多超能力者耍得团团转,还花了我那么多钱,到底是想干什么?” “怎么感觉后者才是你想强调的重点呢……算了,告诉你吧,你听好了哦。” “咕噜”一声,红叶咽下口水,把头伸过去,以免听漏了任何一个字。 “我呢,大致是,想做一次「实验」吧。” “实验?” “对啊,而且符合我的预料,实验大成功。” “成功是指?实验结果是什么?” “结果?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了……”听艾莉恩这么说起,红叶的第一反应是那颗眼睛。 那颗寄生在少年身上的左眼,无比美丽却又如此熟悉…… “那颗左眼……”红叶同样凝视着艾莉恩的双眼,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是…… “你把自己的「左眼」,给了那个少年吗?” “Bingo!不愧是红叶警官,直觉很敏锐嘛。” “但是……怎么、我是说,你的眼睛……移植?不、话说……你的眼睛不是都还在吗?” “啊,你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吧,但是全都解释一遍的话就太麻烦了,一言以蔽之,这是超能力的作用哦。” “……哈?” “我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你也是清楚的吧,都这么跟你说了,你不会还不明白?” “不,基本上……清楚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吧。” “大费周章,何以见得?” “如果只是要把你的左眼……那个、移植过去的话,直接抓住那个少年不就可以了吗。按照你的做法,稍微出一点差错不就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确实,那种方法比较简单,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就不会成功了哦?能达到那么完美的结果,那种环境或许是必要的。” 艾莉恩单手托腮,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趴在红叶的床上,如此慵懒的姿势,完全感觉不到她在揭露什么重要的秘密。 “而且正因为这样,我可是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的啊,比你看见的要多的多哦。” “比如?” “把那个少年引诱过去的东西,为了确保他能活下来所准备的东西,防止他逃跑所准备的东西,让他能顺利打倒你所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说不过来呢。” “那个急救箱是你放的?” “是哦,不然的话,万一他流血过多死掉怎么办?” “但是那个准备好像是一个败笔呢,因为这样他好像有些要猜出来我的存在了?是我的疏忽呢。” 确实,那个急救箱实在是太突兀了,就跟电影的穿帮镜头一样。 “如果他报警怎么办?那样会变得很麻烦吧。” “他确实这么做了呢,呵呵。但是不用担心,我拦截了他手机的信号,他以为打的是报警电话,实际上接线的人是我哦。” “准备的真周到呢。” 就像把小鸟儿捕获的无形囚笼,艾莉恩确实把那栋建筑变成了这样的东西。 “但是这样做还是会有漏洞的吧,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具体来说?” “如果那个时候乌鸦没有突然偷袭我的话,那个少年就直接被我杀死也说不定哦?还是说,乌鸦会突然「复活」也是你的安排?” “啊不不,那也是我的意料之外呢,本想着他只是个用完即扔的功能性角色,没想到最后还能给我带来那么精彩的表演,这也是人类的「可能性」吗?” 听她的语气,即便现实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能让她感受到惊喜吗。 “但是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即便乌鸦先生没有死而复生,我也有另外的「准备」哦。” “另外的准备?” “这几乎是我最后的手段了,对了,和那件事情连在一起说吧。”艾莉恩自满似的竖起一根食指,“你最后在和那个少年打架的时候,是不是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推」了你一把呢?” 听艾莉恩说起这件事,红叶诧异地点了点头。 “的确,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逃到二楼来着……那个是你让他觉醒的超能力吗?” “确实是超能力没错,但是来源确是别人。” “别人?” “那天呢,我碰到一个是超能力者的女孩子,我觉得她很有潜质,所以就试着邀请了她一下。” “邀请什么?” “当然是邀请她加入我的team啊,但是对方干净利落地拒绝了。总觉得有些心碎的感觉呢。” 能答应才有鬼吧,是个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吧。 “所以?” “但是我说过了吧,我需要有特别的准备。所以就稍微催眠了她一下,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会无条件服从我哦。” “催眠?你这种事情也可以做得到吗?” “当然,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能力,也有其他的超能力者会耍这种把戏吧?” “然后呢?这就是你所说的最终手段吗?但是,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场啊。” “这才是重点,只要「看不到」的话,一切操作就会变得很方便了吧。” “难道说,你——” “没错!我的确把那个女孩带到了现场哦,而且不止如此,几乎整个事件的过程,从开场到结束,她都一直乖乖地待在那里,等候我的指示。毕竟,她的能力是能完美隐藏自己的「透明化」啊。” 刚想说出的话被艾莉恩打断,她绝对是故意的。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是真的有人推了我一下吧。” “没错哦,是我叫她下的手。” “你……” 也就是说,红叶会被打趴下,百分之八十是艾莉恩的责任。可恶,这个女人是有多恶趣味啊。 “一直都待在那里么……” 当时在现场的时候感受不到,但当艾莉恩释出真相之后,再回想之前的一切,红叶不禁有些后怕。 简直是写好了剧本的舞台剧一样,一切都按照艾莉恩的剧本前进,如果出了偏差的话,只需要隐形的超能力者去矫正就好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一想到那天就这样一直被人暗中盯着,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 “啊,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视*」对吧。” “才不是啊!” 还有你是从哪里学的这种词啊? “大体上情况我都清楚了,简而言之你又想找点乐子是吧。” 比起这么做所能得到的利益,是否能让她开心才是艾莉恩所衡量的标准。 “当然这是我其中一个目的啦,「普通人在得到超能力之后所发生的故事」,虽然在各种作品里都见过,但能在现实中观测的话,也别有一番趣味吧。” 虽然说了「其中一个」这种耐人寻味的话,红叶也不想去追问另外一个目的是什么。艾莉恩如此暧昧的表示,就说明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老实地告诉红叶吧。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他?” “为什么是指?” “为什么要选那个少年作为你「实验」的对象啦,是你随机选的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比较方便?” “当然不是啦!他是特别的哦!”仿佛女孩子提到自己自满的男朋友,艾莉恩的眼睛里迸出了小星星。 “你不觉得他有些资质吗?他可是唯一一个打倒你的人哦。请把他当成命里注定的宿敌来想象。” “宿……敌吗?” 听起来没什么实感,虽然这在小说里很常见,但在现实中,除去艾莉恩这一过于活跃的因素,他跟那个少年连打起来的理由都没有。不如说,既然是艾莉恩看上的对象,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要给他擦屁股。 “前途堪忧啊……” “还有还有,他可是喜欢超能力到不行啊,几乎都可以上升为信仰的程度喽。” “是这样吗?” “你知道这束花的名字吗?” 突然,艾莉恩将手指指向摆在床头柜上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束可以称得上是“草”的白色小花。 “不知道,话说这是谁送的?” “是我送的哟,这束花的名字叫菖蒲,花语是「信仰者的幸福」。” “为什么送我这个?还有你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Nono~其实这不是送给你的啊,本来是想送给那个少年的,但是没找到机会,就先摆在你这了。” “这话说的我更伤心了……” “「信仰者的幸福」,这不是因为信仰而得到什么东西,而是因为信仰本身。对那个少年来说,即便几度面临死亡,但是在最后关头,如果他的「信仰」能回应他的话,你能想象是一种何等的幸福吗?” “欸……”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故事绝对会很有趣。嗯嗯,即使现在我想去预测,得到的仍是一片混沌,这种「不可预料性」,最棒了。” “或许……是这样吧。” 面对频频点头,脸上不知为何浮上一层红晕的艾莉恩,红叶也只能如此附和。 但是,如果自己是那个少年的话,红叶这样想到。 如果得知自己的命运不过是这个女人眼里的一场演出,自己的意志只是受别人操控所得出的预期结果的话, 说不定,会绝望地想自杀吧。 正文 第六章 Cheers For Your Supe 那是一间巨大的,整体被刷上白色的空间。 宛如实验室一样的风格,却在中间突兀的摆上了儿童滑梯、秋千、迷你蹦床等供孩童玩乐的设施,但是,即便是这些极具幼稚色彩的设施,却也吝啬的如这片空白的墙壁一般,没有漆上任何颜色。 屋顶是巨大的圆顶式构造,中间的一块水泥被替换成了透明的玻璃,因此,如果是夜晚且运气好的话,只要抬头向上望去,就能看到繁天的星河挂在夜空。 若大的房间,只有一个小男孩坐在秋千上,双脚时不时地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穹顶,空无一物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星光。 仿佛是要把自己的世界重画覆盖一般,男孩死死地盯着夜空。 将双眼睁到极限,即便酸痛也不在意,哪怕双眼流出了泪水,他也不愿把自己的眼睛闭上。 做这件事有些什么意义,又能为自己带来什么,男孩尚未完全发育的心智尚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仅仅只是憧憬罢了。 憧憬着有一天,自己的世界,也可以涂抹上如繁星一般绮丽的色彩。 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身体拉拽着精神,视野是一片混沌,光与暗纠缠在一起,连闭上眼睛逃避都做不到。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但慢慢地,宁静被搅碎了,声音仿佛被拉长了一万倍,传递到我的意识里,黑与白慢慢地分离了,总觉得世界很亮,很刺眼。 那是我的泪水吗? 缓缓感受得到眼睛的存在,小心翼翼睁眼的同时,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我……还活着? 不,不用再发出疑问了。我还活着。 最开始感觉到的是温暖,像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舒适。 但是无疑,我确确实实是躺在一张床上。 水泥墙板被整体漆上了灰白,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参了些绿色在其中,让整体的色调看起来温和不少。 扯了扯暴露在外的右臂,想将其缩回棉被里,但意外的遭受到令人吃痛的阻力。针头扎进了我的右手背,以此为通道给我输送营养。 原来如此,这里是医院啊。 理所当然的吧,自己受伤了,那就应该被送到医院。嗯,完全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所以说应该可以安心了吧,这里没有杀戮与死亡,是远离危险的地方。 那么我,稍微,能睡一个……安稳觉了吧。 疲倦感催促着我快点入睡,哪怕意识刚苏醒过来,但依旧觉得很困,睡意在我的脑内横冲直撞,仿佛已经在这里残留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爆发出来了。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与黑暗一起到来的,并非是恐惧与颤抖。 从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再度苏醒了,这次不是被什么东西拽起,而是自己选择复苏。 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凉意,感觉胸前空荡荡的。好奇怪,我明明是盖着被子不对么? 鼓足了勇气睁开眼,却瞬间被泪水覆盖,不算强烈的光刺激着我的泪腺,让习惯了黑暗的我无法适从。 眼前是透着光亮的各种色块,隐隐约约地在移动着,我努力地眨眨眼睛,让泪水流出我的眼眶,从脸的两侧滑落到枕头上。 终于,我勉强地能够看清眼前的事物,同时,我得知了自己为何胸前会有一股凉意。 我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露出了我的穿着病号服的上半身,同时,一位穿着白色服装的年轻女性——嗯,是护士之类的人员吧,正弯腰站在我的床边。,帮我解开衣服的纽扣。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似乎泛着点点红晕,大概是不习惯做这种事吧,虽然是职业本分,但毕竟男女有别,即便我之前正昏迷着,她也可能会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吧。 纤细的手动作虽然有些生硬,却很迅速,眼看着,自己的衣服纽扣已经被解开三颗了。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一想到之后即将进行的展开,我尚且稚嫩的男高中生之心就快无地自容了。 努力地让自己的嘴巴蠕动着,想发出声音。刚醒来的我口唇太过干燥,喉咙感觉到阵阵的刺痛。 咽下一口口水,让自己的喉咙稍微变得湿润些。 “那、那个……” 虽然声音有些嘶哑变形,但好歹还是发出来了。 “……” 但是,仿佛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护士小姐仍然一脸认真地帮我脱掉衣服。 喂,这是什么情况啊! 刚醒来的我,突然又很想现在直接再度昏倒。 是太紧张所以没有听到我说话吗?明明病人醒来了却还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得有多缺乏职业素养啊? 没有办法,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水……” 我艰难地举起我的左手,从被子中探出,我看到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说实话有些恐怖,就这么顺势搭在护士小姐的手上。 活像见了死人从棺材板里爬了出来一样,她的动作就此僵住。 “能给我……拿一杯水来……吗?” 她的目光转向我,我的视线也转向她,为了避免是她过度惊吓,我使劲挤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而且,我是真的想要喝水啊。 舌头和上腭黏在一起,连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医……” “?” 护士小姐看着我,如同看到长发白衣的女鬼从深井里爬了出来。我的长相有那么吓人吗? “医生!九号……九号床的病人醒过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甩开我的手,慌慌张张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只留着被子被掀开,衣服半脱的我留在病房里。 “真是的……她是实习的吗?” 至少,能不能把我的被子盖上啊。真冷。 过了一段时间后,传说中的主治医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有一大群护理人员一次给我送来用于更换的衣服、热水,还有作为食物的米汤。 在拖着没什么力气的双臂换完上衣后,我挣扎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把整个上半身从温暖的被窝中拉出,开始靠在床头上,用他们给我在床上搭起的小桌子喝汤。 说实话,刚清醒过来的我不知为何非常的没有食欲,再加上大概是因为怕伤到我脆弱的胃,汤里基本没放什么调味料,让喝起来的口感像水泥一样,十分难以下咽。 但为了刺激胃部的活动,我还是像为了完成任务一般,一口一口地将米汤喝下。 意外地,我的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绷带或是石膏裹着,原本被刺穿的手臂和肩膀之类的地方也完全找不到疤痕,被揍肿的脸也恢复了原样。 一时间,感觉所有的疼痛都离我而去了。 这种感觉,也说不上奇怪还是什么,身体痊愈的感觉自然是很好,但是我明白的,我身上的伤不是躺一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的。虽然还不清楚我到底昏迷了多久,但是,就从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医院这一点来讲,就已经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了。 即便我在做着这些似乎有关于我现在人身安全的思考,但我还是不停地机械地小口喝着汤,并不是说感觉不到危机感,而是单纯地不想去行动而已。 从腿部传来的温暖依旧安抚着我,让我的神经安定下来。 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赢了吗?的确,我最后是打败了红叶的吧,所以说这应该是胜者应有的待遇吧。大概,我是想把原因归结到这一点上。 虽然说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我还是想那么去理解。是因为自我陶醉吗?是因为成就感吗?我说不清楚,也不想去说。 至少,我也不想巴着过去的事情不放,如果再次遇到红叶的话,我可能会在他发现我之前立刻逃跑吧。 就在我快要把汤给喝完的时候,病房的门“咔啦”一声,打开了。 走进来的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是留着大背头,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性,而是一位身材娇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 那名少女也是披着一件白色的大衣,但比起正统的医务用服装,这件衣服更能展现出许多个人特色,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红叶的那件暗红色长风衣。但因为少女身材较矮,长长的衣摆险些拖到了地上,显得很不搭调。 少女脸庞消瘦,脸颊上没有半点婴儿肥,小巧的无框眼镜之后是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析出温暖的色彩。 琥珀色…… 联想到这双眼睛的颜色代表了什么,我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冷战。 但在我痉挛的嘴巴尚未组织出任何话语之前,那位气质奇特的少女抢先开口了。 “哟,终于醒了吗?刚才我听见护士突然大喊大叫,还以为你的心电图突然平稳了呢。” 一上来就抛出让人无法往下接的话,如果这是她用于拉近医患之间关系的玩笑,那未免也太冷了吧。 “呃……你是?” “我么?”少女拉了一张椅子放下,就这样坐在我的床边,“我叫「琥珀」,现在姑且是算作你的主治医生吧。” “琥珀……小姐?” 虽然从她的着装能隐约看出来这一点,但实际上听到还是略微吃了一惊。毕竟,她的外貌年龄和身份太不合了。 “看样子你是在怀疑我吧?‘怎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当医生嘛!’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琥珀医生笑了笑,“但是事实上,我的年龄比起你来大了大概有十岁不止哦。” “欸?”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吧,在看到我的眼睛之后。” 琥珀耸了耸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你……您也是一个,那个……超能力者?” “敬称就不必了,听着我起鸡皮疙瘩。没错,正如你所说,我也算是一个超能力者吧。但是,我的能力除了给了我这副不甚方便的身体之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呢。” 琥珀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我现在才发现,衣袖的设计对于她的手来说有些过大,只有在手举起的时候,才能露出手腕以下的部分。 “算了,不谈这个了。说起来,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吗?” “不,除了手臂有些使不上劲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是么,但是这也正常,虽然一直有给你在做肌肉按摩,但你毕竟昏迷了一个多月,还是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的。” “这样啊……慢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我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我昏迷了多久来着?” “嗯……今天是8月14号,从你被送过来的那天开始算起,已经有一个月零三天了。” “一个月……” 听到了这个答案后,我心里浮现的想法并不是“为什么我会昏迷那么长时间?”,而是,“为什么我的伤势只用了一个月就完全好了?” “说起来还真有些奇怪呐,你被送来的时候,明明没有受什么外伤,脑波检测也都很正常,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不会昏迷这么久的。” “没有……受伤……” 我小声嘀咕着,听起来,并不是因为我在这里接受了某种特殊治疗,我的伤势在被送往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治好了。 是那个少女干的吗? 那一晚的最后,是她来救的我吗? “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对了!刚才我就一直想问来着,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是一个自称叫「艾莉恩」的女人,你的医药费也是以她的名义支付的。” “艾莉恩……” 那个少女,是叫做艾莉恩吗? 外星人……虽然和她接触的时间很短,但还是很想说,这个名字的确很符合她的风格。 但是,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我扭头看向窗外,是一片陌生的景色,绿色几乎覆盖了整个视野,看样子是在某处的郊外,总之,是我没有来过的地方。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医院?还在……市的范围内吗?” 我报出自己所住城市的名字,但琥珀很快摇了摇头。 “很抱歉,这里的地址是保密的,所以说我不能告诉你。” “欸?为什么?” “唉……”琥珀叹了口气。难道说,刚才的我说出了什么蠢得不得了的话? “当然是为了一些身份特殊的患者考虑,而且,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医院,起码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性吧。” “唔……” 确实,如果是像红叶或乌鸦那样的超能力杀手,长时间待在医院这样的公众场合,一定会感到不安的吧。不如说,他们也更倾向于这样隐蔽在郊区的医疗环境。正所谓有求必有应,所以这个地方才会应运而生吧。 “你第一次来会不清楚也是很正常,之后就会习惯了。” 习惯是指,我之后会经常被送到这里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还是算了。” “哈哈。”琥珀笑了,不得不说,她的笑法还残留着一些小孩子的气息,“我想也是,希望以后都不会见到你了。” “承你吉言。” 我抿了一口热水,虽然我现在更想喝加了冰的凉水,但是想到我的胃部情况,还是再稍微忍耐一会儿吧。 不过,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手上也没拿着类似报告单之类的东西,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打个招呼外加闲聊吧。像这种级别的医生,平时一般不都会很忙的嘛? “对了,你稍微等我一下。” 说完这句话,琥珀就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又拿了一个全身漆黑的密封袋走了进来。 “这个是……” “你的随身物品,当时和你的人一起被送过来的,当然里面包括你的衣服,已经洗过了,之后直接拿去穿也没关系。” 说着就将袋子递给我。我把它搁在双腿之间,拉开了拉链。 “……嗯,确实是我的东西没错。” 里面装的是那天晚上我穿着的衣服和裤子,当时被拉开了好几道口子,但看起来都被缝补上了,也完全不见血污的痕迹,让我感到有些奇怪,真的可以洗的那么干净吗? 我还找到了我的钥匙和钱包,虽然里面没有多少钱就是了。另外,这里没有我的手机,记得那个时候是被红叶给压碎了,如果那样子还能抢救的过来的话,就只能是超能力的作用了吧。 “呃,这个东西是?” 意外发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东西,那是一条黑色的单眼眼罩,眼罩中间还用绿色的纹路画上了一朵小巧的花。 “这个是眼罩。” “呃,我知道这是眼罩啦。”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还没有傻到这个程度吧。“但是这不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那天晚上,不论是乌鸦还是红叶,或是那个名叫艾莉恩的少女,都没有佩戴过这个东西吧。 “是么?我不清楚,真的不是你的东西吗?我记得是在你的上衣兜里发现的。” “所以说真的不是啦,而且,我也没有地方用到这个眼罩吧。” 如果是初中时期的我的话,说不定会可能为了耍帅而戴,但最近,我已经从这个方面毕业了。 “怎么可能,这对你来说不是必需品吗?” “必需……品?” 面对我诧异的回问,琥珀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不带着这个东西的话,你拿什么来藏住你的那只眼睛呢?” “眼……睛?” “喂喂,你不会因为昏迷而失忆了吧?诺,床头柜里有枚小镜子,自己照照看呗。” 我拉开柜子,发现里面真的有枚亚克力做的小镜子,我拿起它,举在我的面前。 “这是……” 映在那枚成色不是很清晰的镜面中的,是一只妖艳而美丽的左眼。 仿佛镜中所照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只带着鲜艳的翠绿色,好似在散发着莹莹之光的眼睛,和我因昏迷而消瘦干瘪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右眼依旧是原状,只是平平凡凡没有任何特别的深褐色而已。 这种类似波斯猫一样的怪异扭曲感,一时间让我不能习惯。 但是,无论是带有何等剧烈的反差,那只眼睛,确确实实地被嵌在了我的左眼眶内。 这也就宣告了,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这只眼睛即是证明,是标志,是仅属于我的「特别」之处。 这也就意味着…… “我……是超能力者……了吗?” 那天晚上,少女所给予我的东西,是道路,还是命运。 我跨越死亡和鲜血所达到的终点,就是这个吗? “呼……呼呼……”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起了变化,但是没有关系,我已经不会再怀疑自己了。 哪怕尚不知道自己获得的是何等「程度」的能力,不过,至少在身份上,自己已经和红叶那类人对等了。 没错,我已经变得「不同」了。 这是在那个夜晚我就已经应该认识到的事实。我不再是不小心堕入那个无情世界的无关人士,而是正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既然如此,那个害怕受伤,只是一心想着逃跑的胆小鬼「凌玖」,在我的心里已经不再占据完整的席位了。 从绝望与恐惧的螺旋中打磨而出,无数事物与意念搅碎在一起,最终从浑浊的心中诞生的「崭新的我」。 大概,不会再惧怕任何人了吧。 “喂,从刚才开始你就在傻笑些什么啊?” “欸!?那、那个……不……没什么……” 可能是我的表情变化过于戏剧性,在一旁的琥珀可能一时间没有跟上我心境的变化。 “怎么看起来你很高兴的样子?是脑神经出了些什么问题了吗?要不要去放射科拍个片?” “不……不用了!” 我连忙摆手拒绝,从小到大,我就应对不来医院的这些精密仪器。 “不过,或许我真的需要这个眼罩吧,那我就收下了,可以吗?” 如果我的眼睛一直呈异色瞳的状态,虽然看上去很帅气,但肯定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吧,说不定还会有危险。在平时把我的左眼隐藏起来才是上上之策。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我记得,红叶与乌鸦只有在使用能力的时候眼睛才会变色,而我却与他们明显不同。 或许其中还有我不明白的机理,但是没差,今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让我去研究。 “没什么可不可以的,你想要就留着吧。啊,顺带一提,据我的观察,这只眼罩上纹的花的形状,应该是「菖蒲」吧。” “……感谢你提供这个无关紧要的信息。” 嘴上虽然这样嘀咕着,但我的内心又飘到了别处。 菖蒲吗。 虽然我完全不懂植物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明白纹上这朵花有什么意义。但是,在那晚,红叶曾今似乎说过,每一个超能力者都会有一个自己的「代号」。 这应该是超能力者行走在那个世界的基本吧,既然如此的话,我说不定也会需要一个。 不过,我对起名字并不是很擅长,参考别人的话,红叶明显是植物名,而乌鸦又与动物相关,其中好像没有什么规律。 菖蒲似乎可以是一个选择,但又感觉怪怪的,有一种听上去是女生的印象。 算了,这个问题之后再想吧。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呃,还有一件事吗?” “嗯,不如说,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正题,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不必烦恼之后该怎么处置你了。” “处置?” 好像听到了一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词,我的身体又冒出了冷汗。 “这里的资源可是有限的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一直占着吧。” “欸?” “总之,你要在下个星期之前出院,明白了吗?” “下、下个星期?但是我才刚醒来耶,不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吗?” 虽然话上这么说,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起码不必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 “观察的话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做够了,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三天后就立刻出院也不是不可以。而且——”琥珀顿了顿,然后竖起一根食指,“最重要的是,你的住院费只够再支持一个星期了。如果你要继续躺在这的话,就要继续支付费用,懂了吗?” “……了解。” 结果,到最后原来是钱不够了的原因吗。世界真是冷漠啊。 我一边苦笑着,一边默默地点头。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顺便,也可以做一些复健。” 抛下了这句话之后,琥珀就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过道上没有什么人,基本上,病人们都会选择躺在自己的病房内,而且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几乎不可能有人会来探望。 柜台上的护理人员在排值班表,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过道上的塑料椅上。 琥珀没想到,只是在进去前跟她说了一句乖乖坐在这里,她就真的摆出正坐姿势,一动也不动,持续到现在。 “没办法啊……”虽然世界上应该还不会有嫌自己的孩子太过听话的家长,但在这个时候,琥珀也希望她能展现出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 少女的发色是罕见的银灰色,虽然颜色稍浅,却不会过多地反射阳光,有种特别的消光感。 脸庞端正工整,五官清晰,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不过平时表情变化太少,双眼也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总是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不过琥珀知道,这只是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 她的眼睛散发着与头发相同颜色的光泽,古银色的瞳孔缺乏生机,却也构成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琥珀在她的身旁坐下,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少女的身高比琥珀高,她不得不直起手臂,才能够得到少女的额头。 “已经可以把能力停下了哦,莉莉贝尔。” 听见琥珀温柔的轻语,莉莉贝尔闭了闭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的同时,眼睛的颜色已经变回了普通的黑色。 “似乎在里面花了很长的时间,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不。”莉莉贝尔摇了摇头,“博士让我等的话,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真是的……”琥珀叹了口气,扶额,“你明明可以更不听话一点的啊……”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琥珀说不清楚这样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自己似乎有点被过度依赖了。 真是讽刺啊……时不时地会想到这一点,她真的有能让这位少女如此信赖的资格吗? “看来子女教育还尚未成功啊……不说这个了。告诉我,莉莉,告诉我刚才你感受到了什么。” “……” 莉莉贝尔陷入了沉默,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情感,上一次见到她这个表情的时候,还是在那天…… “怎么了,莉莉?你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什么?” “……光。” “虽然很微弱……但是……那就是……那个时候的……光。” 莉莉贝尔梦呓似的说完之后,身体又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果然……” 琥珀拉起莉莉贝尔的手,将其用自己的双掌包起,以安定她的情绪。 “那个少年……艾莉恩……是这样的关系么……” 琥珀凝望着那扇病房的门。 “那个怪物到底再打些什么算盘……” 她重新回头看向莉莉贝尔,虽然难以捕捉到,但琥珀还是察觉到了,少女的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情感。 安心吧。 十年前那场噩梦的滋味,我也不想再尝到了。 “差不多应该完成了吧,「那个计划」的准备……” 一个星期之后,我按照原先的安排,如期出院了。 一出门就被要求搭上一辆贴有特质防爆膜车窗的轿车,没错,就是新闻上在人口贩卖案中经常出现的那种。 虽然意识到这是为了不暴露地理位置的措施,但我还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经历了大概体感时间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轿车停下,随后车门被打开了。 我跨出车外,眼中映入的景色是熟悉的城市风景。在时隔那么多天后重新见到,我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如果在这个时候自言自语一句“终于回来了么。”,就会有一种漫画里主角修行多年变强之后重新踏上故土的感觉,虽然我只是一直在住院罢了。 再加上我现在左眼已经戴上了那只黑色眼罩,奇特的装扮带来一种超脱现实的氛围,想来那个场景应该会很帅气。 但是我只是沉默着,嘴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我心境改变了的缘故,总感觉再做这些事情会有些别扭。在认知自己是一个超能力者之后,我发现有很多事情会和我之前所想的略有不同。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当理想照进现实”吧,在亲眼见识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血腥世界之后,我对眼前明明很熟悉的建筑与人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虚幻感。 这个世界只是表层的一副美好假象……不自觉地就会这样去想。 说不上感觉是好是坏,毕竟我还要继续生活,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就行了吧。 说起来,暑假快要结束了啊。 今天已经属于八月下旬,离高中开学只有十天不到了。 虽然曾今我还会去想,如果自己的超能力觉醒了,世俗的学校生活这种东西怎样都好。但是真的步入了这种情况的时候,我现在担心的竟然是自己的暑假作业。 “还一个字没动呢……啊啊,真头疼。” 似乎有点能够理解伍桉学姐的想法了,果然,现实真的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啊。 我挥手向那辆逐渐远去的黑色轿车告别。司机在临走前还特意给了我一些零钱让我能搭公车回家,真是个好人。 这里离我家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公交车坐了七站就到了。甚至还有余下的钱能够给我自己买一个冰激凌吃。 在离家门前不远的车站下车之后,我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根柠檬味的雪糕。 三两口吃完,奶油和柠檬糖浆的香气在嘴里弥漫,让我的舌头直打转,虽然知道这样对自己的胃不太好,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整天在医院里吃粥喝热水的日子了。 擦擦掉残留在嘴边的奶油,扶了扶自己的眼罩,我终于再度站在了自家的门前。 一路走过来的时候虽然被很多人侧目,但我并不是很在意,或许他们只是将这个当成一种新潮的打扮吧。 进了门就能把眼罩脱下了,我还想在镜子前好好端详下我的左眼。 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插进锁口顺时针旋转半圈,“咔啦”一声,门应声而开,不知为何,我竟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然而,这种心情还没有持续到一秒,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打得支离破碎。 踏入玄关的同时,我听见了「声音」。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声音,只不过是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在大声地放着类似娱乐综艺之类的节目罢了。 在别人家里应该是很正常的场景,但是在我这里却不同。 平时家里除了我几乎不会有别的人,而且我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 “不会吧……” 原本略微复杂的心境被同一种情感侵占,现在我心里所想的,都指向那了个「不会吧」。 在玄关脱鞋的时候,从客厅处飘来了一股浓浓的酒气。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心跳加速,脸颊发烫,顾不上穿拖鞋,我急忙向客厅跑去。 空的啤酒罐摆满了整个茶几,有不少还已经倒下,残留的酒液洒了出来,溅到了地板上。 年轻的女性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的姿势只能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全身只穿了一件露肩短衫和牛仔短裤,皮筋散开,长长的头发被卷进了沙发的缝隙里,肩带还从肩上滑下,落到了手臂上。 圆框眼镜下是一双迷离的醉眼,更为可气的是,她还抓着一罐啤酒,仰起头对嘴猛灌。 毫无疑问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但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想说我认识她。 我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说实话,我很想现在直接转身离开,但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她待会儿会因为酒精中毒而死去。 在她又灌完一瓶啤酒之后,低下头的同时似乎注意到了我。 她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向我挥手。 “唷,你回来啦,小玖。” 正文 尾声 The Alteration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啪! 以粗暴的方式按掉摆在床头的闹钟之后,鸫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强迫自己从被窝中爬出。 空调设定成在开启三小时后自动关闭,因为窗户关着没有透风,所以现在房间里显得有些闷热。 八月下旬,来自大地反射而来的热气还远远没有消散,当看着手机上显示着今天超过三十摄氏度的气温之后,感觉整个人的意志都被消磨殆尽了。 但即便如此鸫还是拉开房间里的窗帘,窗外的天空放着灰蒙蒙的光,现在是早晨四点三十分,即便是夏日,太阳也还没有越过山头。 简单的洗漱过后,鸫换上跑步用的运动服,背上网球包,走出房门,来到了街上。 街上几乎是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几辆轿车慢悠悠地开过,这个时间,城市的公共交通还没有开始运转,对晨跑爱好者来说,这个点也还是太早了。 原本鸫并不是很想这么早起床晨练,但自从被同样在晨跑的人热情地搭了几次话之后,受不了这样氛围的她才选择在这个城镇尚未苏醒的时间锻炼。 家门外便是一条专供跑步者使用的城市跑道,一直延伸到这个区域的中央公园,以此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环形。 简单的热身运动之后,鸫踏上了塑胶制的跑道,开始今天的晨跑。 鸫自认并不是一个很勤奋的人,但只有这个习惯她一直坚持了下来。 且不说职业的特殊性需要一副时刻保持良好状态的体魄,这种身体在流着汗,散发着热量的充实感能稍给她带来一丝安心和真实。 虽然自从接触了那个世界之后,鸫就觉得自己和原本所居住的世界割裂开了,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双脚踏上了真实的土地。 网球包的肩带不断地晃动着,背上传来的额外重量虽然有时候感觉很碍事,但鸫还是时时刻刻将它背在身上。 包内装的当然不是什么网球拍,而是她的爱刀。 如果选用正常样式的小刀作为武器的话,就没有必要需要准备一个额外的容器了,直接别在腰带上或藏在外衣内即可。但鬼使神差地选用那把制样别致的武器后,再换用原本的小刀反而不太习惯,就干脆一直用下去了。 相对的,鸫不太擅长使用枪械,且不说她的射击水平不敢恭维,手枪发射所产生的巨大声响也让她很不适应。 而且,作为她能立足于业界的仰仗,她的超能力也更契合近身武器。 待到感觉自身积攒了一晚的废物随着汗液都全部排出体外的时候,鸫瞥了一眼手表,看到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她便结束跑步姿势,改为步行。 花了大概半个小时走回家后,鸫到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对于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爱好的她来说,这可能是一天中她最为享受的时刻。 洗完澡换上新的短衫,将运动服丢到洗衣机里之后,日程表上的例行事项便全部完成,今天没有接到委托,所以接下来的18个小时全都属于她的自由时间。 反而到了这个时候便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虽然她曾想过将自己的一天都事先安排得满满的,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主要是,在写到早上九点的时候,她便想不到有什么每天都非做不可的事来填充她的时间。 “总之,先吃早饭吧。” 思索了半分钟后,肚子便发出了不争气的响声,于是鸫决定将一切交给自己的身体判断。 从冰箱中取出冷冻的全麦面包和蓝莓果酱,在用面包机简单烘烤大概两分钟之后,鸫用面包刀从果酱罐中剜出一大块果酱,往被烤得有些焦黄的面包上抹。 本来不应该在早上摄入那么多糖分,但鸫还是觉得偶尔听从一下自己的心情,大不了把多余的热量在夜跑中再消耗掉就可以了。 再从冰箱中取出鲜牛奶,用微波炉加热一分钟,一份简单的早餐就这样完成了。 说到底,鸫不是对食物那么挑剔的人,哪怕当了杀手之后收入很高,她也觉得没必要频繁地去更换自己的菜单。 比起被那些所谓的名厨精心烹饪过的料理,鸫还是觉得果酱里原始的甜味更能刺激她的味蕾。 在啃着面包的同时,她打开了摆在客厅的电视,开始看今天的早间新闻。 并不是有多喜欢看电视节目,只是觉得多些声音与色彩,能显得这间屋子并不是那么寂静。 基本上,除了出任务的时候,鸫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早晨。 日复一日而没有变化,并不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无聊,毕竟,在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之后,如果打破这个周而复始的循环,鸫反倒不知道该怎样去适应。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所构筑的人际关系只在委托中成立。 不知是何时变成了这样,从那双幽蓝色的眼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现实与虚幻的撕裂感就一直在那里存在着了。 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孤独,就好像一开始便是一个人一样,鸫没有体验过「失去」,就谈不上感受到「痛苦」。 不知不觉,两片面包已经被吃完了,牙齿不小心咬到了食指,舌头感受到了残留在手指上面包屑粗糙的颗粒感。 将剩下的半杯牛奶一饮而尽之后,鸫从餐室移动到客厅,在那张不算大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身体陷到了软软的棉花里,攒足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之后,鸫便不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它瘫在沙发上。 虽知道进食完毕之后立刻躺下来对胃不好,但如果每时每刻都要指着养生学家的建议过活的话,会让她感觉很不自在,有种受他人控制的感觉。 电视荧幕里的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着每周的天气,虽然天气预报的可靠度不到三成,但鸫还是姑且竖起耳朵听了听。 貌似整个星期都不会下雨,天气图示一直在晴朗和多云之间徘徊,这在这个受季风影响严重的城市可并不多见。 对于户外运动爱好者来说或许是个不能再好的天气,鸫也试着想了想要不要出趟门,但这个命题如被随手抛进大海的石子,在水面上弹跳了几次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沉底了。 除了委托需要和每日必要的锻炼之外,鸫很少出门,若非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她绝不是那种会随便出门乱晃的性格。 害怕受到袭击也占了一部分的原因,曾经她也听闻有位同行在出门时遭受狙击而死。 但更主要的是,她尽可能地想避免与他人不必要的接触。 并不是厌恶与其他人的交往,鸫也不是那种孤僻的性格。 如果有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她也自然会很开心,这样就不必烦恼每天该干些什么事了。人一旦走出自己的的小世界,那么能消磨时光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对她来说,「朋友」这个字眼象征着更多的麻烦,更多的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做出选择的必需。因为自己的职业,所以她尽可能地不想去面对这种需要她去「抉择」的时刻。 虽然鸫并没有什么选择困难症,但她害怕如果做错了选择的话,就没有修改答案的机会了。 “综上所述——” 为了给自己不知道为何开始的有些沉闷的思考做一个总结, “我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鸫选择闭上了眼睛,再次回归到梦乡之中。 鸫几乎可以说是被电话铃声所吵醒的。 虽说意识很清醒,对睁开眼睛也没有什么抗拒,但在快要到自然醒的临界点时却被强行打断,这一点让她感觉很不爽。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把起床气撒到电话的另一端,或是干脆不接。鸫的通讯录里没有朋友或是亲人,自然不可能有人专门为了打发时间或是寒暄而拨打她的号码。能让她手机铃声响起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委托」找上门来了。 拍拍自己的脸颊,把残存的睡意打散。既然是工作,那么就该认真对待才行。 拿起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摁下接听键后,听筒的另一端传来的是熟悉而意外的声音。 “哟,鸫小姐,最近过得好么?上次检测出你的左膝盖有轻微的挫伤,现在还有感觉得到痛吗?” “不……已经痊愈了……话说,你是……琥珀医生?” “你能听出是我的声音?啊呀,我们已经这么熟了吗?” 脑中浮现出那个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十三四岁的少女模样。自从自己从业界出道以来,光顾她那里的次数觉不算少。 “算是吧——但是你竟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真是稀奇呢。” 秉持着「中立」态度的琥珀,既不会参与到业界内的竞争,以她个人的名义下达的委托也没有一件,这也应该是她能在这个游离于法律边缘的世界偏安一隅的前提才对。 “当然是有事所求才会联系你的,我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但你的方针不是不淌这趟浑水吗?” “这个嘛……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换个地方?什么意思?” “我的车就停在你家楼下,如果你现在从窗户往下望的话,就能看到我在向你挥手哦。” “……不必了,我现在就下来。” 挂掉电话后,鸫从沙发上弹起,简单地舒展了下自己的身体。 啊啊,麻烦了。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清楚地知道鸫的住址了。 虽说不知道是威胁还是什么,总之,鸫想要拒绝这件委托的可能性应该不大,真是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既然能专门来找她,那就说明琥珀有着她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自信才行。 背上装有爱用刀具的网球包,换上从平价店买来的杂牌运动鞋之后,鸫走出了家门。 步下楼梯,打开单元楼的电子门,最先映入眼睛的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看上去完全没到法定驾龄的娇小女性在对着她面无表情地挥手。 轻叹了一口气后,鸫大步向前,打开后车门,麻利地坐了上去。 “所以说,你要去哪里谈?” 在为自己系上安全带的同时,鸫随口询问坐在前面的琥珀。 “嗯……不如边吃边谈如何?你应该也没吃午饭吧?” “无所谓,随便你吧。” 确实时间已经达到了饭点,但依据鸫的体感时间,吃完早饭还是在数十分钟前,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个时候,鸫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坐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灰发女孩。她紧绷着脸,双手搭在膝盖上,嘴巴紧抿。倒也不像是紧张,而是一直自然而然保持着这个表情。 鸫对这个女孩保有一定的印象,曾在住院的时候,偶尔有几次看到她和琥珀一起行动,如果不考虑外表给人的印象的话,她们的相处方式简直像一对母女。 但即便如此,鸫还是不太能确定她的身份,不过,既然在这个严肃而又带着阴暗气氛的场合出现了,那琥珀就一定有带着他的理由才对。 不过,鸫也不打算主动去问,反正,看样子琥珀也会在之后解释给她的吧。 轿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如展开的画帘在鸫的眼前展开,鸫把背后的网球包卸下,抱在胸前。 按照接过的委托数来算,鸫在业界内可谓是经验丰富,但她还是头一次碰到有这样交接工作的。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被委以的任务,一定和过去的任何一件都有所不同。 哪怕是出道多年,鸫也自认为只是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处游荡而已。但她不可能不明白,超能力这种东西不可能只是像她这样的人能够运用的「工具」。其背后蕴含的价值,不是她这种人物可以想象的。 说不定,从今天起,她会被拖到那场暴风雨的中心也说不定。 可能会丢掉性命,死相凄惨。 但那种事,鸫在决定从事现在这份「职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只是不知道它会何时到来而已。 说不上是觉悟还是什么,只是对「死亡」这件事,看得不是那么神圣和可怕罢了。 “到了哦,下车吧。” 不知不觉,轿车已经停下了。前座的两位开始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鸫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网球包放在车上,然后随着她们一起钻下了车。 “喂,这是怎么个情况啦?” 即使在这个时候吐槽未免显得太迟,但在挠头许久之后,鸫还是选择长吁一口气,用带着些许发牢骚的语气问向对座的琥珀。 “什么什么情况啊?鸫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吗?”琥珀歪着头,一脸不解的样子,“啊,莉莉,我们的咖喱饭做好了哦。”琥珀一边笑着对坐在她旁边的灰发女孩说,一边将服务员端上桌的咖喱猪排饭推到她的面前。切好的猪排上淋满棕褐色的咖喱汁,上面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少女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后拿起勺子将米饭和咖喱送入口中。 名字是莉莉贝尔……铃兰花(Lilybelll)么?不,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餐厅的装潢是典型的暖色调,似乎是想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气氛,窗户上也贴满了各种卡通的图案,餐厅的中央还配备有诸如滑滑梯之类的简易儿童游乐设施。 毫无疑问,这是一家亲子餐厅,周围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一家三口,像鸫她们这样奇怪的组合几乎看不到。 默默忍受着邻座的小孩因为迟迟不上菜而发出的吵闹声,鸫再次开口: “我是说,为什么要到这里吃饭啊?” 本以为会去更加安静的场所,类似咖啡屋或者银座之类的地方。在这样吵吵闹闹的地方,对谈怎么进行的下去嘛。 “因为这孩子想到这里吃嘛。正好又顺路。难道说你想吃更加高级的料理吗?” 琥珀指指身边的女孩,她一脸认真地埋头吃饭,仿佛是一个无关人士一般。 “不,我不是指这个……” 鸫无奈地扶额,应该说这是琥珀第一次亲自下委托不够熟悉他们的这套流程,还是说她就是这么脱线的吗? “你不觉得这里太吵了么?而且这里人流量这么大,委托的内容被泄露出去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啦,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相比之下,这种地方才比较安全哦。而且如果有窃听系的超能力者的话,这孩子会想办法的。” “真是……” “这位客人,这是您点的套餐。” 没过多久,服务员便把鸫刚才随便点的蛋包饭送了上来,金黄的蛋皮裹着炒饭,上面还用番茄酱画了一个超幼稚的小太阳图案。 虽然总感觉以自己的年龄吃这个有些羞耻,但鸫还是拿起了饭勺。 “你的饭也上了啊,那么,是边吃边说,还是等大家吃完了再谈?” “……吃完再谈吧。” 至少想在谈话的时候营造一种正式的气氛,边吃边谈的话感觉有点太随便了。 三人开始无声地进餐,意外地,蛋包饭的口感还不错,番茄酱的酸甜味很对鸫的胃口,蛋皮也煎的刚刚好,有一种滑滑嫩嫩的口感。 本来应该是针对小孩子的口味,为什么自己会吃的那么津津有味啊? 虽然在心里这么嘀咕着,鸫还是姑且瞟了一眼立在桌旁的餐牌,悄悄记下了这里的地址。 大约25分钟过后,三个人都进餐完毕,服务员把餐盘撤走,琥珀要了一杯咖啡,而莉莉贝尔点了一份冰激凌,鸫则是什么甜品都没点。 “那么,是时候进入正题了吧。” 琥珀抿了一口温热的加糖咖啡,眼镜片上结了一层雾。 “终于要开始谈了吗?所以说,是怎么样的委托?” “很简单,我想让你去找一个人。” “找人?” “没错,那个人的名字是「木樨」,如果要说代号的话,那就是「全知」(Omniscience)。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她可是个名人呐。” “何止听说过……” 这次的委托也不是要她去杀人么?真是的,为什么一个个人都不在意她的本职是干什么的啊? “怎么样?有信心吗?” “完全没有,不如说,世界上应该还不存在能找到她的人吧?”鸫单手托腮,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脑子突然脱线了。 “而且这个姑且不论,我记得她的立场是「只要支付报酬就什么情报都会提供」不是么?本质上和我这种人也差不多。如果说你需要她的话,直接下委托给她不就行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是想这么做的。”琥珀把咖啡杯放下,扶了扶眼镜,“但她最近在业界消失了,更准确的说,是「金盆洗手」了?” “金盆洗手?” “就是这样,她几天前在「论坛」里发了一篇长文,说是一直以来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后一段时间会退出这个舞台云云,简直搞得像偶像退役一样呢。” “有……这种事?” 鸫平时没有上网的习惯,对那个自称是“界内人士”建立的论坛自然没有关注。 “千真万确,所以说,以正常的手段已经联络不到她了,所以才要用非正常的方式。” “这样啊……你要找她做什么?” 虽然询问雇主的意图在业界内算是禁忌,但鸫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抱歉,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愿意和我们构建长期合作关系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和你说说。” 也就是说要长期雇佣鸫么?这个女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就不必了,日后再谈吧。” 而且,鸫也没有自信能完成这次的委托,如果没有利用价值的话,合作关系自然不可能成立。 “话说到这里,怎么样,这个委托你能接下吗?” “这不是接不接下的问题……”虽然鸫对把刚刚选择退出的「全知」抓来这件事没什么抵触,本来她就是个道德感稀薄的人。但是—— “刚才我就说过了吧,我完全没自信能找到她,我的能力又不是探寻系的。而且就算是,也会被她Counter的吧。” 「全知」这个人的超能力简直可以用「作弊器」来形容,如果其他人的超能力只是一个相对好用的「工具」的话,她的能力就是「金手指」一般的存在。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有这孩子在呢。” 琥珀将双手搭在莉莉贝尔的肩上,后者仍在一脸认真地挖着冰激凌,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 “这孩子?她也是超能力者?” “当然,有她在的话,你就不用担心「全知」的超能力了。” 有这么强吗?这个女孩。 鸫望着她,嘴角还沾着冰激凌,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怕生的女孩子而已。 “她有什么能力?” “这个嘛……”琥珀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请你之后自己问她吧。” “哈?” 完全搞不懂她的意图,是想干什么?给这个孩子找一个玩伴吗? “如此这般的话,你还是不愿意接受吗?” “……不,如果这个孩子真的能压制「全知」的超能力的话,那就没有什么难度了。” 顶多是当一次普通的绑架犯罢了,虽然感觉做这种事对自己的身手有些浪费,有点太过于轻松了。 而且,据她所知,「全知」所具备的超能力没有攻击性,她本人也没有学过任何拳脚,就算任务失败,自己也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我接下了,这个委托。请多指教。” 鸫隔着餐桌,伸出一只手。 “我这边才是要多多指教,鸫小姐。”琥珀也同样伸手,一大一小的手掌紧握在一起。 “接下来,就谈谈关于报酬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