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盲从好意的非法访客·一 当常识被打破的时候,人会因窥见到真理,而产生足以反映在表情上的狂喜。 所谓幽默。 “哈哈哈哈。” 笑声从左辰的嘴巴中漏出的方式略显仓促。薄弱的道德常识驱使着他的眼睛想要逃往天上的那轮月亮,可是燥热起来的身体早已出卖了他。 他手中的购物袋噼里啪啦地掉到地上,掉出来的真空牛肉沾上了查理机清洁死角的污垢。排水管道无言地沿着两侧的墙壁爬向小巷上方漏下的一线天空。 如鲸的空艇从那里划过。 就在刚刚。 “应该,不是吧……” 不可能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那么高的地方不可能掉下来,不,那应该是Neph的科研机构才对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 女孩子。 月色把她的肌肤照得雪白,披散着的银发,在垃圾堆中格外引人注目。 精致到让人怀疑现实的双颊毫无血色,嵌在两侧的苍蓝双瞳空洞无神。尽管身上覆着的银色涂料满足了最低限度的遮羞需要,那深陷于金属垃圾箱中的四肢和躯干却像人偶般生硬,让最初那一瞬的邪念无影遁形。 不,问题不是在这里。 “没有,血?……不,身体也是,好好的……” 左辰控制着身体努力走向昏迷中的银发女孩,试探性的伸出双手——没有突然射过来的高能镭射女孩本人也没有扑过来咬住自己的脖子,应该没有危险吧。 尽管血绊带给他的预知能力没有告诉他任何东西,他刚才的确看到那团银色的影子从高空急坠而下才赶到的这里——当时的心情已经变得模糊,像是在畏惧着,又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太奇怪了。” 左辰有着分辨梦境的自信,只是眼前的一切,凭他目前所拥有的情报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所见到的坠落的“那个”应该就是眼前的女孩,可是她的身体却毫发无损。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显得有些遥远——以那样的速度坠下,就算是我也会四分五裂吧……不,说到底我会尽力避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才对。 没办法,左辰将外套脱下打算给女孩套上——以现在这种状态被什么人撞到的话,被通报给巡警是肯定的。运气好被丢到凰灵市这边的监狱中停上一段时间的学,差些的话,就又会回到墙的那边…… 那一面面涂满了石灰的肮脏墙壁,日夜不息的惨白灯光。 还有那些,和自己,一样的…… 怪物。 左辰摇了摇头,自己并不想成为那些抗拒制度的蠢货。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要将衣服套在了女孩身上。 “再怎么说也不能放着不管,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是被那些……发现……诶?” 伸出的手在接触到女孩皮肤的一瞬停在了空中,身体以指尖为原点,僵在了原地。他触电一般将手弹回,一脚踩在了身后的易拉罐上,咣啷一声摔到在地。 他望着从那垃圾箱的边缘探出的两只小脚,喃喃自语。 “没有,体温?!……” 爱莉姐那样的,吸血鬼?还是,死人的尸体?或者是说—— “唔喵——” 垃圾箱中响起了一声猫叫,左辰吞了口口水。探出来的足尖微微颤动,挂在垃圾桶边缘的黑色塑料袋连同其内容物一起掉到了地上。 “呜哇,这个是,外卖么……” 因为是夏天已经变得很有味道了。 不过会发出猫叫的女孩子不可能威胁到一名二十岁成年男子的生命。左辰心中燃起了这般毫无根据的自信,捏住了鼻子略显狼狈地站起身来。 “喵呜——” “呃。”左辰瞠然。 “嗯?” 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上扬,星空般深邃的双瞳像是不断发出着对地面世界的问询,毫无顾忌地与左辰双目相对——野生的黑猫正在她的手中悠闲地伸着懒腰,呜呜地叫着,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 晨光和路标投下的阴影于磁轨列车的车厢中轮转,背着单肩包的左辰打了个哈欠。 目的地是凤栖峰大学本部。学期结束的现在,早班车上的人少了很多。 说起来,从左辰回到这个城市到现在,经过的时间足够将过去的一些痕迹掩盖了。日子的话应该是四月初,下周就进入八月…… “三个月么。” “嗯,是三个月了啊。左辰同学。” 电车门边站在左辰对面的红发女性饶有兴趣地盯着手里的小说,眼也不抬地猜出了左辰刚才大部分的想法。不过按照她的行事风格来看,与其说是超人的联想力,不如说是准确的直觉使然。 “在车上不要看书,”左辰顿了顿,“孟,老师。” 对方脸一沉,扶了扶平光眼镜看向左辰警告道。 “说了不要在这种地方叫我老师……还有,我跟你的级别不一样。你要是也能单手倒立在车上看书我也不会说你。” “不,完全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吧。而且我想说的是,标题,露出来了……” 孟倚灵“诶?”了一声将书啪的一下合了起来——《同居姐妹ONION!》的粉红字样从她纤长的手指中露了出来,本来她也是打算一边挡着一边看的。 “啊,啊哈哈哈——” “不过,我是肯定不会和听寒说你在看百合的,不过就算说了她也能接受吧——” “杀了你哦。” 职业素养的杀意让左辰一时无法承受。他挪开了视线。 “我开个玩笑。” 说罢她吐了吐舌头来平复自己刚才扭曲了一瞬的表情,将视线挪回了书页——但说到底,书名暴露在他人视线下只是左辰找的理由,真正怕的是她专注于书本之中和其他人发生肢体冲突。 在这种地方撞到人类,对于原生种而言意味着不小的麻烦。 当然,要说一点幼稚的报复心理也不是没有——她虽然没有显性的读心能力,但过分的直感左辰在她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哇,口水……” 左辰拿着纸巾将手伸向了眼睛已经被吸进书里的孟倚灵。她虽然长着一双凶煞人的丹凤眼,干练的火红马尾和轻西装给人一种职场精英的感觉,那也仅仅是她隐藏了本性的结果。 不过,没有把纸接过去的意思么。 左辰将手又伸长了一些,帮她擦掉了嘴角几乎溢出的晶莹液体——可能是因为血绊的影响,孟倚灵虽然有着21岁女性应有的成熟身体,以唾液腺为代表的内分泌功能却仍然保持着无可撼动的旺盛。 “啊,多谢……呃,我没有拜托过你这种事吧。” “再不擦就要流下来了。” “我会在那个瞬间吸回去的。” 吸回去,是—— 左辰脑子中浮现出了食蚁兽的形象,那个,颀长如草茎的嘴巴。 运动鞋里的脚板被踩了,狠狠地。 心疼的倒不是脚板,左辰向下看去,万恶资产阶级的女士高跟鞋正毫无顾忌的践踏着无产阶级处于脱线边缘的鞋板。 “你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很不礼貌的想象?……” 这句话加笑容等于恐怖。 左辰一边低头认错一边将刚新的纸巾递给她让她自己擦,说到底她脑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自己擦嘴的选项么。 “快到站了,孟老师。” “到时候叫我下。” 啊,就知道会这样。 左辰将耳机摘了下来,万一听着听着歌走神了就麻烦了——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面对事情发生的不可抗和不可预知性,就算是被Neph鉴定为“谕告能力一类”的左辰,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和车厢中的众人一样。 左辰的眼睛,被门外播出着广告的大屏幕上徐徐走过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不,再怎么说像这样的少女形象也不会出现在拖地机器人的广告上吧,强迫未成年人做家务可是犯法的哦。 银白的长发,苍蓝的双瞳。 少女的“形象”旁若无人的从屏幕上走过,消失在了边缘。 不一会儿,再次出现在了那里——她探出了半个脑袋,让那头略显杂乱的银发倾泻而下,独属于二次元角色的迷人双瞳不断地眨动着,注视着的中心是…… 左辰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少女面露喜色,左辰纳闷,这是什么,最新式的广告用人工智能么?跟你讲就算我被萌到了也是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辛辛苦苦给那个压榨劳苦大学生的吸血鬼(不是比喻!)承包大部分漫画加工工作拿到的微薄工钱用在这,这种地方的…… 她张了张嘴巴,像是在说些什么。 车厢中充斥着人声的嘈杂,车门打开时人流涌动轰鸣不止。 女孩的形象被淹没在了人流的彼方——人们很快对这类新兴现象失去了兴趣回归平时的轨道,但左辰却始终无法忘记和那个显像管像素点集成物对视的瞬间。 这是什么,好奇心么? 不……也不是。 怎么说,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左辰看向自己的双手,的确,是自己的,但总感觉要大一些,上面的手纹也变得杂乱,有些陌生。 他抬起头来看向屏幕,人流散尽的现在空荡荡的站台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屏幕中的少女在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无法传递后,选择了放弃。 那微微耸起的眉间,难道是在,失落么——按理说装载查理机范式的机器人会根据所侦测到的人间现象做出相应的表情反应,要是必需进行肢体接触也是允许的,像是某些警侦用或是风俗业用的特别机型。 但刚才的,明明是她先的才对,为什么表情会这样的,这样的…… 熟练。 ——这样的词汇,是对那女孩儿的侮辱。 ——这不是第一次。 ——我以前也犯过同样的错。 ——犯错,我么? ——这不是重点,该想的不是这个。 ——在哪里,这样的表情我还…… 车门紧闭,下意识伸出的右手封锁在了站台的这一侧。左辰的肺腔中发出了隔膜快速挤压肺腔时空洞的风箱声,留有女孩的大屏幕随着列车的行驶而渐趋遥远,左辰像是看到她对自己的动作出现了反应,但那也可能只是他想象的结果。 眩晕感击中了他的大脑,影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夜晚,被月光照亮。 银发女孩,躺倒在自己面前,像是尸体一般。 待体感和视野恢复后,左辰发现自己正向后躺倒在孟倚灵的怀里——Dcup的成熟胸部提供了强劲而安稳的球状支撑,孟倚灵正叼了根烟在嘴边,眼神越过眼镜的下沿看着自己。 “预知么?” “啊啊,偏偏是这种时候,”左辰揉了揉太阳穴,“谢谢。呃,我自己能站着了。” “多亏我在这儿呗。” 每次发生预知现象的时候反应过来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一般人对于“将要发生之事”的预知说到底也只是对于记忆的追溯,不过放到左辰身上,因为潜意识涌现的太多,反而会将表意识冲淡。 烟的味道很快的弥漫开来,本来很宽敞的车厢也显得狭小了。 这里是禁烟区域。虽说是常识,孟倚灵却还是仗着车厢里的人类密度跌下了意志统一阈值而选择了无视那些条框。 多亏我在这儿呢,么…… 左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 “快把烟掐了。” “啊啊不要嘛,人家忍耐是有限度的……” “那也马上快要到站了……诶?” 孟倚灵脸也不抬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车门上方的站牌,随即失去了兴趣继续看起书来——象征着本趟列车的小绿点,已经毫无悬念地越过了“凤栖峰大学”站,正义无反顾地奔向当线的终点。 —— 孟倚灵和莫听寒约好的地方是教学楼附近的自营餐厅之一。她隔着窗子就远远地看到了左辰二人,高举右手打了打招呼,看样子心情不错。 高中时代的黑长直在自己没见过她的两年间剪成了现在的黑色短发,不过那种富有活力的印象也很合适就是了。 她轻轻地蹬踏地板嘟着小嘴抗议道。 “你们两个今天好慢哦。” “啊,那辆车有些故障……”左辰没打算提起那个屏幕中病毒般突然出现的银发女孩的事情。 “那应该是你的脑子故障了。左辰同学。” “一进学校就用老师的语气么?算了,要点什么?” 孟倚灵拒绝了左辰的邀请,他就也没点些喝的。本来在这里只是碰个头,专业教室需要孟倚灵的教师权限才进得去。 “拿到疫苗的资料我也没什么忙帮得上哦。我是靠原来的军阶补正才进来当的教授,这你们也知道……” “嗯,项目组不光我们的。在色块上发布的帖子很快就有人回应了。” “那种地方少逛啊,被奇怪的人缠上我还得去实地教育他们……” 莫听寒一边嘻嘻笑着接受了孟倚灵的说教一边在手机上输入着些什么,不难猜出界面还是那个通称为“色块”,官方名称COLORS’的SNS虚拟社区网站。左辰到不担心她和孟倚灵在这种地方吵起来,她向来不喜争斗。 说起来,自己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她。 初中的时候自己因为是班上唯一的原生种,被某个想不起名字的男生小集团当做了“敌对势力”,班里也被带着将自己孤立了起来。 最激烈的一次冲突是自用的画板被其中的一人丢到了女生厕所里,不是水池这类一咬牙跑进去就能拿到的地方,而是那白瓷屏风的彼端,也就是厕所腹地。 ——当时真是,等了好久。 ——然后就莫名其妙看到那三个人从楼梯滚落,摔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当时还不知道是预知这种,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该怎么做却了然于心。 ——要不是她帮忙捡回了画板,我…… “左辰你脸色好差诶……又见到什么了么?” 黑发的女性身体稍稍前倾,关切地向左辰发出了问询。左辰的意识被拉回了现实,努力的摆出了一个让对方别担心的微笑。 对,就像这样。 左辰一直很感激她在这儿。 “刚才,说到哪儿了……” “啊,就是疫苗实验成功的事啊,现在人们还很怕,根本找不到足够的志愿者。要想让更多人知道还不至于被学校处分,光靠校内的公告板是不行的。” “原生种社区内志愿者会多些吧。原型教。那些人应该还没有掌握到这些吧。” 孟倚灵说着,吸了口手中的橙汁——等下,刚不是说不需要么?什么时候拿到的?完全没有送过来的印象啊。 “嗯,要跟那些人打交道么……” 莫听寒面露苦色。 “啊,不用在意我的事。当时不都说了是意外么,啊哈哈……” 左辰注意到了她小心翼翼的视线,急忙回应道——根据当时左辰谕告能力所反映出的情况,原型教和他父母感染红珊瑚病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不过自己当时预知到的景象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估计也只是记忆错乱而已。 “常有的事情啦,哈哈哈哈……” 他企图用干笑缓和气氛,不过效果显然很糟糕。甚至连那个自我主义至上的孟倚灵也因为察觉到自己发言草率而偏过头去了,不太妙啊…… “总之!” 莫听寒拍了下桌子,随即因为自己动作太过突然而慌乱了一瞬。 “啊啊,那个……咳嗯,方法总是会有的。我会继续收集一段时间的消息,要是有其他途径的话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她低下头说了句“占用你们时间实在抱歉”,便起身收拾起了东西。 左辰这才想起了此行之初自己就想问的事情。 “对了。今天叫我来是……” 莫听寒有些惊讶。 “倚灵姐没跟你说么?” 左辰看向旁边哼哼起鼻歌的红发女性,跟这个家伙扯上关系的肯定没有好事儿…… “啊?我么?啊,没必要这么紧张嘛,不过是打一针而已,你从以前就已经打过很多了呗,还是说左辰同学这么大了还在害怕打针……” “又是要我当小白鼠么?” “正解。” 她还是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些自作主张,很直接地道歉了。 “……我刚才的确应该说下的,抱歉。你要是拒绝的话也无所谓,本来我也打算接受试种的。啊,这不是什么激将法,我的确是那么打算来着。” “没没没,我懂我懂。” 孟倚灵脸上还残有一丝孩子气的不安。虽然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那也仅仅是是训练所产生的结果。莫听寒则抿着嘴唇又坐了回去,思考着如何介入话题。 尽管路上在听说疫苗的话题时隐约有了这样的预感,但没想到居然说的这样直接——的确,自己的身体在Neph集容所中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强韧属性,之前的时候也帮就读于生物学院原生种专业的莫听寒做了很多实验。但这次可是,那个啊。 和原生种一词,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红珊瑚病。 学名“再造细胞壳化综合症”,从无法抑制的奇怪炎症和难以消除的暴食欲望开始,发展到全身长满红色珊瑚般的坚硬结块,直到心脏或者动脉被结块戳破的出血死,亦或是喉咙被堵住的窒息死等等…… 生存率百分之零。 不过这是统计过人类患者后得到的数据——不过,原生种是例外。 原生种拥有着异乎常人的细胞单体质量,病情发展要缓慢得多。左辰在墙那边的贫民窟中见到过原生种患者的真实样子,他们每天要用金属刀具切掉增生的结块以抑制病情发展,保持空腹状态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活着变得比死还辛苦,他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但正因如此,才有去做的意义。 ——风险总会有的,而我刚好在这里。 ——如果我不去做的话…… “你可不要想些什么,要是没有我就怎么怎么着之类的事情哦?要找志愿者的话多少还是能找到的,我也是以为倚灵姐跟你说了才……” “让我做吧,听寒。” 听左辰说罢,莫听寒用一声轻叹把自己剩下的话压了下去。孟倚灵坐在旁边,啪的一声合上了书塞到了包里,将剩下的橙汁一饮而尽。 —— 试种过程左辰早已配合的轻车熟路。当针管缓缓地将其中菠萝汁一般的液体推到身体中时。他像是在看着别人的身体。 并不是因为麻药的效果,而是痛觉神经的缺失。 要是伤及内脏的程度多少还是能感受到些疼痛的,但一般人肢体上应有的用来自我防卫的预警系统对于左辰而言是没有效果的。不过再怎么说,疼痛也不是值得怀念的感受。 触感才是。 身着白大褂的莫听寒将在注射完成后将针头拔了出来,声音隔着口罩有些听不真切。大意是让左辰再躺个半个小时观察一会儿。 早知道这样先去上趟厕所了…… 隔壁床铺的孟倚灵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她先于自己完成了注射,到目前为止尚无异常。本来左辰也没怀疑过她当时说自己打算接受试种的话,能看到她当时率真些的一面反倒让他感到欣慰。 在异歼部队的两年虽然改变了她的发色,改变了她的措辞,改变了她的眼神……但,自己当初在小说网站上遇到的“加贺茜”多少还是留了些下来。 门外传来了中年男性的声音,应该是莫听寒的导师。左辰早就忘了他长成了什么样子,那是他所鄙夷的情报。一个月前要不是莫听寒拦着他差点将拳头砸在那个平白无故带她回家的老鬼脸上。 “水我放这里了。要是有反应就按这里……还有……啊,这个。” 莫听寒将一个小盒子塞到了左辰的手里。 “生日快乐。” “诶?啊,对……” 集容所的生活当然没有什么生日可言,在那之前自己生日也一直没怎么在意过,倒是莫听寒每次都会送些奇怪的东西过来…… “我是想着万一你要是对药有反应今儿可能就送不了了,想了想只能现在送你了……诶诶诶别现在开啊!——啊啊,真是的……” 左辰换了多个角度反复确认了手中黑色环形物体的用途,放在手腕上太粗,但这个长度又不可能是腰带,难道不是用来戴身上的么?他试探着将其对折,贴在了脖子上。 二分之一的长度刚好。 换言之,这是一个项圈。 不,给人带的应该是叫颈环吧——通体黑色,约莫两指宽,可以通过金属划扣调节长度。拿出来之后莫听寒倒是没那么纠结了,反而有些期待着看向左辰。 “怎,怎么样?” 虽然这种东西有些羞耻,那就带上试试吧。 很轻易的固定在了脖子上,材质也很柔软,没有想象中的异物感——莫听寒掏出了自用的小镜子,左辰本来有些抗拒的,但还是看到了镜子中自己的脸。 颈圈的位置刚好是在条形码上。她笑着点了点头说。 “啊哈!效果完美!这样就可以挡住了。这里。” 听寒伸出食指戳了戳左辰的脖子左侧。 “的确……” 左辰摇了摇头,打量了一下被挡住的部分——说是运气差也可能是人刻意为之,标示着自己原生种身份的黑色条形码印在了脖子左侧,走在大街上时常引人注目。 听寒低声道: “……而且,也不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了。” “嗯。谢谢你。” 她指的是自己刚从路江城集容所离开,只身一人回到凰灵市的那天,他在地铁上被人扫码识别了身份,并公布在了网络上。 不巧,自己的父母比较有名。 负面意义上来讲。 当时的骚动引发了地铁一号线的全线停运,针对“某原生种”衍生的抵制行为要不是突发了伪造的火灾警报,会发展成暴力事件也说不定。 不过,错在自控力差的自己。 左辰从未否认过这点。 门外的中年男性声音中多了一丝不耐烦。莫听寒一边答应着一边草草地收拾了下桌子后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左辰摸了摸脖颈上的颈圈,简约风格,暗光设计,磨砂质感。 所谓低调奢华。 “以后叫你犬同学好了。犬辰,左犬,或者直接用狗字么……听上去有种厚重的传统感呢,唔姆唔姆……虽然哪个都很难听吧。” “那就不要用。” “哈哈。” 孟倚灵保持着面向天花板的状态睁开了眼睛,斜着眼睛看向旁边床铺的左辰,面露戏谑意味的微笑。 “刚才一直在听么?” “是啊。青涩的感情还真是美好……” “切,说的好像你已经踏入高阶领域了一样。” 眼前的红发女子年方二十一,生日跟左辰差了半天,大了刚好一岁。不过…… 感情,么? 左辰自己对于那个身兼自己青梅竹马同班同学和现任房东的女性有着怎样的感情,要是放在两年前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喜欢。 将对方视作世界唯一的那种,喜欢。 在离开之前左辰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但却没来得及听到回复。事到如今,该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再次回到凰灵市的他除了每天上上课打打工帮忙做做寮里的家务,对于该怎样回应那黑色短发下轻快的笑容,一直在苦恼着。 “我说,左辰……” “啊?” 看过去的时候,孟倚灵已经将身体背了过去,赤红的长发在白色的床单上披散开来,躺下后看她黑色背心中的T型背,的确能作为成熟女性的特征…… “今天,不是咱俩生日么?我倒是没期待有礼物送我啊。我是说如果我也,嗯,我的意思是……” “大瘟疫之前Selta的旧作全系列,请务必借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好好珍惜,以前都是帮她码上几万个字才能换到一张市面上找不到的失落碟片,没想到功利主义的她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 短暂的沉默,大概是在思索吧。不过就算能拿到一张也是自己赚了的,左辰暗暗期待着那个背影会给出怎样的答复。 “去死吧。我睡了。” 就是这些。 左辰至今也尚未知晓那天所见到的孟倚灵想说的话。 —— 从凤栖峰大学生物部离开之后,孟倚灵以之后有约为由拒绝了左辰同行的邀请,莫听寒则留在了实验室继续分析刚刚收获的这两份新鲜样本。 “简直就是天启!” 看着她从鼻孔中发出哼声的激动模样,对结果应该是十分满意的了。疫苗注射之后身体并无异常,既没有突发不可逆的高热变成僵尸也没能从手腕看不见的洞眼中射出蛛丝,不过没有副作用是一方面,要是连作用都没有就白费了。 离开实验所之前还刮掉了一些新鲜的细胞留供接受红珊瑚病毒的感染。要是能够成功,无论是对于原生种而言还是人类而言都是个好消息。 天色渐晚,通向车站的街道染上了茜色。 左辰老老实实地和凰灵市里的其他住民一样留着官方公布男性典型发型之一,混迹于人群之中。颈圈很好的起到了作用,路人之中异样的目光消失了。 “谕告能力一类”的副作用之一是对信息无条件的超量摄取,而目光也是信息的一部分。大脑过载的结果之一,是止不住的蜂鸣。 习以为常的蜂鸣声消失后的现在,世界异常清净。 手机的震动将其打破,是莫听寒用Wetalk发过来的消息——因为后续实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所以当日的晚饭希望能拜托左辰来完成。 “好的。大概几点回来?” “不清楚。我回来会自己热饭吃的,放冰箱里就好。” “那就蛋包饭好了。” “嗯。” 稍许过后。 “对了,记得跟倚灵姐提下她的礼物我放餐厅桌子上了。省的吴越手贱给拆了。” “现在可能已经晚了吧。” “要是那样的话我回去再收拾他。哦对,脖子上那个,怎么样?” “很实用。我走大街上觉得舒服多了。” “诶嘿~那我就放心在这边啦~” 左辰发了个“辛苦了”的柴犬表情后就将手机塞到了兜里。调转方向走进了记忆中离得最近的一处超级市场。 左辰拎着购物袋从中走出的时候,夕阳已然沉入城壁的那边。 不,不只是夕阳…… 还有什么在坠落着。 他望向空中紫色天空中露出半个身子的那轮月亮,从头顶上缓缓驶过的空艇飞速坠下的小小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午在列车上见到的谕告内容再次出现在视野中,以更为具体的方式。 小巷之中散落着四分五裂的身体,断臂残肢无力地挂在空调机的上沿。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的城镇角落垃圾堆积出的潮湿臭气充斥在鼻腔中,却依旧让人难以置信。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是,影子么? ——不,应该是更为具体的…… 左辰拎着购物袋气喘吁吁地从不明所以的人群中穿过,目的地早已明晰,要做的,只是尽快地赶到那里。 不是为了见证悲剧,而是为了改变。 蝴蝶般轻盈的身影像是要给左辰一丝喘息机会般,掉下的速度稳定在了看了不那么心惊胆战的程度。周围人的目光中满是问号,左辰奔跑中的脚步也多出了一丝犹豫。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呢……就算自己及时赶到,又能做些什么? ——想去,改变什么? ——就凭我,一个肉体凡胎? ——以那样的速度坠下,威力堪比炮弹。用身体去接住,无疑是自杀行为。 “该死,停不下来……” 事情清楚明白的摆在那里,可左辰依旧找不到停下脚步的理由——如果自己在这里停下了,如果,自己再次对发生着的事实视而不见…… 那,和两年前的自己相比,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么! 他飞奔至巷口,女孩却早早地接触到了地面,发出了金属碰撞特有的高频噪音。这让他在短暂的一瞬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明白自己无论怎样去期待去希望,也不过是和毫无干系的误解。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决定好的,他注定无法接住从空艇上坠落的实验体女孩儿……而自己也注定会苟活着,苟活着,直到属于自己的终焉降临这副可悲的身体! 本应是这样的才对…… 眼前的一切,将自己想象无法企及的部分补完。 左辰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了静默状态的少女躯干。肺腔中哈哈哈哈发出断断续续的干笑,嘲笑着自己方才的傲慢所引发的慌乱。 什么预知啊,不就是瞎猜么。 将他人的目光视作真理让左辰忘记了自己本就对世界知之甚少。而飞速坠落的少女形体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摔烂,也仅仅是左辰受限于无知臆想失败的事情而已。 正文 盲从好意的非法访客·二 黑猫踏着轻盈的脚步从垃圾桶的边缘一跃而下,啪嗒啪嗒地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除了左辰对猫毛的轻微过敏引起的皮肤瘙痒,他找不到确认那只猫曾存在于这里的痕迹。 不不不,猫的事情无所谓了…… 眼前的人形正盯着自己,从发育可悲的第二性征上来判断是名少女。精灵般的面庞散发着用心雕琢过的人工感,说是美少女也不足为过。 但身上的,身上的那些紧紧贴合肌肤露出了大部分胸口和肚皮的银白色紧身布料……虽然肚脐很可爱吧,啊不对…… 这也称得上是衣服么?! 她挣扎着想要从砸出了个坑的垃圾桶金属盖上站起来,左辰探出身去扶住了她的手——刚才的冰凉触感并不是错觉,不过现在他表现的冷静多了。 少女的双腿看上去虽然还算匀称,可一接触到地面却出乎意料的无力。它们以无法保持平衡的手办一般奇怪姿势戳在地上,像两条大白萝卜。 左辰见势不妙扶住了她的身体,少女就势倒在了他怀里,脸砸到胸口的瞬间产生了激烈的抵抗反应,双手握拳一阵乱锤。他向后欠了一步,保持着一定距离扶住了女孩的身体。头顶天线一般的呆毛紧张地颤抖着,和两侧摆动着的尖尖耳朵一起传递着主体的不安。 这家伙,是机器人吧。 亏自己还那么担心,左辰想了想自己刚才有些不顾一切的想法,暗自发笑。 她张了张嘴巴,发出了呀呀的声音。随即有些苦恼地看向了自己的,呃,应该是在看自己的嘴唇,不过乍一看视线的位置像是在烦恼胸部的大小…… “不会说话么……诶?为什么摇头?” 少女对左辰的话产生了十分强烈的反应,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智商辩护——看样子还是听得懂话的。 “嗯,那……穿衣服?” 她点了点呆毛。 虽说身体设计上并没有将一二性征纳入其范围内,但身段怎么看也是个女孩,像这样处于近乎赤裸的状态也不太好。倒不是说眼睛没地方放(谁会对机器人发情啊!),万一被路人看到就不妙了。 左辰脱下了白色的套头帽衫,就算是夏天凰灵市入了夜也还是会很冷的。一阵风吹来,里面只挂了件魔法少女哈鲁卡痛衫的他瑟瑟发抖。 他想了想,示意对方将身体靠在旁边墙壁上以维持平衡。 “好了,我要套了……” 女孩点头点得很迟疑——她因为操纵不好身体的原因,身体不得不整个贴在墙上,但在把衣服套上去的过程中又要将身体前倾,这样一来脸就会贴的左辰很近。 一丝红晕浮现,左辰有些慌张的避开了视线。女孩的呼吸清晰可闻——不要误会不是嗅闻,是听闻的闻——吹在了左辰带着颈圈的脖子上,有些痒。 刚才就想问了,这种似曾相识。 “你,是那个,就前一阵子电视上播过的那个……最新式的查理机吧?” 女孩似乎在为认出了自己而开心,点了点头。 “喔,果然是啊。刚才就有点在意,机器人要呼吸的么?” “……” 她楞了一下,眼神变得空洞,远远地望向了左辰身后的天空。 左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有些冲动——外貌特征上来看,的确和Neph前段时间公布的新机型别无二致,后来查理机公民化法案的通过也是因为其人类特征让当时的评审团体难以质疑才勉强为之。 不过眼前的这个,最多也只是个半成品而已。 “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那个,抬下屁股让衣服下去……” 女孩用力地摇了摇头,伸出双手,动作僵硬地捏住了衣服的边缘,坚持着独力完成了着装过程的最后一步——左辰身高一米七四,而女孩只能到他胸口的位置,帽衫穿上去效果和白连衣裙差不多。 不过衣服短是事实。白皙的大腿沿着墙垂下,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嗯,这不是自己可以么?……” 左辰松了口气。他在确认了眼前的银发女孩运动功能为零的事实后,弯下腰蹲了下去,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 等下,背上她,然后呢? 带她到最近的Neph查理机销售中心办理失物招领么?还是就在这里给附近的城管流动岗打个招呼,将事情推给他们? 刚才女孩否认的内容很令他在意。 是在抗拒自己的帮助么?还是说,机器人的确不需要呼吸,自己的气息也只是设计出来以增强亲切感以诱发怜悯之情的道具? 要是让吴越来,可能很轻易地就能得出结论……然后将她拽到黑市上卖掉了吧。 ——至少,要让她亲自说出来才行。 ——自己刚自以为是了一番,同样的错误不想犯两次。 女孩伸出手来,指了指左辰的裤子。 “哈?你要穿这个么?”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戳了戳里面硬邦邦的那个。 “啊,要手机么……不过已经没电了。” 想着这女孩是不是要联系爸妈,左辰拿着手机的手停在了空中——女孩又摇了摇头,执意要左辰把手机递给她。左辰有些好奇女孩的打算,就从了。 她面露喜色接了过去——少女的食指指尖破碎成银色的金属纤维,重组成接口的形状,与手机相连。 果然是机器人啊…… 空电了的屏幕再度亮起,女孩陷入昏迷,倒在了左辰怀中。 “喂喂,不会是因为帮手机充了点儿电就昏过去了吧。要答谢的话换个方式也……好……?!” 话没说完,左辰的注意力被飞速变幻着的手机屏幕吸引了过去——明明没有来自外界的操作,浏览器却自行打开,自行燃烧起了流量。左辰还没看清当前页面的内容就迅速切换到了下一张,类似的过程重复了数分钟。 不详的电流声炸响,手机蓦然黑屏。女孩睁开了眼睛。 凝结着月色的苍色双瞳中映着头顶上的一线苍穹,她赤裸着艺术品般的双足,踩着堆砌着砖石的大地。左辰沿着她的视线,也向天上望去。 空艇不知在何时调转了航线,再次划过。从空艇前部射下的刺眼灯光从两人的身边一扫而过,左辰吓得耸了下肩膀。女孩却对其无动于衷,默默地看着没半点星光被照得发红的夜空。 她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巴,声音细若蝉鸣: “……天空……变得好远。” —— “也就是说,你现在该呆的地方,是刚刚的那艘空艇呗?” 女孩不置可否,在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艘空艇后就没在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左辰后面——从刚见到的时候左辰就注意到了,这个机器人并不会完全服从左辰的话。按理说当初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则应该是完完全全地融入了现行查理机行驶规定中了,人类的命令对于她这样的个体而言,应该是有着绝对强制力的才对。 不过事实如此也无可反驳,左辰只能接受。 ——要说原因的话,自己是原生种可能算的上一个。 ——因为是原生种,所以没必要听话。 “那可有些糟糕啊……” 如果是Neph重要的研究成果,走失后应该是会在全城范围内寻回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收到全民范围内的通知和广告。难道值班的家伙睡着了么…… 但左辰目前还没有将她交回去的打算。 虽然他也想到了这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但女孩似乎是事出有因才从空艇离开的。到目前为止她仍然信任着自己跟在身后,将她就这样交给Neph无疑会令她失望。就算是机器人,背叛行为还是多多少少会产生些负罪感的。 红灯亮起,左辰停在了路边。 “过了这个红绿灯前面就是了。还能走么?” 虽说是机械的身体,女孩却总给人一种孱弱无力的感觉。左辰想过这是角色设计的可能,不过她脸上努力跟上自己脚步的表情却又让他不禁放慢脚步。 她打破了到现在未知的沉默: “……安迪。” “诶?” 左辰的T恤被抓住了。女孩赶快了几步追上了左辰,伸出手来有些笨拙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刚见面的时候的确是听她提到过自己叫安迪,不过那终究也只是代码或者某些大叔的恶趣味产物吧,左辰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出处是哪儿也不想知道,就没打算当回事儿…… “请叫我,安迪。” 她盯着地面,请求中透着丝急切。 左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视线看向那个约莫比自己低了二十公分的面庞——他大可以把这个表情也当成预设的数据在精妙机器上的反应,眼前的女孩不过是人造物而已,对自己而言是人之于神明的下等…… ——下等,劣化,半成品,少数的异类…… ——说的,不也是自己么? 左辰颔首,轻声应道。 “嗯,我记住了。安迪。” 笑容如花般绽放,女孩握住了左辰的双手,小小地道了声谢——不过比起她的道谢行为,左辰更在意她的手掌存有温度了。 明明在不久前还…… “刚才是,情报摄取……弄坏了,手机,不好意思……我担心,你抢回手机,加快输送……” 女孩的话多了很多,不过依旧生硬。 “里面应该已经烧黑了吧。” “嗯,它说,之前被摔过多次,散热,失效。” “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么……” “以及,有短信,手机欠费?不理解。” “……有机会自己查吧。” 左辰打游戏没网了都没用过流量的,没想到第一次话费透支居然是因为一个机器人。递过来的时候左辰吓得一把丢到了地上,从外面虽然看不出来摸上去温度和烙铁无异——没听错的话手掌上似乎还被撕破了皮,要是放在神经正常的人身上应该已经痛的满地打滚了。 “也是那个时候学的说话么?” “安迪,预设程序……人类的语言,简单。” 安迪一边做出了火星人般的发言,一边露出得意的笑容。区区机器人这么快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么?明明说的还没有一些通译专用查理机熟练。 不过,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甚至可以说,不可能。 左辰想起了自己因为缺乏机会还没把名字告诉她。看样子她现在心情不错,似乎值得一试。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名字吧,我……” “左辰。” “诶你刚查的么?我的确是叫这名儿。” 信号灯由红转绿,女孩率先走到了左辰前面——晚上车很少,但女孩有些冒失的行为还是让左辰一阵担心。 她摇了摇头。 “果然,不是一个……” “诶……你说什么?” 从旁边平行车道飞速驶过的机动车发出了隆隆的引擎声,将安迪的声音在空中撕碎。女孩的背后被大开着的疝气灯勾勒出鲜明的轮廓,她回过头来看向左辰,露出了一个有些似曾相识的笑容。 是在,失落么? 哦对啊,上午在车站的广告屏上见到的,和她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当时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虚拟形象而已,像这样突然出现在现实中,总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信号灯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安迪已经自行走到了街道的另一头,左辰追了过去。 “刚才旁边车声音太大,我没听清。” 安迪赌气似得说道: “上午,见过一次!半天,没有印象了?生气!” “诶?!是啊,喔喔我就说那个果然是你……你当时在那种地方做什么?散步么?” “嗯,是的。” “呃,我只是想打个比方……” “白天,没有上机权限,只能散步,在广告牌——但是,更喜欢PC端。” “前段时间的都市传说‘永不下线的银发Phantom’,原来是你么?!” “嗯……你的脸,安迪,有印象……” 左辰慌忙阻止了她继续思索的打算,不然自己大半夜偷偷推小黄油的事情没准会败露。虽然对于一个试图合理控制欲望的大二男生而言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不过被别人知道多少还是有些羞耻。 “嗯,就是这样。” 安迪有些刻意的结束了话题,是错觉么——不过既然她本人也不打算提了,再继续追问算左辰事多。 左辰所居住的众神寮虽然听上去像一个有着夸张名字的独立建筑,事实上是一条街的名字——以最初的某栋廉价给原生种提供住所的公寓为起点,聚居于此的原生种越来越多,直到Neph正式将这附近划为了原生种住宅区,现在的众神寮才真正成型。 晚上的这里有着颇为热闹的夜市,甚至吸引了不少的人类公民。 “众神寮66号,安迪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嗯,好。” 两人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走了一阵,左辰的肩膀被拍了。 “诶,是左辰么?” “少见啊,你居然和女孩子在一起……要我帮忙报警么,这位小姐?” 左辰一手刀打在了半跪在地握住安迪右手的金毛头顶正中。 “洛林你别瞎讲……” “是哦是哦哥哥明明有我了不许碰其他女孩子的手!” 跟在一旁的橙发女孩积极地发表抗议,碧绿的双瞳杏眼圆睁。另外一记手刀紧随其后。身为受害者的男子倒没太在意,整理了下乱掉的发型后以沉着的优雅姿势站起……以微妙的身高优势俯视着左辰。 “洛羽你们今天没去学校么?我记得你们也加入听寒的项目了吧。” “啊,听寒姐跟我说你去帮忙了,我们就出去玩啦。之前那个被极端分子炸掉的游乐场又开了哦,下次一起去吧。” 洛羽笑的时候那副茶色的梨花头微微的晃动着——左辰笑的有些僵硬,将视线偏向了一旁。这引起了对方明显的抗议。 毕竟哥哥在旁边,还是笑眯眯的那种。 真是,拿这对儿兄妹没办法…… 安迪拽了拽左辰的衣角。这个动作引起了洛林的注意,他伸出手来拦下了打算离开的二人。 “你是打算带她回去么?” “我回去后会讲的,洛林你不用太操心……” “跟莫听寒说过了么?” “还没。” “她是什么人?” 洛林那双碧蓝的鹰眼毫无顾忌地丢出了自己的质疑,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安迪身上穿着左辰的外套,他大概是将安迪当成了从左辰偶遇到的无身份原生种游民了。要是那样的话常规流程是要到附近的原生种集容所进行一系列身体检查通过者完成登记的…… 安迪以微弱的动作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可能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现给左辰带来的麻烦吧——要是早点能意识到这点多好,左辰苦笑了下,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她身前。 “我明天会带她去爱莉姐那里的,她应该能想些门路吧,我想。” “拜托Protopia那些疯子么,哼。” “也可以,这么说。” “好,那我也不多讲了。洛羽,我们走了,今天住在外面。” “诶诶诶?这么突然么哥哥……虽然我很乐意吧。但今天,很危险啊……” 洛林说了句笨蛋敲了下那位陷入妄想之中目光慌乱满脸通红的少女脑门,她痛地啊呜一声捂住了额头冷静了下来——左辰一直很佩服他这点,自己要是放在他的位置上,或许早就放弃了道德伦理观上的坚持败给诱惑了。 看到他们两个人消失在了人群的彼端,左辰松了口气。 看向安迪的时候,她已经满脸通红,声音颤抖着说道: “那,两个人……” “事先说好,虽然我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肯定没有那么糟糕。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什么兄妹,第一次认识是在集容所。” “诶?为什么……” 左辰偷偷指了指从人群上空默默驶过的一架市容监管浮游机,分布有四叶翅膀的黑色机身下印着Neph的白色环状标志。头部的电子复眼闪着红色的光,窥视着周围嘈杂的人群。 “基于血绊鉴定结果,他们两个在身份注册的时候多了层兄妹的关系。姓氏也刚好一样,虽然我认识的人里面姓洛的就他们俩吧……” “左辰,认识人多么?” “哈哈哈,也是。” “啊,不……” 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话里有种嘲讽的意思——这个反应速度放在人身上都算慢的了吧,左辰叹了口气示意自己没在意。 “快点上去吧。我还得准备晚饭呢。” 安迪应了一声跟在了左辰后面。两人穿过人流渐稀的街道,印有六十六号字样的门牌号出现在了建筑物的表面。旁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熊孩子拿马克笔加了一个六,还画了一个笔迹稚拙的羊角恶魔在上面。 楼梯尽头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露出的光照亮了等在那里的红发女子。 她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回头看了一眼,嘴巴微张: “啊。” “呃……” 两人对视良久,电梯门等了会儿见没人上,默默闭合。孟倚灵倒没在意这个,干脆地转过身眯起眼睛打量了下安迪身上的衣服,向左辰问道: “那个衣服,是你今天穿的吧。” “啊对,没错没错。纯棉的,贴身刚好。” “那,我换个问法……穿着你衣服的,是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还摆着一副无辜面孔的迷之美少女吧?……” “没错,无从反驳。” “那抱歉了……” “诶你要做什么?等下我还年轻别杀我——不不不,说到底安迪她无法列入人类范畴所以鄙人无罪……” 左辰自信地得出了结论,孟倚灵白了他一眼。 “是叫安迪么……” 她仔细地打量了下安迪局促不安的样子,叹了口气举起双手,踏着母狮一般的脚步靠近了左辰,一把将他推到了一边,将安迪逼到了墙边,单手撑住了她身后的墙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受惊小鹿般的无助表情。 “借你衣服穿的这个家伙,以前甩过我一次,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是啊,我在刚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孟倚灵,会试着给你幸福的,请和我交往吧!——” 倾泻而出的表白回荡在空荡荡的楼道中,左辰绝望地看着安迪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 在左辰和安迪解释了一通孟倚灵那番话的意思后,她的小脸再次变得通红——孟倚灵没有因为自己的意思被误解而失望,转而表示打算进行长期作战。 左辰将锅里的牛排翻了个个儿,满意地嗅了嗅空中弥散开来的脂肪味。 “听寒她还要多久到家?” “你自己问啊……” “又开了一把么!?” “啊啊来了来了,随机到的火猫么……诶?!不会用就不要随机啊!好啦好啦给姐姐我吧,这帮菜(嘀——)……” 孟倚灵盯着桌子上的电脑屏幕,一只手撑着脸颊另外一只手点着鼠标——身为老师却有着比学生还要旺盛的游戏热情,某种意义上讲倒也算是为人师表。 左辰趁着牛排另外一面还没熟的时间,从围裙兜里拿出手机——屏幕上闪动着信息提示,发信者是莫听寒。 “今天可能要住在研究所这边了。” “呃……” 突然就没有做饭的动力了。 安迪正睡在卧室充着电,本来还想等她回来说下这个的——不过她晚上不回来那似乎也没有必要了,明天和爱莉姐商量过之后在说也不迟。 左辰将牛排铲出,单手输入着内容: “了解。加油。”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做了牛排。” “想吃!” 秒回么…… “会给你留一些的。” “嗯嗯!” “还有,你的礼物她已经收到了。她很喜欢。” 莫听寒送给孟倚灵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新月形状的黑色发卡。她最近一直抱怨到了夏天那头红发有些长但却懒得剪,整理起来之后显得干净多了。 左辰拍了一张孟倚灵正在打游戏的样子的照片。 发送。 “诶?” 红色的叹号出现在了图片旁边。 “信号不好么……” 左辰点了下重新发送,结果并没有反应。 “诶诶诶?怎么突然掉线了啊,无,法,连,接到游戏协调器……左辰,上次交网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没多久啊……” 看样子孟倚灵也突然掉线了。 左辰将手伸向电炉的开关,拧动的瞬间—— 灯灭了。 房间中陷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对于这种突发情况,通称停电——上次停电事故应该是以年计数的历史事件了,还是因为超级台风登陆导致的…… 左辰走向了窗边,拉开了窗帘——以众神寮66号为起点,周围的建筑物的光亮一节节的陷入了休眠般的黑暗。地面上的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乱,但一束车头灯的亮起及时的稳住了局势。没过多久亮起了很多手机电筒的光亮,保证了一时的秩序正常。 左辰身后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了通体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少女——发光的部分是她身上纵向延伸横向交叠着的大量回路,在黑暗中勾勒出了她的身形。孟倚灵不知在何时起就站在了左辰身边,手里捏着刀具,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酷表情。 “看来,我家姐姐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呢。容我替她向你们道个歉。” 虽说是相同的声线,却多了份矜持。 话也不笨拙了,说从容也不为过。 银发的女孩微微侧首,眼神中闪烁着猫一般的狡黠,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孟倚灵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周身散发出异样的热量。左辰这才想起了她晚上还没抽烟。这样下去会把房子烧掉也说不定,不过现在也不是能提醒她的时候…… “但是呐,相反的,被无关者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也是件很头疼的事情……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前异歼部队二队队长,孟倚灵少校。” “……” 黑暗中孟倚灵的眯起的双眼里闪烁着大猫般的凌厉荧光。她抿着嘴唇,默默等待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对方丧失了兴趣。 “明明刚见到人家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说喜欢我,突然话就变少了呢……也罢,我也只是打算尊重下姐姐的想法而已。” 女孩将五指交叠,破碎成纤维和碎片,再重组,延伸——银白的直剑型长刃的出现在了肘部的末端,刀锷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流动着蓝色的光。 她的眼睛诧然睁大,看向左辰身后的天空。 “……就当是为了她,请二位于此丧生吧。” 正文 转校生 Not Found·一 “啊,师傅停在前面那个路口就可以了。多少钱?” 莫听寒从兜里掏出了移动终端打算付掉这趟夜班出租的高额车费,不过司机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手机上,手指乱戳着屏幕。 “奇了怪了,没有网……那个,姑娘你看看你手机是不是也是,我这儿突然一点信号都没了……” “诶?” 莫听寒在Wetalk上随便点开了一个窗口,上面出现了“无法建立网络连接”的小红条。换到浏览器后也是一样。她本来对这方面就不太了解,很快放弃了尝试。 “嗯,我这儿也是。” 车停在了莫听寒说过的那个路口。 “那车钱……我没带现金,不好意思……” “诶,是有点头疼。” 莫听寒想了想,打算留个联系方式给他。之后等信号好些了再付钱。她如是提案后,司机转过了那叠了一层层肥肉的后脑勺,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您这是把我当傻子么?这一下车我就找不着人了,鬼知道你转不转我钱。” “呃,我没有那个意思……” “这样吧。我看你长得也挺标致,工作也是在大学里的。我有个哥们儿的孩子最近打算谈个朋友要我帮忙,你跟那小子认识下,怎么样?” “诶?” 莫听寒将手伸进了包里,握住了里面的电击枪。 “诶诶,也用不着紧张。咱住这儿墙外边的都是些良类,你放心跟我去一趟就行。” 说着他啪的一声锁上了车门,拧动了钥匙准备发动引擎——莫听寒犹豫着要不要把电击枪掏出来,但要只是帮个忙然后拒绝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顶上砰然巨响。 司机吓了一跳,摇下了窗户往外看了眼,骂道: “那家的(嘀!)在这儿跟(嘀!)车顶上面(嘀!)呢!给(嘀!)下……”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飘了起来。 从旁边看过去的确是这样的效果——肥硕的臀部飞离了聚酯纤维的椅子,歪掉的腰带内侧露出了浅色的斑点内裤,浓烈的汗臭味蔓延在了车厢中。莫听寒急忙捂住了鼻子,将旁边的窗户也摇了起来。 “呦。” “诶?!” 棕毛密布笑容灿烂的猴脸出现在了窗外,以倒置的角度。 “吴越你怎么……” “咋?我来早了?” “不是,帮大忙了。我想问你是怎么?……” “是这样,刚跟着这车的兄弟和我说你被扣了,我看了眼位置也离家近,”他嘻嘻一笑的时候露出了两排整齐的大白牙,“我就从楼上跳下来了。吓到你了吗?” “没,也不是……那先把人家放下来吧。” 吴越话虽然客气但手却没有松劲儿的意思,司机被砰的一声丢回了原来的位置,脖子还在窗口上卡了一下,不省人事。莫听寒急忙掏出了手机拨打了急救热线,心里虽然很感激眼前长着一副粗大眉毛的男子及时的化解了自己的危机,但免不了要责备一番他的莽撞。 不过要没猜错司机也是个原生种,两人之间的冲突或许会被视作“日常斗殴”而不会被Neph追究责任。 吴越帮着她打开了车门,一个筋斗翻到了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在屋子里穿着的蓝白竖纹裤头,露出了遍布全身的浓密体毛。隐隐约约能看到毛发之下的纹身,是一张石猴擒龙图。 “该剪剪了吧,大夏天的。” “没啊。你这几天不是忙么?” “那让左辰帮你剪啊。你俩不是住一个屋么?” “啊?左辰啊……也是。” 吴越挠了挠头看向了旁边。从街角露出来了几个脑袋,留着染烫过后稀奇古怪的发型,嬉皮笑脸地跟吴越打了个招呼。他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挥了挥拳头,那几个便做鸟兽散了。 莫听寒打开了驾驶座,打算帮司机躺的舒服些。在碰到他胳膊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诶?我是怎么……啊!你怎么出去了?!” 他注意到了莫听寒身后嘻嘻笑着的男子,和出现在他后背上约莫两米长的铝制水管。一肚子话化作一声长叹,吐了出来: “嘿,今儿个算我倒霉的……” “哦对——吴越你能从家里拿点现金出来么?” “啊?有是有,拿来干什么?” “我还没给人家车钱呢……” 莫听寒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说道,音量大小刚好掌握在了能让司机本人听到的程度——他明白了莫听寒意思之后,也没好气的把手从方向盘上放开了。 “成,那你等会儿哈。” 吴越说罢把水管扔到了一边,一跃数米高把住了一层的防盗窗上沿,将脚登上去之后又一跃,抓住了第二层的防盗窗……没一会儿从窗户探出来了个脑袋。 “拿多少?” “啊,嗯……看,看着给吧。”司机支吾道。 “他说看着给——拿一百吧——” 吴越摆了个OK的手势消失在了窗户里,身后司机小声问了句。 “这你老公?” “啊?不是啊?我高中同学,在租我的房子。” “干,那行的?” 莫听寒突然觉得这司机还挺可爱,哈哈笑了两声。 “没有没有,他是个好人。现在在做记者。晨曦报的。” “喔,好人啊……” 司机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想起了自己刚才跟眼前这位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的女孩说过的话。 “姑娘刚才不好意思啊,大晚上人累了,心情不太好……” “嗯,理解。” “诶——我也是觉得这小伙子挺好的,虽然我脖子还是有点疼吧。我跟你说,这种男孩就是不太会说话,做起事儿来是挺可靠的,诶,想当年我也……” 大叔陶醉在了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中。莫听寒却兀自有些着急,吴越这在上面都呆了好久了,按理说早就该跳下来了啊?忘了钱搁哪儿了么? “……我当时就和她说啊,我这辈子……” 周围的灯光骤然熄灭,紧接着是隔壁楼。停电状况和黑暗一同在众神寮街道中蔓延开了,周围的人群中霎时陷入了慌乱中。 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孩子的哭声,还有人们彼此呼喊的声音…… 莫听寒见状不妙,回头跟愣住了的司机讲道。 “师傅能拜托您把车灯打开么?” “啊?哦,好!” 那大叔手忙脚乱的在黑暗中摩挲着钥匙的位置。随着引擎一声轰鸣,车灯开启,照亮了半个陷入了黑暗的街道。 光的出现让人们冷静了很多。紧接着又有很多人将手机上的电筒开启,组成了一道道虽然不足以照亮夜空,却足以彼此依赖的光网。 “嗯,接下来只要等电力恢复就好了——偏偏是从这栋楼开始的啊……” 她望向家的方向。 异样的蓝光从房间内射出,窗户被击碎成空中晶莹下落着的碎片。缠绕着火焰的人影从中一跃而出,坠向地面——并不是刚才说好了要带着钱下来的棕发男子,而是发色如火的黑衣女性,和她怀里一边被公主抱着一边发出难堪悲鸣的男子。 他脖子上带着莫听寒刚送给他的颈圈,满面惊恐龇牙咧嘴。 —— “你——肯——定——是——疯——了!——” 左辰紧紧环抱着孟倚灵的脖子在她怀中缩成一团,大喊着强迫自己在空中睁开眼来。地面却比他想象中来的更慢些。 不如说,下落速度被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内。 炽热的火星从孟倚灵的那头红发的发梢上飘落,燃烧着一般的双瞳是能力发动中的证明。被Neph评定为“洛基之嗣(疑似)”的她正不断地将头顶上的空气冷却,多余的热量点燃了脚下空气中混杂着的食用油油滴,自下而上产生了强劲的上升气流。 也难怪她从来不穿裙子,不方便行动是一方面。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不会担心走光的问题,但要是长裙糊脸影响了视觉情报获取就麻烦了。 类似的手段在队伍中曾经用过一次,不过当时用的是劣质烈酒。 “在空中张嘴会灌很多风的。” 她闭着嘴用腹语提醒道,不过有些不太及时,左辰感到肚子一阵胀痛,慌忙闭上了嘴巴。 他向空中望去,将双手变作直剑状刃器打算将目击者灭除的机械少女正站在被破坏的阳台边缘,面无表情地看向地面。刚才孟倚灵是以“不希望生活的地方被破坏”才选择了战略性撤退,但气儿还没换就撞碎了自己房间的窗户。 “这是必须的啊,她怎么可能给我慢悠悠开窗户的时间……” “不,我觉得她根本没有在意这点差异。” 说到底,搭载着查理机运行范式的机器人会将凰灵市公民视作攻击对象就已经是料想之外的事情了。还是说,现在的“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查理机…… “要丢了哦。抱头准备。” “啊?” 左辰还没来得及理解孟倚灵话的意思,那对儿提供着坚实支撑的半球状便从后背上消失了。重力毫不客气地攫住了他的身体,在体验了短暂的加速过程后,他的身体接触到了地面,就势打了几个滚儿。 孟倚灵则从容不迫的四肢着地,一个标准的前滚翻稳住重心,起身拍了拍手,把左辰从地上拽了起来——残留的动能在滚动过程中耗散殆尽,身体并无大碍。 她拨通了电话,等待接听的过程中冲左辰讲道。 “我可没觉得,左辰你天真到想要靠机器人法则来说事儿——说到底,你要是在楼道里就和我将那家伙不是人类,我当时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抢着表白的人是你吧!” “那是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啊!就好像从二次元里走出来的一样我怎么可能忍得住嘛!算了,这不是重点……喂喂,夏柠么?我遇到麻烦了,在我家这边……” 说着她看向了空中,表情僵在了脸上。 本来站在窗口边缘的人形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带着些许击碎砖石的声响,银发少女以半跪的姿势砰然坠落与二者身后的大地上,刚好位于出租车车头灯光的正中。随着她的身形不断站起,在地面上打出了长长的阴影。 银白双刃暴露在了人群的视线之中,引发了一阵骚乱。 孟倚灵轻描淡写地回忆道: “左辰……我记得,你是比我晚一年进的路江城集容所。” “是啊。” “那你还记得查理机试作型在路江城里投入运行时,死了两百多个原生种的那次运行事故呗?” “我当时没有了解的机会……那时候你不是已经选择服役了么?应该比我清楚啊。” “是的……我当然比你清楚,关于这些有着人形的家伙设计出来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当时在现场,那根本不是什么暴走,一切就好像是设计好了的程序一般。死者两百名是个留在记录中的数字,真实的情况比那个的十倍还多。” 左辰惊讶的张了张嘴想了解更多。不过孟倚灵似乎继续解释的打算了,不远处的银发人形将身体重心放低,随时都有着发动袭击的可能。 令左辰不解的是她迟迟不发动攻击的原因,不过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孟倚灵将话筒凑到了嘴边,低声讲道: “……算了,不要过来送死。我爱你们。” 言毕,啪地挂上了电话。 她手里玩弄着一把刀柄呈蓝色的刀具,将其横在了自己面前——片状的刀身推到尽头也不过十厘米左右,是一柄看上去很危险的,美工刀。 “既然是人形,把头砍掉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左辰想要把住她的肩膀,接触的瞬间,手被强烈的高温所逼退——就算是钝感如斯也依旧感受到了那股难以忍受的灼烧感,看过去的时候表皮已经被重度烫伤,渗出了体液。 孟倚灵抬起右臂,将美工刀的刀尖从涂有石灰的米色墙面上划过——所过之处留下了焦黑色的痕迹,无机质的墙壁因高温炸裂哔啵作响。 “接下来是,工作时间了。” —— 二者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这当然只是围观者眼中的效果——肉眼的观测能力存在极限,而无论是能够在两年之内爬上异歼部队队长位置兽一般的女子,还是初衷就是为了杀戮的最新型机器,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其突破。 影子在灯光之中激烈碰撞,刃器相撞火星四溅,声如链锯轰鸣。 “这是什么合金?主要是钛废料么?还是说,要更廉价一些,嗯?” 面对对方习惯性的挑衅,银发少女无动于衷。她只是按照既定的战斗程序对对方频繁的攻击进行着防御。要是放在平时只要从Neph机密库中调出对方的个人数据就能够形成战术进行压制,但对现在的她而言那反而是本末倒置的蠢事。 “我本以为你更能干一些。” 孟倚灵轻笑道。 对于匕首的掌握足以弥补技巧的差异,豹子一般突破了常规距离进行贴身格斗的孟倚灵在限制了对方武器发挥的同时,将短刃的优势最大化,不断的向诸如关节或者脖颈之类的地方发动攻击。托高性能的身体所赐,女形的机器人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一化解。 “怎么,不进攻么?那我就不客气了……” 刀刃与刀刃碰撞的瞬间,高温融化了机器人的刃器边缘,在上面留下了炽红的缺口——美工刀本身却没有任何变化,毕竟它唯一能作为兵器的理由,就是“材质”这一点了。 溢强力化超密集铁,仅仅是一块的技术含量就足以改变两个中东小国的战局。之所以会被设计成美工刀的外形,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的声音温柔了些: “我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小女孩就手下留情……而且,你也不希望这样吧。” 银发少女挡下了刺向右眼的一击,就势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但对方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将身体贴了上来。她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进行着反击。 她现在是一个人。 要想得到想要的东西,靠自己去争取才行…… ——第一次将这句话告诉自己的,就是跌坐在不远处的,名为左辰的男子。 ——准确的说,是已经死掉的,“他”。 ——那么,现在存在于那里的,只是一具充满了亵渎意味的肉体而已。将其清除,也是约定的一部分。 ——只是防守是不行的,要进攻…… 这样想着,银发少女对准了对方的喉管,用力刺出了第一击。 “哼。” 对方短促的冷哼动摇了她的自信,刺击被凭空出现的灼热刃器干净利落地拦腰截断——自己还没怎么熟悉的手臂从手肘部分开始,被连根斩落。 作为警告的痛觉信号频繁而强烈的冲击着意识。 明明,明明只是警报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手臂在脱离了运行中枢后失去了能量供给,化作了银白色的金属尘埃散落在地——呼啸而至的短小刀刃在空中划出炽红的弧光残影,袭向自己暴露出来的脖颈……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程序被强行终止。 等来的,却是泼洒在脸上的温热液体——她睁开眼睛,视野被红色浸布。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擦了一些,视野在接触到那随着氧化正不断变暗的红色时,明白了那是血。 血,我的么? 不,不是…… 从横贯胸膛的巨大伤口中将血溅出的人形正缓缓跌向大地。视觉加速的现在,一切都看上去都是那样的缓慢,但这却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一遍遍地确认对方的身份。 手纹确认,个体名称左辰。 虹膜确认,个体名称左辰。 遗传子确认,个体名称左辰。 “……不会吧。” 她双手覆面,不想让周围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并非出于羞耻,而是因为对自己的怀疑。 ——胸口很痛。上面却没有伤口。 ——这是,悲伤么? ——这是,悲伤吧。 ——可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记忆早就已经死掉了。为什么自己面对一个无关者的死亡,还会感到悲伤呢? 冰凉的液体从手背上划过。 银发少女将手从面前拿开,出现在面前的黑发女性有着她的系统中从未登录过的样貌和声音,正跪坐在地上。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从她的脸上滑落,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终于,找到了。 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哭泣。 想要用哭声和泪水洗掉刚才的记忆,再在哭声中醒来,告诉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机器人会梦到电子羊么? 当然不——没人见过什么电子羊。就算是机器人,做梦梦到的也只是咩咩叫着、抖动着羊毛、普普通通的羊而已。 —— 围观的人群早已在嘈杂中各自散尽,电力恢复的现在,各个楼口像是无尽的巨口吞噬了大股人流,没过多久,街上便只剩下了几辆孤零零的机车和紧闭着的大门。 像刚才那样的街斗在众神寮这里本是家常便饭,但像今天这般人命关天,没几个人是想被牵扯进其中的。 莫听寒收拾起了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着输入了当日内第二个急救电话的号码。在拨出之前,手腕却被拉住了——是左辰的手。 他依旧保留着些微的意识,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 但左辰依旧只是摇头。 她尊重了左辰的决定,放下了手机。孟倚灵在确认了莫听寒没有将事情闹得更大之后,拨通了另一则电话: “喂?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听得到么?……啊啊啊我明白我不该叫你全名的。没时间废话,左辰的血快要流光了,你有办法处理么?” 短暂的沉默后,她说了声拜托了就干脆的挂上了电话,转而处理起了左辰的伤势——她从自己的衣服末端撕下宽大的布条,在不压迫胸腔的程度下固定住了伤口。动作中透着股发泄一般的粗暴,指尖也在止不住的颤抖,想必是对左辰刚才的幼稚行为十分气愤的。 莫听寒不知所措的跪坐在旁边,在地上的血浸透了连裤袜的膝盖部分后才想要站起来,一阵头昏失去了平衡,倒在了身后体毛茂盛的胸毛之中。 吴越面色如铁,没多问话——那个伤口出自谁手他在明白不过了,不过看样子似乎是因为正面无表情跌坐在地上的银发女孩。 在注意到被整齐切断的右臂下只是凝成了铁黑色见不到半点血迹后,他蹲下去,把住了女孩肩膀一把扯开了左辰帮她套上的衣服。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了月光下,弱意识状态下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任凭对方确认了自己机械的身体没有性征的事实。 吴越把衣服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向孟倚灵问道: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自行式?” “这货是跟着左辰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游民的孩子迷路了……” 她疲惫的眉间不无自责,如果自己能更早些发现这个家伙的正体——倒不至于真扭断她脖子,只是警告左辰离她远些也好。 “你带着听寒上去吧。剩下的我会处理的。” 莫听寒将双手交叠在胸前。 “我要留在这儿……” “你在这儿能干些什么?” 吴越把嘴巴无声的弯成了喔哦形眼神暗示孟倚灵说的有些太直接了,不过她本人连看都没看一眼——莫听寒欲言又止,从包里翻找了起来。 “给你这个。” 她将一个白色的盒子递到了孟倚灵手里。 “要是他失血太多休克了就打进去,爱莉姐来之前能撑上一段时间……拜托你了。” 说罢,她快步从孟倚灵身边走过。吴越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远,孟倚灵轻声道了声抱歉。 忍耐了许久的泪水倾泻而出。 “……又是这样,我,又是这样……” 她轻轻按住左辰的胸口,他有气无力地哼哼笑了两声试图将眼神聚焦在孟倚灵身上,慢慢地摇了摇头。渐渐发凉的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以近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捏了捏。 孟倚灵破涕为笑。 “除了摇头你还会些什么……叫我别担心,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作死,我刀挥得那么快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左辰闭上了眼睛,孟倚灵取出了白盒子里的注射器,没有消毒措施她就略微加热了下针尖,对准了静脉插了进去——似乎有些着急了,拔出来的时候血刺啦又喷了些出来。 不过本来就流了很多,喷着喷着就没了。 地面上闪过黑色的影子。 孟倚灵抬头望去,将月亮挡住的装饰用翅膀在空中无用地忽闪着,本体的喷气背包尾部划出彗星般的蓝色弧线。背包的使用者则不出意料的算错了燃料量和发射角度,正用尖利的声音哇啊啊啊地大声呼救。 “那个笨蛋……” 要是放在平时孟倚灵绝对会让她命中墙上的某个空调箱再自己下来的,只不过今天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将烟头从嘴边取下捏碎,再次燃烧起来的双瞳锁定了喷气背包后方的火焰,确认了焰心位置后将其轻轻捏灭。 对方很感激地说了声谢啦就拉开了身后的降落伞——脚上为着陆设计的滑板看样子是又用不着了。 “降落伞就算了……浪费时间。” 火焰出现在了伞体的四周,轰的一声,被遮挡了大半的月光再次降临大地。 一同坠落的,还有之前被称为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的金发少女,看样子是没换掉那身满是机油的工装吊带裤和里面的露脐背心就赶过来了。听到“左辰”和“血”的组合后,她鼻孔中的热气差点沿着无线喷到电话这边来。 她在坠落中大叫着: “哇啊啊啊啊啊红毛猩猩你干什么烧人家的伞啦!——喔哦。” 孟倚灵稳稳地接住了身重不足五十公斤通称女孩身形的少女,一头乱糟糟的金发下是有些调皮的红蓝双瞳,撞上了面无表情抱着自己的孟倚灵。 她小脸一红,将视线偏向一旁。 “干,干嘛啦!快把我放下,这样好热的……” “嗯。” 对方很快察觉到了孟倚灵心情不太好,也就没多抱怨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左辰…… “食物!——” “别吃。” 扑到半空中的女孩被站在一侧跳起来还是高她一头的红发女子一把抓住了后衣领,挥舞着的四肢垂向地面停在了空中。 “我知道啦。啊啊,真是的,好吃的已经浪费了这么多了……” “那下次记得早点来哦。应该没问题吧?” “这点小伤,哼。” “啊啊,伤口太浅是我手艺生疏了么……” “哈?是你……啊……” 她注意到了孟倚灵脸上的歉疚,也就噤了声。 “嗯,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说起来,你后背上那对儿假翅膀差不多可以摘下来了吧,看着挺碍事的……” 她扬起眉毛一拍自己(一贫如洗一马平川一穷二白一泻千里……)的胸脯,拉高嗓门一本正经据理力争道: “没有翅膀还怎么吸血,这才是吸血鬼的骄傲呢!” 从着陆开始她就注意到了旁边处于静默状态的银发女孩,不过并没有多问,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之后的治疗工作上——众神寮这样狭窄的街道并不缺影子,浓密的黑影像是获得生命一般聚集过来,将陷入昏迷中的左辰包裹。 孟倚灵默默走到了方才厮杀的对手,弯下腰去,伸出手揪住了领子,将她举到了半空中。 “喂,给我醒醒。” 她并非失去意识,只是方才的情报太过复杂无论怎样处理也无法得出“让左辰安然无恙”的结论,系统根本无暇顾及外部世界。不过强烈的物理干扰和自卫本能将她从演算的泥沼中唤醒,蓝色的双瞳聚焦在了孟倚灵的脸上。 但方才的记忆对现在的她而言,像是一场梦——自己被锁在屏幕后面,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发生。 安迪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喃喃低语: “是,娜亚啊……” 孟倚灵没有理会对方莫名其妙的顿悟,只是想执行自己晚了一步的决定。她将安迪的小脸和自己的贴到鼻息可闻的距离,提示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安迪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应该感激我没有就地将你报废处理……我之后还得好好跟左辰说说关于你的事情。” “不要!……” 安迪惊惧地摇了摇头。 “那和你无关。说来听听,你是怎么从Neph的网络里逃出来的?现在用的连线地址应该不是预设的吧,是从哪个查理机身上抢来的?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犯罪了……要我跟他,行个方便么?” “我……请不要那样做。还有……” 安迪咬了咬嘴唇,看向孟倚灵的双眼,请求道: “拜托你,不要让他知道我离开的事情——说我被发现或者被破坏掉怎样都行……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 正文 转校生 Not Found·二 周一的磁轨电车就算是首班也依旧人满为患。左辰站在车厢的边缘,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胸膛上。 从左,到右。 没有想象中伤口未愈时的刺痛感,他把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肌肉骨骼都感受不到任何的异样,两天前被孟倚灵砍过的那一刀像是在梦里一般。 不过他在隔日清晨醒来之后,发现身旁睡着一个一本满足嘴角带血的小吸血鬼,也大概明白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爱莲娜体内的血对于人类而言是能反客为主的毒药,但对原生种而言则是启动机体隐藏机能的良好媒介。吸血种一族也因此曾一度被大肆猎捕,Neph对他们的管制,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种保护。 “不过,那也要看本人的意思吧……” 车门在左辰面前关闭,离终点站的龙峰大学还有一站的路。突如其来的震颤过后,电车的速度明显下降,彬彬有礼的合成女声回荡在车厢中。 “前方路段突发事故,本车次即将返回前一站点。请各位乘客在列车入站后,有序离开车厢……” 事故,今天?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左辰则默默走出车厢租了辆自行车骑。 向阳的坡道上,黑色短发在晨风吹拂下轻轻飘动,标志性的白大褂也被换成了棕色的大学制服。左辰意识到了自己低角度看到那女孩儿的裙底,就将视线按到了地上。不过他为了引起对方注意,还是轻轻地拨了拨车铃。 叮铃,叮铃。 对方闻声转过头来,一眼看到了正盯着地面的左辰,惊呼道小心。 左辰啊了一声将视线抬起,车头前的电线杆已经近在咫尺——他将车把用力拐向车外道的一侧,虽然避免了正面冲击,却还是失去了平衡摔向了地面。 脸在接触到粗糙石砖前停在了空中,连同身体一起。 “我说你啊,是睡太久了么?” 英朗的男声响起,说明了将自己领子拽住的那条毛茸茸猴子尾巴的主人身份——吴越正单手抓住电线杆另外一只手拎着书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控制着左辰的下坠。 吴越开始了读秒 “三,二……” 一字刚一出口,来自左辰脑后的支撑蓦然消失,他腾出双手撑住了地面,避免了狗啃泥的窘态——倒不是因为莫听寒正一副没办法的样子站在坡上看着这里,要是被他们看出来自己身体状态尚佳就糟糕了。 晨风带来了女孩发丝柚子味的香气,她将其挽至耳后,嗔怪道: “不是让你今天休息嘛。我跟教授说有事儿就是打算过去给你请假的。” “没必要没必要,我还差着学分呢。” 左辰说的是皆知的事实,莫听寒也就没多说什么——不光是今天,昨天她应该也是要待在研究所的。 “听寒你昨天休息了么?” “啊……早上的时候睡了会儿。”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不过从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上来看,估计连这个一会儿也只是个虚词。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她生气的好。 左辰转向吴越: “那你今怎么在这儿?” “喂喂,我说左辰,你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么冷淡了?亏我昨天也跟着莫听寒照顾了你半天呢……” “吴越!” 吴越陪了嘿嘿一笑从电线杆上跳了下来,莫听寒听他提到自己有些着急。不过就算他不说,左辰也知道自己能恢复的这么快是多亏了听寒的照顾。 左辰笑了笑。 “没,我就觉得你来上课有点稀奇。” 吴越今天很少见的穿了校服,他身材很好,能把衣服撑出不错的形状——当然,前提是他能好好地站在地上。 他解开了领口的一个扣子。左辰慌忙向前一步想要阻止他。 “喂喂喂你这大街上要脱衣服?” “想哪儿去了。” 从他解开的领口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黑猫?!” 两天前左辰见过这样的一副黄色双瞳,在遇到安迪的时候,抱在她怀里的。不过看上去似乎要小一些,毛也要顺滑上许多。 ——流浪猫能活过一天都是运气。 ——不会这样巧的,只是猫有些多而已。 左辰试图让自己不要回忆起那天的邂逅,可那个不喑世事的银发女孩细若风吟的沙哑声音却总是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吴越把猫从怀里抱了出来,单手系上了扣子。 “刚才听到上面有猫叫,我就爬上去把它抱下来了——不过这么光的金属柱子,这么小只猫是被人放上去的么……” “没,你看这里。” 莫听寒蹲下去将猫爪翻了过来,上面粘着些尘土。吴越见状,又试着把胸前棍状的黑色铁饰摘了下来靠了过去,啪嗒一声被吸住了。 “带磁的么……” “嗯……那我这跟附近的机管所报告下情况。” 莫听寒掏出了手机。 “算了吧。” 左辰一把将黑猫从两人中间抱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莫听寒把手机挂了——她眉头微蹙有些不明白左辰的打算。 “这个小家伙逃出来,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左辰翻了翻皮毛,指给二人,“看这里,塑料的毛被烫化了,都粘一起了。” “我日,那个混蛋干的?不喜欢就别养啊!” “但它要是被巡警机见到……” 左辰把它送上了旁边的院墙。它一跃而上,转过头来端坐在上面,冲着左辰喵喵地叫了两声,用后脚挠了挠脑袋顶。 “去,去。” 他伸手催了催,猫便没影儿了。 吴越哼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打算走。莫听寒还是觉得左辰刚才的行为有些出格,犹豫着要不要把电话给机管所打过去。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将手机放到了兜里。毕竟要是再报告情况,擅自放走流浪查理机的左辰也要被追究责任。 路上的行人陆续多了起来,其中大多数穿着龙峰的制服。因为刚才左辰执意放走小猫,三人路上显得有些沉默。 “啊啊,对了,昨天的实验……” 莫听寒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似乎是打算活跃一下气氛。 “好吧,还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离体之后虽然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活性,但要想坚持到病毒发挥作用时间完全不够……” “还要我去帮忙么?” “嗯……现在的理论是行得通的,而且包括你和倚灵姐在内的几个样本都没有异样的反应,到底差在哪儿呢……” 话题完全无法进行,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吴越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从周围走过的学生,观察着他们眼神中闪过的畏惧和迷惑。他们对于这个体毛旺盛粗眉大眼的猴子男大都是有所耳闻的——从高中时代开始,但凡学校周围发生了暴力事件后,少管所登记的名单里面都会有吴越的名字。 当然,还有这样的一条固定的备注。 “现场逃逸,留待处理。” 这样一句话对于市内龙头出口企业的公子而言,无异于赦令。 三人走进校门,晨光正熹微,人少得很。 “我下节课在校东门那边,先过去热热身。” 吴越摆了摆手,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手停在了空中,快步后退了几步勾住了左辰的肩膀,将身体横挡在左辰和莫听寒之间和他耳语道: “莫听寒送你的那个项圈呢?” “叫颈环。” “俩一个意思么。你今天怎么没带着?” “啊,出门之前忘了。” “下不为例昂。她要是送我这么一个我睡觉也带着,便宜你小子了。” 吴越说罢便狠狠拍了拍左辰的肩膀,沿着网球场的围墙走向了另外的方向,留下了一脸警觉的莫听寒站在了左辰身后。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左辰没回答她,只是从兜里摸索摸索,掏出来了那个黑颈环,套在了脖子上固定好。 “这个。” “唔诶?” “他让我戴上。说想让你开心下。” 她脸上升起股红晕。 “喔哦……诶不对,他让你带你才带的嘛?!” 左辰双手做投降状,扬了扬手腕上的表,示意她快些走。 “你是班长要负责签到的吧?” “没必要着急啊,门开到现在还没几个人呢。班上这个点不会有人到的——而且刚才电车还故障了,好多人应该还在路上才对……” 左辰正想着转移话题成功面露笑意,转过身去推开了门——门开了,身后莫听寒想要刷开门锁的右手停在了空中。除了老师和保洁人员以外应该只有作为助教的她能够在特定时段刷开教室门了,而前两者一般是不会花多余的时间在教室里的才对。 换言之,是入侵事件。 风从敞开着的窗户吹进教室,半掩着的淡蓝色窗帘被风吹动。 银发的少女倒是丝毫没有非法侵入教室的自觉,正抱着膝盖蹲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听着鸟叫一脸呆像——身上的校服多少化解掉了一部分违和感,可那精致到非人间能有的面庞又让人怀疑现实。 她的注意力从窗外的鸟转移到了走进教室的二人身上,浅浅地哼笑了一声,食指在桌子上优雅地画了个圈。 “我还想着会是谁,没想到那个四等公民,居然还是个勤奋学习的好学生呢。” “话说的比昨天利索了不少么?” 左辰本想着不示弱的,毕竟这学校不比昨天的众神寮,闹起来的话势必会引起Neph的注意。对方却厌恶地皱了下眉头,失去兴趣般再度看向窗外。 “姐姐,已经睡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莫听寒向前一步挡在了左辰面前。左辰瞟了一眼她的脸色,苍白的很——并非因为畏惧,人类没必要畏惧机械——她在愤怒。 银发少女像是刚刚注意到莫听寒的存在一般,再次面带笑容转过身来。 “转校生提前到校舍考察一番有什么不对的么?而且我看学生手册上写着,班委应该给一无所知的我提供些向导服务的吧?班长同学?” “我不打算陪你过家家,本来这所学校也没有什么转校政策……而且,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什么?” “这个班上,或者说这个学校的事情。我这两天一直在了解你的事情,既然是拥有着城市级情报权限的行政代理单位,这种程度的事情用不着我废话……” “我的名字是娜亚·Guze。” 她再次将明显的厌恶表现在了脸上,伸出手扬了扬头发,生硬地警告道: “我说了,不要将我和姐姐混为一谈——在这个身体里,我,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左辰苦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打算圆场: “喂喂,再怎么说称自己为犬类也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也应该是猫咪吧,很可爱的那种,今天不就遇到一只么……” 两人同时骂道: “你给我闭嘴。四等。” “看不起狗么?笨蛋。” 左辰瞬间有了种想要找条上世纪的洗衣板来跪上去请罪的冲动,小声地缩到了一旁。要是吴越那个家伙在这儿,耍宝挨骂的角色就用不着是自己了。不过,再怎么说人类和机器人也不会打起来的吧,更何况这里还是学校。 不过娜亚见状倒也明白左辰的意思,语气软了些。 “嗯,要说狗也是看门狗的意思啦——安迪她,有很多事情是做不来的,要想让爸爸满意,那些事情就要我来做。本来就是这样设定的,我也没什么不满……”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娜亚么?” 莫听寒突然弯下了腰去,方才的敌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左辰看着她像是变魔术一般让娜亚的脸上浮起了些害羞的红晕。娜亚支吾着点了点头,对这种直球攻势很没有办法嘛…… 记笔记记笔记。 “那你要叫我听寒。” “诶……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吧?你们知道安迪的真实身份,我是不会允许威胁到安迪的人继续存在的——我会找机会把你们,都杀掉的。” 说着可怕的话,娜亚很认真地绷着小脸。 “那,你为什么还没有动手呢?”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我……我,我胳膊也只是刚装上去,状态欠佳,不打无准备之仗……诶,你干什么?!我看不到了!” 莫听寒一把抱住了娜亚的小脑袋,双手胡乱的摩挲着那头起了静电竖起来了的银发,上面的呆毛抗拒地扭动着。 “果然是这样……” “你明白什么了?” “不,我像是误会了些事情——也怪娜亚你什么都不说哦。该怎么和人打交道,根本就没有学过嘛?动不动就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是电影看多了么?” 娜亚挣扎的动作小了些,埋在莫听寒胸里点了点头。 “……嗯,所以快放开我!” “啊,诶嘿嘿,我开个玩笑。” “如果你是个原生种的话我可是会直接动手的,请不要再做这样没有礼貌的事情了。” 莫听寒平举着双手笑着后退了几步。娜亚虽然像只警戒着的猫般把身子绷得紧紧的,视线却偏向了一边。 左辰想起了安迪提到的空艇的事情。如果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能看到电影已经算是幸运了。接触到正常人反而是稀奇的事情。 “总之。既然你打算躲到这个班上,我作为班委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如果你没有继续威胁左辰生命的打算,那我也没必要追究之前的事情了。” 左辰指了指自己试图插话: “不不不,上次被砍的是我吧?” “还有就是,原因?当然,如果娜亚你不打算说的话也无所谓。 那是你该自己负责的事情……啊,对了,还有就是。” 莫听寒把躲在后面的左辰一把拽到了娜亚面前,和善地笑着,指着他的脸说道: “这个家伙偶尔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恶心,跟兔子一样太寂寞是会死掉的。所以说你可以尽情的斥骂他,像刚才那样就很好。” “我不觉得这是该鼓励的事情!” 娜亚却认真地凝视着左辰的鼻梁。 “通过安迪的视角我已经领教过了……让我做那么羞耻的事情,穿男孩子的衣服……一生也不要有第二次了,被格式化掉也不要。” “那,那算是不可抗力吧……或许。” 当时那个装扮走到大街上不出五米就会被市容监管岗发现半小时内被送到城东边的集容所,左辰当时身上穿的也就那件了,脱了还挺冷的。 “哦对,我其实能女装的!那样你穿虽然会觉得大,但好歹能接受吧。” “才不要。请滚开。好恶心。” 莫听寒不发一语笑得依旧很和善,左辰敷衍着想着玩笑开大了,点了点头将视线偏向了一边,那么着是要把命搭在里面的啊…… “这个家伙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莫听寒一把将左辰推回了原来的位置,清了清嗓子,将身子转回去说道。 “刚才也说了,你我之前都有所误会的地方。误会已经澄明的现在,我也没有错上加错的打算。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你的承诺。” “诶?” 娜亚面露惊讶。 “你是不愿意把你当成机器人的吧?对我而言换个方式对待你,也没有什么难的,没必要这么奇怪啦。当然,前提是你要发誓,再也不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了。” 喂喂这作为承诺这也太模糊了点儿,左辰像这样跟莫听寒使眼色不过她似乎看不到——脚被鞋跟踩了一脚,看来还是注意到了。 娜亚有些犹豫地将视线偏向一边。她一个没忍住露出来的笑容里,看不到拒绝的影子。 “你在说什么啊,那个……那不是,肯定的事情么?” —— “所以,你们就这么答应了?” 当日第一堂课后的课间,孟倚灵将三人叫到了餐厅——像这样人多的地方反而不会引起注意,刚在教室里已经证明了这点。娜亚的外形再怎么引人注目,最多也只是“似乎是交流来的外校美少女”或者是“从国外短期引退的少女偶像”这种程度。 不过就算她的校服再怎么自然,孟倚灵在走进教室的瞬间还是注意到了她。 当时室温骤升了两度左右,但她什么都没说——娜亚倒是大大方方地跟她招了招手,正襟危坐着等待授课开始。课程中甚至还进行了互动,不过从左辰看来娜亚那种回答也都是借助脑内海量情报进行的作弊而已,换言之是在故意捣乱。 当然,要说孟倚灵生气的原因,是二人的天真。 “我不会同意的。” 烟灰被敲落在她手里的蝴蝶刀尖上,等到降温之后弯腰抹到了垃圾桶里,咔啦咔啦地甩了甩就收到了兜里——她正通过将注意力集中到点燃烟草上的方式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味道有些重,但安全起见左辰甚至想给她找根厚点的雪茄来。 “阿西莫夫三法则里面没有提到过机器人不能撒谎,九世查理机三制限里也没有。” “不再忆,不计时,不创造么……” “而且这位娜亚,一点儿也没有受到约束的样子么。设计问题……还是说,失败品?会从空艇里被丢出来,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个么?” 娜亚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你这么说就有些过分了吧。而且我当时在场,看样子只是因为意外才会掉下来的。” 孟倚灵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左辰还想说些什么,被娜亚抬手制止了。娜亚低着头承认道: “她说的没错。” “啊?我说,娜亚你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配合她啊?” “我没有在配合她……” “的确孟倚灵是个战力怪物,但决定你去留的是莫听寒的意见……” “要我再重复一遍么?安迪因为是失败品,从家里被赶出来了!” 说罢,娜亚扭过身去,面向窗户背对着另外三人——餐厅里熙攘的人声安静了一瞬,周围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一部分,不过看到传说中的赤焰猩猩也在场就没多管闲事。 看不到她的表情,左辰有些不知所措。 莫听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了那披散着银发微微颤抖着的后背,张开双臂轻轻将其抱住,哼着鼻歌的同时,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左辰见状,想起了她曾经在自己收容期刚结束后,在地铁上偶遇后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租的是她的公寓,顺路是自然的事情——不过知道这事儿就是遇到之后的事情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偶遇。 娜亚转过身来,莫听寒也放开了手,给她的视线让出了位置。 碧蓝的双瞳中是澄澈的决意,娜亚表态道: “但,我改主意了——待在这里要比空艇中舒服多了,没有莫名其妙的烦人更新,也不用动不动就把所谓的危险片段删掉。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我想,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近乎请求。 不过孟倚灵丝毫没有将手里吸到根部的烟头丢下的意思。从服务台处赶来提醒禁烟席请不要吸烟的服务员小姐姐也驻足在了一旁,看样子还是听说过她的。 终于,服务员鼓起了勇气,踏出了一步。 “那个,孟老师……” 孟倚灵伸手将烟头碾灭在了膝盖上——左辰用力扶了扶脸,衣服烫坏了是他负责缝补的。他本以为自己的工作有着更多的意义,没想到只是给这个随性的家伙收拾烂摊子而已。服务生见状松了口气打算走开。嚓的一声,她又点了一根。闻声服务生转过身来双目圆睁义正言辞道: “孟老师!这里是餐厅的禁烟席,请您不要明知故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会掐掉的,你先去忙你的吧……” “不,我现在的任务是制止您的吸烟行为。” 孟倚灵闭上了眼睛,有些为难。 五分钟后,一个酒精块出现在了桌子上。 孟倚灵当着服务生的面掐灭了烟头,几乎是同时,处于金属坐台上的紫红色胶质燃起了淡蓝色的火——左辰松了口气,这是她将注意力顺利过渡到了酒精上的结果。 待一无所知的服务生走远后,她又点了一根烟叼在了嘴边。 “我的回答是不会变的哦。只是目前的条件来看,我还是无法相信你。是叫娜亚吧。如果说是安迪我倒还有些印象,娜亚是什么?娘化的诺亚么?” “自卫用自行式自律意识体。你刚说的安迪是,我的姐姐。” “嗯,的确。和那孩子的感觉差了很多……但就算如此,你当时会袭击我和左辰的执行条件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现在知道你身份的人还多了一个。要是这样想,我只能当你判断自己正面没有胜算,就改变了策略。” 娜亚陷入了沉默。 左辰试探地问了句: “是,这样么?” “……” “没什么好担心的,直接说出来就好。” 莫听寒说着握住了她的手。 娜亚低下头去,看着地面,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 孟倚灵失去了兴趣看向窗外的方向,奚落道: “喂,这连演技都称不上了诶。” 娜亚双手覆面,声音失控。 “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们相信我,我只是,只是……想再多看到一些,姐姐她的笑脸而已……诶,这个是什么?我没有……这个,不是……” 娜亚将双手从脸上移开,上面沾满了晶莹的液体。 听到她的哭声呜咽而出的瞬间,左辰像是听到了冰化了的声音。他本以为冰化了是听不到声音的。就像他曾以为,给机器人安上能够产出泪水的内置腺体,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可鄙欲望的无聊行径而已。 不明真相的男同学在桌旁驻足侧首。 孟倚灵瞪了他们一眼。 “滚。没见过情侣吵架么?都上大学了还单身,丢不丢人?” 那里面还有个不知力量为何物的愣头青跨出一步想要和孟倚灵理论一番,被剩下的几个连拉带扯地拽走了。 孟倚灵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看向另外两人说道: “看样子,你们两个是完全没有意见呗?” “嗯,毕竟是误会。” “哼,误会。” 她说着用手指将燃烧着的烟头掐灭,放到眼前确认了熄灭彻底后丢到了垃圾桶中。随后扬起那双猫一般的双眼,扫过银发女孩紧绷着的小脸。 “那,我可以妥协。不过有条件。” 娜亚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 “愿闻其详。” “既然是我们接受了你,那你也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来。光是口头上的只言片语我是信不过的——我要你证明,你对这个学校的,不,应该是这个城市中的原生种吧……都无法构成威胁。” —— 离开教学用B栋后一行人走到了功能教室居多的实验楼。周一的上午这里除了满溢着的阳光,只有令人满意的安静。孟倚灵拿出教室身份卡,从保健室的门禁上刷过。嘀的一声,灯红了一下,表示拒不接受。 她刚想抬脚,左辰慌忙挡了上去。 “喂喂喂就算是老师踹门也算是破坏公物的吧,而且踹坏了关不上就更麻烦了,还得换地方……” “不,你要相信我踹门的技术。快点让开。” “踹门还有什么技术可言的!没有权力下的施压就只剩下暴力了诶!” “要连你一起么?” 嘀的一声,门禁的绿灯亮了。莫听寒称赞地喔唔了一声,注意到了娜亚将右手指尖变作接线连入到了门禁装置之中。她用的似乎是也是很暴力的方法,直接从除尘口的位置刺了进去。 左辰靠在了门上,门吱呦一声开了,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呜哇啊!——” 孟倚灵本来就拽着他的领子打算把他扯开,她也被带得险些摔倒,幸而向前一步踩在了地上,就势用膝盖固定住了左辰的后背。 两人脸离得很近,呼吸触耳可闻。 左辰率先将脸偏向了一边,孟倚灵倒是很镇静,听到她有些得意地说道: “呼,好险好险……不愧是我。” 啪嗒一声,孟倚灵V领上的红色墨镜掉到了地上——不过啪嗒的来源并不是镜框碰撞地面,而是胸口的扣子惯性作用下自行解开了。 “咚——” 满溢而出的双峰之上反射着健康的光泽,从黑色的衬衫中汹涌而出。这两天刚听她因为太热为由换了轻薄款的内衣,不过像这样排不上用场的固定能力要称之为商品实在是有待商榷。 娜亚呆立在后面,视线可疑。 “我没想会这样的……噗。” “……那为什么要笑。” “你为什么要生气,而且,我认为本人应该被感谢。” 娜亚得意起来和她姐姐如出一辙。 “不,不过是看到那两个而已,有什么好感谢的……呜哇好烫烫烫!” “哼。‘不过’,么?” “等下等下,我得这样说啊呀我腿腿腿!?” 孟倚灵手腕一扭,左辰肩膀又是咔吧一声。 “还有……‘那两个’,么?” “我的胳膊,胳膊……” “是啊,这根本算不上是幸运,也用不着感谢。看到了一无是处的赘肉之后还会被当事人修理一顿,应该算你倒霉吧!你这个,百分之百的受害者!” 孟倚灵在短暂的僵直之后松开双手直起了身子,任凭重要关节被挨个儿扭了个遍的左辰仰面摔在了地上——不,从她沿着身体中线向右偏约二十厘米的位置从容踩过这点上来看,应该是彻底无视了才对。 房间里有着并排着的两张病床,另一侧是考虑到原生种研究即时性需要,从附近的研究院里搬过来的扫描仪。看上去像台滚筒式洗衣机。 她仔细地系上了不太听话的那两枚扣子,捡起了墨镜,想了想,没再把它挂领口上,而是放到了兜里。 另外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的倒毙男子身边走过,娜亚还面带歉意的合了个十。 孟倚灵拉上了窗帘,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左辰,把门关好……然后,把衣服脱了。” “诶?” “我?” 左辰和听寒同时发出了惊叹。 “是啊,穿着衣服会干扰到数据收集的。别浪费时间了,脱了之后躺在这里就好。” “只脱上身就好吧。” 孟倚灵把鼠标捏的咔吧响了一声。 “这不是废话么!” “哦,那还好……” 左辰松了口气,穿着裤子打算躺到扫描仪上那坨让人联想到抹茶膏的草绿色胶质中。孟倚灵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头也不回的阻止了他。 “我的意思是,最多留条内裤。” “诶?!” “娜亚,帮他扒掉。” “好的。” 娜亚对于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犹豫,这多少有些令人受伤。 没有多余的挣扎和抱怨,左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身体在接触到胶质时发生了局部的陷入,将左辰的身体陷进去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挥发出来的消毒物质,孟倚灵将一些冰凉的油状物体涂抹在了左辰裸露的部分上。 “这个是……” “乖乖躺好。” “好。” 左辰绷紧了身体。孟倚灵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指间的液体带着冰凉黏腻的感觉从肌肉缝隙拂过的时候甚至有些舒服。他在想象中摇了摇头,努力控制着身体的正常生理反应。 “好熟练。” “啊啊,以前在队里经常给队员做呢,每次任务回来都要检查下身体变化的。要开始了,闭好眼睛。开始可能会觉得有些刺眼……” 她话还没有听完,左辰的意识便已被强光所吞没。 —— 强烈的橙光将左辰惊醒,他躺在原地花了些时间才想起了自己之前是让孟倚灵帮着进行了身体数据的采集。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再怎么说也不是那么和平个词儿能概括的情况 密闭着的滚筒洗衣机门被掀开,左辰从装置中被一把拖了出来。 “抱歉!稍微花了些时间,不过总算是完成了……” “我倒是无所谓啊……呜哇,怎么都化掉了?!” 左辰这才注意到自己周身的黏腻感属于之前见过的那些草绿色的晶莹胶质,不过现在已经融化成了半透明的温热粘液,积聚在舱中。 “用毛巾就擦得掉,给。” “唔,好的——” 窗外已是夕阳时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么。 等下,也就是说…… “课程全部缺席。” “至少我的那节不会记你缺勤的,放心吧。” 孟倚灵一手接过了左辰擦过身子之后的毛巾扔到了房间角落的洗手池中,拍了拍手帮着左辰离开了装置。他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了旁边,看衣领的叠法应该是莫听寒帮着弄的才对…… “她人呢?” “听寒么?她去上课了。说等你醒来之后跟她联系。你自己来么?” “嗯,我待会儿给她打个电话的——哈哈,没想到这么费事啊。我本来以为把我的情报补上之后,给娜亚加个限制程序就行了。” “是啊,如果要是那样是很简单……” 孟倚灵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手在兜里掏摸了一阵。 “还有这个。” 是莫听寒之前送给他的颈环。 “这个是很重要的身份识别标,可别弄丢了。剩下的你跟平时一样就好,毕竟,现在的她,就算把你的头发丢到理发店的地板上都认得出来。” 左辰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满脸疑惑地戴上了颈圈。 “啊还有啊,那孩子充了一天电,她的身体,变得很厉害哦……尤其是,那里。你很喜欢吧,女孩子的胸部?” “你你你你突然说些大实话干什么……” 虽然左辰想着是开个玩笑的,但孟倚灵欲盖弥彰歉意若隐若现的样子让他感到有些迷惑——她说话的样子很疲惫,这样的孟倚灵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孟倚灵转过身去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夕阳中她的身影看上去十分脆弱,像是幻影,不可轻触。 “那,你自己去看吧。她就在靠窗的那个床上躺着,完成度简直算得上完美哦?可以说是我做过最好的一次了……我的,杰作……” “……你做了些什么?” 孟倚灵没有回答,继续着操作。得不到答案的左辰只好一步步地走近她所指向的床铺。乳白色的帘子被拉的严严实实的,像是在抗拒着,又让人更加无法停下脚步。他站到了帘前,想要再次从孟倚灵那里获得准许。对方却依旧背对着这里,不发一语。 没办法,那就试试吧。 “娜亚?” 左辰想着帘子拉上自有道理,就只是拨开了一个缝想内侧看去——不过娜亚似乎还在睡着,呼吸声隐约可闻。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帘子一把拉开。 银发的少女正安眠于白床单上。身上没有左辰曾担心过的伤痕,也没有被加装什么奇奇怪怪的装置。但自己记忆要是没有出错,娜亚应该,很平的才对啊…… 但现在那校服上的几颗扣子,很显然已经处于爆弹边缘了。出现在女孩胸前的两块不明正体但形态姣好的巨大球体,正将左辰对记忆力的自信击打的体无完肤。孟倚灵刚说的没错,那的确是胸部,是用“厉害”一词来形容也毫不为过的人间瑰宝。 孟倚灵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说道: “电充满了就会变成这样哦,是一种我还没了解过的储能方式……还有,命令她,你试试看?” “哈?她还没醒啊……” “那就抽她的耳光,让她醒。” “不不不那样会被她当场斩首吧——还有,孟倚灵,你说这些话是认真的么?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那已经是接近病态的指示了,左辰脑海中闪现过几帧自己的耳光落到她脸上的场景——他摇了摇头,再怎么说那也绝不是自己会做的事。 他没有理会孟倚灵的眼神中闪动着的期待,将手放在了娜亚肩膀上。 “喂,醒醒?” 娜亚对左辰的动作产生了很明显的反应,睁眼的速度快到让人怀疑她刚才是不是在装睡。她将身体从床上撑了起来,视线从左辰身上扫过的瞬间,明显的颤抖淌过她的身体,低目颦眉。 “不好意思,我……” “你怎么了?别告诉我机器人还会发烧的。” 左辰本来想着开个玩笑就将手放到了娜亚的额头上,没想到还真烫的吓人。她逃离一般将身子背到了另外一边,左辰也就只好退回原位,摸了摸手不知所措,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孟倚灵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将剩下的帘子也尽数拉开,夕阳毫无阻拦的照亮了每个角落。 孟倚灵将手放在了娜亚肩头,嘴巴靠近了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没必要这么抗拒的啊,接受了不就好了么?大家都会变得很舒服,他也是,你也是……而且,你也可以达到你的目的。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不是,我……” 娜亚语无伦次地抗拒着什么,突然,她满脸怨念地狠狠瞪了一眼孟倚灵。 “人类,你骗了我呢。” “那你说说,你有其他的选择么?” “……” “我在说明了条件的情况下,帮你达成了目的。那么,这就算不上欺骗吧?” 左辰把住了孟倚灵的肩膀,质问道: “你对她做了什么?” “对你好的事情。” “没,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不是说只要她威胁不到市里原生种的安全就可以了么?那应该没这么麻烦才对啊,能拿到身体数据的话程序你让我写都能写的差不多……” “嗯,目的是一样的。但方法有很多呗?” 左辰松开手将身子让开,他注意到娜亚似乎因为自己离得太近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要是放在之前,她就算一脚将自己踹开也不奇怪。 “她会不会威胁到别人无所谓——我不认识那些蠢货,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们的死活?我认识的,只有你,还有听寒和众神寮的那些……莫听寒是人类所以没有关系。但唯一一个保护不了自己的,只有身为原生种的,左辰你一个。” 孟倚灵平静地诉说着事实: “所以我就想啊,根本没必要那么麻烦嘛——只要让她认得你的每个细胞,并将其视作不可侵犯的就好了呗?啊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奴隶,你希望她怎么称呼自己?” “我,没想过那种事情……” ——这种事,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 “那你要是没想法,就用我预设的‘主人’了哦?这个发音我也很喜欢的,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实在是美妙的回响。来,娜亚,叫叫看?” ——主人是,我么? ——不可能吧,我有什么资格? ——不对,说到底我,我…… “我就没答应过这种事吧!——” 左辰双拳紧握冲着自说自话的孟倚灵大声吼道。银发女孩被吓得肩膀缩起身体一阵战栗,这又将左辰的怒火消解的无影无踪。 沉默良久,孟倚灵从床边站起,冷哼一声从左辰身边走过。 “……你还是,一点没变呢。” “诶?” 左辰回首,疑问还没说出,却只能见到那头飘逸的红发消失在了门口,穿过的白大褂也被随手丢到了地板上。没办法他只好转过身来,意识到房间中只剩下了他和坐在床单上自称娜亚的少女。 白皙的双腿映着无暇的光泽,红彤彤的双颊努力想要躲藏到阴影之中。 左辰想了想,说道: “你还好吧。” “……” “那个家伙说什么你用不着在意的。我知道她对查理机有些偏见,不过没想到这么严重——之后我会跟她说的。一个人能站起来么?” 娜亚转过身来,冷冷地瞪了左辰一眼。 “这样很有趣么?” “欸?” “你应该知道的吧……你现在的每一句话,每一举一动对我而言都带有强制性,而我什么都做不了。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猎物在落入陷阱之后就要享受胜利的果实,用长枪的尖端来刺击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为什么要辩解,你完全没有辩解的必要吧?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再见到安迪的……人类和原生种都一样,大家,都是骗子。” 说罢,她笑了一下。 不,那与其说是笑容,充其量算是面部怪异的扭曲——她将视线聚焦在了左辰的脸上,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望向一无所有的虚空。 她歪着头,喃喃道: “说来抱歉,我以某种被强迫的方式,看到了四等公民左辰十七岁以来大部分的记忆……所以我知道,我刚说的那些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我的,主人?” 正文 强袭的银龙疾雷·一 常识中的限制,往往隐含着“程度”一层意义在其中。 伤人有轻重,杀人分急缓。水烧到一百度会开,可若将容器置于高原,八十度也足够沸腾——换言之,这些限制都有所前提。 而限制的突破,往往意味着前提的更易。 昏暗的隧道中,卡拉什尼科夫式自动步枪枪焰乍亮,照亮了男子半面脸上银白的络腮胡。 “就像这样。” 急切而尖利的金属碰撞声比火药的炸响慢了一步抵达了卡特·兰瑟的耳膜,尽管他很享受其中的不协调感,他早就不是个会为这种程度的敏锐反应而自得的新手了。惨白的疝气灯穿透了安全通道中弥漫着的水雾,将警备用查理机棱角分明的身形勾勒出来。 它晃了两下,扬起的二十毫米转轮机炮徒然对空扫射,将隧道顶端的水泥结构打得分崩离析尘埃四起,倒向地面的身躯轰然炸裂陷入烈火。 “一,二,三……好的,那这应该是最后一台了。” 白色风衣中的精壮男子确认过周围,满意地将突击步枪复位,爆炸射击后的浓重硝烟从木柄护手的缝隙中袅袅升起。清洁用的水雾与高温接触,滋滋作响。 突击步枪的7.62毫米弹头是为了杀伤人体设计的,这也仅仅是步枪掌握在人之手中的结果。针对弹头设计出从钢板到瓷器再到卡夫拉纤维等等一系列防弹措施,也是建立在射击手的枪械运用符合常识的基础上的。 那么,若是枪手身为人类这一前提不复存在,七点六二毫米步枪弹能将重甲击穿捣毁动力部件也并非怪事。 “只要射在一个点上不就好了嘛?你可以把手套戴上了,怪吓人的……唔咿!” 闪烁着黄铜光泽的金属手臂砰然射出,钢铁的手掌将飞来的装甲破片凌空抓下。 “说过多少次了,注意右手边。” “诶呦我日吓死了吓死了……呼喔,多谢啦。芙拉儿大小姐。” 芙拉儿·班德禄将弹片当啷一声扔到地上,走向检查站口打算手动将通道开启——她对于那位濒大叔少年嬉皮笑脸故作惊慌的演技,早就习以为常了。 “看来让它削掉你脑子坏掉的那部分,才是正确的选择么?” “那个还是饶了我吧。我这已经缺了右边眼睛了,另外一个还想留着看事儿呢,哈哈。” “那就自己小心些。” “喔喔,这是来自大小姐的关心么?那还真是荣幸。” 卡特是看到了芙拉儿关上了检查站的门才敢像这般调侃,不过她似乎隔着防弹玻璃听得清清楚楚,用钛制右手的食指关节敲了敲玻璃,然后和善笑着做了一个挤压柠檬的动作。卡特慌忙将胸口的十字挂坠拿起亲了一口,举手认错。 约莫半分钟后,通道上方的红灯依次变绿,在抵达隧道末端的同时,重约两顿的密封门缓缓移向右侧。从这里往前大概还有五百米才能离开“城壁”的主体,在进入凰灵市之前,还要叨烦上一段时间路江城属还喷着军绿色涂装的部队。 等到芙拉儿·班德禄回到车上,卡特已经抢了本属于她的驾驶座。 “那,剩下的麻烦就交给您啦。” “闭好嘴,开你的车。” 她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抱怨的,本来会暴露身份也是因为她的失误。 计划是想要拿着这辆车原来主人——两位实地考察结束的原生种学者——的身份渗透到凰灵市中的,没想到芙拉儿因为检查机说她双臂义肢“严重超出报废标准”,要求回收处理而大动肝火,当场拽出了两平方米空气内的大部分电子烧穿了对方的运行单元。 卡特想到这儿便聊了起来: “其实啊我和刚那位检查机先生的观点是一样的,我回去给你换一对儿不就好了么?也不费多少工夫。” “……” “而且,这套应该是从我给你换上就在用吧……快半年了我就能修修皮毛,也想着找机会给你换对儿新的呢。” “……” “喂?听得到么?有危险跟我说一声记得别突然就一个人跳车啊。” “……” “我说你……唔喔,唔!” 卡特回过头去想要看看坐在皮卡后座上的芙拉儿·班德禄,没想到等着他的是金发赤瞳的少女热情的吻。熟悉的娇嫩质感堵住了他干裂的双唇,半年前帮女孩装上的那对儿金属手臂,正不顾一切地捆绑着自己的头。 热切的鼻息喷吐在他带着点儿烟草香的胡须上——本来这也是他一介少年为了在大人之中装得成熟些才留的胡子,不过大小姐本人似乎并不嫌弃。 他从震惊中恢复,稳定住心跳后想要挣脱。 “唔,唔唔……车,车。” “啊,抱歉。” 芙拉儿慌忙放开了卡特,他一脚刹车将皮卡停在了轨道中央——不过就算他继续开下去也并无大碍,路还宽的很。 待车停稳,他咔吧一拉手刹,傻笑着转过头去。 “那,那个,要继续么?” 这次等着他的是钢拳重击,撼动牙床点到为止,歪斜的脑袋被一发复位。 “没有,开你的车。” “好好好……” 他对于刚才芙拉儿的行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两个人在任务之外是公开的情侣关系,但像这样于任务中索吻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可能,都在不安吧。 ——三个纹徽的奖励。 ——高额的奖赏,也意味着高度的危险。 他摸了摸自己纹有原型教圣木纹徽的右臂,和芙拉儿一样,两人到目前都拿到了三枚。而六枚则意味着直接跳过剩下的三级职介,成为Protopia干部的一名。 事成了就能开始好吃懒作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啦!——自己曾这样和芙拉儿讲过,她意外地没有拿指节钻自己的脑壳,而是看向一旁点了点头,像是在害羞。 那个场景卡特至今想起依旧有些脸红心跳。 “那样的话,也用不着这样跑头了……” 卡特视线扫过固定在车头盖上的移动终端,上面显示着任务目标的身份信息——人造人的目标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二人也是因为和年龄不符的丰富经验和从未失手的成功率成为了这次任务的指定执行组。 银白的长发,澄澈的苍瞳,那女孩正奢侈地笑着。 实在是刺眼。 “名称,安迪·Guze……特征,笑得烦人……” 他啪嗒一声合上了终端屏幕。隧道出口的光已经看得到了。 那之后就是称为原生种之理想乡也不为过的凰灵市,说是能够享受和人类同等待遇的社会保障和教育制度,运气好的进入企业工作的不在少数…… 震颤从大地深处传来,尘埃之中从天而降机械巨兵的身影,将那光挡住了大半。 “卧槽那个是,城城城里人的泰坦型么?不过是俩佣兵花这么大功夫对付,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啊——芙拉儿,帮我拿管儿触媒出来呗。” “我一个人就可以。” “别说傻话了。把手套戴回去。” 卡特笑得温柔,话却不容辩驳。芙拉儿也没有坚持,从两个约莫一人高的装备包里取出了一个小臂长的铱金属管,内部的液体在标识蛋白的作用下映着莹莹的紫色。 卡特将触媒一把接过,干净利索地拿掉保险套露出十公分左右的针管叼在了嘴里。他根本没有把车减速的意思,而是和芙拉儿交换了位置,站到了民用皮卡的车顶上。 他抽了抽鼻子,隧道的风闻着有股汽油味。 “这样一来就不能用明火了啊。那种量产的东西倒也用不着吐息……” 他半覆于地,猛摆头颅,将嘴中触媒管末端的针头完完全全地插到了肩膀的密致肌肉之中。高压气体从管体四周的孔洞中喷泄而出,紫红色的液体注入到了少年的身体里。 他用力摆头将触媒管甩飞,将胸前的十字架小心塞好后,一把拉下风衣露出了内部健美黝黑的胴体。脊骨之后竖向排列着一排排银白鳞片,细密有如蛇皮。 芙拉儿将脸压得很低。她不想让卡特见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卡特,我告诉你,我只给你带了这一管触媒和裤子……要不想没裤子穿,最多,最多,用这一次。” “好,好……我明白……” 话没说完便已被隆隆的啸声所取代。覆满银白钢甲的龙之双翼,于皮卡车顶迎风招展。 —— 从大洋中显露出庞然身形的银白怪物徐徐挥动擎天的巨臂,撕裂了被触须层层捆绑用以自欺欺人的厚重机甲。昏天黑地的暴风骤雨中发生了连续的爆炸,声音在滚滚涛声中转瞬即逝。 “这个环大西洋,看一遍就腻了……” 左辰躺在路江城原生种研究院三零一室的洁白床单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中平板上的弹幕视频网页——首页上是最近的院线特摄大电影。考虑到要有审查的时间,比左辰关注的墙外网站更新慢上很多。 自莫听寒离开病室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小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自己和旁边处于休眠状态充电中的娜亚。尽管左辰没有刻意要求,她仍然保持着行动和左辰的高度一致。最初的敌意也没再见过第二次。 这与其说是孟倚灵载入了女仆程序的结果,左辰更希望是她只是在忍耐。 ——他接受不了这些。 ——负罪感,太过沉重了。 播放中的鬼畜视频被广播总厂突如其来的强制新闻打断了,屏幕上出现了最近经常抛头露面的人气查理机偶像#Kasumi,正一脸严肃用着她那副甜美嗓音报道着风格完全不搭的内容。 左辰眯起眼分辨着画面上的内容。 “这是什么……燃气爆炸?” 画面上的主体是凰灵市的地标性建筑,路江城环城城壁。净高七十米,单面厚度是高度的两倍,其中留有四百米的军事隔离区。生产力经由机器人之手再度飞跃的现在,路江城壁就其巨大这点也足以在新世代典型建筑中榜上有名。 但那象征着安全的威严,遭到了挑战。 浓烟正从画面下方的隧道口附近滚滚升起,考虑到拍摄安全镜头离现场很远。可就算听不到画面所暗示的爆炸与火灾,仍有模糊不清的高亢叫声从麦克风中挣扎而出。 那绝非人声所能,也缺乏机械应有的秩序。 左辰盯紧屏幕侧耳细听,画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动态形体。浓烟的火光挡住了一切,怪异的叫声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一般,不折不挠地折磨着每个观众的耳膜。 连同画面一起,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出现在屏幕上的是#Kasumi的全息形象,似乎是因为刚才出现了播放事故,她尽管面带笑容却还是难掩其中的愧疚紧张。话虽如此,她的表现可以说是完美的,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在内容上了。 “大家听我说哦,刚才爆炸的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了。根本不是大家所担心的怪兽啊暴走什么的,只是墙角下某家餐厅的运营事故而已……” 像是要证明她所说的一般,画面上出现了被烧成焦炭色的店铺门面和融化了大半的商店招牌。不过火势已被现场的消防队控制,一束束水柱正冲刷着湿透了的建筑残骸。尽管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但看上去却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 #Kasumi就事故发生的原委又补充了些内容,不过那些勾不起左辰的兴趣了。他将平板放到一边,等待着新闻自行结束。 研究室的门悄然打开。 “啊莫听寒……诶不是,你怎么来了?” 将那头红发扎成了一束飒爽马尾的女性穿着一贯的干练黑衣出现在了门口,左手拎着可以拿来发射商用火箭的匣装电脑,空闲的右手里拿着移动电话。屏幕还亮着,像是刚打完的样子。 她晃了晃手机,腾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屏幕。 “刚给莫听寒打了个电话。她说如果你状态还好的话我直接带你走就好,想着娜亚也在这儿,我就过来啦。” “你找她做什么?娜亚。” “定期检查。上次还算稳定。她这两天的行为反馈,从你个管理员看来,怎么样?” “啊啊,还行吧。” 左辰有些没好气的敷衍道。孟倚灵无视了他对自己措辞的抵触心理,自顾自地坐在了旁边病床的娜亚身边,命令道: “叫醒她。我需要她醒着。” “娜亚,醒醒。” 左辰没有拒绝的理由。银发少女问询睁开眼睛从床上做了起来,动作连贯流畅到不自然的地步——生命体在从睡梦中醒来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来将代谢恢复到行动水平,但对她而言只是模式的切换而已。 娜亚的视线扫过房间,焦点落在了孟倚灵扬起的眉毛之间——小小的拳头像是被内装的弹簧射出一般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被对方挡在了空中。 失败也是意料之中,娜亚很快地说道: “不好意思,是固定启动项。” 孟倚灵笑了笑。 “挺精神的。挺好。” “托您所赐。” 娜亚恨恨地将拳头收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像这样的攻击机会在每次重启之后仅会有一次,从旁边那个主人的痴呆表情上都能看出来他会在下一秒阻止自己。眼前的这个孟倚灵也是,先是非法修改了自己的系统,到现在却还做出一副关心自己的样子,每隔上十二小时左右就会拎着电脑来检查外来程序的兼容性。 要说孟倚灵看不出来娜亚的厌恶是不可能的。但在她看来,这既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那么也就没有操心的必要。 “难道说左辰昨天晚上让你做了些奇怪的事情么?心情这么不好。” “啊啊,没错,主人他真的很过分。一到晚上也不顾我的想法,让我做这种事情那种事情的,说下次还要试试新的……” 左辰慌忙辩解: “我不是看你很喜欢玩游戏机才借给你的么!?然后你说你白白地玩我的东西有点过意不去才让你帮忙捏,捏了捏肩膀……” 意识到局部自爆的左辰声音小了下去。 孟倚灵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也是啊,那么辛苦的在教室里坐着学习了一天当然会累了,让自己可爱的机器人女仆帮忙捏捏肩膀是自然的事情……” “我才没有那么想过!” “是啊,毕竟我总板着脸,根本不可爱。” 孟倚灵的手停在了空中,和左辰一起面带惊异的看向了娜亚。 空气中凝结着的静默越来越多,几乎要滴落下来一般——娜亚察觉到了异样,回过头去看向二人。 “……怎么了嘛!这样一个劲儿看着我。” “娜亚,你……” “居然会吐槽了。” “诶?什么意思……唔哇,别抱我!热!” 孟倚灵不顾娜亚的抗议,将脸放在她再度变得平坦的胸脯上摩擦了起来——左辰却没有任何想法,那看上去像是猩猩找到了喜欢的树干。 解放了之后的娜亚将身体缩得紧紧地,正襟危坐背对着二人。 “羞辱人也要有个限度……” “哈哈,太高兴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抱歉。好了不闹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很熟悉了。指令我也录了一遍,用不着左辰……嗯,算了,当我没说。那就开始咯。” 说着孟倚灵将手里的电脑展开在了床板上,从风扇口旁的接口中里抽出连接线,示意娜亚低下头去。娜亚跪坐在床上将身体转了过去,双手拨拉开了后颈上密集的银白发丝,露出了淡蓝色边缘的脑驳接口。 左辰松了口气,之前的调试有些环节需要由他来下达指令——他自己不喜欢被人命令,也就不喜欢去命令别人。孟倚灵曾经将这称为软弱狠狠地骂过自己一顿,但她现在却意外地接受了这一点。 “喔,果然啊……唔姆唔姆……” 孟倚灵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嘟嘟囔囔,最后冲左辰比了个大拇指。 “Good job.” “哈?” “没,我调出了她说刚才那句话的逻辑过程,出现了些和昨晚某些事件点相连的推导线。看这里,就是你昨天陪她玩游戏的时候……娜亚你,喜欢打游戏么?” 她淡淡地问道。 “不,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 “那你……?” “因为姐姐喜欢。我的记忆,她可以共享。” 左辰举手道: “诶,那现在的这些她也看得到么?” “不……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行。我告诉你,别抱有任何妄想。她在跟我交流的时候,才没有提到你呢?一次都没有过!” “啊,我倒也没想问这个……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当是这样吧。” “那你……不,安迪她还有什么爱好么?从空艇那里逃出来总不会是想下来望天的吧……” ——天变得好远。 ——女孩当时这么说过。 “望天么,这么说也没错。” 娜亚点了点头。 “我和安迪第一次知道天空的颜色,是在一周前。” 左辰注意到她改变了对安迪的称谓,意识到这并不是个开心的话题便想就此打住了。但娜亚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讲道: “一开始,也只是安迪跟我说,说她从网络上找到了些很奇怪的照片,上面的天空呈现出蓝色……而不是空艇中所看到的灰色。我们就打了个赌,安迪赌天空是蓝的,我就说是灰的。我对于天是灰的还是蓝的并不在意,但安迪并不。” “所以,你们就,跳下来了?” “没错,任务名是‘第一次对地面人类社会下降作战’。不过执行作战的是她,我只是带着她,走到了空港边缘而已。” 左辰想了想,印象中那个安迪没有说过超过七个字的话。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双手举在胸前一本正经斗志满满的少女形象,她眼中闪烁着期待,深吸了口气: ——“接下来进行……第一次,对地面,人类社会,下降作战!” ——她如是宣告道。 “你在想些什么,四等!笑得好邪恶。” 左辰的注意力被娜亚的警告拉扯回了现实,他看到孟倚灵正在键盘上输入着些什么——上面黑底绿字的工作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界面。 SNS虚拟社区COLORS’。 “你登色块儿干什么……” “啊?发日志啊。你不知道,娜亚在这里人气很高的……虽然都是些躲在家里对着民用查理机诉说爱意自认诗人自贬肥宅的心理变态,掏起钱包来倒是一点也不会犹豫。” “别别别,万一被Neph的电子警察看到不就麻烦了么?” “用的当然不是她本人的信息啦,你以为我连这种事情都没考虑到么?……” 左辰看向屏幕,新的一条贴有娜亚照片的推文已经于用户#nekomiya的编辑栏中渐渐成型,报告了一天的行程和见闻以及充电前后从无到有的胸围变化情况,甚至还附有中日英俄四国语版。照片的角度是经过考量没有暴露所在地特征的结果,但在评论中猜测现所在地似乎已经成为了粉丝们每次推文的例行公事。 “之后再公布答案,咔轻——” 她发出了金钱入账的声音。 左辰看向娜亚,她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同意过了,害羞地笑了笑——左辰刚想报以笑容予以鼓励,强烈的蜂鸣声便贯穿了他的双耳,视野也被幻觉所充斥。 ——那笑容泡沫般破碎,那之下的娜亚早已泣不成声。 ——她张合着嘴巴在呼喊着什么,缓缓飞向病室的窗外。 “住手!——” 修长的指尖落下,敲击在了回车键上。 几乎是同时,尖利的爆炸声从头顶上方传来——房间内的一切电气设备劈啪作响,霎时间全部陷入静默,娜亚呻吟了一声失去了意识。孟倚灵将黑屏掉的移动电脑丢到一边,一把接住了她倾倒过来的身体。 “呜哇,好烫!……” 左辰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由那个孟倚灵所说出的,但孟倚灵身上涤纶衬衫烫出的焦糊味儿很快打消了他这一念头。 娜亚痛苦地拧结着眉头,呼吸变得有气无力。 孟倚灵将娜亚放倒,走向窗口向外看去——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这栋楼,门外的街道上也因为车流停滞出现了严重的拥堵现象。 她向左拉开窗户,向外望去。 尖利的枪声响起,她头向下狠狠地一沉,随后闪身退回到屋内——鲜血如柱从她的额头上淌下,和发色融为一体。 她冷笑一声,从袖口撕下一条布带绑住了额头上的伤口。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客气……” 左辰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连接着仪器的数据采集头站起身来,但孟倚灵却摆了摆手。 “还轮不到你来担心我。” “不是,刚才那是枪声吧?是,有人向你开枪了吧?你你你血都流出来了,好多……” “别老是大惊小怪。嗞啊疼疼疼疼……那个人还真挺准的,子弹像是会自己吸过来一样。我没完全躲开,怪我自己。” 左辰有些生气。 “子弹是能躲的东西么?!再差一些,你的头骨就要被削掉一半了吧!别说的这么无所谓!” 孟倚灵像一面冷彻的镜子,映着左辰的焦虑。 “那,要真变成那样了,你会哭么?” “喂你别问这种事情啊。” “喔,左辰对我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啊,好的我知道了。” “……你是故意这么问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孟倚灵身体微微前倾,视线降到了和左辰相同的高度,接着说道,“所以,请你也以故意的方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这种,根本不用说的吧……我会哭,哭很久,哭得稀里哗啦。你满意了?” “不,还不够……” 左辰的视线想要逃到一旁,却被孟倚灵的双臂拽回了原来的位置,逼迫着和她对视——左辰本以为会看到她对自己的嘲笑,但这份期待落空了。那眼神中火苗闪烁着的期待和动摇,让他想起了眼前的女性和自己同龄的事实。 且闻着很香。 她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但即便不这样做,这般距离下的炽热呼吸也足以让人心旌靡倒了。左辰喉结悸动,他没有过接吻的经验,大概明白对方似乎在等自己主动。但他觉得这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要是误会了那就太丢人了。 但比起那个,就此退缩似乎更丢人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眉头皱成了一团,将嘴巴高高嘟起——试图前倾的身体却被对方一把推开,孟倚灵面带歉意地将脸偏向一旁起身说道: “算了,现在还不是要奖励的时候……但是啊,刚才左辰你的回答,我可记得清楚了。” 说罢,将一串钥匙丢给了左辰。左辰一把接住。 “拿好——呜哇,这个门锁已经完全坏掉了。搞到的EMP劲儿还挺大……” “那个什么ElectroMagic……” “电磁脉冲,你是多久没学过英语了?” 孟倚灵没有管他脸上的不解,走向门口,抬起脚来对准失效掉的电子锁就是一脚——经由短暂加热获得高温的钢铁鞋底融化掉了塑料材质的门板。防火警报应声响起,大量水柱从天花板上喷下。 她转过身来,伸出拇指指了指门外,不容辩驳地指示道: “我的摩托在地下车库,钥匙刚给你了。骑上之后带着娜亚离开这里……啊差点忘了,要是那个家伙不听你话,替我狠狠踢它电池。” —— 卡特·兰瑟从研究院的楼顶面对疾风一跃而下,计算好时机用双臂将绳索反绞以降低速度,一发瓶装等离子浆砸到玻璃窗上,从直径约莫一米温度接近千度的圆形破口中以老虎跳火圈般的矫健一跃而入。 他确认了房间内情况,目标已逃逸。 而计划中能将他们困在室内的电子门锁,也已不见踪影——方才让自己射击出现失误的红发女性,正双臂环抱坐在横倒在门前的门板上。消防警报的淋洒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勾勒出的女性身材是他喜欢的类型。 ——结实而多汁的肉体。 ——桀骜不驯,富于斗志。 他忍住冲动,微微欠身打招呼道: “打扰了。” 说着他确认了女性的周身,并没有看到武器……但她面对一个手持突击步枪的肌肉男却还能保持从容,依旧是值得警惕的对象。 她当着卡特的面,点了根烟——打火机和烟草处于完全浸透的状态,本应该连个火星都见不着的。但烟却混杂着蒸发出的水雾,从暗红的烟头顶端徐徐升起。 “刚才那两枪实在是漂亮。” “过奖。” “你以前在哪边工作?说到银发的少年兵,喔喔,我还的确有些印象,以私人武装的身份活跃在那个有着‘世界蛇’之名的军火……” 枪声骤然响起,昏暗的房间中火光四溅。对方一脸愕然地举着从袖口掏出来的蝴蝶刀,刀口尽管接连挡下了数条弹道,却丝毫不见伤痕。 卡特咂了下嘴,事情变成了他所担心的那样。 她将黏上去的弹头从刀身上一粒粒扳了下来,当啷、当啷地丢到了地上。脸上的笑意虽然没有消失,声音却没有了最初的温度: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没礼貌得多。” 战栗扫荡过他全身,他非得调动全部力气才稳住了身体。 ——我在害怕么? ——那或许值得高兴一番。 直觉告诉他对方并非自己仅凭人类形体就能够击败的对象,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半分钟前还待在这个房间里的目标已经离开,那么当时在场的就应该还有一人带他逃走……也就是那个频频出现在#nekomiya日志中的男性,左辰。 情报没错的话,那是名放到人群里都认不出来、每天的日常都值得歌颂的普通公民。 换言之,废物一个。 那么计划更改的方案就很明了了,卡特将耳机从领口拽出,对待机中的芙拉儿快声说道: “去追……” 和笑面一同翩然而至的蝴蝶刀刃像比声音还快一步抵达了电线。联络被切断的瞬间,卡特明白了它的最终目标是自己的喉管,无奈于对方速度的同时,高举金属枪干试图格挡。 千斤重压从刀尖传到了手腕上,他几乎半跪在地。 这样的遭遇让他无能为力,现在他能做的,只是祈祷芙拉儿能正确理解自己的意思——命什么的搏一搏还能有,机会却仅此一次。 蝴蝶刀锋在切断枪管后便停下了轨道运行——吸了一半尚未熄灭的烟头翻着跟头从卡特·兰瑟的眼前坠向地面。原因不明的火焰四下而起,将房间封锁。 卡特无力跪地,咬牙切齿。 “……怪物。” 红发女子哼笑一声,那一闪而过的梨涡中却不乏悲伤。她将蝴蝶刀干净利落地收进袖口。仅仅是打了个响指的功夫,就将空气中弥漫着的水雾散去了大半。 房间四周的炽红火焰恭敬地颤动着,但只要试图接近,便会露出本来的恶犬面目。 卡特犹豫着,将手伸向胯后的密封匣。 ——自己怎么能就这样被困住。 ——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趁对方转身的空档,将其中的小剂量触媒管捏在指间,略过了咬掉盖子的步骤,直接将末端捏爆把玻璃碎齿插进了颈动脉的位置。 筋脉贲张,龙血沸腾。 金属的龙爪狂躁的击打着地面,过度的疼痛、溢出的血液,都是不完全变异的证明。他努力地维持着意识,提防着对方在变身阶段的袭击。 幸运的是,对方要比自己有礼貌的多。 卡特的手指早已僵硬,他能做的,只是将十字挂饰的链条用指尖切断,任其坠向地面——心理暗示解除的瞬间,龙腭形成将面堂撕裂的强烈冲击几乎让他昏厥。 ——我可能,要违反约定了。 ——愿主和你,饶恕我。 “局部,龙化!” 那是介于嘶吼与呻吟之间的呐喊。 高高吊起的血红眼眸之中闪烁着兽类的嗜血渴望。银白的钢甲将人形的表面密布,但即便手脚和关节都布满了鳞片与利刃,却依旧能分辨出少年本来的样子。 对方却没做任何动作,像是在考验着卡特残存的理性一般,手无寸铁的走近了剑拔弩张的银龙——卡特一时没有明白对方的意图,只是拼命地克制着自己将爪子挥上去的冲动。尽管这有违自己的原则,但他有了种不这样做就一定会输的偏执。 “果然,是你小子。” 红发女性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十字架——爪子从她脸颊一侧划过,卡特在最后一瞬偏转了攻击方向。他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也不想犯和刚才同样的错误,只得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她轻轻将十字架用残存的金属链捆在了右爪食指根部。 “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吧?给我保管好了。” 说罢,红发女子飒然回身拉开距离,转身摆出架势。她再次将蝴蝶刀取出横放至身前,像是要以手中这一叶刀刃,来面前抵挡身形大上自己数倍的笼中困龙。 她掏刀时的一笑让卡特有种很怀念的感觉,似曾相识的平淡说教,回荡在二人之间。 “如果自己不成为怪物,就会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这点你应该也清楚的很吧?‘守誓的骑士龙’,卡特·兰瑟。” 正文 强袭的银龙疾雷·二 地下车库中弥漫着施工后残留到现在的石灰和甲醛气味,左辰在路中央找到了孟倚灵平时的坐骑,一辆品牌不明的摩托。宽大的轮胎,锥形的挡风玻璃,通体的浓亮黑色等要素混合到一起,让人联想到无首的黑马。 “不环保,驳回。” 靠在左辰背后的银发少女嘟着嘴抗议道。左辰试图安抚: “没办法啊,她平时骑的就是这辆。莫听寒一般是靠公交来研究院的,偌大个车库里也就这辆能开了。而且要我背着你这么跑……” 左辰没接着说,对方还是明白了她现在才是重点保护对象这件事,用下巴轻轻地磕了磕左辰的肩膀以示苟同。 “娜亚,叫不醒。” “这几天不都是她在浅层意识么?” “嗯,安迪,上浮禁止。娜亚休眠,限制解除……” “诶,那你走得动了么?” 安迪在他后背摇了摇头。 “身体,没有感觉……” “嗯,也是。是因为刚才EMP的影响吧?不过无所谓,好久没见你能醒过来我就挺开心了,说是本周份的幸运也不足为过。我现在要腾一只手出来,你自己抱稳了啊……咔啊啊,唔,不,我!……” 左辰的脖子险些被突然收紧的两只小胳膊扭断。虽然听安迪道歉的口气不像是故意的,但要是再来这么一次颈椎是否还是一根就两说了。 “输力失控,抱歉……但是错在左辰,发言过激。” “呜哇,吓死了以为要死了……不是,我,我刚才说什么了么?” 安迪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噗地一声埋到了左辰后背里——问询未果,他只好弯下腰去,在摩托车身上摸索了起来。 “啊,应该是这里吧。” 孟倚灵当时丢给自己的一串钥匙中有个黑铁质地样式夸张的大家伙,上面由大量三角形所组成的样式和位于油箱正上方的凹槽刚好契合。 他试探性的将钥匙对准,按下去的同时,钥匙就势转了约莫九十度。 从钥匙孔四周发散而出去的折线亮起了红色的光,由车体淌过于轮胎轴心汇聚,将摩托轮廓在黑暗中勾勒的一清二楚。 橙黄色的仪表盘啪的亮起,像是睁开了双眼睛。 和引擎声一样低沉有力的男声,从车头传出: “没想到啊,那丫头居然会把钥匙交给你这么个毛小子手上,老朽有时间也要跟她聊聊引擎换缸的事情了。” “啊,您知道我么……” “你身上大小姐的第二序列,隔老远都读得出来。” 左辰回头看了眼安迪,指了指她。 仪表盘皱了皱眉。 “你不会是,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吧?那老朽,可不能当没看见了……” 话音未落,从车身四周射出的保险装置将左辰的双腿牢牢地箍在了车座上,整个下半身动弹不得。 “凰灵市警察局,Neph异监中心,挑一个吧,你。” “不是,我……唔唔,唔唔唔!” “说到底,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知道么?” 左辰后背的衣服被揪成了两个布团,安迪扬起脸来小声说道: “……左辰是,主人。” “什么?” “安迪,拒绝重复。” 说罢她又将脸埋了回去。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 触手一样吸在了左辰脸上断绝氧气的氧气面罩啪的一下掉落,左辰啪哈地深吸一口气后一阵眩晕险些从车上摔下。 “那个,我倒是,要问问你了……孟倚灵,没跟你说过么?” “诶?怎么会出现她名字?”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反正我是还没习惯……把你刚说的什么第二序列录入到我身上,就是那个家伙干的。” “这是,真的么?” 安迪点了点头没说话。 本以为这会激起它对自己原主人的不满,没想到在短暂的沉默后,连自己腿上的禁锢也解放了。 引擎嗡嗡像是它在冷哼。 “早说啊。去哪儿?” “喂喂,你不关心你嘴里大小姐的安危了么?她可是跟着我这么个……” “人畜无害的废柴一根,有什么好担心的?” 左辰心里怂了句也是,就没再接话。 孟倚灵在左辰走之前提到过“不听话就踹上两脚”的对象,应该就是这个从装机时间到算法级别都是空白未知的机载人工智能了。放在平时像这样的一辆通体造型高调、轮胎尺寸超标、甚至还用着化石燃料的古董级机车,左辰绝对会敬而远之的。 不是因为美感上无法接受,只是他还没拿到驾照。 靠在左辰背后的安迪偷偷抱怨道: “老爷爷,古板。” “啊哈哈哈,大小姐用不着那么说啊。老朽针对的也只是那两个年轻人而已,这不还看在您面子上也没多抱怨么。” “安迪,不是,大小姐……” 她保持着脸贴后背的姿势闷闷地说道,鼻尖蹭得左辰有些痒痒——安迪意识醒来是进到地下车库的事,听她自己说得益于上面的几层混凝土钢筋挡掉了EMP的影响,在娜亚休眠的现在自己这才有机会上浮到浅层。 这跟娜亚说的多少有些出入,不过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摩托仪表盘上的两根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圈,定格在了左辰脸上。 “呜哇,仪表盘上这两个针难道是瞳孔么?” “是啊。这样看着更舒服些呗?” “不,说可怕倒是有几分……” “哼,现在的年轻人啊……算了,不说废话了,倚灵她把钥匙给你说明她信任你,这其实就够老朽载你一程了。说吧,去哪儿?”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没有信号也拿不到地图……等下,还没问大爷您怎么称呼呢吧?我叫左辰。” 引擎声嗡然作响,从刚才起就没怎么客气过的大爷型人工智能噤了声。 “名字啊,哼,这么问的的你是第二个……老朽记住了,左辰。随便你怎么叫吧,那丫头习惯叫我Sif。” Sif the Wolf. 那个家伙起名字的时候想起了前天晚上打的魂作Boss么? 尽管在交流的过程中引擎一直响个不停,希夫行驶起来却犹如屏住呼吸一般平静无声——黑面红线的机车划过地下车库被绿色导向灯衬出的黑暗,沿着螺旋状的通道驶向地面。 墨绿色的标示闪过。 B3,B2,B1…… 和地面的光一同出现的,是汇聚成长枪的闪电。 常理来讲,闪电本是一瞬即逝的存在。它带来了最初的火和夜的光,作为难以捉摸的神秘,长久的为人所敬仰所畏惧。硬说起来,也只有在神话传说之中,存在着将其握在五指之间用来投掷的描述。 换言之,那是神明的伟力。 高举着的合金双臂,将其于现世再现——少女的金发在静电作用下微微扬起,双瞳中闪烁着舍弃了一切的决意,紧绷着的脸颊上闪耀着女武神样的凛然英气。 她身前放着板警示牌,上书八字: “前方施工,此路不通。” 没等左辰说话,希夫便狠狠刹住前轮将车身抬起近乎垂直于地面的角度,后轮在惯性作用下继续滑行,车体偏转重心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地面上留下了约莫十米的焦黑痕迹,皮革燃烧味道浓烈。 车身有如弹射而出般,红色尾灯沿隧道划出长长弧线。 几乎是前轮落地的同时,少女将手中的雷枪奋力掷出。枪体本身汇聚有庞大的能量,其质量却近乎不存在。尽管射程称之为近战手段也不为过,速度却接近了光速的十分之一。 电子的洪流擦过尾灯,混入了大量电离气体的雷枪在接触到混凝土结构的瞬间引发了一连串的气化与爆炸。身后乍亮的火光让左辰陷入了一瞬的盲目,流弹般的熔浆混杂着岩块射向机车周围,命中隧道四壁的瞬间纷纷炸裂。 震颤沿着车身传到左辰周身,回头看过去时,出口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 左辰松了口气。 “喔,好险好险。” “这下麻烦了啊,路被封上了。喂,小子。你是这里的学生吧?还有其他的地方能离开这里么?” “诶?我不是这个院的啊……” 安迪揪了揪左辰的衣领,小声提示: “电梯。” “电梯?啊,电梯……嗯,电梯可以啊。” 左辰本以为她会为自己的主意小小地得意下,但她说罢便没了反应——可能是考虑到要节省能量吧,左辰便没多问。 事实上,这个方案也有风险所在——对方在炸毁出口后无法进入车库是一方面,但若也考虑到了经由电梯离开,在行驶过程中一车二人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希夫放慢了行驶速度,寻找着几台电梯中最接近外围建筑的一台。左辰发表了自己方才的担心,希夫很快回答道: “不用担心坐到一半突然掉下来——那个人的目的不是杀死你们。在我们离开车库的瞬间,她是有机会发动突袭的。但她没有,大大方方地暴露了自己,吓跑了我们封住了路……哼,老朽还真是被小看了。” 左辰这才有些明白孟倚灵把钥匙交给自己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而是对于自己胯下这台机车的。 “我没记错应该是这台。” 希夫略过了一排货运电梯,停到了角落中很不起眼的一扇门前——上面灰白的密封膜还没有被撕干净,右侧的楼层提示显示着“B4”字样。 检测到乘客,门自动开启。 “有点窄啊……” 左辰背起安迪下车,离开位置的瞬间,希夫仅用后轮直立了起来——左辰伸出手量了量,比自己要高上半个轮子。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我的自信倒是要出问题了……” 左辰先希夫一步走进了电梯,身后引擎乍然轰鸣。希夫低声问道: “左辰你,没发现么?” “希夫,不要……” 安迪有气无力地阻止道,左辰将她身子向上托了托——她似乎比刚才要沉了一些,完全地靠在了左辰身上。 见希夫不打算住嘴,安迪命令道: “语言功能,锁定。” “你……” 安迪说罢,希夫的男声便破碎成了意义不明的白噪。安迪推了推左辰肩膀,示意他快点上电梯,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拜托。 “离开,这里。” 左辰点了点头,现在应该抓紧时间脱离——在那个金发的女性还没有找到这里之前。希夫被限制了语言功能,安迪没有说明的打算。 电梯开始了缓慢的上升。 直到抵达一层门打开都没有遇到任何异常,希夫率先驶出电梯门将前轮落到了地上,摆了摆车头示意左辰上车——安迪解除了希夫的禁言。 橙色的仪表盘飙到了顶点,方才的主仆口癖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迪,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去。所以给你半分钟的时间,把我格式化。不然我会将你载到检修站,你现在的样子,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我,以一个子端机的身份无法接受!” 安迪没有回应。 “希夫你,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看看她的后背……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没发现么?!” “不,我背她背着好好的……” “蠢货。” 希夫失去了耐心,机车霎时灯光尽熄。左辰转过身去,安迪合着眼睛,面无表情——那与其说是安详,更多的是缺乏生机的死寂。 他的手畏惧着,把住了安迪的肩膀向后看去。 冷却过后的黑色石块正嵌于胸腔脊柱的正中央,电流泄出噼啪作响。伤口周围的皮肤在空气中呈现出组织坏死般的白色,金属特性在高温炙烤过后的现在暴露无遗。 —— 芙拉儿·班德禄偶尔会后悔遇到卡特·兰瑟。 他的确给了自己很多。自己现在的住所、身份,还有这对儿将能力实用化的机械义肢。这些是曾和父母一起被放逐的芙拉儿难以想象的馈赠。父母因为无法适应路江城中的生存竞争倒在了下水道里,自己则被狼狗一样大小的老鼠咬掉了两根胳膊。 是的,除了这条命。 在卡特·兰瑟面前,自己所拥有的唯一,也就是这条带着高烧拖着残肢一步步走回地面的命了——先是倒在了轨道商人的面前,在四小时后被还是一名电工技师的卡特·兰瑟买下。 卡特后来经常开玩笑说修自己的钱比买的时候花得还多。芙拉儿第一次听他这么讲的时候把这当成了暗示,一言不发宽衣解带后见他面红耳赤连连推阻,才明白他只是在开玩笑。 那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卡特因为执照更新丢掉了工作。见他消失了一整天芙拉儿本做好了接待客人的觉悟,等到的却是他龙化尚未完全解除的身体,和他手里的赏金结算单。 那是芙拉儿第一次知道卡特的血绊能力。她成为猎人是在第二天。 天台上的风吹动了挡住了她眉边伤疤的金色刘海,她伸出两根手指将其塞回了发带之中——在确认了情侣关系后自己就没再剪过头发,任务中时常会感到不便。距离自己封锁地下车库的入口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要想离开这栋楼,眼前作为学校门脸的喷泉广场是必经之路。 在任务中和卡特失联是常事,彼此的信任和默契却往往能突破囚徒困境的限制,不谋而合地将走势导向成功。 那么,自己现在就应该做好分内的部分,也就是封锁楼层出入——自己赶到地下车库口的时候和目标有了一面之缘,那两人都不是“这边的”人,可以说,发现即意味着压制完成。只可惜当时已经完成了离子聚束的最后一步,错失良机。 楼下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单纯的物理手段打击。利用那辆黑色摩托的动能从非常规路径脱出也是意料之中—— “卡特?!” 芙拉儿失声唤道,回应她的却是龙啸阵阵。 正午的烈日在银白钢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她眯起眼睛判断出了卡特正处于被压制的一方——身着黑衣的红发女子正以猫般的柔韧缠在龙背之上,扼住龙颈根部的双臂却不乏雌豹的凶猛。 若放到平时,从高层坠下的卡特可以利用双翼进行滑翔——但今天她却没有见到那对翅膀。不,说到底他这次龙化已经是意料之外,自己只给他带了一管触媒才对。 而且,那副样子,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大小不对称的双臂,驼背般的脊骨,龙颌瘦弱如同鸟喙…… “不完全龙化……这家伙,回去得好好教训一次。” 怒火填膺的瞬间,芙拉儿泣不成声。收拾好呼吸后,拿上了必要的装备经由短暂助跑从天台边缘一跃而下。 ——任务什么的无所谓了。 ——只要,只要能好好地变回昨晚那样…… 脑海中闪过了他那副傻兮兮的笑容。在尚未得知他被洗掉了二十岁前人生记忆时,她一直无法理解像他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路江城中的人是怎样保有那份无用到累赘的天真的。但毫无疑问,之所以自己能够被他接受,之所以,自己变得能接受他,皆出于此。 要说她和卡特有什么秘密,这算是一个。 借助短暂的自由落体芙拉儿获得了足够的动能,她将手套摘下咬在嘴里,将四肢打开拉扯空气进行减速的同时,将所过之处气体中的电子尽数拽出,汇聚于超密合金手指中的等离子聚合物在空中划出了流星般的蓝白色闪光。 “烫到你可别怪我,卡特……” 芙拉儿调转身形,将双手中的离子在右手中汇做一团——用来抓取稳定压缩离子团的手掌变得红热,作为过载反馈的痛觉信息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大脑皮层。 直接这样打上去的话,卡特的耳朵连同脑袋一半说不定都会被轰没——自己能力的精度控制一直是弊端之一,但她今天蓦地有了克服之的自信。 ——还差一点…… ——还要再小一些才行。 离子团出现了明显的溢出现象,芙拉儿抬头确认情况。右手食指和中指的上半已经断裂蒸发消失在了光中,手掌也出现了融化现象,关节处黏连到了一起,别说是再压缩等技术性动作了,哪怕是握拳都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那就在那人的脸上…… ——像这样,直接砸上去! 芙拉儿看清了那名压制了半龙化卡特的女性面庞,对方面对轰顶而来的雷击适当地给予尊重面露惊讶,但还没等进入射程,她便送开了双手,把住卡特肩膀的同时将双脚蹬在了他后背上,试图加速蹬离。 卡特一直在等待机会。他短吼一声,扭转身体,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转过头来双眼猩红盯着芙拉儿的脸,张合着嘴巴,芙拉儿明白是想让她就这样隔着自己的身体打上去。 “……笨蛋。” 她松开右手,让其中的离子团耗散殆尽。 从远处看上去,该是蒲公英闪着光迎风飘落般的奇景。 卡特见状不对低吼一声,龙爪深深陷入了黑色衬衫之中渗出了暗红色的血。红发女子咬牙忍住呻吟,将另外一只手中的蝴蝶刀叼在嘴中,腾出来手的瞬间按在了龙臂上方——鳞片的内部蓦地爆出火焰,将那根于龙而言略显瘦弱的手臂炸得七扭八歪。卡特怪叫了一声松开手掌,几乎是同时皮靴蹬在了他的胸膛上,将他一脚踹开。 芙拉儿接住了卡特的后背,用手指残缺的右手卡住了他的上半身,高举左手抓取电子进行减速。在二人匀速降落的同时,黑衣女子也通过某种手段完成了减速,星星火苗从她的红色发梢上飘落,消失在半空中。 卡特呕出两口血来,芙拉儿一个趔趄没有撑住他约莫半吨的重量,沉重半龙轰然坠地——皮肤上的鳞片渐渐缩回到了表皮之下,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干涸伤痕。身体的形变也迅速恢复缩成人形,全身上下衣衫残破血迹斑斑。 当啷一声,卡特嘴里有东西坠地。 芙拉儿俯身将那个十字挂饰捡了起来,举到嘴前舔掉了上面卡特的血迹。上面的链子已经断掉,她只好将其放到了自己胸前的口袋中。不远处响起了掌声。黑衣女子正缓缓走来。芙拉儿咂嘴,自己一时大意没看到那把蝴蝶刀被藏到了哪里。 “芙拉儿·班德禄。” 女子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芙拉儿将惊讶掩盖在表情之下,将外套脱下披到卡特身上后,便将手放到了身后的自动手枪枪柄上,母狼般将视线刺向来者。 对方倒是很识趣的停下了脚步,举手表示希望暂时休战。芙拉儿无法理解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伤感,看上去像是在失望。 “他没记得我情有可原。可要是连你也忘了,姐姐我可有些伤心啊。” 她用手上的右臂抽了根烟出来,抬起左手,对准烟头打了个响指。 火苗在指间砰地闪过将烟点着,他当着半分钟前还打算用等离子烧掉自己首级的对象,抽起了烟来——其实用不着她这番表演,芙拉儿也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直属于Neph总部的异歼部队二课执行队长,孟倚灵少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记忆会随着时间风化,恩情也是。 更何况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谈不上什么恩情——自己之所以仅仅失去了两根胳膊没有被鼠群啃成骨架,也只是因为她当时偶然到场烧死了那些挡路的畜生。对当时奄奄一息的自己,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打了俩响指用火给截肢伤口止血消毒。 看到芙拉儿对自己的举动无动于衷,孟倚灵满脸苦笑——她的右臂刚被卡特的爪子所伤,仅仅是抬起都很费力,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免冲突算是明智之举。 芙拉儿见状,叹了口气妥协道: “我还记得你。” “喔喔,想起来了?那就好那就好……嗯,所以说把手从枪上放开呗?怪可怕的。” “容我拒绝。两年前我很感谢你在那里,但,仅此而已。” 卡特会和有着Neph立场的孟倚灵发生冲突是必然的事情,自己没有任何应该记恨对方的理由。但芙拉儿一想起他背着自己偷用触媒气就不打一处来,而面前的这位恩人,恰恰是这一切的直接诱因。 孟倚灵突然说道: “那就够了。” “什么?” “我也觉得我没做什么——不过你对我还有印象,那就够了。” 她笑了笑,显得有些落寞——芙拉儿打量了下她现在的装束,黑色休闲裤加办公衬衫,胸前还挂着一个夸张的红檐墨镜,除了那双皮靴是制式硬货以外根本没有一个战士的样子。 “啊对,你可能不知道。我半年前就退役了。” “什么?!” 这次芙拉儿没能掩盖住表面的惊讶——异歼部队是路江城多少能力者所向往的人生归属,而孟倚灵也曾因“最年少美女执行队长”的名声而一度成为年轻人群体的偶像。 那突然就成了过去式,成了现在提起便是幻觉的谎言。 芙拉儿扳动手枪保险,唐突怒火油然而生。 ——自己到现在为止的努力…… ——所期待的,和卡特的未来…… ——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否认了?! 孟倚灵很快察觉到了敌意,惊讶和无奈之余,将蝴蝶刀滑到了右手手心之中——她整理了下话语,劝解道: “你对我还是有些误会……所以,在你愿意听我把话说完前,我就奉陪到底——” 孟倚灵话音未落,芙拉儿身后传来了阵阵引擎声。她回身向后看去,方才被自己堵了个正着的黑色机车正势不可挡地冲破了研究员正门驶过喷泉广场上的一层层水幕,载着当次任务目标疾驰而来。 车上的青年用力调转方向,车身画出了大大的弧线绕过了芙拉儿,而弧线的终点是惊呼着“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的孟倚灵。 机车没有减速的意思,车上的青年一边催促着孟倚灵上车一边伸出了手。 她连连推阻: “不不不我刚说好了要跟那边那位金头发的小姐姐打上一架你们先——” 说着她抓住了青年的手,取而代之坐到驾驶位上的同时,转过身来空把行驶合十道歉道: “抱歉,今天有事我就先溜了——不过我相信芙拉儿你是能理解的啊,这种面对喜欢的男孩伸出的手无法拒绝的心情……” 声音渐行渐远,芙拉儿伫立良久,低头看向卡特,呼噜打得正香。 她将卡特的身体抱起,放到了附近的一个长椅上躺平,将他已经恢复完全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那头少年白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有些让人心疼,一嘴胡子与其说是逞强更多的是未老先衰。 “回去就给你剃了。坏蛋,骗子,大笨龙……” 她轻抚少年的脸颊,觉得似乎可以这样坐到夕阳落下,月华升起——不过对于尚是佣兵的二人而言那再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楼顶还有搁置的装备要回收,网上还有很多目击动态要清理——晚上之前,要回到路江城报告任务失败。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 ——至少,能像现在这样…… 孟倚灵走之前说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着。芙拉儿·班德禄脸上露出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笑容。像是在等待此刻一般,卡特·兰瑟睁开了眼睛。 爬虫类的细长瞳孔扫过女孩的惊惧表情。银鳞密布的喉结之下,发出了非人能为的尖利嘶吼。 正文 石笼鼠辈无能狂吠·一 “这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吧?!孟倚灵!——” 布满了减压气孔的白色房间里,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怒吼着。他徒然地捶打着钢化玻璃,双手的疼痛早已麻木——孟倚灵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玻璃的另外一面,双臂环抱着身子。 电棒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的后背上,左辰忍痛吭了一声仰面摔在了问询室的桌子上。施暴者是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台面无表情的仿生查理机。黑色制服上印有橙黄色的Neph胸章,他声音毫无波动地警告道: “言行过激,减两分钟……” 话音未落,孟倚灵已经用右手食指上的钢制戒指在玻璃上烧出了一个洞——但很明显她的手不够长,只能指着对方鼻子警告道: “再有一次,我会让你原地爆炸。” 尽管话里带梗墙壁两侧的二人却都笑不出来。孟倚灵还和来的时候一个样子,身上破口斑驳的衬衫甚至没来得及换——但左辰会在Neph完成了对安迪的检查后被逮捕,又换上了那身他在集容所穿了三年的橙红色工装,似乎在她意料之外。 左辰却对此无动于衷,他冷冷嘲讽道: “你到现在了,还打算接着演么?” “……!” 孟倚灵强压住想要否认的冲动,她有一瞬忘记了呼吸的方法。胸口像是被削去了半截骨头般痛了起来——的确,她一开始是说要带着安迪去爱莲娜那里看看有没有修理的方法,毕竟之前就算是被自己断臂补充了些纳米机后也就恢复如初了。 ——那,之后呢? ——被盯上的是安迪。 ——类似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尽管她本人无意,但身边的人都会被卷进麻烦。 “……我不想再看到……不,我不允许,再发生任何意外。” 刚才的那一拳头打坏了麦,左辰看样子并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低喃——这样就好,孟倚灵松了口气,将拳头又伸了回来。 左辰正低着头盯着地面,双手无力地放在两腿之间。那副样子她有些似曾相识——两年前在路江城,她当时找了个机会跟左辰讲了自己打算加入部队的事情,看到他会那样怅然若失,她险些跑去追上运档案的货车把刚写好那份翻出来烧掉。 她摇了摇头,不想将其回忆起来——她现在还有事情得先告诉左辰。她站起身来靠近玻璃上的缺口说道: “刚才,我见到安迪了。” “她怎么样?” “她后背上的伤爱莲娜应该是处理不了的,就是这样——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胸腔和动力供应有关,类似于心脏那种。所以,只有Neph这里可以修……” “哈,是么。” 左辰对此没了兴趣,再次陷入了沉默。孟倚灵张了张嘴,接着说道; “只不过那天装上去的环境啊插件啊都会被初始化,还有这几天内积累的垃圾数据。她是实验机,有很多我们想象不了的工作要做……” “所以说,我被留也是因为那个么?” “什么?” “你应该比我清楚啊。希夫说过什么管理员第二序列,说的是我吧?” “那个是,我看见已经有第一个了才……” 说着孟倚灵噤声了——如果只是想在娜亚执行领域中将左辰视作“不可侵犯”从情报接收的部分进行限制也是可以的,完全没必要将他本人的信息录入到娜亚系统里。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 “你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是,犯罪证据。” “哈哈,我猜也是。” 左辰说罢便安静了下去,盯了会儿地面,又略显急促地将沉默打破: “没有别的事情就请你离开这里吧。我现在没什么想说的……啊对,跟莫听寒……算了你爱怎么跟她讲就怎么讲吧,现在的我已经管不着了。” 孟倚灵将一声叹息压了下去,起身打算离开。 她注意到左辰突然抬起了头,眼睛盯着自己——唯一的灯源在左辰身后,漆黑的两个仁儿里找不出任何意思。 孟倚灵觉得他看着的是自己身后的墙。他请求道: “还有就是,要是我真得,像我听到的那样被送回去。能拜托你件事情么?” 心跳得厉害了不少,孟倚灵答应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左辰堵了回去。 “叫些人,或者你也可以亲自来——在半路上把我处理掉。方式最好用烧的,一根头发丝也别让它留下来。” 他刚说完,身后的查理机头部的金属正噼里啪啦地被高温融化沿着身子淌向地面。他差诧异地回过头看去,拟人形态查理机扬到半空中的电棍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倚灵,我……” 他连忙回过头来想要为刚才的过分言辞辩解,刚好看到那头飒然红发消失在了门口。 —— 半小时后,凰灵市某地下台球厅。 “打完这把就走吧,哥……” 橙发少女一边摇摆着身子一边拽着洛林的衣角,平时的元气全然不见。他本人也觉得像这样在意胜负对自己而言十分少见,可一看向桌子对面吴越那张嘻嘻笑着的尖嘴猴腮便战意再燃。 他弯下身子,瞄准了空无一物的球桌彼端——目标的黑色八号就在白球一侧,但正紧贴在球桌旁边,直接打不说难进,很容易会给对方送出赛点。 “不,这是为了之前说好的……” “等那么久,终于到了今天……” 吴越说着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下一球结果——洛羽则是向两人白了白眼,她不理解这两个雄性个体的脑回路也没有理解的打算。 “哈,不就是争个到家谁先洗澡么。” 啪的一声脆响,杆起球出。白球平行于对角线从桌面上疾驰而过,经过两次反弹一百八十度反向冲了回来,直指黑球侧面。 吴越把眼睛眯了个缝偷看了一眼哎呦卧槽了一声把眉毛皱了起来,站在一旁的洛羽注意到了洛林少有将期待表现在了脸上,也就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象牙筷子样的双指啪地将棒球般飞行着的白球夹到了空中,洛林有一瞬看到了大地正在倾斜落向毁灭。 桌载娱乐用查理机宣布道: “存在外力干涉,本场成绩作废。” 吴越噗嗤笑了一声将脸挪向了一边,洛林脸上则混杂着怒火和疑惑看向突然出现在桌子旁边的孟倚灵。就算她在众神寮是人尽皆知性格爽朗值得尊敬的对象,像这样的无理取闹还是令人觉得不可理喻。 “灵队光临鄙店,是有何贵干?” 吴越今天一改平时的嘻哈风穿着一身洗练白西装,彬彬有礼地鞠躬问道。孟倚灵并不是第一次见他以娱乐经理的身份出现也就没有吐槽,而是直接把手里的电脑砰的放到了台球桌面上掀开了机盖。 吴越嘬着嘴心疼着桌子,察觉到了孟倚灵进来之后就一言不发气氛不太对。洛林也大概明白了她是有急事儿才打断了二人,没多抱怨向屏幕这侧踱了过来。 深蓝色的建筑全景透视图缓缓地旋转着,凹字形的结构在凰灵市里找不出来其他可能——Neph位于凰灵市的临时收容所之一,刚看了一眼吴越眼睛就眯成了缝。 “今儿这又是闹哪出?我记得上次是游戏中心吞了你钱,还是购物广场售后无良来着……诶等下,这个……哈哈,我吴越还真是被高看了。民营的还可以搞一搞,您这是找了块儿石头啊。” “左辰在里面。” 孟倚灵简短说罢,吴越愣了半秒轻吐了声草,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手放在脸上刮了刮。 “原因主要在我。所以我只是来请你的人帮忙的,报酬该怎么算你考虑好了再定。我预算很充足,当初在伍时拿的钱一分还没花过……” “我也不多说了。你应该比我清楚。” “当然,我也有交涉失败的准备。有其他人可以联系。你们之前应该见过,夏柠他们……” “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说完吴越扯掉了粉红领带甩到一边椅子上转过了身去,把手指架在了脸上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昏黄灯光——他正以桃木会头目的身份思考着,孟倚灵第一次觉得这个背影其实还挺高大。 洛羽拉着洛林凑了过来自告奋勇: “我还有哥哥应该能帮上些忙的。” “这跟你们俩无关……” “是左辰哥的事情吧?——那当然跟我们有关系啦,哥你说是不是。” “啊,嗯,是……” 洛羽目光躲闪着。他对左辰向来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是个人也看得出来那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洛羽你别拉着你哥凑热闹。” “可是……” “说了,没您俩事儿。” 这次说话的是吴越。他转过身来,方才还神采奕奕的他过了没俩分钟脸上便像是连着半周没睡觉一般写满了疲惫。 “我知道左辰让你俩认识的时候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但那也只是结果,他当时不也没做什么么?” “是,他当时逃的倒是很熟练……” “哥你说什么呢!——” 洛羽隔着拧了一下洛林的胳膊,他说着开玩笑的道了个歉。 他当然还记得那个在自己剑下骑脚踏车抱头鼠窜的赏金目标。当时手里有着石中圣剑Excalibur之名的原子生物聚合体咒噬了寄生部分,让身为宿主的自己进入了疯王状态。要不是左辰靠着他神乎其技的直觉用沿路的公交天桥消防栓什么的拖了很久时间,洛羽也来不及赶到现场祓除自己的诅咒。 那之后他解除了和路江城里猎人公会的契约,选择了靠着妹妹这一层亲属关系住到凰灵市里。没想到,刚一进屋就碰到了一脸傻笑打着招呼的左辰。 ——简直,跟这家伙一样。 ——到底哪边才是兄妹啊…… 洛羽察觉到了哥哥的视线,嘟起了嘴巴小老虎般眯起了眼睛: “我说哥哥,你刚才没在听我说话吧?” “抱歉,走神了。” “哼,口口声声说我是重要的家人,话都不好好听!哼,算啦,回去打算怎么补偿我啊?” ——啊啊,又来了。 ——不过办法还是有的。 洛林把手放到了洛羽头上拍了拍,立竿见影——啪的一下被满面通红的女孩打到了一遍,倒不是因为身体接触在害羞,她嗔怒道: “你,你以为一样的办法会管用么?!” “当然不当然不,哈哈。” 洛林笑着走向了台球厅门口,洛羽抗议着追了上去——她会把自己所想的很直接的表现在行动上,该说缺心眼子还是天真无邪呢…… ——所以才要她远离那里。 ——哪怕是,再次将剑拿起。 他转过身对留在桌边的两人道了声保重,拉着抗议中的妹妹离开了房间。没半分钟一封短信发到了孟倚灵的手机上。 “我可以打T。” 孟倚灵理解这是洛林考虑到Neph的通讯情报监管故作的玩笑,她犹豫了下回复道: “多谢,之后联系。” 待不远处关门声落定,吴越扬起眼睛看向等待着的孟倚灵, “好吧,我又想了想——事儿虽然分能做不能做,但我先得考虑它该做不该做。左辰跟桃木会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我一个人也不会出。” 孟倚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合上了电脑打算离开。 “诶别急着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说着他转过身去走向了墙角的台球球杆筐子,从里面翻找了一阵,拎了一根通体等径的黑色直棍出来——他将其握在手里举到空中,明明是在室内,孟倚灵却感到了徐风拂过。 开玩笑一般,那棍子已经成了筷子大小——孟倚灵只是知道他靠着个人能力花了半年就让凰灵市里的街霸恶棍间无斗争可言,看到眼前一幕也多少明白了些: “连金箍棒都是配套的就过份了吧……” “不不不,假货而已……Ultra-dimension Black Material。中文还没有学名,你可以叫它,超维黑质。两年前被欧美方面的深潜机在东海海沟里找到的,刚好我当时还在国外。” 他手里的“筷子”还在进一步的缩小,变成了黑色马克笔的形状后,在他手上飞转了两圈被别到了胸袋之中——有关高维碎片应用的远古科技和越境打捞时爆发的国际冲突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对方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在此废话的打算。 他换上了商人的面具,双手撑案说道: “我之后会安排好人在我走后临时接管我的位置,要是我回不来他就是桃木会的头儿了……话说到这儿应该也不用我多废话了吧,灵队?” “你答应了?” “是啊。你是这几天睡太少么,反应这么慢了……喂喂喂您突然哭个什么劲啊?我这儿可没备着手纸什么的,衣服借你擦擦?” “没有,用不着……” 孟倚灵控制住了从眼眶里溢出的泪水,用袖口擦了擦。她本来以为自己的泪腺在服役过程中早就退化的无影无踪,但当时的那种可以轻松将感情剥离的方法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上周左辰受伤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任眼泪流下来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 “谢谢你。” “没必要。我高中就认识他了。” “朋友?” “不,是情敌。”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说着别人的话题。孟倚灵以前只知道听寒跟左辰以前是同学,不过想了想吴越平时在莫听寒面前言听计从的温驯表现,也能猜个大概出来了。 “那我就接着……” “在莫听寒做出选择之前,我得让他好好活着。所以这不是我在帮你,你也不用记我个人情。这么说你放心了么?” 少年突如其来正经自爆道。 孟倚灵正打算张口说话,手机震了。来电显示是莫听寒。她收拾了下心情打算装的开朗些,目前事情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 “喂,听寒?我说你是刚才打喷嚏了才给我打的电话么?我刚和吴越聊到你们高中的时候,哈哈……” 孟倚灵本以为电话那头会害羞地怪罪过来,听筒中却只有嘈杂电波解读出来的空白噪音。不安的沉默逐渐蔓延,她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对。 “呃……是,听寒吧?” “嗯。” “听你没反应吓我一跳哦。发生什么了,突然给我打电话……” ——不安。 ——她该不会已经…… “是左辰的事情,他——” “听寒你等下,有话慢慢说别冲动。” 莫听寒疲惫地笑了两声,说: “不至于啊,我是想问下他现在在哪儿——我刚收到份从Neph发过来的身体报告,明明前段时间还没事儿的……但这次,这次显示他是,红珊瑚病,阳性……” 话语支离破碎,女孩泣不成声。 —— 尖锐的龙喙被全部摁进了公共女厕的坐式马桶之中,男子伤痕累累的双臂胡乱地拍打着陶瓷桶壁和单间的墙板,断断续续的嘶吼和挤出的空气一起,化作了马桶水里一串串的泡沫。 隔壁单间传来飞速抽纸的声音。一阵水声过后,芙拉儿·班德禄从门底下确认了对方慌忙逃走的事实,看了下腕表。 “呜哇,超时间了……” 她慌忙松开了手,少年脸上的龙喙已经消失——当然这还不够,她把少年翻过身来,拨开了眼皮确认了瞳孔的情况。浑浊的黑色部分已经没有聚束的倾向了,周围也恢复到了寻常时候的宝蓝色。她松了口气。把身体靠在门板上滑到地面。 现在该担心的事情有很多,行动时的目击情况还没确认,房顶上的装备也有待回收——当然,最难处理的是她眼前这具不完全龙化的身体。因为短期使用大量触媒的原因,他的部分干细胞产生了异化,不断地生产着诱发龙化的蛋白因子。 按理说只要等那些异胞自行凋亡就可以了,以前也是这样——但这次的状态异常持久,甚至在第一次苏醒的时候出现了暂时的原兽化现象。 “所以才不让你用那么多啊,笨蛋。” 她摸着脸上鳞片褪去后残存着的络腮胡子,小声嗔怪着。卡特曾拜托过她要是自己完全原兽化了就帮忙爆掉脑袋,当时挺认真地答应了他。 ——但凡事皆有例外,这次是你违约在先。 ——所以,我也该被原谅一次。 “卡特,醒醒。” 她拍打着卡特的脸,通过痛觉刺激将其唤醒——他睁开了尚是人类的眼睛,空洞的双瞳却像是没有认出来芙拉儿一般从她身上扫过。 “能自己站起来么?” 卡特醉酒般哼哼着,点了点头。 芙拉儿抽了些纸擦干了他身上的水迹,在确认了他身上已经没有明显的龙化特征后,把他的白色大衣裹到了他身上,右臂从他身后绕过,将那副高了自己一头的身子撑了起来,离开了洗手间内的狭小空间。正值傍晚,街上人影斑驳,从女厕走出的两人并没有被注意。街对面是凰灵市凤栖峰大学的原生种学院属下研究所,校门出入着零星的几人。 她没有向人类求饶的打算——计划是利用伪造的身份证明接近并挟持相关人员,利用校内设施对卡特进行治疗。像医院这种公共设施被发现会很麻烦,但临近假期的学校就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担心。尽管有不少运气的成分在,芙拉儿拿出十字架亲了口。 “排不上用场,就在旁边替我祈祷。” ——有人对自己说过这句。 ——但,脸已经记不清了。 她将皮卡停到了校门口旁边,卡特躺在了后座上,就算他突然龙化暴走这个铁皮盒子也能撑上一段时间。她走出车门,摘掉手套露出义肢大大方方地做出一副等人的样子,物色着目标。现在她的装扮被当做是一个机械技师一点也不奇怪,而学生替自己查理机预约修理也是常事。 门口的警卫查理机看了眼这边便再度进入待机状态——从他解除待机到开始观察会有一瞬的空白,那对于职业的来说和洞开的大门无疑。 校门中走出了一位正在通话的女性,黑色短发下的圆润脸庞尚未习惯那般苦涩的表情。身上套着校服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步履匆忙。 她站在了路边,向不远处挥着手臂——路另一侧的出租车注意到了这里,开动后驶向了街口——这里并不允许直接掉头,离过来还有一段时间。 芙拉儿将车缓缓停到女性面前,拉下了车窗。 女孩眼角的泪痕尚未处理干净,但气息已经稳定了下来。她正冲话筒说着些什么: “……那我先回寮里了。倚灵你今天晚上也不回来么?啊,好像有人要问路……嗯好,那我先挂了。” 芙拉儿努力掩盖住自己在听到倚灵二字时候脸上露出的错愕,不过对方似乎将其错认成了接受问询的惊喜,也就只好将错就错了。 ——这些精神松懈的人类。 ——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羔羊。 芙拉儿一边强调着自己义肢扬了扬手一边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和我爱人前段时间刚到这儿来不久……但也如您所见,他身体出了些问题,一直在发热。一般的医院不太好去……” 利用对方同情吸引注意力的同时,暗示自己是原生种以拉开距离——当然,如果有打开车门的机会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诶,二位是原生种么?” “是这样。” 女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直率,芙拉儿看向她的表情。更令她意外的是,那对儿黑瞳中看不到任何拒绝的意思。 她连珠炮似地说了起来。 “那请让我上车看看吧。我是原生种系的本科二年级生,啊,虽然学的专业是行为心理学,但也积累了不少手术实操的经验,只是处理常见症是没有问题的请不要担心……啊对,之后我可以根据情况帮忙联系认识的教授……” “嗯,车后门我没锁。” 黑发女孩很自然地表达了谢意,芙拉儿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羔羊在得到了允许后兴致冲冲地打开了门钻进了狼穴。尽管和卡特挨得很近这点有些令她吃醋,看着她利用手里一根记号笔大小的电子工具熟练地进行着一连串的观察记录,她还是默许了这一切。 “等下,这个是……不对,怎么会这样……” 黑发女孩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嘟囔着些什么,将手从卡特的身上拿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像是刚睡着,脸上积累了很多疲惫……” “情况很严重么?” ——我当然知道很严重。 ——不过还是听听吧。 “不,不能说是严重……我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症状,他脖子上的鳞片很像是鸟臀目爬行动物,啊不好意思,那个是恐龙的一种,什么霸王龙啊迅猛龙啊……” “Neph记录‘易形能力十七类’,具体些就是变成飞龙。你说的没错,然后呢?” 芙拉儿对这个女孩的笨拙有些不耐烦——身为一个享受着教育的人类公民,居然在顾忌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原生种的感受。 “嗯,那我直接说了。您爱人有很大可能是新型红珊瑚病患者,类型尚未被记录过。相同报告我在不久前刚刚收到一份,而且样本对象是我喜欢……我认识的人。” “那还真是巧,有时间会认识下的。” 芙拉儿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伪善也要有一定程度啊。 ——一直废话连篇的,脑子里装的全是棉花糖么? “嗯,所以请把车开到院里去吧——医院那种地方根本不用去,在那里死掉的人比活过来的多了不知道多少。”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了同刚才截然不同的一丝决意,这让芙拉儿吃了一惊。 “我会在明天之前拿到令人满意的结果。请相信我。” 那女孩自顾自的关上了车门,一边向芙拉儿说着一边将学生证从窗口伸了出去示意门卫将门打开——芙拉儿不得不承认,在短短的五分钟内这个神奇的女孩向自己接连展现了两次奇迹。本来打算用粘性炸药强行爆破掉的学院大门,正在自己面前毫无怨言缓缓开启。 —— 金属摩擦的尖利噪声再次将左辰从睡梦中惊醒。在进入路江城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睡眠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也托此所赐,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太想逃出去而见到些谕告的幻想,反而因为缺乏休息脑力不足什么都没见到。 他看向那一线窗外。令他意外的是夕阳已被月光取而代之。 “已经是,晚上了么……” 自己似乎破例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难怪醒来之后虽然困倦依然头却没那么痛了。夏天就算是在房间中呆着不动也会出上一身汗,加上身上这套冬冷夏热的工装又不怎么吸汗,掀开衣领臭气烘烘。 没有确认时间的方法,他能做的只是勒紧裤腰带以抵御饥饿。算上午饭这是两顿没吃,稍有动弹胃便会一阵悲鸣。 走廊尽头传来了皮靴声。 没有被分到多人房间算是自己幸运,但这也意味着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接受一次心理状态监测。执行者是查理机,清一色的猛男身形,有着满分的胸肌和水桶式拎人的强大臂力,方形的硬汉脑壳里搭载着就算目标暴走也能单手暴揍的中华武术模组。 左辰整理好衣服,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房间中央。顺便一提,动作过快也可能会被当成暴走而被当场暴揍,所以装石头是最好方案。 他用身体明白的这点,肋骨一侧还在隐隐作痛。 但这次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那踩在瓷砖上的皮靴失去了前几次的整齐有力,回荡在空荡走廊中反而显得有些杂乱慌张。 有门被吱呦一声开了,屋里犯人被吵醒怒骂到一半闭上了嘴。左辰本以为又要听上一段时间拳拳到肉的惨叫交响,门却又被砰地关上了。 “啊啊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啊咧,我记得的确是这边啊” 猛男如是说道,声音低沉有力且,梨花带雨。比起身体暴力,这更让左辰从菊花开始升起了一阵恶寒。 “在哪里啊,左辰……” 这抱怨里带着些小沮丧,皮靴匆匆忙忙地逼近着这边。左辰却视死如归般视而不见,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门框之间的虚空。 ——遇到熊要装死,遇到霸龙也是。 ——我是石头,没错我是个石头…… 约莫两米高的魁梧身姿出现在了一侧,他面色焦急地从另外一侧的牢房中扫过。那设计成板寸的结实后脑转过来的瞬间让左辰觉得是那般漫长,他祈祷着让时间凝滞于此,哪怕世界就此毁灭…… “左辰!——” 大概有他两个沉的猛男五指相扣放到胸前。满脸硬肉的脸上闪过一丝愉悦,之前见过的冰冷凶悍竟让左辰心生一丝怀念。 他靠在门边神色急切。 “等下哦,我这就帮你出来……我找找卡应该是在,这个兜里。” “士可杀不可干君子如竹宁折不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左辰语无伦次逃避现实可嘀的一声门还是开了,他紧闭着眼睛听着那脑子弯掉了的查理机快步逼近自己。论臂力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在这鸟拉不来屎的牢房角落接下来的里番剧情似乎已经是必然…… “你病了么?” 厚重的大手放到了自己额头上。 “也没有啊,那就打起精神来……要快些离开这里,趁别人还没来。我知道该怎么走,跟着我就好。啊对,我刚才好像忘了说了……” 左辰小心翼翼地眯开眼睛,畏缩地看着和自己以相同姿势跪坐在地上的安保查理机。他正面露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自己,眼里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天空颜色。 ——他刚说要帮自己。 ——等下,那也就意味着…… “这个身体是我借来用的,超~级强壮的哦……呃,左辰你不会是,没认出来我吧?” “……安迪?” “答对啦!” 欢呼着他微微侧头,伸出两侧的食指顶了顶自己的双颊。左辰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想象力原来是如此的贫瘠,或者说,表象是如此的不可信任。 安迪先左辰一步站了起来,腿坐了很久压得有些发麻。 “我抱着你吧。” 安迪拍着自己的胸肌说道,见左辰连连拒绝反而有些失落。 “那个……我自己能走,嘿嘿。” “话虽然这么说……” 楼道尽头传来的密集脚步在骤停之后被训练有素的静步代替,走廊中的白灯全部亮起,四道红色镭射空间切割,上下扫动寻找着目标。安迪面色凝重的站起身来。 “之前取消这个房间睡眠管制的事情好像暴露了。但是没关系,拿好这个。” 安迪将刚才用来开门的卡塞到了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嘱咐道: “从走廊另一边的门出去会进到环绕着底层大厅回廊之中,走到另外一侧就是安全通道,能一直跑到楼外。” “你现在人在哪?” “路上可能会遇到其他的查理机,只要能通过建筑内的摄像头来确定位置,我剩下的电量最多帮你关掉两台。” “什么意思?不是,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还有就是关于你的记录处理,事后只要不在城市中进行任何身份认证就好,我需要大概两天的时间来洗掉关于第二序列的消息……” “听人说话啊,安迪!” 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是压力,左辰大声嚷了出来吸引了外侧侦查中武装查理机的注意——安迪捂住他嘴的同时,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她松开了手,低头笑了笑。 “还能记得你,我已经很满意了。到现在为止的数据会在今天零点初始化,就算再见到你也是认不出来的哦。所以我人在哪里,也无所谓了吧……” “……?!” “抱歉,明明是个查理机还说这种话……哈哈,很奇怪吧。但要叫我忍住就太难了啊。所以,这点程度的任性就请你……唔!” 左辰心一横,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堵住了面前读作猛男写作少女的安迪口中倾泻而出的歉意。因为低血糖他身子一阵脱力,就势把脑袋靠在了安迪的胸膛上。安迪后退了两步,用双手撑住了左辰的肩膀。 左辰找寻着平衡感,喃喃低语: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趁你还,在这里……” “……” 左辰保持着看向地面的姿势,安迪抓着自己肩膀的大手在微微颤抖。 “哈,怎么了?好不容易话说的这么利索了,突然就不讲了——啊对啊,刚才就想说来着,你是自己偷偷用功了么,语言能力快赶上娜亚了……” “上面哦。” 安迪小声嘀咕道,左辰抬起头来,视线和她的婆娑泪眼撞到一起——就算现在用的是猛男外形,左辰也从没期待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抱歉。是说那个超大只的空艇吧……哈哈,猜也能猜到的事情,我本来也不该问的。” “不啊,左辰用不着道歉。我很开心。” 安迪笑着说道——那是和刚才的喜悦截然不同,却让左辰突生怀念的笑容。 ——这个,由我来守护。 ——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如果要是被娜亚知道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说着,她没问过左辰就将他横抱了起来——原本属于健硕男性的宽大后背形成了完全的屏障,安迪抱着他走向走廊。 左辰反应过来了她的意图。 “等下,现在这副身体里的是你吧。我刚可没有同意要你冒险把我带出去!……不过是回到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光是想起来就令人作呕。 ——但,不得不这样讲。 安迪干脆地拒绝了。 “驳回,这是既定事项。” “什么既定事项啊!现在娜亚睡着做主的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么?!” “时间轴上来讲是的,过去做出的一级指令无法被当前时间的一级指令覆盖,除非得到充足事实证据支撑的撤回理由……” 安迪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推开了白色牢房的玻璃质大门——安迪背后走廊尽头的武装机很快做出了反应,咔咔将子弹上膛并进行口头警告。 安迪无视了他们的劝阻,为首的一人开始了倒计时。 左辰用肘部推搡着安迪的身体,试图挣脱。 ——什么由我来守护啊…… ——这样下去不还是什么也做不到么! “把我放下来。” “不要。” “别让我说第二次!” “乖乖蜷好,不然会受伤的。” 左辰发疯般捶打着安迪的胸膛,但现在的她壮如磐石岿然不动。确认了拳击无效后左辰徒然将双手放下片刻,转而试图将钳住自己身体的双臂掰开。 依旧是徒劳。 安迪笑着安慰道: “机器人,不会受伤,也不会死……” “但是会痛吧?!给我停下!——” 武装机手中四把SCARCE制式自动步枪交叠的枪鸣吞没了左辰的喊声,安迪向左踏出一步开始了奔跑——左辰看到真相的瞬间顿时哑然,已经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了,什么很短的一段啊,这不是整整要跑上把一个弹夹打空的距离么…… 暴风骤雨般的弹丸击打在安迪的后背上,电流爆炸砰嗙作响。 后脑勺被命中的瞬间牛般粗壮的脖子被连根拔起了将近一半,失去了指令单元的半个身子登时僵在了原地仰面摔倒。安迪另外一只手将左辰的身体尽力向前抛出,把他重重摔在门板上。 “跑,跑……” 安迪重复着单一的音节,从手指开始将半吨重的身体撑起。仿生涂装被打的面目全非,她保持着半跪着的姿态,将机能尚存的右臂高高举起,穿过那层层钢筋水泥之后的,是天空。 左辰明白了她的意思,做出了承诺: “我一定会,一定会带你离开那里的!安迪!” 空洞乏力的承诺呼唤,肢体濒临崩毁的女孩却还是报以笑容。 第二轮的射击开始了,金属肢干被打得浑身震颤。钢筋铁骨所支起的掩体从高举着的手臂开始,到挂在一侧的失效残肢,在左辰面前被弹丸节节啮噬。球形眼部单元藕断丝连地垂向地面,破碎的零件和破片飞扬在空中。 掉落的银白色的卡片在地面上闪着光,左辰扑了上去将其抓在手里失声哭着伏在嘴上。待抬头看去的时候,狱卒查理机的双瞳早已暗淡无光。 他干笑两声,转身刷卡开门。 ——这还没逃出去呢。 ——还没资格,期待着更多! 左辰保持着匍匐姿势从门口爬出,转手将门关上——子弹丁零当啷地打了会儿便歇了下去,他靠在墙边,大口喘气坐到了地上。无论他怎样将无声地嘴巴撑开、撑到极限,压成了一线的双眼中却怎么着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爆炸声自上方隆隆响起,强烈的冲击伴随着击穿楼层的碎石声声震撼着整个楼层——通体漆黑的六角棱柱急速坠下,以擎天坠地之势贯穿建筑的同时激起灰尘漫天。 监狱中各角落警报轰鸣,手持步枪的武装机四下而出。 正文 石笼鼠辈无能狂吠·二 月光勾出了穿透云层的人形轮廓,数量是三。为首的孟倚灵身后黑色披风被撑的鼓鼓囊囊,束成马尾的红发如鞭迎风飞舞。她回头望去,刚好能看到悬停于两万米高空的四旋翼云隼直升机底部,用有色信号干扰涂料画的香蕉猴。 “夏柠那家伙……啊啊,算了,回去再找她算账。” 她低声抱怨,一旁的吴越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方向。他从俱乐部离开的时候连衣服也没换,穿着夸张的白西服喷了点发胶就上了飞机。 “哈哈,你手底下的人还真是有趣——啊不对,她们现在只是你朋友来着哈,抱歉抱歉……” “这种事无所谓,你状态怎么样?” 急坠中的他头朝大地拍了拍自己右侧的肱二头肌以示身体万全,而构成了三角形另一底角的洛林则严格遵守着离机之前被叮嘱过维持身体平衡的合理姿势,双手紧紧攥紧了降落伞的释放拉环。像这样的破绽着实少见,孟倚灵调侃道: “亚瑟王会因为这种事情害怕的啊。” “这是谨慎!而且,他是骑士,不是空兵……” “哈哈,放轻松放轻松。” 从高处看向地面的集容所在周围的街区中显得格格不入,被遗忘的同时,又有种刻意将自己隐于市井之中的目的性。颈旁的战术辅助单元中响起了女性的合成声: “接近极限开伞高度,请各队员……” “悟空空地飞弹,燃料部分离!” “喂喂,现在么?!” 吴越在利用降落伞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减速后,眼睁睁看着身后的蛮横指挥用刀子将伞绳连根切断,好不容易获得的安心感再次被重力带来的本能恐惧所代替,他砸了下嘴巴从领口将签字笔大小的黑色直杆取下,于指间轻转两圈无可奈何地抱怨道: “幸好当初没跟着你,不然有几条命都用不过来!” 他双目圆睁锁定了天台正中的飞行器降落台,如果情报无误,刚好能避开收容所纵横交错的承重梁——他回忆着丢扑克的感觉,指尖翻转将手中称为兵器略为小气的黑色硬棒以三位转速丢出。 空间瞬时膨胀在耳膜上反映为嗡的一声巨响,长约百米的黑色六角棱柱出现在了空中,拜质量体积有违当前维度法则的激增所赐,它的转速和落速降低接近零点,缓慢修整角度再次加速的同时,末端自行对准了预期突破区域。 吴越盘腿落在棱柱顶面上,向上摆了一个叉子手以示庆祝。 质量膨胀的超维黑质轻而易举地击穿了混凝土结构,经短暂减速继续下落。柱上男子嬉皮笑脸,柱下砖石分崩离析。 灰尘弥漫火光乍起之际,设施周围围墙上警报同步鸣起。空中的二人也进入了距地面百米半径内的警戒范围,搭载转轮机炮的自动炮台每组三台从设施周围诸如水箱空调室之类的地方探出,将枪口对准了缓缓飘落的二人。房体四周的“鸽子窝”舱门也应声开启,搭载有四翼涡轮多轴重力杆的高机动预警机借夜色掩护分散开来,机体头部的高斯电喷虽然笨拙但威力致命。 广播中的合成音向空中的二人发出警告: “人员非法侵入保密案区域,请于三十秒内迅速撤离,重复,人员非法侵入……” 合成音戛然而止,上面插着把黑刀。 孟倚灵拍了拍手,举双手示弱。 “就算要我们三十秒内离开领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也无能为力啊。” 说罢,她先一步解开了披风后面的背后的降落伞——洛林也按照计划没多犹豫舍弃了降落伞,二人完成必要减速后再次开始自由落体。 ——不过这无关信任。 ——毕竟若是不解开的话…… 来自四个方向的机炮喷射出的枪焰猛烈,耀眼的曳光轨迹将夜幕分割,像四把钝口剪刀将空中的伞体撕碎——再待到二人下坠中的身影被捕捉,坠落速度已足够摆脱弹道追迹。 预警机群向二人包围过来,孟倚灵从武器匣中取出了通体带刃长有十米的金属长鞭,回头煞有介事地跟洛林讲道: “我的背后,可以交给你么?” “嗯,只是一面的话……” 孟倚灵注意到了洛林铁青色的脸——自己并不是第一次进行无伞急坠,但对于缺乏实战经验的他而言,就算血绊再怎么优秀,能够发挥的也只是强大的自制和判断力而已。 这么想来还有些对不起他,之后得想办法补偿。 “还有件事,灵姐,那个……” 孟倚灵摆了摆食指示意先闭嘴应对敌袭,但洛林却没有服从的打算——他一边将手中的原子生物聚落保持着剑型将来袭的高压电链切断,一边拜托道: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洛羽。还有就是……”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你不叫醒手里的那家伙的话没问题么?!” 孟倚灵有些粗暴的打断了他,挥鞭扫过大片空间,连同他漏掉的一发电喷也一同烧毁——洛林低声抱歉,右手握住剑身快速划过,任血液喷涌而出涂抹于剑上。没等血迹干涸,组成了剑体的原子生物便已如饥似渴地收下了有机质供养,手指粗细的银白金属节肢从剑身周围肆意生长,群蛇缠绕般覆盖了洛林右半边的身体。 他的声音中出现了属于原子生物的另一重苍桑声线。 “我要是开始讲些奇怪的话——” “就帮忙把那位混蛋国王打昏对吧,又不是第一次了就放心交给我呗。” “好,那,我……吾将以不列颠的王之名,在这片天空之下降临正义。” “太快了吧?!” “哈哈,开个玩笑。” 洛林振臂将长剑从空中挥过,构成了外骨骼的原子生物大规模噬氮,摄取动力原料的同时激起了飓风阵阵偏斜了周围的电喷弹道。 周围的警备机并没有继续进行徒劳的尝试,而是选择了保存自身纷纷散开保持一定距离于空中盘旋。数秒的自由落体后,二人从端坐在超维黑质柱体顶端的吴越擦肩而过——他将准备许久尼龙绳索向二人抛出,孟倚灵和洛林双双接住于腰际扣好,脚踩柱体表面进行减速。 单面六门机炮所射出的密集枪弹紧咬在二人身后,命中柱体后像是被那黑色吞噬了一般,除了乒乓乍现的火星以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要跳了哦。” “了解。” 随着速度降低二人迟早会被弹道咬上,提前脱离也是明智的选择——不过既然会主动脱离,孟倚灵应该也是准备了自己的降落方法才对,说不定就是那个披风…… “那个,洛林你那套外骨骼看上去还挺禁得住摔的……” “让我硬着陆么!” 话虽然这样讲,洛林已经解开了尼龙锁依靠棱柱若有若无的角度勉强利用剑身摩擦垂直表面进行第三次减速。覆盖了他半身的原子生物也根据宿主要求就增大摩擦系数进行了一定尝试,在超维黑质的类无机盐表面留下了长长一道华丽火光。 二人进入建筑内,目之所及尽是白色。 建筑周围是一圈圈环绕着各个楼层的侧廊,中央直通底层。白色的墙壁将室内的光源利用最大化,刺眼冰冷的白光充斥着每个角落。唯一能够用来判断方向感的,是各个洞开着的出口上方闪烁着的红光。 孟倚灵轻叹道: “真是,在哪儿都一个样……” “怀念故地可以往后稍稍,再掉下去我可真要像个罐头似得炸开了!我的定位可是步兵!” “那就给你这个,接好!” 孟倚灵将披风解开,洛林刚想接过那黑布却于一团烈火中化作了灰烬——她从背后的十字武器匣中掏出了一副钩锁丢了过来,洛林刚想接过,半身的外骨骼控制着他的身体将剑挥出把钩锁在空中一刀两断。洛林连忙辩解: “啊不要误会,是这家伙擅自……” 说着长剑变成了钩锁的形状,射向了天花板——钩锁头部牢牢地嵌在了砖缝之间,将洛林的身体荡向了最近的一层楼道。 他翻滚着陆直起身来向底层的大厅看去,孟倚灵正面朝上方利用热空气流减速,在视野中快速变小的同时指了指她自己的耳机。 是在叫他听对讲。他慌忙将对讲耳机启动。 “……从底层和顶层开始对向搜索左辰,发现目标后及时报告汇合。保持联系。” 漏过了第一句有些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向对方确认,底层四周便聚集过来了大量的武装查理机,枪口下方瞄准器中射出的红色激光介由消防警报之后的水雾暴露在视野中,编制出一副红色的死线网络,呈辐射状耐心等待着坠落中的女性人形。 她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动也不动。 “糟了!——” 他半个身子跨出了栏杆,可正要跳下去的瞬间,却产生了难以撼动的迟疑——就算自己跳下去也只是多出来一个靶子而已, 在洛林和洛羽生活在路江城里时,对于当时异歼部队的各课队长多少是有些耳闻的——而眼前的血绊鉴定为火神之嗣的孟倚灵虽然没有锻造方面的才能,对于武器本身的洞彻理解却给了她堪称完美的武器运用。 身后的十字武器匣也是亦然,里面尽管针对各种装甲准备了切割、穿刺、打击等多种击破手段,能够抵达的范围却也只是刀刃能及之处。 ——冷兵器终归有所局限。 ——剑,是无法胜过枪的。 距离所带来的绝望感让他颓然跪地,而来自正下方整齐响起的密集枪声,剥夺了他继续看下去的最后一点勇气。 似曾相识的少女声线于一侧响起,冷冷地叙述道: “二等公民,洛林,原路江城籍原生种。Neph血绊检种结果‘亚瑟之嗣’,曾以干部身份活跃于Protopia机构中,后因叛教行为被驱逐,申请入城手续通过……哼哼哼,左辰身边有趣的人还真是不少。” 他转头看去,是左辰身边见过的那名银发少女。 苍蓝的狡黠瞳孔,颀长的机械双耳,折线轮廓的紧身装束暴露出了腹腔之上大片白皙皮肤,隔膜的位置打有细密的条形码。 自己还记得那天跟在左辰身边的女孩是安迪,但和眼前这位的气质有天差地别。 换言之,应该是孟倚灵提到过的娜亚了。 “原生种么……?!” 恍惚间似有蓝光闪过,疼痛和左臂异样的轻松让他不由得将注意集中了过去——切面整齐的断臂正喷洒着残存的血液旋转着落向地面,而它曾经的主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只能靠想象来猜测。 空气中弥漫着瞬时加速移动轨道上臭氧散开的刺鼻味道,娜亚已然站到了洛林的另外一侧,转身同时用双指擦掉了右手剑身上的残留血迹,看上去像是仿制的不列颠的宽剑,他为这巧合哈哈干笑了两声。 “是啊,原生种……说不定事实就是你说的那样呢……” “只是一条手臂,已经算是仁慈了么?” 他自嘲地哈哈笑了两声,看着蜡黄色的断肢周围的血泊蔓延开来,缓缓淌过地砖缝隙的样子像一条条黑色的蛇。 ——这么多的出血可不多见。 ——要是被洛羽知道,怕是摸头也不够了。 失血带来的沉重晕眩中洛林能勉强感受到娜亚正在逼近,但无论自己怎样集中注意力也无法捕捉到她的脚步声。他将直剑插入地面以维持平衡,沿着自己的断臂边缘汩汩淌下的血注加速了血流的蔓延。它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向剑身的方向汇聚。 娜亚见洛林已无反抗能力,义正言辞提案道: “你目前的行为最多可以算作非法进入保密设施,根据情报掌握多寡可以进行缓刑。” “也是。毕竟是查理机,行动原则来自Neph的指令么。” “不,只是个人的提案。” “哈哈,未曾蒙面却久仰过大名。可没想到娜亚小姐还是个善人……” 该说是傲慢还是无暇顾及呢,娜亚并没有在意自己姓名暴露的事情。冰冷尖锐的金属质感切透了背后的布料抵在了脊柱上,轻轻滑过皮肤表面后因刀锋太过锐利,痛感要慢一步才传到了大脑。 “嘶,我以为淑女会更有耐心些。” “这不是发泄,是警告。请在三十秒内给出答复。” ——又是三十秒么? ——这对一名骑士而言,无疑是羞辱。 “请容我拒绝。” 他攥紧长剑奋力拔出,身后的外骨骼生出了蟹钳般的结构咬住了少女用来威胁自己的长刃——那长刃取代了手的位置连接着她的右臂,刚说是原生种的确有些草率了。 娜亚奋力挣脱向后跃去拉开距离,她这才注意到地面上的血液已经被长剑吸食殆尽,而那半身外骨骼顶端的骷髅状假面瞳孔深处正闪烁着猩红的闪光。洛林将长剑平举到身前,将剑脊部分从断臂的切口上划过,吸食掉流失血液的同时形成了薄薄一层止血盖子,完美地封住了伤口。 女孩失去了方才的侵略性,谨慎的保持着距离。 “这是,记录外事项……” “哈哈,很吃惊么?我小时候开始身体就很弱,动不动就会骨折什么的,让爸妈很担心……后来就算到了学校里,也经常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避开很多活动。” 他将掉在地上的小臂用剑尖叉起,放在胸口之前——原子生物露出了它的锋利口器,考虑到了吞噬的功能选择了鳄鱼嘴的性状,数量是六,如昆虫浮空乱蹬的多足一般吧嗒吧嗒地从不同角度将小臂手掌上的残留血肉撕扯下来,露出了内侧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骨骼”。 “直到我,遇到了这个……” “……铁核寄生生物,Ferrucleus Parasite。” “哈哈,看来还是提前做过些功课的啊。没错,最初发现于爱琴海地区的地外生命形态之一,后经由人类的船只漂洋过海到了不列颠岛……所以,我更希望你能称之为Excalibur或者,Avalon。” 洛林说罢,将那节灰黑色的同化骨骼插到了右臂的止血盖子之上——它微微晃动着完成了神经髓路的对接,粉红色的肌肉组织和结缔筋脉连同主要血管从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覆盖。待到最后的一方皮肤铺设完毕,他新生的右臂打了个响指,微微行礼道: “那么,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造人小姐,需要我重复一遍刚才的回复么?” “不用。” “那我也有一个请求。” 他右脚后拉放低重心,将长剑剑柄与肩齐高平举,剑锋直指的同时发出问询。 “我听到你刚才提到了左辰的名字。所以我想,如果我倒在了这里,能不能请你跟他带句话呢?” “视情况而定。” “是这样……我是有个妹妹在家里的,叫洛羽。那家伙的事情,之后就拜托他来照顾了。” “你说的是那个,一直像个笨蛋似的吵吵闹闹的橙发女孩?” “啊,你还记得她啊?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跟安迪不是一个人呢……” 娜亚摆了摆左手手指示意他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摆出了和洛林相同的长剑把式——洛林仍然没有放弃最后的一丝侥幸,试探道: “那请问,娜亚小姐的意思是?” 月光落下于二人间凝结,银发少女语气斩钉截铁。 “门都没有。” —— 左辰见警报响起闻讯将双臂举过头颅以示自己服从管理自觉接受处理,但待身后咔哒咔哒的军靴声散尽后,发现没有一台注意到正在追捕的目标就蹲在这里。 “喔,莫非我真正的能力是隐身?” 不,只是光学意义上的眼神对于配备有多种情报收集手段的查理机而言应该是没用的吧,再怎么说也得是更高阶些的,比如说存在感的稀薄化什么的…… 他面对空气,再次将双臂举过头顶——同时低头向下看去,身体并没有任何异状,硬要说的话,问题应该出在颈部以上。 “哈哈,果然不行啊……” 他就势摸了摸头——一发流弹从头顶上方射过,啪嗒一声命中了头顶砖石结构的天花板,淅淅沥沥地淋下来了些许碎石。他慌忙压低身子匍匐在地,好不容易被安迪开着体格特化机体抬出了牢室,死在这里血亏不止。 ——更何况,自己还说了那种话。 ——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却还妄夸海口。 “认真起来,就算是我也多少派得上些用场吧……” 本以为自己会被方才遭遇的查理机当场逮捕,但好像是刚好碰上了他们特别集结的时点,算是自己走运——和刚才的牢室一样,这里的空间虽然宽敞了很多刚才安迪也提到了沿着安全通道可以直达一层,但现在过去无疑会和大批武装机撞个正着。 左辰正想着整理下现状,发现一切疑点都指向了突然出现在建筑中央的黑色六棱石柱——像是从外界直接撞进来的,但角度又恰到好处地垂直于地面。 冒着被流弹命中的风险,他探出头去打算确认外界情况 “!” 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尽自己所能将头部远离混凝土护栏的边缘。 比起正下方被四面约莫一个排的查理机锁定了头部的事实,他更吃惊于从自己视网膜上一闪而过的红色——不,应该只是巧合而已,虽然看上去是个人形,但查理机在进入敌对状态后身上也会浑身闪红——但要的确是自己想的那样,是那家伙来了的话…… 骤雨般的弹头不间断地打在了左辰身后的掩体上面,听着它里面结构破碎悲鸣左辰也就没敢久留,连爬带滚的贴到了墙壁内侧。不过Neph监造的建筑比他想象的要靠谱些,一个班持续了八秒的压制射击并没有产生明显的威胁。 “糟了,刚才掉下去的那人!……” 自己是靠掩体才捡回来了一条命,想那样直接暴露在射程之中半秒就能打成筛子了——他眯起眼睛,望向黑色柱体表面。 等下,那条一边翻滚一边尾巴冒烟的…… 是,烟头么? 冲天火光先爆炸声一步经由整栋建筑白色墙壁的反射抵达了左辰双眼,连续的爆炸通过震毁电力系统的方式切断灯光将四壁染上赤炎。他本以为已经弹在膛中的下一轮射击,在八枚口香糖炸弹的同步引爆之中灰飞烟灭。 不,不止如此。 “墙壁在,燃烧?……” 设施的白色墙壁上带有大量的中空隔音孔,平时走路的时候甚至连脚步都会被吸干净。本来是为了维持设施内信息度稳定的考虑,现在却为燃烧提供了充足的氧气来源,哔啵有声砰砰冒火。瓷砖在高温之中渐渐呈现出了大片的玻璃色,时不时响起的炸瓷声不仅没有让左辰试图躲避飞溅的碎瓷,反而让心中的期待接近成型。 “呜哇好烫!呼呼——” 他一把握在了栏杆上烫得双手吱吱作响,松开手的时候被粘下来了层皮——喂喂,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四层,这个温度也太过分了…… 站立于烈焰和残骸之中的红发女孩抬头四顾,与左辰四目相对,摆出叉子手露齿一笑: “嘿嘿,做过火了。” “!” 她注意到了左辰脸上的惊愕,转身的同时拽出两条八十厘米长制式机切刀,俯身躲过有着打桩机力道的一击直拳后,将失去武器选择肉搏的人形武装机沿胸膛腹股两线分作三段。 焦黑机身沿着红热切口滑向地面,少女向后快速空翻躲过了机身爆炸的冲击——这样的漏网之鱼只是个例,刚才用到的炸弹当量用来爆破银行金库都绰绰有余,要说的话也是投弹手本人的操作瑕疵。 钩锁从武器匣两侧射出,当当两声命中了左辰面前因高温软化的陶瓷表面。要是偏了两厘米射歪过来会将左辰当场爆头也说不定,不过她本人在飞上来之后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左辰义正言辞地警告道: “刚才护栏被烧得很软了你知不知道,好好爬楼上来不就好了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的啊……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自己刚才的确是想为自己头骨安危申辩一番的,张嘴话就变味儿了。 ——不过,说来也是…… 红发女孩双腿微张踮脚蹲立于护栏边缘之上,紧绷着的大腿黑丝上映着四周的火光。闪着绒绒焰色的双瞳像陷入了回忆中一般,默默俯视着左辰。 左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自己两顿没吃应该没沾上奇怪的东西才对,要说的话刚才被安迪救出来的时候身上沾了些她皮肤表面分泌出的冷却液,不过那也应该是无色无嗅的才对啊…… 他抬起胳膊闻了闻。 没错,无色无嗅。 红发女孩身子突然失去平衡向左辰身前倒来,他惊声警告小心的同时向前一步,胸口却受到来自成对球体炽热而强烈的弹性冲击,身体也被推倒在地。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左辰双眼黑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才将意识恢复正常。再向上看去的时候,女性裹着黑色裤袜的强健下肢牢牢地将自己的双腿扣在地上,指节纤长的双手则压在自己的腹腔之上,缓缓向下滑动…… “等等等下,再往下是咿呀啊啊!——” “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讲出来啊!总之停下来,孟倚灵!” “不要,我拒绝。这是之前说好的。” “那,那你人民教师的自觉呢!!” “哈哈,亏你还讲呢……左辰同学,真的用老师的态度看待过同龄的我么?只要换条紧些的裤子你上课走神的频率就会激增,我可看的一清二楚。” “明明比我大一岁!怎么就……” “嘿嘿嘿,所以你这算是承认了呗?” 左辰结舌,这下没得洗了。 孟倚灵的瞳孔深处涌动着左辰从未见过的热烈欲望,印象中她应该是一个只会讲黄段子但吃饭递个筷子时碰到手都会害羞的女孩才对。就算刚才出动的安保武装机已经被她干净利落地消灭干净,在监狱地板上无数监控摄像之下的也太硬核了…… 等下,监控在看着…… “住手!” 左辰一把抓住了那双捏住了裤带两角的双手抬到空中,孟倚灵倒没有进一步的坚持,不过左辰太过突然的行为还是让她多少有些受伤。 “啊哈哈,也不是那个意思……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而且我看你现在状态有些不稳定,冷静下来你想想肯定会后悔的……” “……” ——诶,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说的应该是事实才对,刚才那种程度的血绊能力发动引起精神懈怠是必然,换言之现在她做出的判断有欠理智…… 孟倚灵脸上的凝滞表情一笑而破,她轻声道歉: “的确,我刚在有些醉了,嗝!——哈啊……你刚才看了眼墙角的摄像头,是担心有人在看着这里么?” “呜哇打嗝儿也一股酒味。你来之前还喝酒了么!” “啊呀啊呀,平时用烟草用来抑制,适量酒精可是立竿见影的能力增幅剂呢……嘿嘿嘿,抽烟喝酒的坏女人果然会被正经的左辰讨厌啊……” “怎么可能,别瞎说。” 突如其来的安心让左辰的否认有些无力。 “那就是喜欢咯?” “废话。” “到底是哪个?” “安迪,在那边……” 孟倚灵对左辰的逃避行为心生嗔意,一记地裂冲拳打在了他脑袋右边——令她有些惊讶的是,左辰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用力吐槽。 “什么啊,你想说安迪在摄像头里看着这里?说起来你能从牢区逃出来靠的是她么?哼,净做些多余的事情……!?” “安静。” 左辰猛地起身将孟倚灵推向她身后护栏所投下的阴影之中——在吴越已经回收了UBM柱体自行离开,电力系统因剧烈爆炸崩溃的现在,从天井处漏下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月光明亮而冷彻地打在地上,几乎叫空气为之凝结。 孟倚灵注意到将自己压在墙边的左辰身体正微微颤抖,她正像张口问他刚才看到了,却被左辰汗津津的右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她看向左辰身后的地板。 不明正体的黑影投射在上面,唯一能判断出那是少女的特征是纤柔的上肢轮廓和摇荡着的华丽长发。她的右手拎着男子不成比例的魁梧身躯,手中长剑垂向大地毫无生气。 “真是,叫我瞧了场好戏。” 落败的王之遗骸被毫不留情的丢在了二人面前,翻过两滚在惨白地板上留下了长长一道宽阔血迹。身上本呈银色的铁核半甲因宿主失血过多而褪成休眠状态的炭黑色,金发青年也全无来时的英气,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女孩将右臂平举,汇聚的蓝色光芒将黑影轮廓冲得模糊。她身侧的浮游光翼分为两组对向轮转,数目恰与传说中的炽天使记载如一辙出。 正文 夜空的愿语·一 儿时因雨天和听寒一起困在书房的时候,左辰听她讲过各个地方故事中母狼将人之子抚养长大的奇遇故事。 二者拥有着完全不同的大脑结构和逻辑能力,但行为却终能导向相同的结果。 在见到了娜亚和前次相遇判若两人的重型武装时,孟倚灵是同意了左辰避开正面冲突的提案的——但他没想到自己转手便被孟倚灵拽住衣领用力振臂从栏杆丢出,完全暴露在娜亚能量聚束射程范围之中。 他本以为等待着自己的要么是被高能激光拦腰切断要么是从四楼摔下半死不活——半秒后却被跃至空中的红发身影凌空接下,与射穿掩体的高能激光错肩而过。 她越过了楼层两面侧廊之间足有二十米的深涧,在着陆的瞬间将身体侧转,四爪抓地完成减速,指尖探出的锥状骨爪于瓷砖上留下了数条平行的焦黑弧痕。 凶悍红光从她披散开来的长发之间闪过,恶狠狠地与空中轮转着六叶翅膀的机械天使对峙着。女子头颅两侧新生出的义眼与发间若隐若现,算上面堂正中高高吊起的原来两只眼睛,数目是六。 好热…… 左辰回头看去,失声惊叫。 “倚灵你的,脸……” “呜呜呜!——” 她纤细的嗓音委屈地惊叫了两声,砰地松口将左辰丢到了地上踉跄地向远处退去。像是打算隐瞒一般,她紧闭着双颊上多出的两张无唇义口。 左辰靠在墙上坐起身来,克制住恐惧尝试与她对视——不,对于目前的高度差而言,无论割裂脸颊化身巨犬的少女再怎样将头颅低下,左辰也仅能做到俯视她那高耸着的双肩。 刀锋般的爪尖从四足指端探出,弓起的身体将黑色衣料撑至极限。环布于头颅隐藏于发间的猩红六目与左辰双眼接触的瞬间,慌张地将视线偏向了一边。 ——她在害怕着。 ——是因为,我么? 娜亚从容的漂浮在空间之中,看着孟倚灵的样子嘲讽道: “哼哼哼,为了不被杀掉,在他面前连人的身份都舍弃了么?不过这样一来就是我的完胜了呢,这头母狗!” “嚯呼呼……嚯!” 孟倚灵的注意很快被吸引了过去,脸颊两侧裂开的成对无唇口器中发出愤怒的吠叫声。 不过比起这个,高居于空中的少女更加令人气愤。不过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确认,左辰压住怒火质问道: “现在醒着的,不是安迪吧?” “没错。父亲大人将我启动是十一分钟二十四秒之前的事情,姐姐在擅自挪用权限之后就已经被强制休眠了,就算你想用第二序列进行命令也是白搭哦。” “不,我没有想过问那种事……娜亚,你口中的那个父亲大人,难道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言辞礼仪么?” “我刚才说的是事实。母狗就是母狗,没什么好多说的……” “给我向她道歉!现在!——” 左辰的怒吼被建筑四壁的隔音孔尽数吞噬,但娜亚却还是噤声失色了一瞬——随后赌气一般双臂于胸前环抱,将脸偏向一旁。 “你自己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再说话……我所接受的命令是驱逐侵略者不问死活,但执行过程中的意外死亡也是允许阈值之内的事项,左辰你别得寸进尺。” “汪呜!” 察觉到对方对左辰威胁的瞬间,眼前的赤发巨犬因愤怒大声吠叫。四肢关节勉强看出原来人的样子,粘稠的唾液沿着鲜红舌尖滴落打湿了地面。位于正中的嘴巴尖利犬牙交错咬合,在女孩用刀刃割裂了两耳之间全部脸颊的现在,支配着三只犬口的强劲咬合肌完全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眼前的是怪物。 ——但无疑,也是倚灵。 他伸出手去,眼神在她臀部的位置寻觅了一会儿,放弃了尾巴的选项向前探身拍了拍她尚是人形的肩膀。 “刚才,多谢了。” “唔呜?” “嗯,那个……就是这个意思啊!” “唔喔!” 左辰就势将手放到了孟倚灵的头上,为了掩盖羞耻略显粗暴地捋了捋——从她尚且听得人话这点上来看,突变的地方似乎只有身体结构。而刚才将自己凌空叼下的强大力量,也绝不是平时吴越掰手腕也能平分秋色的对象。 “以前没听你讲过自己还会变身。” “呜呜呜……” “不愿说也没关系。” 摇头x3。 “啊不对,现在就算想说也说不了啊……” 点头x3。 糟糕,虽然三对眼睛三张嘴看着还是很可怕但是行为却史无前例地可爱,这个家伙真的是那个每天拿百合漫画书脊敲自己脑门孟倚灵么——左辰的手无法克制地又伸向了她的头顶,她蹲坐在地的乖巧样子让人仿佛见到了身下因期待而左右摆动着的火红尾巴。 深红镭射的急袭不由分说地打破了某种奇怪契约达成之前的平和场面。左辰闪避不及被巨犬一把推倒在地,她口中发出一阵烧灼伤痛造成的少女悲鸣。 “三十秒。时间到了。” “!?” 左辰被娜亚的任性无礼气的说不出话,能做的只是抱紧跌落到自己怀中不停颤抖化为怪物却仍显纤柔的臂膀——伤口面积骇人,但幸运的是伤及不深。 半空中传来了娜亚的嘲讽: “真是的,不明白父亲大人为什么要用‘火神之嗣’那般高贵的血绊来替你这种人掩盖真相……奇美拉古实验的遗留物,三头犬‘科博露丝’的血脉。” “呜呜呜——” “哼,左辰你自己看好了,现在的她不是连自己的恐惧都没办法好好诉说么?用母……刚才的那个词来指代已经算是尊重了,像这样脱离常理的生命形态,说成是怪物都不过分!” 左辰像要停下怀中女孩的颤抖一般,将她抱得更紧了。 ——没错,怪物说就是这种。 ——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她也有着,你们这些家伙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左辰对着天空竭力大喊,孟倚灵身体的颤抖蓦然而止。娜亚失去了最后的兴趣,冷冷做出了最后的宣告: “啊,这样啊——那就,请你们死吧。” 人形天使高挺着象征着充盈能量状若巨瓜的丰满双峰,将身侧的浮游炮调转炮口对准了侧廊的二人。状态恢复后的孟倚灵察觉到了危险,左右摆头轻松挣脱了左辰的双臂,不由分说的帮他翻了个煎饼后,低头叼住了他的腰带向右手侧开始了奔跑。 上下交错扫过的红色激光紧咬着疾驰中的红毛牝狼,尽头闪烁着安全通道的绿光。 但再怎么说原为人形的身体也不适于利用四足奔跑,身体起伏剧烈耗费掉了红发巨犬大量的体力,仅仅是百米的冲刺便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口水从齿间流出,浸透了左辰的肩膀。 “你以为那里就能逃得掉么?!” 娜亚挥臂,安全通道应声关闭——本来这也是附属于Neph机关的私营设施,常规的逃脱路线自然是不可取的。 交叠的射线出现间歇,像是等待许久一边,孟倚灵侧身急停,反向加速继续奔跑。 “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浮游炮调转攻击角度的速度有所极限,但这终将在目标抵达直角转弯时得到弥补,换言之,利用速度所能摆脱的,仅仅是垂直于弹道的直线路径。更何况体力也是问题,孟倚灵经过一个往返体力已然接近极限,可娜亚的攻击势头却毫不见弱。 二十米,十米…… “倚灵,松口。” 就算被用姓名称呼,少女化身的巨犬依旧没有理会左辰的提案,跃上护栏的瞬间再次跃起,在空中完成了转向的同时,用四肢末端探出的尖利兽爪抓定了向上一层的护栏边缘。 随即,像是炫耀一般,回头望了一眼因持续射击炮身过热的娜亚恼羞成怒的小脸——随后在下一轮聚束开始的瞬间,像是要进一步羞辱她一样,她所选取的跃出路径刚好掠过娜亚手中长剑的攻击范围。 “!” 直剑震击被兽爪理所应当地偏斜到一旁,一片火花四溅中六目的牝狼吊着左辰越至更上一层的侧廊之中。儿时左辰对母狼衔人子于林间跳跃的想象,与此刻化作现实。 就算赤发巨犬的原形身体再怎么训练有素,若只是用嘴吊住腰带,七十公斤重的男子身躯对颈部的压迫也难免苛刻——但对于现在的孟倚灵而言,人类,或者说通常生物的标准似乎并不适用。左辰比起倚灵的脖子,更担心Neph的配给衣料能否撑到最后。 她以野兽之上的敏捷在四壁之间约莫二十米的距离中反复横跳,躲避着交错扫过炽红激光的同时,不断地逼近上层。 孟倚灵此刻的目的也渐趋于明晰——唯一不受娜亚控制的系统外脱逃路线,是正上方的破碎楼顶。 娜亚放弃了无用的远程射击,转而将浮游炮用于飞行加速——没有了射击的威胁,孟倚灵进一步加速了横跳的速度,先她一步从天井内部跃出。 不过这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一甩头将左辰丢出了数米的距离后,身体放松双臂大张躺在了地上哈哈喘气—— “我日,累死老娘我了——” 孟倚灵一边等待着浑身上下的变异结构复位,一边无视了从下层突进中的人形兵器,气喘吁吁满脸傻笑望着漫天星空。 夏天的夜里,地板显得有些凉。 左辰没等娜亚出现在裂口之上,翻身向孟倚灵警告道: “喂现在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吧!” “哈哈,等会儿等会儿……你知道我用一次犬妹有多累么?要不是还得把你抬出来,我才不想把那家伙叫醒呢……” “诶?刚才的,不是你么?” 孟倚灵嘿嘿一声在天台地面上翻了个身,双肘撑地双手夹住脸颊笑眯眯地盯着刚被自己丢到数米之外的左辰。她身上的黑色衣料早已被巨犬的身材扯得破破烂烂,本来是高颈的开背毛衫也被撑做皱皱巴巴深不可测的V字领口。 她樱唇微启,内侧牙齿洁白整齐。 “你猜呢?” 一束蓝光从钢筋残壁之间闪过,悬浮于空中的娜亚解除了全身的火力限制。双腿两侧列出了四组兵蜂导弹,肩后升起两门转轮机炮。胸口双肋向两侧整齐裂开,直接用动力炉作为火力来源的反器材脉冲发生器于夜空中闪烁着小恒星般的光芒。 “站起来。” “等下呀……刚才陪你这个小丫头,跑了二十层楼,让姐姐我先歇会儿……” “我数十秒。十,九,八……” 娜亚一本正经地开始了倒计时,孟倚灵则翻了个身双手放在脑后,悠哉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 “三,二……” 孟倚灵见她没停的意思,忙从地上跃起开口阻止。 “等会儿等会儿,我知道你到时间是绝对会做的所以住手——虽然现在也很想补下妆吧,脸都成这样子了哈哈哈……诶呀,其实是有些想问的事情。” 娜亚停止了倒计时陷入了沉默——左辰注意到了孟倚灵双腿克服疲惫紧紧绷起已经做好了闪避的准备,不过还是在最后一秒克制住了自己。 左辰刚想张口,被孟倚灵用手势所制止。 问询开始的瞬间,她剔除了一切戏谑: “娜亚你,从击破洛林后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给我致命伤,但没有一次完成我的期待。别告诉我是你没意识到,我不想继续陪你玩猫捉耗子了。” “……多嘴。” “面对原异歼部队少校N1098,主要攻击采取远程手段也是一样……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能够掌握有关我作战的一切情报,应该知道我仅有的几次负伤记录全部是近接战失误导致的!——” ——并非疏于参战。 ——而是,精于自保。 左辰望向空中的娜亚——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头缺乏梳理的长发很好地将表情隐藏于其中,似乎才意识到就连自己刚才的那次妥协也是一次拙略演技的暴露, “所以啊,我说你那个小金属脑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还带着这么多夸张的装备把胸部充得像两颗香瓜,装着要动真格的……” 孟倚灵将手放在跨后,咔啦咔啦地解开了武器匣的固定带。 左辰一头雾水,却又不得不相信她现在的判断。 他看着孟倚灵张开双臂面向天使般漂浮于空中的银白人形,做出了自己尽管有所预感却实在没有勇气说出的判断: “安迪,是你吧——” “——!?” 话音未落,密集如雨的导弹激光机炮连射便向着地面纹丝不动的孟倚灵一齐射出,左辰惊叫地想要制止,身体却因极度地恐惧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对于重甲机兵而言都尚显奢侈的火力扬起了浓浓烟尘,将红发女孩及其周围的一切吞没。 “啊啊,啊啊啊啊!……” 左辰面对突如其来却又无能为力的一切惨叫着跪倒在地,却只是难看地干吼着,双眼和刚才一样挤不出泪水——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方才还卸下面具将自己抬出监狱的强大女性就这样消失掉了……自己还想着要相信那个人的从容,任她挑衅无法战胜的强敌,这样一来不是完全的任人宰割么?! 连续的爆炸声和粉碎声持续了很久,扬起烟尘四散开来。 “咳,咳咳……” 左辰诶了一声,发现人影依旧站在那里,一边挥开烟尘一边咳嗽着——弹坑和爆点以她为中心形成了直径约有十米的圆,回过神来,倒是左辰自己脸上被弹片割出了一个浅浅的口子。 毫发无伤的孟倚灵笑了出来,回头看向左辰。 “真的要哭出来呢,你这家伙……好丢人哦。” “多嘴!我还以为——” “不要呀啊!不要,不要过来!……爸爸不是说,这是天使的翅膀么……咿啊!安迪的眼睛,看不见了……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少女的恐惧惊叫将地面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空中——从登场时便一直环绕在安迪周身的六叶浮游翼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弯折出弧度牢牢地钳住了少女的身体,较小的两叶裹住了双眼,而中间最大的两叶则合成蛹形,紧缚住了她的身体。 余下的对翼分布在蛹舱的两侧,末端散发出聚束前摇的蓝色光芒。安迪口中不断漏出痛苦的呻吟,任凭疾走的电磁脉冲将身体麻痹却无能为力。 孟倚灵当机立断拿出钩锁射向了空中渐渐远去的蛹舱,钩锁末端命中了右翼根部飞速缠绕了数圈后完成了固定。她就势将身体彻底放平,几乎将全身重量吊在了钩锁之上。双手攥若鹰爪般将金属绳体紧紧抓住,在上面留下了斑斑血迹。 左辰见状打算帮忙,孟倚灵下巴指了指天,腹肌紧绷断断续续地讲道: “你个瞎!没看到,那个吗!?” 左辰沿着她下巴的方向望去,强烈的谕告影像却先思绪一步将视野占据——比例失调的巨大械钳夹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拉向空中高悬着的月亮。仔细看向那轮白色,能够分辨出上面蟑螂大小一个黑色轮廓。 ——是,来接她了么…… ——她所属于的,天国。 左辰待视野清晰后,望向天空——空艇的轮廓并非幻觉,而且要更大,要近上很多。它像是背负着命运的白色巨鲸,从容不迫地缓缓游向它此行的目的地。 孟倚灵冲左辰筋疲力尽地摇了摇头说: “左辰你,别想太多……我放手了,别怪我。” 说着孟倚灵没等左辰同意就松开双手,在身体摔地上之前翻身用拳头撑住了地面——她和洛林此行的目的也只是将左辰救出,在作战完成的现在只要将楼下躺尸的那位回收就行了。虽然他当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着Avalon传说的铁核生物所带来的顽强生命力是目前地表已知威胁难以剥夺的。 问题是空中的安迪。 “再这样下去,安迪她会被带走……不,被带走是肯定的,因为她现在是安迪啊……” 如果只是说谕告能力的发作,左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安迪归还的影像——上次是在莫听寒学院的研究室,在那两个赏金猎人的袭击开始的瞬间——说到底,他一直不知道这些所谓预知的产生原理。似乎是自己心生恐惧等负面情绪产生动摇的瞬间,但好像又不全是。 比如说,自己与安迪的初识。 当时的自己所害怕的是一名人类女孩坠楼死亡的事实,但更多的,应该是自己成功将她救下的期待冲动才对……哪怕双臂被当场砸断,哪怕自己有可能被当做杀人凶犯……也要尽自己所能,去将这期待化作现实。 换言之,是想成为英雄。 没有力量的人要想成为英雄通常而言只能在梦里得到实现。因常识蠢动激起良知而迫不得已做出义行的,不过是伪善的恶棍而已。 ——但,就算如此…… ——从口中说出的瞬间,这份伪善也就成了誓言。 嘴里嘎嘣一声脆响将左辰的思路拽回现实。他把手掌攥拳时指尖扎出的血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安迪远去的方向。 从炽天使六翼轮的桎梏中露出的小脑袋正安静地歪在一旁。双目被翼身所遮挡,冰封般的嘴唇像是已被强制宕机。蛹舱在失去了钩锁牵扯的现在正以小型导弹般的加速远离地面,没一会儿便已经肉眼难辨。 四下寂静,只剩下了空洞的风声。 孟倚灵拍了拍左辰肩膀,安慰的话到了口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左辰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还好,漫不经心地问道: “几点了?” “我和洛林来的时候是九点,从突破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确认下我还剩多少时间……咳,咳咳!……” 左辰几乎把肺叶咳出一般,剧烈的耸动着身体——孟倚灵本以为只是他被风吹得一时照亮,没想到这一咳让他一个趔趄半跪在地。 左辰把手从嘴边拿开,仔细端详着手心那块儿硬物的正体为何——从牙釉质的新鲜程度和根部粘着血尚未被氧化上来看,应该是一颗自己没掉下来多久的牙齿。可那弯刀一般的轮廓末端却又闪着远非虎豹能及的银白色金属光芒,或可据此称它的主人为某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生有双翼口能喷火的肉食性蜥蜴。 他笑得更开心了,兴奋地自言自语: “哈哈,啊哈哈哈——这样一来或许可行……” 孟倚灵眼睁睁地看着左辰面朝月亮双膝跪地,他身上哔哔噜噜地响起了血肉被铁骨银鳞所撑破的声音——蓦然弥漫开来的鲜血味道中混杂着非人的味道。尽管闻上去尚觉得陌生,却并不是她第一次接触。 银龙双翼的样子与少年此刻背后的三角形突起重合,孟倚灵失声叹道: “龙化触媒!……” “是么,是那种东西么?我不明白啊……我只是看到了,如何才能,飞起来而已……就像那时候,所见到的那样……嘎啊,啊啊啊啊!——” 龙化所需生体材料不足带来的剧痛让黑发渐白的少年竭力狂叫,他本想着用双臂撑住上半身的打算也因肌肉痉挛而无力实现,侧身摔倒在地——他狂乱地将身上Neph的配给衣服撕成碎片,在银鳞尚未齐全皮肤上留下了鲜血淋漓的层层伤痕。 孟倚灵泪眼朦胧地大声阻止,身体却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住手,不要再继续了!——” “只要有翅膀就好了……有翅膀的话,就可以飞上天空……只要有,足够宽阔,足够有力的翅膀!……” 缺乏生体难以增生的义肢多少有了些自知之明,停下了对主体致死有余的恶性汲取——安静下来的左辰挣扎着翻过身来,大睁着发散开来的瞳孔,看向呆在原地的孟倚灵。 他用肿大喉咙的嘶哑嗓音请求道: “呐,我说听寒……听寒,我现在肚子好饿啊……” “……” “听寒,你在哪里吧……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给我一些,吃的……不用是你自己的,我不希望你痛……只要半根手臂,或者几口血也好……” ——原兽化诸前兆。 ——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孟倚灵把脸低得很深,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已经被暴食冲动所占据大半的“他”——是要直接告诉他自己是倚灵莫听寒不在这里,还是装出莫听寒的口气顺着他说的欺骗他。 但无论是哪种,有件事是确定了的。 现在的自己正在被左辰热切地需要着,无论是可供食用的新鲜肉体,还是陪伴一旁的诉说对象——所以对他的渴望,她也要有所回应才行。这并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凭她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决定。 她低着头从武器匣中挑选起合适的工具,考虑到要断骨的同时伤口也要容易处理,刀身重量要足以一次性完成才行。 “呵呵,居然带了这把……” 她所决定的截肢工具是她曾用来斩首原兽化异歼队员的无槽铡刀,随便放在一个硬面平台上就可以单人操作,保养良好结构实用。 她走向天台边缘的砖石围墙,身后传来了左辰有气无力的挽留声: “听寒,不要走,你要去哪里?……” “去给你准备晚饭。”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开。拎着铡刀的左手咔地一声将刀身末端嵌到了砖石平面之中,对准了自己肘关节刚好不至于伤及大臂肱骨的位置用食指烫出了一线。右手五指张开贴紧刀身,集中注意开始加热。 她闭上了双眼,回想着这几天内发生的一切。 ——先是左辰遇到了安迪,自己擅加阻拦。 ——后来又遇到了自己在路江城都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少女。尽管目的有所冲突,二人的成长也着实令人欣慰。 ——那之后,因自己疏忽,左辰被捕。 “结果到最后,只有我自己还一直是一个人啊……也是,这也是应得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是这样想的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要将刀落下的左手已被陌生的温暖所握住——孟倚灵转过脸去,看到已经解除阿瓦隆外骨骼的洛林正站在自己身后,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同时控制住了这副试图舍弃右臂的身体。 他手掌发力将刀柄从孟倚灵手中夺过,像是被烫了一下转手丢在了身后的地上。拍了拍手环视四周了解过情况后,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直剑夹在了腋下。 “要手臂的话,我的这条借他就好了——你的砍下来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那家伙醒来要是知道了,可能会后悔到一生都不和你讲话吧……” “等下,你不也是——” 孟倚灵话没说完便已被扬起的长剑剑锋和落下的人类手臂组成的奇妙景象所打断。间歇热泉般的血流从洛林肩膀处断裂的大小血管中汩汩流出,咕噜咕噜地响。 他咬牙将剑身堵在了伤口之上,上面的原子生物贪婪的吞噬着溢出的血液,同时形成了足够包裹整个肩膀的止血盖子——洛林本人的脸很快的染上了蜡色,短时间内第二次的大量失血对于本体人类的他而言,体质再怎么好负担也不会小。 “灵队,把那个给他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血迹斑斑的整条断臂,骨节切面上的铁核生物正因脱离了母体形成了大量的纤细触手向外触探着,想要找回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 孟倚灵忍住激动连道了几声谢谢,弯腰将断臂拾起,快步跑向了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左辰——他的身体停留在了半龙化的畸形状态,按理说在生体素材不足的情况下会在一段时间后蜕化的才对,没想到四肢上的龙类特征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主体的强烈意愿而愈发明显。 她将洛林的手臂举到左辰头顶之上,将截面倾泻——鲜血如柱浇在了少年惨白的脸颊上。他的鼻腔剧烈的抽动了两下,瞳孔猛然睁开狰狞凶悍。 孟倚灵看着少年啃食断肢的贪婪样子,心生不安。 ——这幅样子,真的还能回去么…… ——不,要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 少年连骨头带肉地将断臂吞噬殆尽,同时身体进一步发生龙化现象——这次他并没有进一步将体型扩张,而是将素材集中用在双翼的生长上。 随着一声脆响,巨掌般张开的双翼将橙红色的囚服撕裂——上面覆盖着银白色的薄甲,三条翼骨末端探出了刀刃般锋利的骨剑。无论是规模还是外形,都与和“守誓的骑士龙”卡特·兰瑟的那对儿不相上下。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双目圆睁,猛地将孟倚灵扑倒在地。 银龙起伏着的胸腔上覆盖着足以驱动翅膀的强健肌肉,张开的双翼盖住了女孩眼中的光芒。近在咫尺的新生原兽歇斯底里地狂叫着,滚烫唾液从尖牙利齿之间滴落,打湿了女孩敞开的前胸——在三头犬化刚刚解除的现在,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龙爪将自己的头颅粗蛮地固定在地板之上,眼睁睁看着狂暴张合着的龙喙一点点地接近暴露出来的纤细脖颈。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 ——似乎,也不算太坏。 在大张开来的双喙闭合的前一瞬间,银龙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伸出末端分叉的粗糙舌尖,隔着白皙的肌肤舔了舔女孩的动脉。 “咿啊!” 她短促地娇鸣了一声,脸上染了层红晕。男士用黑色颈环从龙爪上抖落到红发女孩的右手手心,粗壮龙颈发出的低沉啸声中勉强能分辨出人的语言: “多谢款待……我亲爱的孟老师。” 正文 夜空的愿语·二   皮卡驶出了校门,行驶在人迹稀少的公路上。   坐在后座上卡特饶有兴致地拨弄着绑缚在脖颈之上的状态追踪电子环。虽然他是觉得俩人明天就要回路江城了复诊什么的不存在的也就没有记录的必要,芙拉儿却一反常态地坚持要自己接受对方的好意把这个项圈似的东西带好。   不光是这个,一觉醒来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有很多——包括她现在将卡特的意见置之不顾,非要找到那个叫左辰的把触媒中和剂交给他,说是要报恩。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驾驶座上芙拉儿的眼睛,略为讽刺地问道:   “帮咱的那个女孩,这么招你喜欢么?”   “没啊,并不。”   她干脆地加以否认。   “不仅如此,那种人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了——不看别人的脸色也不动脑子,将好意和信任毫无条件地泼洒向目之所及的一切……绝对活不下去的啊,那种人。”   “但她现在不是学上的好好的么?什么凤栖峰大学原生种硕士来着……”   “啊,没错。所以才火大。”   芙拉儿说着将新的号码输入到了移动终端之中——之前打给孟倚灵的几个一开始还只是占线,到后来就直接关机了。而她印象中和孟倚灵有关目前又待在凰灵市中的,只有那个稀有保护政策下的吸血种少女了。   曾经为Protopia提供了查理机程序破解方案的天才机械技师,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   嘀声响过两巡,电话通了,元气满满的少女声音欢快地招呼道:   “唔呼呼呼,能知道这个号码,说明你是爱莉为数不多的契约者呢!——没错!这里就是爱莉的超——Hearty机械工房哦!”   “芙拉儿·班德禄。”   “唔诶,这个是!……”   说实话没有必要她是绝无和这种吵闹家伙打交道的打算的,光是从一坨坨娇声废话中挑选出实用信息就很费脑子了,而最后发现根本没什么有效情报时更让人身心俱疲,可以说是交流信任缺失的典型案例。   但尽管如此,这家伙还是有排的上用场的地方的。她回忆着认证暗号的发音,用不太标准的法语讲道:   “Les enfants du Lenfer。”   “……”   顺利的话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证实自己与原型教Protopia的身份关系。况且对方已经脱离组织很久,本来也没必要有太多警惕。   冷静下来的爱莲娜判若两人。   “这样,明白了。这个时间找我有什么事么?”   “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说了。我们在这次任务中遇到了一名叫左辰的男孩,他因为沾染了龙化触媒身体产生了些变化,现在正打算给他把中和剂送过去……你,认识他么?”   芙拉儿本来之后再问孟倚灵的情况的,没想到在左辰的名字刚一出口便听到对面有些动摇。尽管她试图掩饰,却还是明显地倒抽了口气。   “……啊,是啊。他在我这里打工……”   “那你知道他现在的位置么?我和卡特在凰灵市待不了太久了,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他。”   爱莲娜沉默良久,说道:   “你们是,赏金猎人吧?”   “……是的,是这样。”   “莫名其妙就被两名绑架专家在深夜正打算收工的时候问到了熟人的消息,我想没几个人会轻易相信的。”   芙拉儿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有些着急了,而这似乎进一步失去了对方的信任。她搜索着脑内看过的一切有关谈话技巧的书籍和已知经验,可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紧张,大脑内始终一片空白。   对面顿了顿,接着坦白道:   “更何况,我也不知道。”   电话对面传来一丝淡淡的不安,但只要还没被挂断就尚有希望。当芙拉儿问起了孟倚灵的事情时,话好说了很多。   “啊啊,你们要找那个家伙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啊——不如说,要是你们能用已知枪种成功击毙或许是人类武器文明的一大进步呢。”   “那要是这样……”   “很遗憾地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对了,我现在已经回到寮里了,稍等下帮你看看她在不在家哈。”   比想象中没用呢,这个家伙。   芙拉儿把拇指移动到了挂机键上,听到了那边丁零当啷地响起了硬物坠地的吵闹声,似乎还掺杂着些女孩的愤怒吼叫,说什么不要动我的抱枕和手办把你那双毛手从我的手柄上拿开之类的——   “……果然,挂了吧。”   “等下等下等下!……”   爱莲娜急切的打断了芙拉儿的动作,有所先见地阻止道。   “我知道那个红毛猩猩现在在哪里了——啊不对,我是刚听别人说才知道她在哪里的……这不是重点呀啊啊啊!——”   “冷静点说……”   “总之她不久前还在Neph凰灵市内的临时集容所,听样子是要用暴力手段缓释左辰!——我现在也已经在路上,啊不,在天上了!呜哇啊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叫上我啊!要是叫我肯定会去帮忙的啊……”   芙拉儿无视掉了她后来絮絮叨叨的抱怨,简短应了声了解就挂掉了电话。不愧是吸血鬼,飞起来倒是很方便。   “我记得应该是,这个方向……”   芙拉儿在路口调转车头方向,向窗外看去。   明月所映亮的夜空之上,白鲸一般的空艇正在缓缓滑行着。但那之下似乎还有些什么在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划过夜空,芙拉儿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黑影闪着银光难辨身形。   龙血赋予了卡特超乎常人的视力,但或许也是同类之间的共鸣使然,他一拍大腿断言道:   “那是龙,不会错的。”   “我相信你。”   芙拉儿说罢狠踩油门,低沉饱满的引擎声暴露了民用皮卡暴力改装的违规事实。肌肉跑车的正体于城市交通中超速奔驰,尾灯沿途留下长长一道红色飞矢。   ——   少年时的左辰,多少还是做过些飞行的梦的。面对着那遥不可及名为天空的视野边界,他想过长大后开着飞机、坐着火箭抵达云端。但借助翅膀形成上升气流这种神话中才听过的故事,他也一直是当做神话来看待的。   跟随父亲一同用蜡粘羽毛的双翼飞上高空,却又因太过接近太阳而失去双翼坠向大海的少年伊卡洛斯。初读到时还觉得这个希腊男人怎么这么死脑筋非要把自己玩死,可当自己也站到了相同的立场上时,他却有一瞬理解了他的固执。   或者说,执着。   如果不是见到某些生命以上的价值,通常水平的求生意志足够每个群落个体避开死亡保护好自己了——但也正是因为见到了、知道了,人才会面对那遥不可及却又耀眼如斯的太阳,奋不顾身地发起冲锋。   高高吊起的双目紧盯着愈发接近的庞然空艇,喉咙中发出的低吼听着是那般陌生。   “我的太阳……我的,安迪。”   肩胛骨后伸展开来的龙翼自如地划开高空的云层与疾风,关节翻转的臂膀之中积蓄着与史诗种相符的力量。月亮像是在赞赏着他堪称愚蠢的勇气,慷慨地为他周身的铠甲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空艇却依旧保持着伟大之物特有的傲慢,对逐渐逼近的弱小飞虫旁若无睹。也难怪,现在的自己就算生出了翅膀与爪牙,双方的实力差距却依旧一目了然。别说是确定安迪的位置将她救出了,哪怕只是在空艇表面留下足够分辨的伤痕,也是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   勇愚之别或许正在于此,但二者的所做所为,通常别无二致。   银龙振臂靠近空艇,与之平行飞行。   空艇表面纵横分布着金属轨道,上面为了部署着火力范围覆盖全部空域的武装炮台。尽管只是为了起到威慑作用,初期原案似乎是针对《失乐园》神魔战争的记载,按照每分钟处理两万以上带翼高速飞行单位完成的设计。   飞龙的逼近并没有空艇引起过激的反应,从艇身重探出将炮口锁定于左辰的炮台仅有六十四挺。交织着的白色强光让背阴面的飞龙无影遁形,从远处看上去像是一排排舞台的聚光灯。   位于中心的四门炮台向内侧翻转,从中探出了各个顶角闪烁着红光的方形。各面中心分布着一环扬声器,看样子没有敌意。   内侧传来了两下敲麦克风的声音,随后响起的男声年迈却富于活力:   “喂喂,我想这样应该是可以听到的吧?龙身的男孩?考虑到你现在不太方便说话,我刚才给你赶制出来了一本工具书。有很多人对龙很感兴趣啊,收集到的数据也很充足,放心用就好。来我这就发给你,接好了哦——”   说着,方块末端四面张开,噗地喷出了一个订装精致的小蓝本。   左辰多少有些抗拒,还是一把抓下了蓝本——也不是妥协,只是觉得书好不容易印出来了让它这么从高空掉下去有些可怜……   “来,翻开看看,嘿嘿嘿。”   老头的笑声中有些期待——左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翻开了第一页目录。全书分为两部分,占了约莫两百页的古龙语,以及末尾部分的新龙语。   他用粗大的爪尖草率地将古龙语的部分翻过,里面整页整页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原典和蛇一般漆黑扭曲着的大写符号。   一阵风吹过,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题目是新龙语,内容由英语书写。现在的左辰尽管龙化如斯,十二年义务教育留下的英语底子也足够让他理解其意思了。   吼叫,意为肯定、服从。   话筒之后的男子应该是从哪里看着这里,见左辰读到了关键部分就在恰当的时机加入到他一手设计的寓言故事之中,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从实用层面、科学层面和美感层面对于龙及一切衍生物的见解。   “……所以说,洲际范围所容纳的语言系统能有且仅有一种。我记得这是我高中毕业还是本科时期交过的论文结论来着,那个老师当时还给了我个倒数第一,哈哈哈。”   左辰将蓝本塞到了嘴里,一口硫火烧作了灰烬。   “懂了。”   “是么,懂了就好,嗯,懂了就好……书籍本来也只是知识存在的实体工具,在前提得到完成之后,它本身存在与否也就不必要了……只不过,看着自己的书被烧掉多少还是有些令人生气啊。令人气愤,令人气恼……你真的懂了么,我问你,嗯?——你要是懂了……为什么还敢在这里跟我讲人话?!——”   周围八乘八减四共六十台炮台中嘎哒嘎哒地响起了二十毫米机炮弹链绞进弹仓的声音,上膛声响重叠到一起惊心动魄。   左辰眯了眯被光照得有些痛的右眼,随机猛地睁开。   “我懂了的,是你比起我来,要恶棍上一百倍的事情!——”   “嘿嘿,一百倍么?为什么不是十,或者千或者万呢?有自知之明却又贪得无厌的年轻人我可不讨厌,啊不对,不如说我很喜欢——”   男子尖利的亢奋声音戛然而止,银龙挥出利爪一把捏爆了信息终端的方形。几乎是同时,周围的照明切为敌对模式,将半边夜空染作猩红。   ——到头来,连他是不是查理本人都没问出来。   ——不过那已经无所谓了,安迪现在就在这样一个混蛋的身边……服从着他,尊敬着他,因他的所作所为而迷茫着,痛苦着……   “她当时,可哭了来着啊……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也配称自己做父亲么?!”   枪声响起的瞬间他向后用力振臂减速,交织的弹网从他的面前扫过。部分命中的弹头在金属盔甲上击出火花,留下灰黑弹痕。   但命中时的冲击结结实实地传到了他的体内,震撼内脏造出的损伤引起了体内热流滚滚——现在的他对于痛觉意外的钝感,谕告能力发动的副作用似乎尚未失效。   “也就现在,会觉得这很方便了……”   几番振翼他拉开了与空艇的距离,在进入了部署尚未完成的射击死角后,他翻转身体将姿态调整以正向飞行——在见到卡特·兰瑟的龙身之后他所理解的不仅仅是龙化的方式,似乎连他如何飞行都多少有些印象。   从最初的几次命中中左辰了解到,空艇机炮所射出的弹头具有极高的初速,换言之拉开太多距离不仅无法利用时间差来进行躲避,反而会落入移动炮台角度调整的好球区中——这点他在被孟倚灵叼着裤带躲避浮游炮轨时有了充分的体验。   在从空艇后部绕过半圈之后,银龙抵达了空艇上部。任由炮台追赶在自己尾巴后面,保持着几乎会撞到炮口的距离贴着空艇表面进行滑翔。   查理机虽然提供了全面而高效的瞄准方案,却也不知变通——左辰利用着这一点,拉扯的同时寻找突入的机会。   银龙行至空艇前部。   “那里!!——”   不同于艇身由金属骨骼和防割纤维组成的防御部,空艇前部似乎是处于观赏用的考量由整块的半圆形玻璃质构成——虽然依旧存在着一定的强度,但较之周围随时会被机炮咬伤尾巴的紧迫,那里存在着更多的可能性。   银龙向下振翅飞速急降,于空中画出了一道长长的弧光。   暗绿色的玻璃之中能够看到木质的地板和一排排的书柜,看样子是某个单人用的办公间,空荡荡的房间之中仅有一副厚重的桌椅,靠近边缘的地方立着装饰用的环状船舵。   房间中央的绿色柱子闪着莹莹光芒,内容物难辨轮廓。   左辰对准玻璃正中,侧身发起冲撞。   一声钝响,毫发无伤。   “不行么……”   左辰并没有放弃尝试,一次次的冲击着同一块区域。鲜血从鳞片之中溢出,还没等滴落便在高空的风里凝结成了黑色。   他进而尝试了尚不成熟的吐息和孱弱无力的爪击,同样毫无收益——倒是一次次的徒劳努力让他本人精疲力尽遍体鳞伤。不过他也明白,和卡特·兰瑟形态相比,目前自己只有双翼称得上是飞龙,身上只是局部生出了鳞片和爪牙,大抵还是人的样子。   “该死,该死,该死!——”   他尝试的频率渐渐降低了下来,如果连这里也不行的话,那么只有下面的动力部还没有去过——没等他开始行动,长约两米的数枚纤长漆黑钢柱便已从多个视野死角射出,借助远超弹头的质量击穿了龙鳞射入了他的身体。   钢针末端的金属锁链连接着将其射出的鱼叉炮口——本来这是为了在着陆海面后猎捕鲸鱼设计出的舰首炮,虽不足以称作武器,但用来捕杀飞龙似乎绰绰有余。   感受不到疼痛也就没必要故作悲鸣,只是多处肌肉被撕裂让左辰忘记了将身体动起来的方法。他筋疲力竭如尸体一般从玻璃半球上滑过,留下了长长的一道漆黑血迹——像是要炫耀自己的猎物一般,从上下左右亮起了白色的大灯,照亮了银龙孤注一掷被处磔刑的凄惨下场。   借着那光,他勉强看清了房间内部。   身材高挑的男子正交叠着手指背对着外部,视线正投向房间中央的绿色柱状容器。那之中充满了莹光样液体,其中的漂浮物白皙肌肤有如蜡塑,黑色直发长可及足,四肢轮廓分明属于一位赤身的少女。   光蓦地照进了记忆的阴影,它遍体孔洞,像块干酪。   ——又是,那个夏天……   ——两个冰糕。   ——生病,又要吃药。   ——聊到爱好。   ——书,还有……   ——笑。   ——尾气,烟草。   ——警告。   ——争吵。   ——吼叫。   ——徒劳。   ——……   ——一个书包。   ——学会了,祈祷。   “Ruaaaa——!”   怒发冲冠的龙啸中没有任何语言含义的存在空间,他想做的只是尽其所能的宣泄这无法根绝的怒意,用咆哮、用烈火、用尽这副孱弱身躯的一切血肉与骨!他忘记了撕裂的双翼已无支撑自己体重的能力,狂暴地摆动着双翼与四肢,像一只被剥光羽毛的有种雄鸡,杂乱无章地拍打着玻璃表面任鲜血四溅骨骼分崩离析。   射入肉体的钢钎一根根地从血肉深处挑出,带出淅淅沥沥的鲜血落向大地再被钢索拉起。剩余的钢钎无法继续支撑他重量,呼噜呼噜地从骨缝之中拔出,任凭陷入狂怒之中的银龙扑打着残缺翅膀落向大地。   高空的疾风冷却了他的怒火,唤醒了他的痛楚与疲惫。   他身体的挣扎停了下来,目光迷离地看向依旧高悬着的空艇——他亲眼目睹安迪的原型机的回收现场,她应该还在个庞然大物的某处才对。   那么自己在看到一幕时,在怒火将一切烧尽之前所想起的那些又是什么?幻觉?想象?还是些别的什么……察觉到那份空缺的瞬间,自己第一次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记忆中存在着边界,就像眼前逐渐远去的天空,是无能为力的极限。   ——啊啊,要落下去了。   ——翅膀的蜡,已经化掉了么……   尚未破损的耳膜捕捉到了振翼的声音,有节奏地击破强风。左辰没有回过头去的打算,想着,那多半是自己的幻觉。   从这个高度掉下去,要想把尸体拼回来应该是件很难的事情。那还不如加把劲保持着龙化的状态迎接生理活动的终止,这样被拾取之后就地火化起来也会,方便一些……   “一个人啰啰嗦嗦地说什么呢?有损我兰斯洛特之名,快给我打起精神来!——”   陌生男子所发出的斥责唤醒了左辰昏迷边缘的意识,强健有力覆满银鳞的臂膀撑住了他下落中的身体。后背张开的双翼边缘闪着骄傲的银辉,从容地扇动着,支撑着龙身以外的人体重量。   金发赤瞳的少女从银龙背后探出头来,打量了下左辰的状态便一边在背包中翻找着药物一边冲银龙的男子抱怨道:   “他现在这个样子拿头打起精神来!——净让人家难办。”   “诶诶?我这不是想要树立下师傅的威严么,嘿嘿嘿。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学咱本事的年轻人,当然要从师徒关系的确立开始,你说是不是。”   “话多,那也等完事儿再说!何况你也没比他大多少……”   龙背上的女骑手掏出了一管菠萝黄色的注射剂,不由分说地插进了左辰右臂的鳞片之间——约莫两百毫升的混合药剂注入到了他的静脉之中,因失血过量而搏动异常的心脏再次开始振作。   “这之后你的龙化会自然解除,好好休息就行。这里面的中和剂之占一小部分,剩下的生浆剂和抗生药物应该维持你的生命,安全了——”   她的解说未毕便因左辰的身体变化而瞠目结舌——他所吞噬的铁核寄生生物完美地接纳了宿主的体质,在吸收了中和剂活性回复的同时进一步回收了他身上残存的干涸血液。   卡特看着左辰焕然一新的银甲,压低了声音和芙拉儿咬耳朵道:   “这是不是,比我还厉害?……”   “应该是我搞错了——这男孩当时没有接触过你,最多只是远远地看着。所以他的龙化也并不是因为触媒所导致的,中和剂会无效也是自然……”   “那是为什么?”   “要有机会,卡特你问他本人试试?”   左辰轻轻伸展双臂试探了下肌肉状态,便示意卡特将自己放下。尽管卡特有些信不过还是尊重了他的判断——左辰在从他怀中落下的瞬间将双翼撑开,绕着卡特转了两圈后,翻动着双翼与龙骑士的二人平行悬浮。   他浅笑着行了个礼,问道:   “多谢二位搭救,是卡特先生跟芙拉儿小姐吧——在学校那里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听孟倚灵说过你们的事情。”   “不,本来也是我们擅自发动的袭击——”   “目标是,安迪吧。”   芙拉儿看了眼卡特的脸色,达成共识后点头称是——左辰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这一刻,脸上伪造的笑容被猛兽猎人般的抑郁所取代,打了个响指指向天空的空艇,单刀直入摊开底牌:   “那话就好说了。安迪现在,就在那里。”   正当三人抬头看去,红发女子背后的坊间制造的火箭背包喷吐着紫蓝色的火焰,利用速度和体积上的优势突破了火力网的侦测。她手中总长两米的机切巨刃裹挟着火与疾风,自上而下以神罚之势划过夜空,将空艇首部的玻璃罩子一刀两瓣。   ——   尽管孟倚灵在接到听寒电话时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她怎么着也没想到芙拉儿会骑着她家卡特·兰瑟再次赶到现场接住左辰。所以在目睹了银龙的自杀式袭击时,她和爱莲娜·库尔·格蕾蒂恩彼此都没加以阻止,当即从两万米高空的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破例鬼化的爱莲娜飞身掠过空艇去接住左辰,自己则一时冲动对准昔日雇主的资产之一挥下了长刀。结果不出半分钟,自己便落入了只身一人突入空艇的境地。   没有打草惊蛇的夸张警报也没有攻击开始的提前警告,在她滚入房间的那一瞬开始,一个个跟随着死亡的瞄准器红点便追上了她的身体。待机已久的武装机群不由分说地扣下扳机,任凭自动枪械对着女性身形将弹头倾泻而出。   幸好办公桌提供了结实的掩体——这房间的主人经常做总统遭遇刺杀成功反杀的白日梦,说不定找找能翻出来武器也说不定。   射击持续了数秒,停歇后依序响起了换弹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烧过的硝烟味,办公桌内部的金属掩体显著升温。   待室内安静了下来,她背靠桌子看向窗外。   融掉的玻璃已经凝结成了深绿色,风正呼呼地灌进室内。她将冷却下来的刀身插进地板,拍了拍手自言自语:   “哎呀,似乎有些太心急了……”   身后响起了合成声。   “生体身份认证,安迪——”   房间大门应声开启,赤足啪嗒啪嗒地踩过地板,听上去大概是在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孟倚灵听到那女孩又打了声响指,地板开始震动,厚重的铁壁出现在了舱首边缘,自左右向中心缓慢闭合。   孟倚灵闭上眼睛,等待着女孩走到自己身边。   “别想太多,姐姐这次真的睡了……刚才是我的疏忽。”   “没有。我知道是你。”   “那就好。我想我也没必要将你在最近六个小时内犯下的罪行一一列举了,光是刚才的那一刀就足够以妨碍执法为由移交机关了。”   “那,后面那些人为什么还没有把枪放下——”   娜亚似乎因为孟倚灵问题答案太过显而易见而有些吃惊,在孟倚灵进入这间房间时她的一切身体信息便已经暴露给了Neph,她身上除了已经变形废弃的那条金属刀以外别无它物。   娜亚抬手命令道:   “你们把枪放下。”   “……”   见没人回应,孟倚灵讥讽道:   “哈哈,和希夫一样,说查理机要把你当做公主,话却根本没在听……”   “不,那只能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孟倚灵故意激怒的行为并没有受到成效,有些泄气地哼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选择了放弃等待之后的命运——无论她的身体能力再怎样优秀,面对十几把枪和眼前这位又不知道藏了些什么玩具的娜亚也是无能为力。   窗外的铁壁徐徐关闭,黑影将屋内的一切吞噬。   银龙有如炮弹一般射到两扇铁壁之间,卡出了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另外一道人影有如强风从孟倚灵面前席卷而过,一边厉声咆哮一边冲向了房间内大批的查理机。   卡住铁壁的银龙低吟:   “好久不见。少校。”   “你为什么……”   “没时间浪费了,带上她离开这儿——那小子磕了些我自己用的药,咋呼不了多久。”   娜亚抬手刚想反抗,孟倚灵先发制人的高压电击枪便已经命中了她的脖颈——剧烈的震颤扫过她的身体,系统随即宕机。   少年化身的银龙正利用着钢甲的优势从容应对着房间密集的武装机群,爆炸声接连不断,地上留下了一具具燃烧着烈焰的人形残骸。   卡特注意到了银龙顶着密集的火力网所不断行进的方向——是房间中央的一柱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的维生罐,那之中静静安眠着一位黑发的少女。   “等下,那小子不会是想……”   “该离开这里了!左辰!——”   孟倚灵的呼声被枪鸣所吞没,卡特腾出只手拉住了她的肩膀——银龙以双翼为盾,脚步中没有一丝犹豫。卡特犹豫了一下,深吸口气发出了一阵龙啸。   那并非人类的语言,却让左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来看向这里——须臾,却又摇了摇头,再次向那罐中的睡少女迈出了脚步。孟倚灵呆立在原地盯着地面,鲜血沿着紧握的指间流出。   卡特放弃了尝试指示道:   “芙拉儿在下面接应,带着她跳下去。”   “你们要带她离开这里么?”   “没错……不过,不只是因为任务。”   孟倚灵笑了笑不发一语,转身抱起昏迷中的机械女孩从卡特所撑开的缝隙中一跃而下。卡特回头确认了落下的人影已经被直升机顺利接起,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房间内最后的的一名武装机也已双膝跪地原地爆炸,不由得啧啧称道。   左辰却双臂环抱着维生罐体,低声长啸,像是在哭泣。   卡特头痛不已,连声抱怨:   “偏偏在这种时候开始滥情,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呃?!”   意料之外的剧痛从背部多处炸裂开来,卡特回头看去,粘着陌生血迹的黑色钢钎穿透了钢甲深入血肉,数目是四。   肌肉撕裂功能丧失让他一度失去了与闭合铁壁的力量平衡。他将身体调转了九十度,舍弃了双翼飞行的尊严将其塞至缝隙之间。   卡特震声怒吼:   “还要人为你牺牲多少,混账东西!——”   “我没让你那样做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就好……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可以……怎么回事,头突然,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左辰抱紧头颅大声呻吟着滑倒在地,背后双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的同时,皮肤下层出现了图样复杂的对称印记,于昏暗房间中忽明忽暗地闪着银白光芒——维生罐少女眉头紧蹙,闭合的唇间咕噜咕噜地冒出气泡。如出一辙的印记出现在了她的胸腹之交,以同样的频率闪烁着银光。   以二人为中心,武装机的残骸失去了重力悬浮于空中以相同的速度旋转起来。卡特眼中的色彩和耳中的声响产生了扭曲,不明来由的强烈痛感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挣扎身体想要找回失去的平衡感,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身处高空的风中。   铁壁不留悬念徐徐关闭,表面是一枚浮雕般的巨大十字。月光投下了黑白分明的阴影,盖住了卡特·兰瑟哭笑不得的表情。   “嗡——”   真空爆破的低沉声音有如恶魔低吟,瞬息之间空艇头部结构分崩离析。支撑起艇身的粗大钢筋从末端被根根拧断,张牙舞爪地刺向周围。失去障碍的月光照亮了卡特的脸,让他看清了那飞扬着的船体碎片和机体残骸之间,半龙少年和无名少女隔着维生罐的玻璃罩子相视无言。   “打扰了。” 话毕,卡特哈哈一笑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被风携走一般任由双翼松弛坠向大地,消失在了铺满月光的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