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格利高里.古列古你死定了 “我最亲爱的赫尔尼穆斯，请在此长眠。相信我，将来会有一个对你来说比我更重要的人来唤醒你，他将代替我给你我不能给的一切。在那之前，请沉入永恒的时间之河，安静地睡吧……睡吧……” 在天地间流淌着的无尽时间之河中，终于又一次被唤醒了，张开双眼，它逐渐看清了召唤出自己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人类，穿着如夜色般漆黑的长袍，口中刚刚结束复杂的咏唱。它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可是没有关系，它醒来了，属于它的时间又开始流动，仅这一份恩惠，就足够它为这个人类奉献自己的一切…… “喂，你是什么属性的妖精”法师的精神很差，无论是谁在不间断地咏唱了三天，召唤出一个实体的上位妖精后都不会精力充沛，即使是上级的黑魔法师也不例外。卡休注视着这个他从事法师工作后耗费了最多精神力才召唤出的实体化妖精，没好气地问道，虽然他平时说话也并没有好气到哪里去。 它安静地跪坐在地上，魔法阵的余辉还没有完全散去。在漂浮变幻着的乳白色光晕中，它正用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望着他。妖精身体也许是刚实体化的关系，还呈现半透明的样子，如精灵大陆上最迷人的月河一般光泽的冰蓝色长发直拖到脚踝上，意外的是它额头上并没有像其它妖精那样烙印着代表其元素属性的符号。 法师看它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皱眉，苍白的脸上明确地显示着他的不满：“你还不能说人类的语言？”照理来说，高级妖精实体化之后应该是以相当于成年人类的外貌出现，并且可以通晓世界上的所有语言的。但是那也只是传说，毕竟世界上可以亲眼见到实体化妖精的人并不多，有能力召唤出高级妖精的人就更加稀少了，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并不可靠。可是卡休此刻还是相信上古石板的记述的，他召唤出来的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妖精之一。纵然这个石板是从他最痛恨的家伙那里用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方式得到的。不过世上除了那个家伙，应该也没有人会要求一个黑袍行事光明磊落了。 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岁左右儿童的妖精点点头，它似乎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只是还不能发音。 卡休原本想用一个简单的照明魔法画出代表不同属性的魔法符号给它辨认，可是由于三天来消耗的精力太多，他最终决定还是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语言交流。“你是火系妖精？能不能发一个地狱劫火？嗯，那个可能会一下子烧掉整片树海……”他看了看禁林四周的环境“还是给一个大火球吧……” 没有反应，恩，看样子不是火系的，应该是水系的：“给我一道水墙，或者冰矢……” 依旧沉默“风刃会不会？石盾会不会？” “难道你是暗系妖精？”卡休觉得自己的耐性正在一分分的消减，这个小妖精似乎不会任何精灵系法术，可是一个实体化的精灵竟然不归属于精灵系法术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不，不要告诉我你是光明系的……”黑袍法师仿佛在自言自语“天啊，如果你是只魅惑系的妖精那我就向黑暗之主起誓，把那个胆敢用这破石板骗我的家伙用最残忍的方式碎尸万段……” 妖精看着他，银白如羽的睫毛扇动着，还是没有动作。卡休几乎要怀疑它是否能听懂人语了：“那你会什么法术就施展出来吧……”看到妖精点点头的同时，周身开始发出柔和的银光，他想他早就该这么问了，而不是自己胡乱猜来猜去。毕竟这可是记载中从洪荒时代起最强大的妖精，它那些来自远古时期的法术很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光芒逐渐再一次将妖精整个包裹起来，就像出现时那样，它逐渐蜷回成一个小球，再展开时已经不是精灵类的样貌了，而是变成了一条类似幼龙的圆球形东西。 这期间，卡休将魔法波动观察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变化术……一个变化术！黑魔法师周遭的空气似乎正由于他瞬间聚集的精气而细微地震动着：“格利高里.古列古，你、居、然、敢、骗、我……”这个所谓“史上最强”的妖精掌握的魔法，从它带出的精气流动到法术光晕，竟然只是一个惑系法术里最多达到初级变化水平的自体变化术，而变化出来的这个圆咕隆冬，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只还没有独眼海怪有用的东西，攻击力可以直接判断为零。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堂堂高阶黑魔导士卡休.莱斯利.克里夫勒，整个大法师学院承认为五百年一见的法术天才的他，竟然被一个他曾认为智商低于兽人的冒险者骗了！还在大陆最偏僻最古老的禁林中一待就是将近四天，施用高级复杂的古典法术，昂贵的魔药和法器，召唤出的不过是一只还处在生成期的低级妖精！如果这件事让贝加那帮法师工会的家伙知道了，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他猛地站起身，不可抑制地感觉一阵晕眩。魔法师的体力大多很差，特别是在长时间施法后会更加虚弱。看也不看地上的妖精一眼，他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传送球，不能再浪费自己的精力了，他需要长时间的休息，而在那之后就直接把那混账丢进地狱的烈焰中烤成一缕黑烟……他边想边发动了传送球上的物理传输装置，正要启动，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袍角，低头一看，那个小妖精正用它积满水汽的眼睛看着他。“你要做什么？”法师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我不会和你这种毫无用处的低等妖精签契约的，你就待在这里，过个一两天支持你的精气不够了，就会再次进入休眠的。或者可以找到另一个法师和你签契约……”说完，他拉开衣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传送装置。 妖精茫然地看着那个将它召唤出来的魔法师，在一杯茶还不到的时间里就及其不负责任地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许是它还不懂得如何作出人类的表情，可是那个人走了，那个本应该成为它的主人的人却将它抛弃了。它慢慢蜷起身，用两条细小的胳膊圈住双腿，把头埋在膝间。卡齐利亚大陆东端最古老的禁林里响起了如泣如诉的尖细歌声，那声音在黑暗森林的夜空中久久地徘徊不去…… 正文 禁林中的邂逅 米勒背着货物从蓝姆镇出发后已经在森林中走了超过小半天，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完全没有改变。除了树和灌木就是更高大的树和灌木，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绕近道穿越禁林的边缘，原本只需要两个半钟的路程，而现在却已然让他从正午走到了傍晚。米勒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在出发前忍不住又多喝两杯，不然清醒时的他就不会在错过了第三个记号后继续自以为是地向前走，然后完全在树海中迷失方向。 卡齐利亚大陆最东端的这片树林据说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森林，它曾有过很多名字“树海”，“禁林”，“魔性森林”而最让人头痛的无疑是“旅者的墓地”。在这片森林中，所有可以用来辨别方位的中级以下魔法和工具都会失效，罗盘就像疯子一样地打转，最早那些深入这片树林的旅人都没有再出来过，传说他们的灵魂都会被囚禁在林海深处并在无星无月的深夜发出凄厉的哭嚎。遗憾的是人类的贪欲从来都比大自然的魔力更疯狂，自从在禁林的另一头发现稀有的高品位魔法石之后，除了利用船只绕过海角到达禁林对面，一些没钱雇船的人开始试着靠已知的位置，穿越它的边缘。好在其中最短一段的距离只需步行两，三个小时，而世上总有几个方向感或者运气特别好的家伙，乐意为自己和后人开辟出一条通往财富的捷径。如今的禁林对面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镇，镇上靠开掘魔法石和代炼药剂赚钱。行脚商人米勒.卡纳什，此次就是去这个名为蓝姆的镇卖日用品兼进货的，可是现在却一时不察地走进了禁林深处。 眼看着天一点点暗下来，男人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他长叹了口气，卸下肩上沉重的背包，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来。他不是魔法师，祭司或者精灵，所以不可能会任何上位的移动用魔法。也没有什么高级传送工具，那些昂贵的奢侈品，对于他这种走街串户的行脚商贩来说，根本连听都很少听说。“不然这里怎么光叫做‘旅者的墓地’呢？”他仰头看着背后参天大树上深青色的天空“是魔法师或者祭司的话就可以轻易出去了吧……”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所谓魔法就是魔法师拿出一个药瓶，撒些粉末，念段咒文之后，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或者是祭司在祈祷日向光明神庄严咏唱，为国王和他的臣民祁福消灾，而完全不会考虑其背后要包含多少强大精神力的修行和对信念的坚持。“我还这么年轻，不应该死在这鬼地方啊。”男人轻声说着，虽然从小就没有了亲人，朋友也不太多，可是年仅二十六岁就要去冥主索拉卡尔那里报道他还是不愿意的。肚子切合情境地咕咕叫起来，米勒这才想起已经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禁林里的又一个与别处树林的不同就在于林中除了各种四季常青的不开花植物外，找不到一只别的动物。曾经有人说这是因为禁林中有龙或者别的什么魔物，所以才不会有别的动物居住，可是住在蓝姆镇的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魔物。有没有吃人怪或者龙这点对于现在的商人米勒来说并不重要，关键问题在于，如果没有动物和蕈类，他就没有食物了。原以为可以在晚饭前到达禁林另一头的皮尔村，所以货物里除了蓝姆镇盛产的高品位魔法石和魔法药剂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装，米勒只得吞了口口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牛皮纸包来。包里是几颗五颜六色的糖块，他是帮皮尔村旅店老板的小女儿露西代买的。摸出一块拇指大的糖在眼前端详，这也许就是支持自己再多活几天的能量了，米勒把它放在嘴里含了一下，感觉出丝丝甜意之后又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死在这里，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钱等着我去赚呢，财富之神穆特法拉保佑！”他对自己很坚定说。 米勒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大半天的跋涉让他太过疲乏，不知不觉就靠着背后的树进入了梦乡。梦境很混乱，在他醒来后完全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唤醒他的唯一感觉是手指上逐渐清晰传来的湿意。他猛然惊醒，发现那湿度并不是自己的幻觉，一低头就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吸着自己的几根手指。 “呀！”男人猛然惊呼着甩开手上的东西，那团白乎乎的物体一下子跌出很远，撞到了他的对面的一丛灌木上。 “呜呜……”那东西发出类似小动物的声音，在地上颤抖着，不敢再上前来。米勒已紧握着防身用匕首的手松了下来，转而用一根长树枝捅了捅那团东西。白色光球一下子亮了亮，慢慢从中心舒展开，竟逐渐显出一个类似人的样貌。米勒听见自己的沉重的吸气声在深夜的丛林中响着，面前这个“东西”显然不属于人类也不是矮人，难道是精灵？他曾经看到过冒险者从西方大陆精灵国度带来的图鉴，上面似乎也没有这样的精灵。 大陆上大多数通行的魔法其实就是以咏唱咒文，法阵或者借助魔药向精灵，魔或者神借用它们的力量。其中用的最广泛的自然是借助这世界上可以说无处不在的元素精灵之力的精灵系魔法。施咒者不一定要具备绝对的信仰，只要精神力越强，所能借用的精灵能力和等级自然就越高，而相对的这个魔法的难度也会越高。传说那些不可见的元素精灵中偶尔也会诞生出具有实体的精灵，如果用契约束缚住他再以自己的魔力供养，就可以从它身上得到纯净而空前强大的法力而不需要任何咏唱或辅助药剂。魔法界为了将它们和西方精灵大陆上的精灵一族相区分，普遍将实体化的魔法精灵统称为妖精。而对于一个修行达到一定程度的魔法师或者祭司来说，几乎没有不想得到一只妖精为自己所驱使的。不过商人此刻显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魔物，但是在看到它惊人美貌的外表后，米勒已经考虑着可以这样把它带出去，卖给那些有钱又喜欢猎奇的领主或者骑士了……应该可以开出个不错的价钱。短短几秒钟的功夫，行脚商人已经决定了眼前这个无名妖精的命运。为了给这个“商品”估价，米勒决定靠近它仔细观察一下。身体呈半透明的妖精看上去只有不到人类十岁孩子的大小，身上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刚才被他大力摔到地上后就一直瞪着一双仿佛在黑夜中燃烧着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你可以听得懂我说话吗？” 妖精点点头。 “你还不会说话？” 它摇摇头。 看来还是个未成年的魔物。虽然他也不知道魔物是不是按照成年和未成年来划分，但是仅凭它的外貌，米勒心里就将它定义为幼年了。 “你一直都住在这片禁林里吗？” 它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很迷惑。直到现在它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沉睡之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米勒看它的样子不过就是个小孩子，就大着胆子冲它伸出手来：“过来吧，我不会伤害你……” 小东西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似乎也确定他的无害，犹豫着靠了过来。 “小家伙”仿佛对着小狗小猫一样，男人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那头发的触感绝不亚于他所知的上最高级的绸缎“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没有主人吗？” “赫……赫……”它努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有些着急地看着他。忽然又把米勒摆在它头顶的手拿到嘴里，吮起来。 “小家伙，你饿了吗？”米勒想起小时候祖母家的小猫没断奶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吸人的手指“可是我这里没有牛奶啊……”啊，对了，它一定是要吃糖。想到刚才自己是用这两根指头拿过糖块，这个妖精一定是闻到了手上的甜味。 它抬起羽毛般浓密的银白色睫毛望着他，这个人类看样子不害怕自己也不讨厌自己。而且他身上有非常好闻的魔法的气息。是非常纯正的魔法的味道，和那个召唤自己的人身上的一样纯正。如果能吸取到更多，也许自己就可以更长时间的保持实体的样子了。 商人从口袋里掏出糖来：“原来小魔物也要吃东西的嘛……诺，这个给你吃，不过只能吃一块哦，剩下的是露西妹妹的。” 妖精像小狗一样嗅嗅他手中姜黄色的糖块，毫不犹豫地转开头，忽而又用那双湿润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米勒有些不解了，不要吃糖，难道是要吃人的？想到这里他惊恐地望向地上这个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的小妖精：“喂，你不是把以前那些迷路的家伙都吃掉了吧……” “当然没有，我只是想要一些魔力，你的魔力啊……”心里想着，却又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表达出来。它现在的精力不能支持它身体创造出可以发声用的器官。不过这个人类好奇怪，虽然身上带着魔法气味，本身却没有任何魔力的样子。 商人放弃地把糖块放回口袋里，打开身边装满魔石和魔药的包裹，试图从里面翻出一块侥幸被遗忘的脆饼或者肉干什么的：“我说，你可不能吃我啊，虽然我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但怎么也是个努力劳动赚钱的好青年啊……也许有几次确实多赚了些，不过我想也不是太多……” 它看着这个“好青年”一个人边絮絮叨叨，边在大背包里翻腾着，忽然，一股浓郁而美味的魔法的气味从那个包裹里飘散出来。妖精当即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扯开米勒正抓在手中的一只麂皮袋子，将一整瓶药剂丢进嘴里。 “咿呀！”半秒钟后，米勒发出一声不亚于自己亲身被咬掉一块肉的惨叫“我的高纯度基础药水！市价不少于五百个基尔！起码相当于半个金币啊！” 不等他有其它反应，妖精迅速地撕开另一个袋子，抓起一块比它自己拳头还大的魔法原石塞进口中。米勒目龇迸裂，两手当即卡住小家伙的脖子：“蓝姆镇特产的高品位原石，市价三十基尔一朗克你也敢吃！吐出来！” “唔……”虽然脖子似乎就要断了，可是妖精还是没有一丝要返还他那块原石的意思。 相持不下中，妖精下意识一脚狠狠地正蹬在商人脸上，米勒迫不得已捂住鼻子松开手，那块价值不下三百基尔的高档魔法石也永远地离开了他的钱袋。 这绝对是比迷失在禁林里更加恐怖的噩梦，米勒眼睁睁看着自己价值不菲的魔法石凭空消失，才第一次深深感到绝望。他看着悬浮在半空中满足地抹着嘴角的妖精，那眼神恐惧的仿佛对着吃人不吐骨头的独眼海怪：“你，你……你要赔偿我的损失！”如果我有机会出去，一定要把你卖出两倍的价钱。 这些魔法石的力量非常纯正，它感觉好多了，这些力量足够它支持一阵子的。虽然这个主人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不过不要紧，它知道他是个好人。人类表示高兴的话应该会笑吧，它扯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刚才主人还要自己为他做事，它笑着点点头。 “点头？你可以补偿我？”商人虽然有一些被那个前所未见的单纯笑容所打动，不过心中的算盘自然打得是另一回事“如果你可以补偿我，那就带我从这里出去……”反正呆在这里也是等死，如果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小魔物可以帮我出禁林，那我就可以马上把它出手，这样损失也就可以得到补偿。 原来这么简单的要求，主人真是个好人。妖精认真地点点头，向着一个方指去。 “你的意思是往那里走？”它不会骗我吧。米勒想不到对方居然回答的这么干脆，如果它要害我……不过这家伙的笑容为什么总让人觉得缺心眼呢。算了，就赌一次吧。商人投机的天性最终还是战胜了疑虑，他整理起行囊按着它的指引走去。 说来奇怪，妖精带他走过的地方，都是看似完全不通的死路，却在走到尽头时豁然分开一条小径。而直觉也告诉他，他并没有走进树海的更深处。终于在天微明时，米勒看到了远处村庄飘起的第一缕炊烟。 在晨曦中完全脱力地走进皮尔村刚刚开门的“香草”旅店，米勒脑子里除了想要一张可以一头栽倒的柔软的床铺，早已经把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妖精忘到了九霄云外。女店主才拆下门板准备扫地营业，猛然间被撞近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常客商人后才没有将手里的拖把招呼上去：“米勒！你一大早想干什么？生意不做改打劫了吗！”女人此刻的嗓门虽大，声音却很好听。 “啊……莎拉，我整晚上都在树海里行军，拜托你给我一个空房间好吗？背着这包破石头，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散了……”扔下背包，米勒一下瘫坐在店堂最靠外的一张椅子里，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将一头酒红色卷发挽在脑后的莎拉，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什么？你在夜里穿越禁林？米勒你现在真的要钱不要命啦！你怎么……” 商人毫无气势地摆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求求你，我的宝贝，我的女神，看在我们慈爱的光明神卡拉库亚的面子上，让我这个可怜人先在你的旅店里休息一下吧……” 女店主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禁不住皱起眉头，正想进到店里叫两个伙计出来帮忙把他架上客房去，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裙摆。略一转身就瞥见呈半透明状的小妖精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倒抽一口凉气后，见多识广的女老板才没有把那声已经到了口边的尖叫发出来。 “魔物！”莎拉两手拽起了瘫在眼前几乎已经睡着的男人，恶狠狠地摇晃着“米勒死小子，你还给我带了一个魔物回来！” 米勒感觉满脑子的零件都被晃了下来，眼前已经见到圣光时，这个残忍的女人才停了手。不过她住手的原因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被一个东西阻止了。小妖精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她俩中间，瘪着嘴看着莎拉，两手还抓着她的围裙“女人，不要欺负我的主人！”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呵……你的小东西还想保护你……”她一下子就乐了，这么个长相漂亮的小家伙，暂且不管这个奸商又是从哪里拐骗来的，女人喜欢美丽事物的天性和母性一旦被激发，立刻就从魔鬼变回了天使。她撒开手任男人跌回原位还来得及听他咕哝出一句：“它，它不会伤人的……” 皮尔村最受欢迎，价格最公道，条件最舒适的唯一一家旅店“香草”旅店，年轻美貌的女店主莎拉绽开今天早晨第一个动人的微笑：“库克！托德！帮我把这个还欠着我两天房钱的商人抬到后面的‘特别招待室’去……” 此时已经有几个早起的住客准备下楼用早餐，听到女老板清亮的嗓音也不禁笑起来，初到此地的人心想这可真是好心的女店主，对于拖欠房钱的客人还有特别房间招待。熟客则暗爽，哪个倒霉鬼又要领教“香草”旅店，独一无二的异味漏风马棚了。 “至于你这个小东西……”莎拉单手就拎起了地上的小妖精“不想在他醒后找不到他的话，就乖乖跟我走。” 红发女人的威胁起了效果，毫无办法的小妖精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主人被两个半大少年拖走后，垂着头被她随手丢进了一个房间。 米勒重新醒来时已经又是日薄西山，而马棚里浓烈刺鼻的气味也熏得他一刻也不能久留。轻车熟路地从厨房后门绕到一楼主人房，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嬉笑声…… 棕红色头发的露西正和小妖精在羊毛地毯上玩耍，她毫不顾忌地抱着变成球型的妖精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咯咯地笑声。正要进去制止这种危险的游戏，忽听身后一个女声响起：“如果你敢带着这身臭气进我的房间，我保证以后你再也别想跨进‘香草’一步……” “莎拉……”男人咽了咽口水“我，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是否安全。” “哼，我看你只是担心自己的货物安不安全吧。”红发女人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米勒讨好地笑着转过身来：“我说，亲爱的玫瑰女士，您就不能收起您高贵的荆刺几秒钟吗？” 玫瑰女士也微笑着回应他：“面对着一个欠了我三天房钱，看上去还准备继续欠下去的客人，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完全对得起卡拉库亚神的慈悲心了。而且，你的那些破石头和小魔物都很安全……”说着她指了指房间里床边的大背包。 顺着她所指的方位望去，只见背包看似完好的摆在那里，不过背包翻盖却是打开着的。米勒心头瞬间闪过一个恐怖的预感，紧接着就看到小女孩将手中一块闪耀着高档光泽的黑色魔法原石抛向空中，而下一秒，幼龙形状的妖精飞身跃起一口将其吞进了肚子，跟着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噢……不！”商人两手扯住本已杂乱不堪的头发“我的神啊……让我死了吧！我的货物……”想也不想地准备冲进房去，却被身后人一把拽住。 “我以为那些都是你为你的宠物准备的食物？”莎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丁点的抱歉“而且它都不吃别的东西，是露西发现它只吃魔法石和魔药的……” “你……你知道这些魔法石我带到王都去可以卖多少钱吗！”米勒毫无礼貌地打断了她“最好的三十基尔一朗克，最差的也可以卖到十基尔！这世界上会有那么贵的狗粮吗！你放开我，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好了，好了，我的吝啬鬼先生，这次就算你提前垫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好了，以后再来还可以有折扣”女人的语气软了下来，拉着他的一条胳膊就向外走“先去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再说，好吗？” 男人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房里：“两个月房钱，要最好的套房，连三餐……” “趁火打劫到我头上了？” “那就算普通套房……” “什么？” “好吧好吧，普通单人房，连午餐总行了吧……” 房间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小妖精不知何时又变回了人的样子。现在除了瞳色和发色，它看上去和一个十岁左右的人类儿童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它朝着声音消失的方向凝神望着，以至于小姑娘抛来的一个小瓶子砸在头上都没有察觉，无色无臭的绿色药剂满洒在肩上，它赤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正文 神秘的来客 （上） “赫鲁说它想你了……”露西爬上为她特制的高脚椅，凑到正在埋头大嚼的青年商人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赫鲁？”男人头也不抬地对付着半只烤羊腿，口中依旧含混不清“什么赫鲁？” 另一边的红发美人终于忍不住皱起眉，用叉子柄用力捅了捅他的胳膊：“看在你们商人的保护神穆特法拉神也是礼仪与传统之神的份上，拜托你不要吃得好像一个三个月没进过食的没有脑子的兽人！” 米勒这才放下手中的骨头，用餐巾草草抹了抹嘴：“没办法，嗝，谁让‘香草’旅店拥有世界上最美味的孜然烤羊腿呢？穆特法拉神也会为此宽恕我的罪过的，更何况我都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他说着又灌了口红葡萄酒，才转向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小女孩“露西，你刚才说哪个赫鲁？” “赫鲁就是米勒你带回来的赫鲁啊……”小姑娘熟练地把眼前吃干净的盘子收好“刚才你把他关在房间里，他说他想你了，想要待在你身边。” “噢，天啊！卡拉库亚神在上，你那个魔物现在居然还会说话了！”莎拉作了祈祷的手势“露西，那只是一个小魔物，作宠物养着玩玩还可以，以后不可以和它说话！” 女孩有些不乐意的噘起嘴，把盘子和餐具递给开始收拾餐桌的女子。 “回答我的话，听到了没有？”美女扳下脸来。 “是……妈妈……” “好了，宝贝，现在回自己的房间去，你今天玩得已经够久的了”女人侧身拥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女儿红扑扑的两颊“去把作业完成，我不想再收到教士先生的信了。” 女孩显然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了，米勒才端起酒杯走到正向木桶里舀水准备洗碗碟的女主人身边：“你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露西毕竟还不到九岁……” 莎拉背对着他将快要散下来的长发解开，低下头用两手重新盘起它来：“我没有办法米勒，你知道路易死的时候她才只有四岁……”嘴里叼着发绳让她的口齿有些不清楚“我不想让她的成长中缺少父亲的管束。” 男人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放下酒杯弯腰从后面搂住了她：“莎拉，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你也说过，露西的父亲死了快五年了，距离最后一次对抗魔族的战争胜利已经四年了……不要把自己的心关的死死的……” “哦，你的嘴总是能这样说服别人购买你的货物吗？”女人把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她怀里，微倾着头“你这个小奸商……” “我们把小字去掉好吗？”米勒扳过她的脸来，后者顺从地让他吻了吻双唇“你也只比我大四岁罢了。” 女人狡黠地一笑，扭转过身用沾着皂液的手刮刮他的鼻子：“四年，距离最近一次战争结束都四年了……”剩下的话被男人具有侵略性的吻覆盖住，一瞬间四周安静的只剩鼻息声。 “咚咚咚！”一阵急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在厨房屋外骤然响起，惊得二人触电般地弹开。莎拉赶紧理了理头发衣服，调整了呼吸扬声问道：“是什么人？”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想在这里投宿！”一个悦耳的男声自屋外响起。 “啊，好的，请等一下……”眼见有生意上门，女店主立刻换上一副职业笑容，上前打开后门。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欣长的男人，水灰色毡毛斗篷的兜帽下只露出胡子拉碴的嘴和下巴。从满身的风尘上不难判断出，也是一个刚经过长途跋涉，远道而来的旅人。“真是很抱歉，我刚才经过前门时没有看到人，是附近的村里人让我绕到后面来看看的……”男人略微局促地说着，灯罩里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灶台边的土墙上。 “哪里哪里，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莎拉在围裙上擦干手“一定是前台的两个懒鬼又在打瞌睡才怠慢了客人，我是这里的老板莎拉，如果想要住店的话，请您跟我来……”说着取了灯来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真是有劳您了，莎拉女士……”男人恭谦地行了一个礼，跟了上去。 女人对一边的米勒使眼色让他回去休息，后者却像完全没有察觉般跟在他们身后。来到店堂里，红发女子用拳头温柔地叫醒了正靠在柜台后面睡得香甜的库克，托德兄弟俩，并且打发两人去马棚照顾客人们的马匹。然后取出登记簿和钥匙来笑眯眯地问：“请问先生您尊姓大名，想要什么房间，准备住多久呢？” 尽管四周的光线已经极暗了，男人依然没有摘下兜帽的意思：“鄙人罗德里格斯.法伊斯，是个四海为家的吟游者。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个单人房，至于住多久，就要看皮尔村是否能爱上我的歌谣了……” 莎拉脸上顿时露出少女才有的倾慕之情：“啊，怪不得您的嗓音像山泉一般清澈，原来是位诗人先生……皮尔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吟游诗人造访了，我想孩子们都会高兴坏的，法伊斯先生。” 米勒在一边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个唱小曲的吗？同样是走街串户的行当，为什么受到的待遇差这么多，哪天我也要背个琴出去…… 吟游诗人极有礼貌地躬躬身：“能够得到您的亲睐是我的荣幸，如果不介意，叫我罗德就可以了。” “罗德先生，真希望可以聆听您的歌声，这是房门钥匙，房间就在二楼”莎拉将一把铜钥匙交到他手中“押金是五十基尔，租金是从正午算起，一天三十个基尔包括早餐……您有什么行李需要我叫人帮您搬运的么？” 男人将肩上的一个皮囊卸下，笑着说：“吟游者的行李就是肚子里的歌曲和身边的七弦琴啊，而它们都是为了像您这般美丽的女士才存在的……” “啊，您还真是个浪漫的人呢……”女老板捧着微微有些发红的脸笑道“如果您愿意单独为我弹一首曲子，我不介意给您的房租打个对折。” 什么嘛，这也差太多了吧……商人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 “我本人是非常愿意的，可惜很抱歉的是，我的七弦琴在早上挑断了一根弦我还没来得及续上，而且我也还没有进餐，所以……” “对不起，我贸然提出这么失礼的要求，您请回房休息，厨房里还有些晚餐，我热一下就给您送上来……”莎拉赶紧抱歉地说。 男人点点头：“那就有劳您了，这是压金……”从斗篷内的口袋里掏出五十个小铜币放在柜台上，他转过身缓缓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 “怎么看怎么像个骗子，那个叫罗德的家伙”人走后，米勒叉着腰没好气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吟游诗人来住旅店的，他们不是在荒地里点个火就可以席地而眠的吗？” “少用你的坏心眼揣度别人”女老板将钱数清收进钱柜，在账本上记着“这里只是个小村子，我们‘香草’旅店的价格又那么公道，怎么你这个行脚商人住得，吟游诗人就住不得了？”见男人没有搭话，她自顾自继续说“不过我也觉得他有些奇怪……” “本来就是，这么晚了还把帽兜压那么低，又不是法师搞得那么神秘”男人将灯凑过去一些，方便她看清账本上的字“而且我知道的吟游诗人从来都把七弦琴当成身体的一部分珍视着的，怎么会早上断了弦到了晚上都不续上的？” 莎拉很快就查对完了一天内并不复杂的帐目：“不过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呢，如果不是歌者就太可惜了……等下我把饭菜送上去时，再多观察他一下就好了。” “让库克或者托德去吧……你这么偏心，我可是会吃醋的哦……” 红发女子笑着推开他凑上来的脸：“你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那两个孩子的母亲生前就把他们托付给我了，我怎么能对他们不负责任？早点去休息，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不再理他，提起灯来向厨房走去。米勒讨了个没趣，也只好悻悻地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房里没有点灯，米勒推开门就看到窄窗外投进一地的月光中，小妖精如同初见时一样蜷缩在那里，睡着了一般。开门声惊醒了它，乎地直起身，眨着波光流转的红眼睛看着男人，脸上是甜甜的微笑。 “你和露西说话了？”男人脱掉外套的马甲，坐到小床上。 “赫……”它张张嘴发出一个单音，那个人类的小女孩对魔法很敏感，它不需要用语言就可以和她交流的“赫……” 米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小家伙想表达什么却说不清的样子：“赫鲁，她好像说你叫赫鲁，对么？” 它用力点点头。 “那我也叫你赫鲁了”他脱下靴子躺到床上，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地方“赫鲁，不要待在地上，到这里来。” 小妖精顺从地爬到床上，长长的银发拖到地面。米勒捻着它的一缕发稍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赫鲁，真像一条小狗的名字呢。米丽从前也养过一条小狗，它叫什么来着，露露？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故意把露露藏了起来，让米丽哭了一天，结果是我交还了小狗还被老爸狠揍了一顿……呵呵，我呀，有时候也想这样到处游荡的生活究竟要到哪一天才是尽头……如果米丽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我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如果爸爸妈妈和米丽十年前没有死在战争中的话，我也就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他平静地说着仿佛与自己不相干的话，小妖精却分明看见月光下他微合的眼里淌下一行晶莹的水迹。它忍不住用手去触他的脸颊，不料男人忽然睁开眼来，目光是前所未见的忧伤。见它把担心全写在脸上，米勒勉强展开一个笑来：“不要为我难过小家伙，已经没事了，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万灵药……只是今天忽然想起旧事，有些感伤罢了……” 说不出安慰的话，妖精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听他起伏的呼吸声。米勒一手轻抚着它的后背，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梦神的睡乡，完全没有觉察到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正文 神秘的来客（下） “呀！”街道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原本属于清晨的宁静，不大的村子里家家户户探出头来张望，几个正为家人准备着早餐的妇人走了出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米勒睡了个好觉，下楼来才发现村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人人神色慌张地交头接耳着。 莎拉也满脸的不安，把男人拉到一边小声道：“住在村东边的老杰克死了……” “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怪脾气孤老头？他死了有什么奇……” “嘘，要是普通的死还没什么”女人急忙打断了他“早上去井边担水的罗斯太太在井台上发现的尸体，死的惨极了！那尸首我也看到一眼，不像是被野兽咬死的……” 米勒还有些不信：“什么不是被野兽咬死的，你见过被野兽咬死的人是什么样么？” “有什么野兽就把人的眼珠挖出来把脑壳窍开来吃脑子的，听说舌头也没有了！”莎拉见他还有些无所谓也急了“何况禁林里从来都没有野兽，我看八成是魔物干的！现在村长领着人把尸首收走，井台上留下的紫黑色痕迹却怎么也冲不掉……” 男人这才有了紧张感：“如果是真的话，不是要去请领主派祭司过来驱魔？不过四年前对魔战争胜利时，皇帝陛下不是说所有归属于魔王，会害人的魔物都被圣骑士和大祭司们消灭光了吗？那些黑袍们也同意不再进行邪恶的召唤术。怎么会……” “是啊，所以大家才这么惊慌”女子眼睛也看着门外“卡拉库亚神保佑，不会再有战争了吧……” “早上好，莎拉女士……”熟悉的温柔男声却在此时不期然地自他俩身后响起。 “啊，早上好，罗德先生”莎拉赶忙转过身来回报以职业性的笑容“昨晚住得还舒服么？” “卡拉库亚神在上，这是我从王都亚加走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男人穿着和昨晚斗篷一色的水灰色长袍，兜帽下的下巴倒是刮干净了，显露出年轻人麦色的皮肤和丰满的唇型“不好意思，我的眼睛因为疾病的缘故不能接触太强烈的光线，所以只能戴着帽子和你们说话，真是抱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罗德解释道。 莎拉略有些戒备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下来：“原来是这样，不要紧，先生您请坐，早餐马上就准备好了……” “麻烦您了……”吟游诗人欠身坐下。 米勒注意到他怀里抱着的泛着银光的七弦琴，就在他不远处坐了：“不知道今天罗德先生有没有兴致为大家献曲一首呢？” “这是我的荣幸……”男人淡淡地笑了，随手拨了拨弦，试了几个音后低声吟唱道：“在遥远的苏勒尔山阴，是明镜般美丽的库舍尔湖，湖边住着得是卡齐利亚最美丽的女神……” 米勒曾经不止一次听过这首歌，一首讲述上古神话中卡拉库亚神七个子女里最小的女儿，春天与美的女神赫米达拉与人类勇士加尔克农相爱的故事。故事里的勇士带着忠诚的伙伴们，战胜了邪神和它的手下，最终赢得了卡拉库亚神的信任和女神的爱情……歌者唱的这一章正是赞美女神美貌与卡拉库亚神之荣光的抒情部分，他的歌喉低沉，磁石似的嗓音配合着冰山融雪般清冽的琴音悠悠地飘荡开，店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从厨房里出来的莎拉和端着盘子的库克，托德也停在了门口，忘记手下要做的事。连才起床的露西都被歌声吸引，穿着睡袍就跑出房间来。 琴声随着歌声在高潮后渐止，过了好一会人们才纷纷从吟游诗人美妙的音乐中清醒过来，对他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虽然不甘心，不过米勒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货真价实，这无疑是他所听过的最动听的一曲“赞美赫米达拉”。很难想象拥有如此动人的歌喉和琴技的人，会是一个冒牌的吟游者。看着罗德放下琴，米勒咳嗽了一下：“罗德先生，你的歌唱的真不错。” “岂止是不错，真是太美了”莎拉端着装满热腾腾的熏肠，新鲜面包和羊奶的托盘走到他们跟前，殷勤地为他摆上早餐“罗德先生，可能我只是个小地方的女人没见过世面，不过我敢说您是这三十年来造访过皮尔村的，最优秀的歌者了。” “是啊是啊，老板娘说的没错”鼻子上有雀斑的库克和脸颊上有雀斑的托德兄弟俩也围到了他们身边“诗人先生你太棒了！” 从露出兜帽的部分可以看出男人的微笑：“你们过奖了。” “诗人先生，你能再唱一首吗？”露西赤着脚跑了过来。 “好了，你们几个小鬼”女人佯怒地叉起腰“库克，托德，快去招呼别的客人，露西，马上梳洗整齐然后上学去！” 在被打发走的孩子们的抱怨声中，红发女子对他们抱歉地笑笑也回厨房去了。米勒心里轻叹，会门手艺就是比较容易有人缘一些呢…… “这位先生您也不是本地人吧？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您尊姓……”吟游诗人忽然开口。 “啊，不好意思，我叫米勒.卡纳什，是做小买卖的行脚商，称呼我米勒就可以了”米勒赶紧伸过手去和他握了握，男人的手意外的细致，倒不像是个常年过着漂泊生活的人“我的老家在科克托。” 男人啜了口羊奶：“科克托，我曾经去过那里呢……是王都亚加南面，一个曾经盛产鲜花与美酒的美丽城邦啊……” “是啊，也只是曾经而已，现在要再喝一杯正宗科克托的加特纳（注：一种在小麦中加入当地特产的酒花赫米达雅发酵后酿成的酒）已经是皇家才有权享受的奢侈了吧。还有那些花儿，科克托的赫米达雅……女神都垂怜的花儿……”米勒自嘲地晃晃手里装着羊奶的木杯“不说那些了，你的家乡呢？” “我很想说我没有故乡，不过很不幸的却是，我出生于贝加城”吟游诗人低声道。 米勒一惊，贝加城，十二年前爆发百年来最大的对魔战争的地方；信奉邪神的黑袍聚集的地方。传说十二年前将邪神手下凶残的魔物召集起来，妄图将整个大陆倾覆的魔王赫洛索德就诞生在贝加城北边的荒土冰原。虽然魔王及其重要党羽在战争爆发两年后的突然消失，才使得王国在几乎必败得局面下挽回了颓势。可这十年来持续不断的小规模对魔战争，据说也是由他的手下发动的。从那时起，贝加便成了不祥的代名词，如非必要，没有人愿意想起在大陆的版图的最北边，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几乎终年不见日光的建立在冻土上的城市。 “我的父母亲都是黑袍……”诗人似乎并不介意商人此刻惊讶的目光，径自说着“不过我是他们最憎恶的孩子。因为我从小就向往着光明，我的心从出生的一刻起就属于卡拉库亚……于是不到十六岁就被扫地出门了呢。” 米勒忽然对眼前这个直率的人生出了些许好感：“听上去还真是叛逆的童年呢。” 也许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罗德愣了愣。米勒笑着举起杯子高声道：“虽然手中没有加特纳，不过还是让我们来为带来光明的卡拉库亚神干杯，愿一切的噩梦到此结束，我神庇佑卡齐利亚！” “干杯！” “干杯！” 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香草”旅店里的其余三五个住客都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为了光明神，为了卡齐利亚大陆！”先前由黑夜中的惨剧所带来的恐惧和不安，似乎都在这振奋人心的话语中退去了。 二楼的楼梯护栏上隐约露出一截银蓝色的发，小妖精也是被楼下的歌声吸引出来的。没有主人的允许它不敢擅自下楼去，就只能这么远远地偷窥着。此刻从栏杆的间隙里望下去，赫鲁忽然发现楼下那个唱歌的人对自己转过脸来，它下意识地想要隐藏起身形。可是那个人类戴着帽子明明是看不见自己的啊……它正想着，却分明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瞬间，仿佛全身都被冰水从内到外渗透的彻骨寒意从被注视的地方传来，妖精急忙转脸去看那视线的来处，而那个可怕的看不见面孔的男人却消失在了视野中…… 正文 食人魔之夜（上） 　　“什么？巡夜？”米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见面前这个秃顶的胖老头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不得不再次重申自己的身份“村长大人，我只是一个来你们村子做生意的商贩。只要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结帐走人的……” 　　“可是卡纳什先生，你也知道，经过上次战争和疫病，皮尔村里壮年又没有残疾的男人就不足二十人了”秃头村长光光的脑门上在这初秋凉爽的天气里冒出汗来“这次村子里发现魔物吃人，我已经派人连夜通报领主了，所以……” 　　“所以就等着你们领主派祭司来行了嘛，我又不是祭司也不是圣骑士，甚至连普通的剑士也谈不上啊。你让我去巡夜，要是遇到魔物不是正好充当人家送上门的开胃菜？”商人摊手靠在椅子里。 　　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很多的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因为老杰克是孤老，所以我们村委会的人都猜想，这魔物也许会专挑村里的老弱妇孺下手。领主接到消息后派来的人最快也要一两天之后才能到，在那之前，我想组织村里的男人一起巡夜，一旦有异状就通报大家，到村里的神庙避难……” 　　“不是我不想帮，只是……”还想推托，米勒忽然觉得手肘被人捅了捅，转头一看却是小露西。 　　棕红色头发的女孩有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的琥珀色大眼睛：“米勒，是不是又有魔物吃人了？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不是的”莎拉赶紧跑过去抱起女儿“没事的，宝贝，不会打仗的。村长先生正在和米勒说话，乖，我们不去打扰他们……” 　　“我们可以去巡夜！”库克和托德拍着胸脯说“我们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就让我们去吧……” 　　“你们两个小鬼……”莎拉正要发作，却看到米勒忽然站起身来给了两个男孩一人一记爆栗。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男人没脾气地说“看在你们村这几年也做了我不少生意的份上。” 　　村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太感谢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把人分成两人一组。卡纳什先生你就和同样是旅店住客的法伊斯先生一起，日落前到神庙前集合。到时候村里会给大家分派些武器，当然如果你自己有准备也可以……啊，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还有事就先告辞啦……”把手帕收进裤兜，男人似乎是怕他反悔似的，立刻小跑着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的年轻商人一拍大腿：“这臭老头儿，他早就吃定我会答应了嘛！” 　　“没问题吧……”把女儿哄进房间后出来的莎拉不无担心地说“米勒，你真的决定去了？” 　　如果之前没有听到吟游诗人也答应了巡夜的要求时，他还有些犹豫的话，现在为了不露怯也没有退路的米勒自然只能摆出豪迈的样子：“没事的，这么多人在外面，就算是魔物也不敢轻易接近的。” 　　“可是……”红发的女子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放心吧”男人宽慰地按住她的肩“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听了这话的莎拉忽然垂下头去，紧紧抓住他前襟道：“不要，不要和他说一样的话啊……” 　　米勒感觉到她激烈的颤抖，干脆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答应我，要好好的，要好好的回来”女人抬起头来，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我答应你，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男人笑起来，有一个女人依靠着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高大很多“不过在日落前，作为交换能为我准备一顿丰盛的免费晚餐么？” 　　“奸商……”莎拉破涕为笑地捶了他一拳，背转过身擦干泪水，谢谢你，让我说出了那天忘记对路易说的话，谢谢你，米勒…… 　　 　　虽然只是村民自己筹钱建筑的小神庙，可是在落日余晖的渲染下却显出不亚于大神殿的辉煌肃穆，而此刻神庙前的众人也许是受了这庄严气氛的感染，也都忽然觉得自己伟岸了起来。米勒环视四周，皮尔村经过四年前战争的征兵以及两年前的一场疫病，能够称得上壮劳力的男人，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六七个人，加上旅店里自愿来帮忙的三四个人才刚刚好凑满了二十个。此刻村长和教士站在神庙的台阶上，旁边的地上堆放着一些猎户家的弓箭，铁匠家的大锤子、斧头还有些锋利的农具。教士不是祭司，他们虽然从神学院毕业，却并不会任何魔法，所以在当下能做的事也只是不停地向神庙所供奉的众神祈祷而已。 　　背着光，米勒更加看不清身边还带着兜帽的罗德的神情，但从他坚定的站姿里也读不出一点怯意。想起自己要出门前，房间里那个小魔物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的情形，他忍不住笑了笑。那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它看来是真的在为我担心呢。 　　“皮尔村的，和前来帮忙的各位！”看到人已经集齐，在村长的示意下，教士朝阶下聚集的众人张开了双臂，落日后广场四周的火把被点燃，其中的松明在晚风里噼啪作响“你们都是受到卡拉库亚神庇佑的勇士！虽然凶恶的魔物又来侵犯我们的村庄，不过我们不会让它得逞的。普罗敦的领主大人很快就会派来铲除邪孽的骑士大人，而在那之前，我们要尽自己的全力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爱人。勇士们，带来光明与希望的卡拉库亚神之神名下，正义与制裁的佩尔加拉神，智慧与勇气的赫加莫斯女神都会赐福与你们，神的恩泽与你们同在！” 　　“卡拉库亚神保佑！”所有人屈膝行礼，每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无比坚定信念。 　　从村长手中接过的武器是一把沉重的铁剑，也不知道是哪个路过的骑士几百年前遗落的东西，米勒只觉得这柄连剑鞘也没有了的笨家伙，可能还不如前面那个人拿到的榔头实战力强些。他最终勉强将它挂到腰带上，立刻感觉走路的重心都开始向左偏移：“这东西的样子，要能吓住那个魔物就好了……”商人自言自语道，也好给我足够的时间开溜这后半句却没有说出来。 　　“是把好剑呢……”罗德在他们被分配到巡视村子西北边后，忽然开口道。 　　“吓？”米勒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吟游诗人却又继续说道：“米勒，你拿到了一把不错的剑。” 　　“你开玩笑的吧”商人转头盯着这个看不到脸的男人，似乎想从他的下巴上读出玩笑的表情来“这把剑连鞘都烂没了，刃上的锈已经把两边的长通了啊……” 　　男人没有接话，只是伸手在那剑柄上一抹：“你仔细看看这个。” 　　米勒顺着他说的地方看去，借着手中火把的光，那个被对方用不知道什么方法去掉锈迹的剑锷外侧，浮雕着一个快被磨平的纹章：“双头翼狮？”一只前足立起的双头雄狮，大张着肩胛上伸出的翅膀，一副展翅欲飞的样子“这是……” 　　“没错，这是大陆上传说中最古老的圣堂骑士团的标志。而它的建立者就是人类的第一个英雄——加尔克农……” 　　“开，开玩笑的吧，这种东西怎么会……”米勒觉得手也有些发抖。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别的骑士因为敬仰圣堂骑士团而私自刻的”罗德倒是一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用太紧张。” 　　商人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枚不甚清晰的浮雕纹章，不管是真的还是伪造的，只要是到了我米勒.卡纳什的手里，就算你是块废铁，我也能把你当成加尔克农的随身宝剑给卖掉的。 　　“对了罗德，你之前说你是贝加城来的，那一定见识过不少魔物吧……”村子的西面是几片相连的菜田，再过一条河，紧邻着的就是禁林。这附近仅有零星的两三户人家也大都到亲友家避难去，留下没有亮光的房子。在黑夜里，四下安静的只剩一片秋虫的鸣叫声。米勒为了缓解一下过分紧张的情绪，试着想起个话头。 　　吟游诗人并没有领取武器，而他此刻将双手都抄在斗篷衣袋里的样子还真像一个法师：“如果只从尸体损坏的情况，并不能判断是什么魔物。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魔物一定还没有离去……” 　　“为……”商人的疑问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罗德突然伸手制止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男人小声飞快地说完，猛然转身向他们来的方向跑去。 　　“等……喂！”米勒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发现对方似乎要抛下他后，赶紧追了上去。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吟游诗人虽然穿着完全不便于运动的长斗篷，行动却灵活矫健的如同丛林中的雄鹿。米勒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大，一边不明所以，一边却又喘得完全喊不出话来。终于，罗德的身影拐进了两幢房子之间的一条窄巷，米勒熟悉这里的路，知道这是条死胡同才缓了下来“我……我说……你，你干什么……”来到巷口的他单手撑着腿大口喘着气，正想质问他，却在下一刻惊呆了。 　　月光虽然照不进这死胡同，可是手里将要熄灭的火把的微光却把这并不深的巷子里照得很清楚。那个眼睁睁看着拐进这里的吟游诗人竟然像蒸发一般地凭空消失了！ 　　 正文 食人魔之夜（下） 妖精虽被禁闭在房间里，心中却焦虑无比，它知道主人是要去和那个有着可怕眼神的人一起去巡夜。它尽了自己的全力想要主人远离那个恐怖的男人，结果却是被主人反锁在了房间里，要是可以说话就好了，它狠狠地拽着自己的头发。不行，一定要跟上去保护主人才行，它下定决心，如果主人不想要它被别人发现的话，它只要偷偷地，偷偷地跟上去应该就行了。妖精打开窗子，小心地滑下二楼屋檐。因为魔物袭击的关系，黄昏的街道上并没有一个行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户。赫鲁并不知道神庙在哪里，好在皮尔村只是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庄，很快它就在村子中心看到了男人们聚集的小广场，而主人正和那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 它躲在墙角看着人群散开，也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路远远地跟了上去。正在它以圆球型躲在一户人低矮的房檐上，为自己成功的跟踪而高兴的时候，带着磁性的声音却忽然从头顶传来：“我还没去找你，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赫！”它吓得差点跌到地上，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它的形迹的？ “不用这么害怕”男人兜帽下的嘴角翘起一个带着邪气的弧度“既然你主动送上门，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他就朝它伸出手来。 不要啊！小妖精一个翻身从屋顶滚了下去“赫！赫！”边叫边向着米勒所在的地方飘去，主人救命啊！ 米勒正被忽然消失的吟游者弄得不知所措，忽然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凝神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见鬼，我还不想精神失常。男人拍拍脸，不管如何，先把罗德找出来再说吧……“嗯？”远处隐约有一个人影正背对着自己向着村中走去，难道是他？他边想边向那黑影走去“喂！老兄，你没事跑什么啊……” 那个“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摇晃着停下脚步。 “我说……你……”商人又走上几步才借着月色勉强看清那个“人”的样貌，顿时一阵头皮发麻“老……老杰克……” 如果米勒.卡纳什是一个死灵法师的话，此刻应该不会对面前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许还会有几分亲切。但是身为一个平凡的，过了近二十六年平凡人生而且确定想要继续把这份平凡的人生这样过下去的年轻商人来说，眼前这个普通意义上被普通人称做僵尸的怪物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一些。 膝盖不听话地开始打战，上下牙相叩击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米勒现在才知道，原来吓得一动也不能动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我……我说……”一张脸上没有眼珠，额头以上被削平，脑子也不见了。老头干瘪的左臂和大腿的关节诡异地反向拗折着，僵尸以滑稽的外八字一步步向他走来…… “我，我说……老杰克……我们可是无冤无仇啊……”越是看清僵尸的样貌，米勒越是感觉身体要支持不住地向下坠落“害……害你的是魔物啊……你要报仇就去找魔物……别……别……”他此刻也很佩服自己的伶牙俐齿居然还派的上用场，那僵尸似乎听进了他的话，在考虑什么似地停住了脚步，歪着头，用两个黑乎乎的空眼眶打量着他。 此时米勒感觉自己与僵尸的距离应该只有一人不到，慢慢调整着气息，右手缓缓伸向左侧的剑柄……正在这一人一尸的僵持似乎要无限延续下去时，米勒毫无防备被什么东西自背后猛地撞了一下，而本可以用来平衡身体的手却恰好被限制在了剑的护腕里，于是在一声惊呼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朝前扑倒下去…… “扑通！”让人作呕的尸臭扑鼻而来，男人想到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正是老杰克的僵尸的时候，几乎立刻立刻吐了出来。而僵尸似乎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会突然有这个动作，一下子也呆着不动了。“赫！”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彭”地一声变成了人的样子抱住米勒的脖子，主人救命啊！ “赫鲁！”商人一把扯开它“你怎么在这里？”边说边忙不迭地从不再动弹的僵尸身上滚下来。 “唉……想不到这次的麻烦事会这么多”优雅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穿着长斗篷的男人似乎深感头痛地揉了揉脑袋“我不是请你在那里等我吗？米勒……” “罗德，这，这究竟是……”米勒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塞着的不是脑子而是一罐头糨糊。 “赫！”小妖精在看到他之后吓得又往主人身后缩了缩。 罗德似乎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说：“果然神教导人们不要太贪心还是对的。什么都想要的下场就是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 心里十分同意他的这个观点，却依旧满头雾水的米勒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身边的僵尸爆发出一阵癫痫般的抽搐。 赫鲁立刻不顾一切地蹦到他和僵尸之间，似乎要阻止什么事情发生。 “啧，这么快就成长到想要新的‘壳’了吗？”吟游诗人的声音里难得带着些气恼。紧接着，在米勒完全没有看清楚地情况下，诗人的双手今晚第一次离开了他的斗篷兜。手中反握着的不是七弦琴，却是两把新月似的弯刀，刀刃上反射着快升上天顶的皎洁月光…… 僵尸又是一阵痉挛，它乎地一下翻过身去，接着全身骨骼仿佛活过来一般在老头干薄的肌肉下碰撞起来。米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光景，只见僵尸的肩胛骨在几次挣扎后猛地从背后的皮肤里顶了出来，那样子，就像是一只丑陋的茧里要羽化出蝴蝶一样。 罗德却没有再让这情形继续下去，他飞快地掷出左手中的弯刀，只见一道白光划过，那戳出皮肉的骨头已经被削去了，而刀又回到了男人手中，就像不曾离开过那样。羽化的动作也暂停了下来，米勒不确定此刻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一把将还挡在自己身前的妖精拉回来一些，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乎地从尸体破开的背部飞窜而出，直朝着米勒面门扑去。 “赫！”妖精感觉到威胁狠狠地将米勒向一旁推开，那黑影就贴着他的后背插进了土里。 持刀男人的身形却在此刻猛地跃起，扑向那黑色触手似的东西，不防尸体背后的洞口里又抽出一条触手朝他挥来。罗德向后一个灵活的空翻就避开了那条触手的攻击，两手刃片刻不停地左右一合就铰断了那条小臂粗的黑色触手，而此时新的一条触手又间不容发地当胸刺到“切”男人骂了一声，单脚在刚被砍断还没来得及落下的触手上一点，借势向上翻想避过这记突刺，那触手却仿佛有眼睛一般改变了方向，朝着他所在的斜上方刺来。罗德想要侧身闪过，却没有想到还是被身上的长袍限制了行动，黑色的触手擦着耳畔划过，巨大的力量带着兜帽和斗篷都齐齐被扯掉。男人眼也不眨地反手一划，那条触手也瞬间断裂，紫黑色的汁水喷溅到身上。灰色的长斗篷的兜帽下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亚麻色的头发下是轮廓清晰却说不上特别好看的五官。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左眼戴着的黑色眼罩和右眼射出的如手中刀锋般凛冽的光芒。上身穿着和眼罩一个材质几乎没有反光的漆黑色的皮质软甲，腰上围着的宽厚皮带上还绑着插着许多米勒叫不出名字武器，腿上则各系着一个方形的小盒子，不过他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家伙绝对绝对不是什么该死的吟游诗人。手脚不再受到束缚的罗德像怒涛中的海燕般轻捷地与黑色的触手周旋，终于削掉了最后一根攻击过来的触手，男人于半空中将双手刃在左手一合，右手从在背后装备带里抽出一把折叠式十字弓，利落地向上甩开绞链朝着地上的死尸边下落边接连扣动扳机。五连发的银色小箭带着风声瞬间钉在了那个不断产生触手的洞里，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被小箭射穿的地方爆出一大团黑红色的腥臭肉汁，触手们立刻像脱水的植物枝叶一样萎顿下去，那“僵尸”也不再动弹了。 罗德已经在地上站稳，厌恶地甩着身上的汁液：“真恶心，夜貉兽皮的皮甲很贵的诶！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得掉……”那样子就好像刚才经历的不是激战而是出门不小心在泥塘里摔了一跤一样“啊，米勒，你还好吧……”看到地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家伙，他才停下抱怨，用带着磁性的好听男中音询问道。 “小……小……”男人结结巴巴地说。 “嗯？” “小心你后面！”商人大声叫着，罗德急回头，只见被银剑钉着的地方正升起一个比刚才的所有触手都要粗的触手，而在那顶端却是一个球形的囊包，隔着一层黑色胶质皮肤，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微微转动着。 “糟糕，它要用幻术！”男人边忙不迭地转回脸别吼道“别去看它的眼……”话音未落，那黑色的皮质打开了，里面竟是一颗不断旋转着的眼珠。 米勒不知道所谓幻术是什么，只是一下子忘记了闭眼，可是，可是这个黑眼珠只是丑陋了一点，暴露了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喂，喂！都叫你别去看了，你还盯着看！”男人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气急败坏的腔调“要是中了幻术就会被它操纵的啊！” “是，是吗？可我已经看了呀，这下怎么办！我不要被操纵啊！”商人抱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正不停旋转着施放魅系魔法的眼珠和罗德同时愣住了。 “唰！”男人拔出鞘中的弯刀，转身一个潇洒的冲刺横劈，那颗硕大的眼珠就滚了下来。 小妖精紧紧贴着米勒的胸膛，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米勒看着这一地狼籍的样子问道：“这下应该死透了吧……” 罗德粗鲁地一脚踩爆了地上的大眼珠，弯腰从地上捡起已经破烂不堪的斗篷布抹干刀上的污血：“只要那个召唤者不死，它就会不停的再生和进化的。” “召唤……再生？”米勒很少接触这类词汇，一下子有些不能理解。 “这种魔物叫做卡卡洛奇，不是野生的魔物，只有用邪神的召唤术才能从异界召唤出来，供强大的召唤者驱使”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男人用脚踢开地上已经成为一团烂肉的老杰克尸体，只见被一枝银箭钉穿的是另一颗人类的眼珠从胸腔里露了出来，“卡卡洛奇它和很多邪魔一样只吞吃人类的眼珠，鼻子，舌头，耳朵和脑子。不同的是，它会把自己的卵产在那些被它吃掉的器官里，并且带着它们的特性成长成不同的魔物。这个尸体里的是‘眼’，可是‘眼’有两个，所以需要两个‘壳’来帮助它完成成长。所以它才冒险在这个宿主还没完全腐烂的时候出来找一个新宿主。” 米勒从地上爬起身，看着男人将地上的银箭拔下来一根根擦干净：“这么说，除了眼，还会有耳，舌，鼻和脑的魔物？” “这个尸体上的鼻和耳都还在”罗德用脚踢踢地上那颗脑袋“可能召唤者的力量不够大，所以召唤出的这只卡卡洛奇还在幼年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脑’和‘舌”还在这附近。只要召唤者不现身，它们就会不停地吃人，不停地成长，直到找到那个召唤它们的人为止。” 商人问道：“嗯？我以为是召唤者命令它们去吃人的。” “不，只有拥有绝对力量的人才能控制手下的魔物，而这个召唤者看上去还很……业余”罗德把该清点的东西清点好，这时远远的看到有火把点点亮过来“卡卡洛奇吃人只是基于它的本能。魔物被召唤出来后，如果召唤者的力量强到足以使它们臣服，它们才会听命于他，反之它们就会把召唤者本人当成帮助它们完成进化的温床……” 商人沉默了一会，忽然一把抓住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呵”男人轻笑一声，拨开他的手“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只要你把它交给我，我们就两清了。”说着，指了指他怀里的小东西。 “你……你要赫鲁？” 村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近，罗德点点头：“怎么？我救了你一命诶，你不是还舍不得吧？” 米勒看看怀里正用无比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妖精，心里一紧，再抬头，似乎下定决心似的猛一咬牙：“五个金币！绝无二价！” “砰！” 正文 圣骑士的抉择 （上） 米勒醒来时感觉脑子一定坏掉了，天知道这个小魔物的拳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抬手摸摸还在一阵阵犯晕的脑袋，意外的发现额头上盖着一块湿布巾。莎拉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惊喜地对门外人说：“啊，他醒了！” “我说……”商人支着肘坐起来“这是……”看着门外争先恐后挤进来的人影，他有些莫名其妙。 瘦高个子的库克揉着长着一片棕色小雀斑的鼻子抢前道：“米勒，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啊！怎么都不教我们俩招呢？” 壮实的弟弟托德也不甘落后地说：“米勒米勒，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一个人就对付了一个魔物啊！” “啊？”男人被这么一吵头胀的更厉害了。 幸好女老板在关键时刻打住了两个男孩激动的话头：“小伙子，你们刚才不是答应我，一旦知道米勒醒来没事了就乖乖下去干活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们把厨房和大厅打扫干净以后我就让你们上来。”红头发的女人笑眯眯地说出不可违抗的命令。 米勒目送两个男孩垂着头出去，才对莎拉感激地笑笑。忽然注意到一起进来的人里面有一个熟悉的灰色罩袍，对方却在他表现出惊讶前就走到了自己床前。 “米勒，昨天真是对不起。自己身体不舒服，让你一个人去巡夜还遇到这么大的危险……”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真是对不起。” “我……”商人被他一顿抢白，反倒失了话头。 莎拉也走上来，帮他把额上的布巾翻了一面：“米勒，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说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倒了，身边还有魔物的尸体……” 米勒想要把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可是忽然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回想起昨晚那个罗德惊人的身手，要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含混不清的一句咕哝。 莎拉以为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轻轻按了按他胸前的毯子：“你再休息一下，我先下楼去看看他们兄弟两个，等会再来看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 吟游诗人转头对她说：“我在这里陪他一会。” 听着男人还饱含着歉意地话语，女士表示理解的对他点点头：“那好吧，罗德先生。”说完也走出了米勒的小房间。 “你到底是什么人？赫鲁呢？”等莎拉的脚步声远了，发现妖精并不在房间里的米勒才开口低声问道。 “我昨天就告所过你，知道我是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刚才的自责和抱歉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而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人对付了一只魔物的勇者哦……”悦耳的男中音里带着戏谑的语调。 “赫鲁在哪里？”商人丝毫不为所动“不要以为我被它打晕了，那五个金币就不作数了……” 罗德先是一愣，紧接着控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米勒，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如果你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好了……” “请不要岔开话题！” “你自己的东西你感觉不出它的存在吗？”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罗德才收了笑“还是你真的一开始就打算将它卖掉，所以连契约都没有和它签？” 虽然不甚了解契约是什么东西，不过前半句话并没有错误，米勒摇了摇头。 “不会吧……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呢……”罗德发出不可致信地惊叹，让米勒不禁觉得这个家伙原来是个感情这么丰富的家伙啊。 “我本来就是想把它卖掉的，如果你想要就出钱买，这不是很正常吗？只是个魔物而已，和牲口没有区别的。” “魔物？”男人惊道“你说那是魔物？老天，那可是一只非常稀有的实体化精灵啊，是妖精啊！” 稀有？这个词在米勒的词典里可以直接替换为“价值不菲”。完全不必理解那句话里其它词的意思，他立刻来了精神：“很稀有？那就不是五个金币这么简单了，我不卖了……” “喂，你这家伙就这么想做个奸商啊……” 米勒没有理他：“你把它藏起来吧？快还给我，不然我就去告你，小偷。” “而且直觉还很准呢……” 小妖精赫鲁其实一直很后悔昨晚那一拳，不过主人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就这么把它卖了呢？不过把主人打晕后它还没来得及开溜，就被那个恐怖的男人捉住了。那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提着他从屋顶上走，三两下就绕过赶来的村人回到旅店。一路上自言自语，还管他叫额外收获什么的。男人最后把变成球型的它塞进随身的袋子里就丢在房间里不管了。那个口袋里装满了钱币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还有恶心得气味。幸亏那个袋子口扎的不够紧，小妖精才在被熏晕过去支前，挣了出来。就在它准备循着气味去找主人时，忽然被窗外的喧闹声吸引住了。 这是，同在屋内的两人也停止了毫无营养的争吵，注意力转向了窗外。 “这就是领主大人派的人吗？” “是骑士吧……好帅啊……” “真的诶，好漂亮的盔甲。” “你看看那马，那么漂亮的马就是领主大人也没有吧……” “胡说什么，你见过领主大人的马么？再说领主大人派来的人怎么会骑比他还高级的马！” “我看啊一定是和领主差不多的贵族！” 皮尔村的百来号居民几乎都涌到了“香草”旅店坐落的主干道上，从官道上一路行来的是五六个身着甲胄的骑士。纯色的骏马身上披着洁白的马衣，马鞍上的骑士们则穿着一式的轻型铠甲，戴着镶着白羽毛的头盔。小村子里的人从来没见过什么贵族，现在看到这队人马，除了好奇心，就是敬仰了。 等到那队骑士进到村里就在为首那个队长的示意下下了马，胖村长带着村委会的老人早已战战兢兢地垂手候在路边：“小民是皮尔村的村长马克.彼得罗，在这里恭迎普罗敦领主大人麾下的诸位骑士大人……” 身为队长转头的人与身边人耳语了几句后转过身来：“村长先生你好，虽然我们并不是本地领主大人的骑士，不过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们很愿意为贵村效劳……”他边说边摘下头盔，一头金发如同阳光一般从银色的盔甲里倾泻而出。而那之下是一张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都是受到光明神卡拉库亚和美神赫米达拉祝福的面孔，轮廓分明却不突兀的脸颊，俊挺端正的鼻梁，清澈的蓝绿色眼睛，五官无论形状还是比例都如同大神殿雕塑里的男神般无可挑剔。米勒纵然人在二楼，似乎也能听到楼下那些村里女孩子们抑制不住的惊呼，当然莎拉一定也在其中。罗德在他身边同样向下看着这队陌生而华丽的人马，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那个美男子身上。忽然，在六人小队离他较远的一翼上，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窗子所在的方向，虽然隔着盔帽面罩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让米勒有一种似乎偷窥被发现的不好感觉。 罗德笑着掉转身离开了窗边：“看来越来越有意思了……”男人自言自语道。 午后，这一行六位自称是来自邻郡的骑士们就在队长克里斯的授意下，在“香草”旅店暂时住了下来。把店老板莎拉激动的满面红光，跑前跑后一刻也不得停歇。已经完全被抛诸脑后的米勒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向赖着不走的罗德抱怨：“女人啊，就是这样，喜新厌旧的动物……” “所以说不要喜欢女人就对了”男人大模大样地坐在窗前用皮革擦拭着一把小刀。 “你把赫鲁藏到哪里去了？”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那你把钱付给我。” “我手头暂时没那么多钱……” “那就把赫鲁先给我，等钱够了再说。我可没有赊账的习惯。” “我也没有买东西给钱的习惯。” 话说到这份上就继续不下去了。米勒从床上一跃而起：“我去找村长，告诉他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几个骑士，你再厉害也斗不过他们那么多人的！” “正好，我也想去探下情况，我们一起去好了”男人把刀收好也站了起来“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主动去找他们只会对你不利……” 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的男人疑惑地转过身，直觉告诉他，罗德没有说假话：“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去看看就知道了……”罗德说“不过你最好穿件别太显眼的衣服。” 骑士小队在村里人的带领下来到昨天发现魔物尸体的地方，由于害怕魔物的力量，所以那尸体就在原地摆了一天也没有人敢去移动，现在除了恶臭扑鼻，已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身为队长的金发男子在烂肉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转向站在一边的村长：“请问，这个杀了魔物的人现在还在村子里么？” “在的，他现在应该还在‘香草’旅店里。”胖老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男子站起身和身边另两个骑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色道：“请村长先生立刻让人把他看管起来，我们怀疑他可能已经被魔物附身了。” “附身！”围观的众人都不禁惊呼出声，老村长也吃惊不小地问道：“骑，骑士先生，这……米勒他……”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这个魔物并没有完全被消灭。所以，请照我的话去做吧……”男人并没有用命令的语气，可是大家都觉得他所说的都是真理一般，需要立刻执行。人群里立刻有几个人向着旅店方向跑去。 躲在不远处房屋阴影里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地罗德转向米勒摊手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可是我没有被附身啊！”也带着兜帽的商人疑惑地说“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有被附身不就没事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们可不是普通……”男人的说话声突然中断了，米勒这时才注意到一柄剑刃正闪着寒光停在自己颈边。 “你们是什么人？”剑的主人冷冷地说。 罗德笑了笑：“普通的吟游者和商人。” 剑锋向里又靠了几分，米勒感觉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不要撒谎，把帽子摘掉。”依旧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和情绪的声音。 “在询问别人身份前先自报家门，这是身为一个骑士的基本礼貌吧，何况还是……”似乎完全不为米勒身处的险境所动，罗德甚至是饶有兴致地想引起对方的话头。 剑的主人似乎没有了耐心，一把拽住米勒的肩膀，将他拖出了阴影。也许本以为他和罗德是一伙的，带走一个，另一个一定会跟上来。想不到对方竟然对他们挥挥手：“啊，看来真的被我说中了呢，那么就祝你好运吧……”说完就转身径自走了。 “喂……”一个两个，怎么到处都是这么任性的人啊。商人心中悲叹道。 眼睁睁看着罗德转眼间就走得无影无踪，米勒这才注意到那个把自己揪出来的人身上穿着的是和那几个骑士一样的盔甲。“喂，我和那个人没有关系的，你应该抓他才对。” 那个冰块一样的骑士却似乎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抓小鸡一般地轻松拖着他的前襟来到其他骑士和村人跟前。 “秋？”为首的骑士队长在人丛中转过脸来。 被唤作秋的骑士将米勒推倒他跟前，将头盔面罩掀起，露出里面一双非常少见的墨色眼瞳：“这个人和另一个人刚才起就在附近偷窥……” “我没有在偷窥！”男人分辩道。 “米勒？”村长惊道“你怎么……” 骑士队长克里斯道：“这个人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在吃人魔物尸体边发现的人？”见胖老头唯唯诺诺地点头，他向还抓着商人的骑士示意，后者点点头放开了他。 米勒刚准备活动活动被盔甲的手套抓疼的肩，就感觉背后有些微微发热。回头一看，那个骑士的手中正发出白色的光芒，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那团白光在他眼前越来越亮，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米勒眯起眼睛减少强光的刺痛，那温暖的光却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就仿佛被他身体吸收了一般再也看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对圣洁魔法没有抵触”骑士收了手对他的队长说。 男人闻言略微沉思了一下对身旁的村长说：“村长先生，请你找一个靠近神光的房间，把这个人暂时看管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胖老头一迭声地称是，立刻有两个骑士上来将米勒架住。 “不是说我没有问题吗？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商人有些愤怒了。 他身后，那个叫秋的骑士颦起了眉峰。 “这个村子里的魔物应该是卡卡洛奇没错。”圣骑士拉瑟斯将头盔放在房间正中的圆桌上。这是临时被征用的村委会会议室，在队长克里斯的要求下，所有人都暂时不能靠近这个房间。六个人中有一个人被分派看守会议室，一个看守禁闭米勒的房间，其余四人则在点起烛台的老旧砖木结构房子里紧张地讨论着。 金发的队长脸上是之前没有丝毫表露的严肃神情：“祭司长大人派我们来东部树海是因为大神殿预知了这里发生的魔法异动，没想到还没进树海就已经出现了魔物……” “说不定这个魔法异动就是卡卡洛奇的召唤术产生的。”另一个圣骑士科尔接口道。 队长克里斯将配剑按到桌上：“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王国针对卡卡洛奇这一类的魔物所颁布的密令应该还是生效的。” “队长，你的意思是……”拉瑟斯禁不住转向他。 “密令一定要被执行。”棕色头发看上去最年轻的科尔坚定地说“卡卡洛奇一旦进化完成后的危害我们都很清楚……” 金发男人没有说话，他转向站在角落阴影里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秋，你怎么认为？” 一直身处事外般的男人放下抱着的肘走出黑影，没有窗的房间里，三叉烛台发出的昏黄光线勾勒出他明显属于异邦人的面部轮廓。在银白色颈甲的反称下，从中抽出的是修长而纤细的颈项。不同于全身散发出的不易亲近的气息，男人的脸部线条却显得异常柔和，唯有剑一般斜插两鬓的眉毛和小巧鼻翼下刀削似的薄唇忠实地表现出主人性格的坚毅和冷漠。漆黑深邃的眼睛和发色都显出他与其余人甚至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而那在颈后被一丝不苟地绑起塞入肩甲的柔顺长发，如果披散下来一定会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美丽的瓷娃娃。不过这个大瓷娃娃却没有给人以丝毫脆弱不堪的感觉，相反的，他外表上的精致所带给人的，是一种犀利的锋芒。那就像是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剑或长刀，即使明知在挥动它时很可能立刻就会被折断，但在那之前，敌人就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送了性命。他缓步走上前来却没有立刻回答队长提出的问题：“今晚我会去守着那个发现卡卡洛奇的人。” “密令上的规定不是这样的吧……”棕发的科尔显然对他的发言并不满意“密令是卡拉库亚神的神谕，是一定要被遵守。” 被叫作秋的圣骑士对他的话也没有做出回应：“如果找到召唤者应该就可以解开召唤术。” “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做”拉瑟斯走过来表示理解地拍拍男人并不宽阔的肩头“可是科尔说的没错，密令一定要被遵守。” 克里斯见他继续没有反应，将桌上的剑举起，搭在他左肩：“安东尼.奥多，你的身份是……” “卡拉库亚神的孩子，永远忠实于光明的圣骑士。”男人屈膝单腿下跪，双手交于胸前，无比虔诚地低下头去“抛弃自己的俗身，永远忠诚于神。” “很好”金发的队长满意地收起剑“我们是以光明之神的名与邪恶战斗的人，在卡拉库亚神的旨意下，我现在命令，今天午夜全队执行王国密令——彻底清洗皮尔村。” 正文 圣骑士的抉择（下） 米勒被关在神殿旁的工具间里，原本修筑为神殿左翼厅的房间，由于资金不足而没有最后修建完成。与两面长石砌成的神殿墙相接的是两堵粗制的砖墙，墙上和神殿中庭的其他墙壁一样，只在极高处向外开了一个长窗，黑暗的储藏室里堆满了各种破损的书籍，祭奠用具和农具。商人知道此刻守在门外的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自己出去，而无论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显然没有人想去违背那些贵族骑士大人的命令。他想到这点就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心，如果那些家伙找不到罗德，而自己又无法证明昨天发生的事，难保不会被带回领主处关押起来，甚至可能为此上火型架。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焚烧魔物及其召唤者的场面，可是一旦把这种情况和现在的自己联系起来，背后就禁不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样子已经是晚上了”透过长窗照下来的光作出如上判断，米勒靠坐在一张铺着破旧绒布靠墙摆放的长桌上，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关多久才能出去，莎拉应该会很担心吧，那个叫罗德的神秘男人究竟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小魔物……啊，这下子还有没有命从这里出去啊……持续多年的对魔战争之后，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立刻如期地好起来。虽说所有害人的魔物都被消灭，可是之后在王国各地接连不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疫病，贵族领主与封地农民的间的矛盾，老王驾崩后上台当政的年仅十三岁的新皇帝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尾随在魔王身后驱之不散的浓重阴影，压迫着生者原本就不堪负荷的神经。如果魔物再卷土重来，而自己又被当作被魔物寄生乃至魔物的召唤者，米勒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村民直接用石头砸死在出村的小路上。“唉……”又低头叹了口气，忽然发现地上方形的窗棂阴影多了一块。刚抬头，一个圆形的东西就“咻”地一声落到了地上，激起一层薄灰。 白色的圆球展开变成人的形状，小妖精揉着跌痛地屁股发出委屈的声音。 “赫鲁……”米勒一见它就从桌上跳了下来“你来找我了？” 当然，我可是在村里转了一整天才找到主人的啊，可是主人你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它当然不可能把这些想法让对方理解，小妖精一边点头一边“赫赫”地说着。 “想不到你还真的挺有良心的”男人夸奖道。 起码比主人你要有良心得多啊。 米勒像那天晚上一样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喂，小家伙，听说你原来不是魔物啊……” “赫……”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魔物的？ “好啦，你们两个，现在不是你们煽情的时候啊”随着那个米勒到死都不会忘的优雅男中音从窗口落下，叫罗德的男人穿着和昨夜一样的衣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要活命的话就快跟我走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吗？”商人听到他的这种口气就气不打一处来。 “赫！” 男人现在看样子也没什么好脾气：“你以为我愿意回来自找麻烦啊！要不是这个小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我的袋子里逃掉了，我才懒得管你……好了，快起来跟我走！”罗德边说边过来拉他，小妖精吓得一头钻进米勒的外套里。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商人不甘示弱地挥开他的手道。 “切”可能对对方的顽固估计不足，罗德那只没有被眼罩覆盖的右眼里寒光一现“凭什么？凭我知道这个村子再过不久就会从王国的地图上彻底消失，而我也不想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空手而归！” 被他的杀气镇住，米勒不复先前的气势，可是依旧嘴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卡卡洛奇这种召唤魔在召唤者不被杀死的情况下很难被完全消除，除了眼、耳、鼻、舌会寄生在人体内长成成兽，脑的部分则会在其他部分成熟后完全控制能力不够的召唤者。一旦分散进化的部分在脑的召集下再次聚合，卡卡洛奇就会完成中级魔物到高级魔物的进化，那时候要发现和消灭它就非常难了。而它的进化过程就像是疫病一样，会不住蔓延，所以在对付它的时候王国有一套类似于处理疫病的法令……”罗德边说边从装备袋里取出十字弓，又从一侧腿上的装备袋里掏出一枚样子奇怪的箭头“在无法在短期内找出召唤者的的时候，就对所有涉及到魔物的人进行‘隔离清洗’。” “隔离……清洗？” 男人将尾端系有皮绳的箭按到发射槽上，将十字弓瞄准他进来的窗口：“就是由大神殿派出的祭司或圣骑士将所有关系人抹杀，而这个村也不会再在王国地图上出现了。” “什么！” “叮！”箭头在射出时展开成一枚小小的勾爪，在跃出窗口的下落中过程中，一下子扣住了窗沿，罗德向下用力拽了拽绳子确定它的稳固后冲商人招招手：“快走吧乘着还有些时间……” “恐怕你们暂时哪里都还去不了。”中午听到的同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近耳内，米勒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罗德轻笑两声后从绳子上松开手：“又是你……” 话音未落，对面那个男人手中的剑已经出了鞘，极快地斩向罗德。后者一闪身用一把弯刀格住了对手。男人用剑的姿势十分奇特，只见他一招不得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将剑在手中一转，直直再刺过来。 罗德单手已经架不住他的力量，只有拔出另一把刀来才又将他抵住：“想不到脸长得好看力气倒也蛮大的嘛……” 剑的攻势受阻，骑士毫不犹豫地抬脚便扫向男人的小腿。罗德边提脚闪避，边极快地沉下腰，全身重量随之带动两手刃夹着剑锋往骑士重心偏向的一边甩去。骑士立刻弃剑保持身体平衡，同时一拳击向罗德下腹。短距离内很难想象一个穿着全身轻甲的人可以发出速度如此快的一拳，穿着黑色皮甲的罗德只能全身向后缩以把伤害降到最低。长剑被双刀甩开一边，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罗德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力气有这么大。” 米勒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冲进来，可是外面的看守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里面的动静。忽然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门外传了进来。 “立刻解开召唤术。”黑发的骑士摆出徒手格斗的架势低声道。 罗德笑了笑，弯刀在手中转成反手：“圣骑士先生您搞错了，我并不是卡卡洛奇的召唤者。” “圣……骑士”商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直接受命于大神殿的圣骑士，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个身穿银色盔甲长得甚至有几分些像女孩的男人身上都显出神光来。 秋的眉峰更深地皱了起来，没有更多语言，他踏上一步抓向罗德的手腕。后者却没有丝毫反抗地任由他抓着：“你是圣骑士的话，即使不用圣洁魔法也应该感觉得出我并不是召唤者。” 圣骑士一把将他抵到墙上：“召唤者在哪里？” “哈哈……”罗德几乎是立刻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像你这么单纯到天真的家伙是怎么当上圣骑士的？难道你还以为找出召唤者以后就不用行使王国密令了吗？即便卡拉库亚神答应，大神殿的那些执事大祭司也不会答应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 米勒和怀里的小妖精此刻已经完全被外面正发生的事吸引了注意，商人对着还在僵持中的二人叫道：“你们别打了！这么大的烟，外面好像着火了……” 已经迟了吗……圣骑士猛地松开罗德，抓起丢在一边的剑快步冲了出去。 罗德转了转发硬的脖子对还站在一边的米勒笑道：“米勒，你总是能招来好东西呢，这下子连我也跑不了了。” 不行，不能让这种事再一次发生…… 一定要制止，一定要制止！ 神啊，请为我指引正途…… 村子里静悄悄的，连原本夜里发出的一两声犬吠也没有，夜空中唯有的房屋顶上铺盖着的茅草燃烧时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灼热的火光映红了夜晚，他执剑站在空无一人的小广场上，环视四周一幢幢被火精灵拥抱的小屋，只觉得一阵晕眩。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些人，那些在白天还欢笑着，奔跑着，为自己递上清水和食物的人。他们都会在被施上睡眠魔法的情况下，毫无知觉的死去。他愣了若干秒，低头就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所烧得极旺的小木屋，一脚踹开房门想要冲进去。不料房子的梁柱已经承担不住屋顶的重量，在门被撞开的同时坍塌下来。他下意识地滚了出去，小屋则在轰响声中完全崩溃，紧接着与之相邻的另一幢也塌了下去。里面甚至都没有传出一声呼救的声音。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扯掉几块碍事的护腿护胫和胸甲，转身就又跑向旁边的另一家住房。“流淌，奔涌，天地间无比包容无比沉静的元素精灵……请把汝所构成的水之力借与吾，汇聚而成，急流漩涡！”骑士脚下升起同心圆构成的青蓝色法阵，法阵中心是代表水元素的符号，随着最后咏唱的完毕，一道小型龙卷风般的旋转水柱转眼间拔地而起，一路呼啸着逶迤前行将覆盖之下的几所房子全部扑灭才消失在夜空中。他顾不得再次发动法术，立刻跑进面前那所房子里。焦黑的房梁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水，空气中灼人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冲进主人卧室的床边，忽然顿住了脚步，床上貌似酣睡的一双母子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即便用最高明的光明系治愈魔法也无法治疗的……是死亡。 “不……”他单手遮住脸，仿佛为了拒绝所见的一切。不，不该是这样的…… 正文 漫长的一夜（上） 　　“妈妈……” 　　“嘘……宝贝”黑暗中莎拉看不清怀里女儿的小脸，她也不知道还要在旅店后面的地窖里待多久，现在这样的天气，夜里已经有了层凉意，阴湿的地窖里更是冰冷。她的女儿正在微微发抖，而衣着单薄的她自己也没有好的哪里去。 　　下午就在她忙着准备六位骑士先生的房间时，吟游诗人罗德先生找到她。她不知道之前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不过他带回来的消息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米勒被抓起来了，人们怀疑他被魔物附身，而且很可能会就此将他关押。 　　“莎拉女士，我很难向你解释这一切”罗德先生的声音听上去也十分担心“不过现在并不是解释一切的好时候，我唯一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就是，今天夜里如果你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或者遇到什么怪事，就立刻带上露西躲到地窖之类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可是……” 　　他将米勒总是随身携带着的一枚幸运金币放在她手中：“他还要我把这个交给你，请你相信，他会平安无事的。” 　　她此刻唯有将金币攥紧在手中，似乎那样能给自己以抵抗恐惧的力量。 　　“妈妈……”露西小声地说“妈妈我好冷……” 　　“宝贝，没事的，没事的……”她吻了吻女儿柔软的发顶，将他更紧地搂在怀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罗德先生在告诉她这些奇怪的嘱托后不久就也失去了踪迹。她为此也在天晚时多了一份警惕。结果在她巡视完二楼准备下楼去看骑士们是否回来时，在二楼扶梯上看到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对库克和托德施了魔法。她不清楚那是什么魔法，但是眼看着那两个孩子就像两个棉花包那样倒了下去。她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隐蔽楼梯下到自己卧室抱起已经睡着的女儿躲进了地窖里。不一会她就从地窖的木门缝隙里看到了村里的火光，米勒……米勒……你在哪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勒边跑边大声质问着跑在前面的罗德，腰上挂着对方从废物堆里找回来的那把破剑，脖子上还骑着那个小妖精。 　　跑在前头的男人留给他一个矫健的背影：“不是告诉过你那些圣骑士将清洗这个村庄吗？我想他们会先对所有人施睡眠魔法再放火焚烧掉整个村子，最后消灭掉没有死的卡卡洛奇……” 　　“混……帐！” 　　“香草”旅店的二层楼房子似乎还没有被火势波及，米勒看到房子没有烧着，不可谓不松了口气。不过罗德显然并没有想的这么简单，在米勒将要冲进正门时伸手挡住了他：“你知道旅店的地窖在哪里吗？” 　　米勒停下脚步：“什么？” 　　“我让你的女人带着她女儿躲进地窖里了。” 　　“难得你也会做好事嘛……” 　　“那就作为报答把妖精送给我吧。” 　　“想也别想。”他边说边绕过旅店前门向后院跑去。 　　 　　于寂静中，莎拉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传来脚步声。不只一个人，她用攥着金币的左手搂紧女儿，右手握住当年路易留下的短匕首，深吸一口气后摒住呼吸等着外面的动作。 　　“莎拉……”米勒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红发女子的手一滞，眼泪几乎立刻夺眶而出。她急忙抱起已经睡着的女儿起身开门：“米勒！” 　　眼前的男人虽然灰尘满脸看上去却没有受什么伤害：“米勒，米勒……”她一头扑进男人怀里，受惊后的泪水才流了下来“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放心，都会没事的”米勒安抚着怀中的女人，心里却也一点底都没有。不料原本骑在他肩膀上的小妖精却一下从他颈上翻下来。用尽全力将女人向外推着，边发出“赫赫”地叫声。 　　 莎拉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男人：“这是……” 　　 戴眼罩的男人冲他们笑笑：“莎拉女士，你们母女平安真是太好了。” 　　 “罗……德？你……” 　　 罗德打断了她接下来的问话，将双手轻轻搭在腰间：“现在显然不是互相间进行自我介绍的好时候，米勒，你先带着她们往禁林里跑……”话说到一半，男人忽地转身对着背后暗处一抬腕，两柄小飞刀就疾射而去。 　　 黑暗中只听到“叮”的一声脆响，一个高大的人影紧接着走进众人视线。全副盔甲跨坐在雪白的骏马之上：“魔物和它的召唤者看来都出现了。”头盔里传出的声音虽然有些闷，却也认得出就是白天那位骑士队长克里斯的嗓音“在卡拉库亚的神光下，绝不允许你们的存在。” 　　 “要活命就快往禁林跑！”罗德低喝一声，另一只手中攥着的两颗黑色小药球被猛地甩碎在地面上，刹那间在大火照亮的空地上腾起一股黄绿色的淡淡烟雾。 　　 米勒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原本以为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传来几匹马匹剧烈的响鼻和骑马者控马时的激烈马蹄声。烟雾中竟朦朦胧胧地显出四个骑马的人影，容不得他多想，一把抓住身旁莎拉的手，抽出剑来找了一个空隙向外钻去。 　　 “是浓缩醉马草粉末和发烟弹”克里斯大吼一声，纵马向前直扑正面的罗德“解除视障魔法，别让他们跑出去！”却不料男人刚才站的位置却没有人，忽然眼前一道白光亮起，他举剑就挡，却见那个戴着眼罩，穿着黑色软甲的男人像蝙蝠一般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自己身边。那道白光却是他手中白刃的反光。他一击不中就立刻后退，克里斯毫不犹豫地挥剑横劈出去。圣骑士队长的这一剑几乎是用上了要将人斩成两段的力量，想不到他使力时，脚下受力的马蹬却突然断裂。他重心几乎全部偏移出了坐骑，马蹬一断，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从马背上摔下来。 　　 罗德一见自己最早那两道飞刀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再顾及穿着笨重铠甲，从地上爬起来也很不容易的骑士队长，纵身奔向离米勒最近的一个圣骑士。米勒单手举剑，勉强挡下骑士的一击，虎口震得生疼。不过幸亏那把破剑锈归锈，似乎还挺结实，才没有在一击下就断成两截。马上的男人一见队长坠马，手下略一停米勒就乘机拖着赫鲁和怀抱女儿的莎拉闪了过去。那人拨转马头想追，跨下的坐骑却突然前腿一软栽倒下去。浓缩醉马草，能在极短时间内使马匹肌肉麻痹的药物，是长于近身格斗的刺客身边常备的药剂之一。科尔眼睁睁看几人从剑下逃开，只有立刻纵身跳下马背，将剑指住他们后背：“灼热，吞噬，天地间最温暖与激烈的元素精灵……请把汝火之力借与吾，大火球！”剑身上腾地蹿起烈焰“当！”一把弯刀乎地自后飞来，猛地将剑尖打向一边。一个熊熊燃烧着有人合抱双手那么大的火球，斜斜地打中了路边已在火海中的房屋。 　　 弯刀及时飞回手中，罗德背后也沁出冷汗。自己现在的情形看来是要以一敌五了，只要拖到米勒那家伙跑进禁林，自己也见机撤退好了。他在心里苦笑一下，无缘无故地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知道是几岁之前的事，不过还好刚才的那个家伙不在，不然恐怕就更麻烦了。心里想着，却见商人跑去的方向那只妖精突然一把拽停了米勒，半空中一道雷击就骤然劈在他将要落足的地方。 　　下了马的拉瑟斯一看雷击阻住他们，也立刻拔剑向他们追去。罗德立刻就想伸手去掏十字弓，刚才被自己打歪了火球的圣骑士却早已挥剑朝他迎面砍下，而骑士队长也和另两人在此时自背后杀了过来。“切”拔出双手刃格下眼前那一击，提膝撞向对手的轻铠保护相对薄弱的护睾部分。科尔作为大家族贵族骑士从小接受严苛的训练到今天，还是第一次领教到如此不入流的攻击，顿时捂着下身弯下腰去。虽说防护薄弱，不过以皮甲防护的膝盖去对付薄铁片，罗德这一撞也不好受。可他此时急于要赶去米勒那里，也顾不得自身的伤痛了。 　　米勒眼看着就被拉瑟斯追上：“别逃了，你们跑不掉的！” 　　“傻子才不跑呢，不逃就连命都没有了啊！”米勒喊着，忽然莎拉脚下一绊摔倒下去。男人受到牵连也向前一冲，后面拉瑟斯的剑就已经刺到。米勒还没来得及考虑是睁着眼死还是闭着眼死，另一把剑就横向送来，向上挑开了那一剑。定睛一看，救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刚才在储藏室里明明还想要自己性命的圣骑士。 　　“秋！”拉瑟斯惊道。 　　男人没有回话，手里的剑却已经将对方逼退四五步。那一边的战团发觉这边的状况，队长抛下罗德就朝他们跑来：“秋！你疯了！” 　　圣骑士黑色的眼睛里映着火光，闪着如墨玉般的光泽。手中的剑划出不容对手喘息的攻势，男人冷静的攻击如同冰山。 　　“真可爱啊”不远处的罗德仿佛是自语般的小声说着，嘴角竟带着笑意。眼前的两个圣骑士应该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不正经的对手，同时攻来的剑里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克里斯冲上前来一剑就抵住了逐渐将拉瑟斯上风占据的秋：“秋，你怎么了？不是被魔物附身了吧……” 　　秋双眉紧锁：“他们是普通人，我们不能杀无辜的人。” 　　 “你这是违抗王国密令，悖逆卡拉库亚神的行为！” 　　 秋没有再答话，感觉到队长剑下越来越大的压力，他将身向后一撤，顺势将剑袭向他腹部。他知道对方一定会向一侧闪避，转手将长剑斜挑，迫使他再退一步。 　　 克里斯似乎没想秋竟然完全听不进自己的话，心神没有集中便被连连逼退。一旁的米勒见状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个刚才还是对头的家伙怎么瞬间就转了舵，扶起莎拉就要继续跑路。圣骑士队长冲着自己的队员吼道：“秋！你在逆神！” 　　 黑发黑眸的男人愣了愣，骤然感觉脸上一热，有温热的液体溅在颊上。面前队长头盔的面罩里有些红黑色的东西喷了出来。 正文 漫长的一夜（下） 　　“咳……啊……”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秋一惊之下，伸手去拉他：“队……长……” 　　 克里斯仿佛突然失去力气一般直直朝前倒下，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音节。秋这才发觉队长肋下，胸甲和腹甲的间隙里多出了一截亮晃晃的剑锋。他伸去扶住对方的手，最后被队长一把握住。 　　 “秋……秋……” 　　 男人缓缓倒下的时候，秋才看见他背后的人，掀起头盔面罩正对他微笑着的拉瑟斯。 　　 “拉瑟斯……你……” 　　 “既然这里都是要死的人，那谁先谁后都没有关系吧。”拉瑟斯原本灰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转成了黑色，甚至连眼白也不例外。 　　 只有魔物才有的眼睛。 　　 “你是‘恶魔’。” 　　 “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才会叫我们恶魔。你其实可以称呼我为真神的使者，秋……”圣骑士的声音也变了，他身上原本象征着神光的银白色铠甲如同蒸发一般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毛发的黑色甲状的皮肤“我最初的任务只是要让你成为我们的同伴，消灭圣骑士团，不过看来这次可以取得的成果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哦。”他边说边抓住秋刺来的剑，铸铁的剑锋像面条一样一下子就卷曲了起来“这次我一定会受到真神和王的嘉奖的。” 　　 圣骑士的咬住下唇，向后退了两步以身躯护住米勒等人。 　　 “喂，那边的什么‘恶魔’”“拉瑟斯”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磁石般低沉悦耳的男声“不就是一只长成年的卡卡洛奇吗？不要那么嚣张啊……”罗德说着手里的十字弓已经瞄准了对方的脑袋，扣下扳机，银箭划破空气轻啸而至。 　　 “愚蠢的人类，以为用这种玩具就可以消灭我吗？”卡卡洛奇笑着将一支银箭抓在手中折作两段，任凭余下几支射在头上、身上，黑色的皮肤像沼泽一般将小箭吸入身体，而它安然无恙。 　　 其余三个正和罗德战斗着的圣骑士此刻也知道了真正的敌人是谁，科尔将剑插入面前土地，吟唱起圣魔法的咒文，另外两人也马上加入进来。象征圣光的白色圆形魔法阵自他们脚下展开，在代表卡拉库亚神光的符号周围，等分着代表六神的符号。 　　“混帐，全都这么教条，现在还不到用这么复杂的圣魔法的时候啊！”罗德见此情景反而急了起来，他转头对一边的米勒喊道“米勒，先把你的剑给小秋！” 　　“什么小秋？”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锈剑已经被圣骑士夺了过去。 　　 魔物却在此时纵身而起，闪电般地扑向还在吟唱着的三个圣骑士。罗德顾不得其它，拔出双刀迎上去，刀尖擦过它的身体却像切在坚硬的岩石上。魔物已变成爪状的双手向下一抄，一下就将他摔飞了出去，狠狠地砸进一边将塌的木屋，后者经受这么大的冲击马上坍了下去。 　　 “罗德！”莎拉惊呼一声。 　　 卡卡洛奇接连挥爪，两个圣骑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扯成了尸块。就在它转向科尔下手时，黑发的圣骑士终于赶到了，他挥剑架住了魔物的爪子。奇怪的是，这把看上去随时会折断的剑却比自己原来的剑牢固的多，不容他多想，魔物的爪子又从另一侧袭来，秋撤剑，后退半步削向魔物的肘。长着五根铁剑一般的黑色爪子的手掌和前臂就随着剑光划过的弧线被轻松斩去了。 　　 “秋，你注定是属于王的人，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了”魔物根本不在乎正汩汩向下流着黑血的断臂，而是逼近圣骑士道“到真神那里去，到王那里……” 　　 秋避开它的又一击，一个前冲将剑捅进它腹中，这一下又准又狠，直末到剑柄。被对穿了的卡卡洛奇一时停住，看着自己肚子上插着的剑，它怒吼一声，原本对秋残留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了：“人类，我不知道为什么王只想要你，可你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说完，带着疾风的利爪就劈向他头顶，圣骑士此刻来不及将剑抽出，身后的科尔又让他不能退开，他干脆站立着不动了。 　　 “你还不能死……”身后的咒文声忽然终止，棕发青年轻声说着将男人推向一边。在利爪将他撕裂的同时，法阵上放射出亮如白昼的光柱，瞬间穿透了魔物的身体，如钉子一般将它钉在地上。卡卡洛奇发出惊天的吼声。 　　 “就是现在，在那剑上用圣洁魔法！”不知何时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罗德，对着呆住的秋叫到。 　　圣骑士猛然清醒过来，双手握住刺入魔物体内的剑：“黑暗的归于黑暗，死亡的归于死亡，邪恶的灵终将负于光明之神，将一切不洁的洗去，将一切罪恶的报偿……”和那天笼罩在米勒身上一样的白光从他手中涌出，直接通入手中的剑柄。破剑如同得到新生一般，通体都明亮起来，比包裹着米勒的圣光大了十几倍的光芒自卡卡洛奇身体里透出。而在它身体的其他部分，几道细小的白光也同时从它的头部和胸部射出。很快，魔物的身体都被光明魔法覆盖，黑色的躯体于一瞬间化作了一缕黑色的烟尘。 　　圣骑士支着剑脱力地弯腰跪下，几根还带着微光的银箭也丁丁冬冬地落到地上。大地上的魔法阵光华隐去，只剩下几幢还没燃尽的房子闪着火光。 　　米勒一手拥着莎拉，一手抓着妖精，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圣骑士里都有被黑暗侵蚀的人”罗德拍着身上的灰土走向低垂着头的男人，幸亏自己这身皮甲物有所值，不然今天就真的危险了“现在不是你沮丧的时候吧……”说着想把手放在男人肩上。 　　圣骑士手中的剑尖已经指在他鼻尖。 　　莎拉转向米勒：“米勒，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村子也……” 　　“赫！”小妖精则在一边使劲拽着他“赫！” 　　“怎么了？”米勒弯下腰，却被妖精用力地一下拖到地上“你做什……” 　　紫黑色的汁水猛地越过他的头顶射在地面，土地上立刻溶出大大小小的坑穴。“杀死……母亲的遗言是……杀死……全部杀死……”莎拉怀里的露西忽然睁开了双眼，全黑的眼睛。 　　罗德发现这里的动静，大吼道：“米勒，莎拉，快跑，那个小女孩是‘脑’！” 　　“露西宝贝？”莎拉正不可致信地看着怀里的女儿，伸手去抚她的棕发，从小女孩的口中喷出的紫黑色汁水溅到手上。皮肤立刻像被烧着一样，冒出白烟。见她竟然还在发愣，米勒不再犹豫，一把将“露西”甩到地上，拉起莎拉避开了又一道毒汁。 　　圣骑士此刻猛地抬起头来，手中还没有完全退去光辉的剑身再度闪亮，他将剑指住“脑”，随着剑弧，一道圣光从剑身挥出，一下子就将小小的身体打得无影无踪。 　　“露西！”女人惨叫一声晕倒下去。 　　米勒赶紧接住她，小妖精也想要爬到他身上，却被无情地推开了。他默默地看着怀里莎拉的脸，罗德不可思议地挑眉看着发出刚才惊人一击的秋，晨光不知道何时已经降临大地，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