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封面授权 後、ピクシブのメッセージは基本返しません スキンや加工などの頼みごとは ツイッターのDMほうでお願いします。 (許可とらなくても好きに加工してください) ※商業目的でなければ  無断で使っていただいても一向にかまいません 仕事など、なにかあればこちらへどうぞ pid=153566 正文 序幕 雪中雨 雨,下个不停。 卢逸珞向着窗外看着。这也许根本称不上是单纯的下雨了,就仿佛是水从天界上的天河中决堤而出,白茫茫地泼洒在大地上。窗外只剩下了如同雾一样的一片混沌,根本分辨不清哪里是操场,哪里是道路,甚至天与地也接连在了一起,织成一片帷幕。 卢逸珞暗骂着学校中的校长先生。平日里神龙不见其尾,每日待在离教学区几公里的地方天天凑城主的近乎,喝喝茶聊聊天等着什么时候接替即将退休的老干部做掌管教务的新生力量,但毕竟是学生的毕业典礼,他也要百忙之中抽个空闲过来宣讲一番。 但刚巧毕业的那一天校长先生喝高了,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因此理所当然地,没有人期待的宣讲会要顺延一天。 问题就出在这顺延的一天上了。 卢逸珞叹口气。这场雨从昨天的深夜就开始酝酿,先是打雷,电光闪的如同秋夜的烟火,当时她还看到另一栋楼上的男生全都光着膀子架着胳膊朝着闪烁的雷电鬼哭狼嚎。不过不一会,所有的男生就都躲进了屋子里。狂风大作,院子中的绿叶树仿佛入冬了一样变得光秃秃,纸袋、树叶、各种垃圾混作一团,被狂躁的风全都卷到了天上。几道闪电撕裂了黑夜,雨水从天空中倾盆而下。 拜此所赐,这一届的学生可以破天荒地不用听校长先生陈旧而磨叽的祝词了,因为这场暴雨,校长先生直接放了个鸽子。 卢逸珞捏着她手中的竹筒生着闷气,但这次跟校长先生并没有什么关系,她气的是原本早就该露面的父亲。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她眼看着所有的毕业生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她这一个。 她看到旁边的屋子中还亮着灯。学生处里的薇薇安教授此刻估计是在屋子里一个人抹眼泪。她是个好老师,喜爱学生,上课认真,她曾经在课堂上说过她会在我们毕业的那天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离开。 卢逸珞想她大概真的说到做到。如果不是薇薇安在五年级的期末考试中把作弊的卢逸珞痛骂一顿,卢逸珞觉得自己也一定会喜欢上薇薇安的。 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夜之间变成了真正的大人,从这个桎梏的学校中褪去了稚气,能在这个学校之外的世界中立有一席之地。 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完全没注意她等着的那个人已经开着一辆她完全没见过的名贵车子停在了楼前。 满脸胡子茬的男子朝着她笑着,雨水的间隙中她能透过窗户看到那个人在车子里面向她不停地挥手。已经是整整一个年头没有碰到过这个男子了,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什么,但自己知道他估计是真的没有多少时间能闲下来。他没有手机,每次给自己打电话也都是在公共电话亭里面,她的手机里除了他无数个不同的电话亭号码其他空无一人。 卢逸珞曾经好多次表达了想让他来看看自己的愿望,不过男子每次都拒绝掉了,是那种严肃而不由分说地拒绝。于是卢逸珞后来便完全不再考虑这些。男子每次都把生活费不多不少地打到她的卡上。他好像连看看自己女儿银行卡里面数额的时间都没有。她曾经溜出学校到那个汇款中写到的银行支行中去问,不过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些汇款全都是男子早先就设计好的预定汇款。 卢逸珞还记得当时那个柜员诡异的说了这样一句:啊,就算是你死了,那个汇款也会每个月这个时间打到你的卡上的。 她根本没考虑过死亡的问题,对于她来说,死亡是件过早的事情。薇薇安在她毫无趣味的历史课上曾经讲过,对于一种被称为遗忘者的特殊群体中,他们的生命只有二十五年,超过二十五年,他们的生命就不再正常。不过这些跟她没有关系,她也完全不能理解,在那些被唤作魔王的怪物已经被封印了几十年之久的今天,再去谈那些她根本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事有什么意义。人就应该活在当下,无论是快乐还是不快乐,都和其他人没关系,更和那些已经入土的家伙没有丝毫的关系。 卢逸珞深呼一口气,快步推开门跑出去。雨水在她的头发上翻滚,她完全顾不了这么多了。 车内的男人见状连忙拉开车门,擎着一把白色的伞将她的小身躯完全罩住。男子比一年之前还要胖了,脸上满是松松塌塌的赘肉,两条深陷的皱纹仿佛刻在额头之上。男子微笑着,他的脸显得更松弛了,满是胡子的下巴耸动着,略带浑浊的眼睛中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小逸珞,好久不见啊,总算是毕业了对吧。变成大孩子了啊。” 男子朝着她咧开嘴笑着,“啊,旁边的那个地方可以塞雨伞,把伞放在那里就是了。这辆车是我朋友借我的,今天可以随便开。开这种叫什么,凯迪拉克的车,一定不给你丢脸吧。” 卢逸珞叹了口气。她并不是这种人,同龄人之间无止境的攀比欲望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久没回家了吧,小逸珞,你不知道,家那边变化有多大。”男子启动了车子,轰鸣的马达让她微微颤动,如同一匹奔驰的野马,红色的跑车车灯亮起来,两道光柱穿透了雨幕,将风中摇晃着的梧桐树照的惨白。 “就算是阿伦戴尔这边,两年之间也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我根本完全想象不到家里会变得怎么样。”卢逸珞握紧装着毕业信的竹筒,但男子已经开动了车辆,完全没有空闲。 男子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曲子响起,是几十年前,当时战争还没开始时曾经在网络上小众流行过的“lifeline”。卢逸珞知道其实男子并不喜欢这种节奏感十足的电子音乐,对于他来说,这种旋律总会让他联想起救护车,心跳起搏器之类的东西,会让他想起来他经历过的生离死别。不过他知道卢逸珞其实最喜欢这种曲子,这种仿佛穿透耳膜叩击心灵的感觉,会让卢逸珞真切地感受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现实感。 卢逸珞想起来在男子的家里还有一架钢琴,那是这个时代中极少见的稀缺物品,而且也并没有多少人能够驾驭得了这种乐器。不过男子的妻子可以,她可以用十只精巧的手指在钢琴上跳舞,敲击出美妙的旋律。她也曾经跟男子的妻子学习过,不过当时并没有什么耐心,在学过了敲最基本的和弦之后她就放弃了。 “我现在的审美也还不错吧,小逸珞。”男子没有回过头,他面前的挡风玻璃上满是水幕,雨刷器工作的间隙,他才能勉强看的到前方的道路。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在这种天气里已经没什么人会出门了。卢逸珞能感受到雨水在玻璃外侧的撞击声,每一次水流的倾泻都仿佛将车子向下压低一截一般。 “这是我当时买的东西吧。”卢逸珞笑笑。她当时哭着喊着要男子把这张破旧的CD买回家,全然不顾男子疑惑的眼神,他完全不能理解音乐的价值。这也让卢逸珞曾经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精通琴棋书画,看起来就像是富家千金的男子妻子会嫁给他,这样一个看上去十足的庄户人家。 不过,男子给她的感觉永远是那样神秘不可测。男子的工作、生活,她知之甚少。她在进这个住宿学校之前,也基本都是和男子的妻子一起生活。男子只在一个月里面回来一两次,也只是住下一两天就又离开了。男子很离奇的富有,他的家里的珍藏每一件都比卢逸珞同学炫耀的好东西要贵重一百倍,就算是她学校里面公认的公子——苏燕邱在成人礼里面戴的那块他父亲借给他的限量宝石手表,她也在男子的家里看到过,那块表甚至只被毫不爱惜地随手放在书架的顶端,全都沾满了灰尘,男子也懒得去清理。 “是啊,我当时还在好奇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价值,简直是不明所以。就这样一个都快生锈了的破CD,居然还能卖到五十块钱?不是敲诈是什么。不过之后听了听,觉得还真的不错。”男子咳嗽了两声,干笑着。 明明每个月都固定给自己的卡上打三万元的生活费用,当时却为了五十块的小物件跟卢逸珞争吵没完。 卢逸珞轻轻摇着头,微微一笑,她盯着竹筒上那个署名发呆,除了她自己卢逸珞的名字之外,在那下方还写着监护人的名字: 王毅。 她又想起来每次家长会的时候,她都只能孤零零地坐在用白纸黑字写着的“王毅,卢逸珞”字条的座位上,听着其他的小朋友和家长打打闹闹,亦或是听到了孩子的所作所为而怒不可遏当场胖揍一番的活宝父子。只有她一个人,刚开始她的班主任还关心地问问她,不过之后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她在学校里面没什么朋友,同桌是个乖乖女,千金小姐洛雨,人长得漂亮,还有一双翠绿色翡翠般的水灵灵眼睛,她每次都穿着蓬松的连衣裙,喷着名贵的花香香水,在男生旁边走过的时候那些学生都会失神几秒钟。洛雨是全学校公认的校花,在每个空闲的时间里都不乏无数男生的告白。她站在旁边就像是隐形了一般。 她的学校里是两人寝室。不过不巧,她是整个学校里最后一个班的最后一名同学,同样不巧的是,学校的人数是奇数。不过卢逸珞并不觉得怎么孤单,就算是周围有人的时候她也不想作什么对话,她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面,无论是莫扎特、贝多芬的古典曲目,还是上个时代用电子合成的旋律,都让她觉得放松和愉悦。 车子突然打了个急转弯,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滑,就算是在这座城市中难得一见的豪华跑车,也失去了它的骄傲。引擎咆哮着,男子猛地一踩油门,水泥的路面从眼前消失了。卢逸珞看到写着“阿伦戴尔”的路牌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无数耸立的巨型石块被甩在身后,前面模模糊糊能看得到是一片开阔的土地。 “抓紧了,小逸珞,后面的路可能会有点颠簸。” 男子回过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爱,黑洞洞的瞳孔中闪烁着光。 卢逸珞突然想起来薇薇安曾经很认真的讲过一堂课,她向来是对好学生和坏学生区别对待的。如果像她这样的学生旷课,大抵只是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予以额外照顾而已,还会在第二年的开学际挖苦讽刺一番,但那堂课不一样,薇薇安破天荒的将整个年级所有的学生的名字全部念了一遍,将礼堂的门重重的合拢,用她从未达到过的高昂嗓音讲的。 那是关于阿伦戴尔城的,尤其是关于这座相传居住着世界中百分之三十人类种的城市传说。卢逸珞并没有太仔细地听进去,她当时和邻班不知道姓名的小胖子玩着手机RPG游戏。但有句话她还记得,因为那句话薇薇安重复了太多遍,重复到了她玩游戏的时候感觉脑回路里都一直回响着那句:不要跨过巨石墙,不要离开阿伦戴尔。 “爸爸,这里已经出城了,家不是这个方向。” 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天大的差错,车两旁的世界几乎被雨水遮盖住,让她分辨不清晰,她几乎一直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手机,直到因为刚刚愣神而game over的时候,她才发现男人开车的方向完全背离了她身体中牢记的路线。卢逸珞慌忙搜索着有关于阿伦戴尔外面世界的信息,却发现手机已经早就在圈外了。 “没有错的,放心吧。我们要离开阿伦戴尔城了。”男子没有再回过头,他的手死死攥住方向盘,一滴汗从他的后脑勺上缓缓滑落。 放心吧。男子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离上一次说出这句话已经过了七年之久。那个时候男子和她第一次见面,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三天不吃不喝的她最后几乎昏了过去,那个时候男子救了她。 “你爸爸呢?”“几天前死了。”“那你妈妈呢?”“爸爸死的时候丢下我跑掉了。”“那你有没有亲人?”“没有。”“那你跟着我怎么样,我刚好要离开这座城市,做我的女儿怎么样,放心吧,没问题的。” 卢逸珞正坐起身,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我以前就不在这里的。” 男子踩下油门,风敲打在车的两侧发出恐怖的呼啸声。红色的凯迪拉克冲进了一条泥泞的小道,四周的树木高的看不到边,拍打在车窗的水滴水平地向车尾流淌着,汽车的引擎在密闭的空间里低沉地吼叫着。 “我叫你抓紧了,没听到吗?”男子少见的发怒了。卢逸珞从车后视镜中看到他的眼睛泛出金色的纹络,线条勾勒交织成一条多头蛇的模样。 “啊,知道了!”卢逸珞慌忙扒住车窗上沿的抓手。 车子开始抖动起来,她感觉紧靠着后座的背部不自觉地隆起,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力,如同在海洋中漂浮。卢逸珞突然感觉自己置身于无边的深渊,四周飘洒如同瀑布坠落。 “卢逸珞,抓紧!”男子出声道,他心跳的格外大声,沉闷的颤动声响和汽车中播放的旋律融合。 卢逸珞通过内置后视镜看着男子的脸。那是一张混合了决然和坚毅的面容,之前的肥胖和松垮消失地无影无踪。男子死盯着挡风玻璃,一只手从方向盘挪开,从副驾驶位置的储物柜里掏出一个硕大的信号弹。 啪。 硬物撞击在车体身上。卢逸珞下意识地看过去,她与一个无法形容的可怖怪物对视着。怪物的漆黑眼窝中冒着一团紫色的火焰,它的两只手臂死死扒住车窗的边沿。 卢逸珞只觉得这火焰快把她的眼睛点燃了。她的脑海在翻滚颤抖,像是滚烫的水,有什么东西几乎要顶破她的喉咙,她的天灵,让她几乎像撕裂一样痛苦。这个时候男人的声音冲进了她的世界。 “小逸珞。你,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明白吗?” 男人吐了一口唾沫,用一只手轻巧地将烟花的捻线搓紧。 “那些,是什么啊,爸爸?” “虚龙。魔王的后代。”男人用极短的语句给予卢逸珞回答。他没有料想到尚未驶出森林的时候这些怪物就已经包围了他和他的女儿。 卢逸珞感觉车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了。扒在车子两侧的怪物变得越来越多,卢逸珞看清了那些怪物的身体。它们的身体呈现出怪异的金属色泽,粗大的手掌上没有指节,却能诡异的弯曲着,做出牢牢抓住的姿势。 “妈的!” 男子粗鲁地骂着。他猛地踩着油门,车子在地面上陀螺般转着圈,卢逸珞看到车外的怪物伸长了脖子,张开漆黑的喉咙。雷鸣和雨声中掺杂着怪物尖锐的高鸣,它们的爪子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虚印,最终被巨大的离心力甩脱,断裂的指节中喷涌出墨绿色的血,转瞬被雨水洗地透彻。 男子停住了车子,他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成环状趴在地上的黑色野兽,接着重又踩动油门。凯迪拉克在短短的五秒钟内上升到180迈,继续朝着前方直冲而去。卢逸珞在恍惚之间能感受得到车轮下部的异响。那是不同于在泥泞土路上疾驰的,碾过肉体的裂鸣。 卢逸珞看着男子,他的目光中闪烁着黄金的光辉,蛇形的纹络几乎灼痛着她的眼睛。男子打开了左侧的摇窗,雨水从窗外飘洒而入,狂降的水流裹挟着泥土的腥味清醒着她的意识。男子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信号弹点燃,接着猛的掷了出去。 “小逸珞。” 男子突然出声了。 “嗯,爸爸。” “抱歉。”男子低下头,他眼睛中的纹络完全消失了。男子靠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真的,很抱歉。” “怎么……怎么了,爸爸。那些东西,好恐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卢逸珞哆嗦着回应道。明明是闷热的夏日,她却只感觉后背阵阵发凉。 “也许换个人来接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我之前总是不放心,只信任我自己一个,最后却弄得这样。” 为什么?换个人?什么意思?卢逸珞只觉得内心一团乱麻。 “你知道遗忘者吗,卢逸珞。” 男子关闭了音响,他的声音在狂哮的雨和风中显得格外厚重。 “知道一些。” “遗忘者呢,是制造出来,为了消灭魔王的兵器。” 兵器?虽然没见过,可是,遗忘者不是一种生命吗。 “人类向魔王献上女人,又利用这些流着魔王血的后代,将魔王们从御座上赶下来。他们将魔王封印在世界不知名的角落,期待着最终找到方法将世界从魔王手中真正夺回来。” 男子像吟游诗人一般陈述着不为人所知的神话,他呷了一口放在存储柜里的水,继续说着,“遗忘者,就是这种东西。” “……”卢逸珞只觉得脑海中剩下一片空白,男子说的东西倒映在她心中的湖泊中,清晰的倒影又转瞬被漩涡扯成了碎片。 “遗忘者本该只有二十五年的寿命。流淌在这种东西中的魔王血液终有一天会侵蚀掉人类的血脉,那个时候他们便将变成极不稳定的存在,稍不加注意,便极有可能会堕落成魔王的附庸,变成漆黑的怪物。不,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本就是同一个东西,只是人失去了掌控兵器的能力而已。” 男子在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上停住了车。他转过头,一脸慈祥地看着卢逸珞,继续讲。 “我就是那个坏掉的兵器,卢逸珞。那些怪物是来找我的,它们闻到了我身上腐朽的气味,它们渴求把我变成同伴,它们想要吃掉我身上多余的肉体。我本来以为,如果下着暴雨的话虚龙是会乖乖潜伏在森林中不敢露头的,可我却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自然界中的雨水。” 不是自然界的雨水?卢逸珞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神,在哭泣。神的眼泪是灰色的。”男子望着上升着的信号弹,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卢逸珞轻声言语着。 于是卢逸珞也朝向窗外看着,她的眼睛盯着那颗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的绿色烟花。绚丽地在空中尽放了光华,最后突然化作了荧光点点。 这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这灰色的雨,不是灰尘一般的肮脏的灰色,而是像岩石一般,带着坚硬和朴素的灰。每一颗从 天空中坠下的雨都放大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并不是像食物腐烂了一样的腥臭,而是像金属风化了一般刺鼻而刺激的气味。 卢逸珞寻找着气味的源头,却发现那个源头就在身边。她不禁学着男人将车窗摇下来几公分,刚刚被甩退的怪物们的血液还有些残留在车玻璃上沿,同样是金属的生锈气味。但却很淡,分辨不清晰。 她终于觉察到这气味是由活人发出来的,带着温度的。那个气味的源头现在正在车里。 “爸……” 卢逸珞惊讶到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似乎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吧,小逸珞,因为你本来没有知道这些的必要。” 男子点了一根烟。淡红色的烟嘴中藏着一枚樱桃味道的爆珠,男子在碾碎爆珠的时候愣了一瞬,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妻子的时候,那个惊吓过度的少女身上飘着的就是这般的气味。 “我是遗忘者,你的母亲也是。同样,你也是。”男子一字一顿地陈述着,声调轻松地像是随意讲些邻居的琐碎杂事,“很难想象吗,虽然你并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但我们是同类。或者,正因为我们是同类,所以我和杨月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收养你。” “可是,为什么?”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为什么的,小逸珞。只是因为它发生了,只是这样而已。如果有时间,我想慢慢地把一切像童谣一样全部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多时间了。之后你会有时间明白的,就不需要我去啰嗦了。” 男子轻巧地取出镰刀。那是一柄刻着无数繁琐花纹的刀,银色的光芒如同天界的冷月,而与刀锋相反,镰刀的刀柄却漆黑如夜。凯迪拉克的车内灯照射着这柄美丽的杀人兵器,几条深紫色的细碎纹络在刀尖上一闪而过。 “记住我的话,不要下车。” 男子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他在哭。 “爸爸。” 卢逸珞低声叫着,她发抖的肩膀像河流里曳动的秋叶。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也许再也看不到男子了。无边无垠的孤独突然将她的整个躯体包裹住,天空中飘荡的每一丝雨都像滴在了她的内心正中央,无数寒冷的水融化了她的一切。 男子推开了凯迪拉克的车门,引擎声在希索的水流中格外刺耳。他想了想,摘下了腰间的手枪,轻巧地拂去枪柄上的水雾,将枪拍在卢逸珞的手心。 “只要不下车就没问题的,会有人来救你。” “不要走……” 卢逸珞死死地抱住男子的手臂,她摇着头,粉红色的长发飘荡如同樱花飞舞。 男子轻易地挣开怀抱,“不可能的。” 他合上了车门,聒噪的警报声消失了。他的身影与雨水融在一起。 这个时候卢逸珞看到了无数紫色的火焰在黑压压的远方燃烧了起来,不是在哪个方向,而是在所有的方向。无论在朝向哪里的视野中都充溢着刺痛人眼睛的紫色火焰。卢逸珞紧张地几乎忘记了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但仅仅十数秒之后,漫天遍野的嚎叫便昭示了一切。 是的,男子以最快速度开动的车子根本没有逃离掉那些仿佛没有穷尽的黑色影子,反而被完完全全地包围了起来。 “来吧,来吧。”男子将气息提升至极致,他的眼睛中透着太阳一般的金光。他背对着红色的豪车,将一切都背负到了后方,如同古代日本的鬼武士一样,赌上了拥有的全部。 漆黑的野兽趁着黑暗逼近着,男子却一动不动。他与无数失去灵智的同类对视着,寻找着最佳的出手时机。就在此时,一道笔直而骇人的雷光落下,银色的闪电仿佛劈裂了整个世界。 男子和怪物同时动了。他挥舞着硕大的镰刀,黛色的血液在雨中泼洒,整片整片的紫色火焰熄灭了,但转瞬间便再度亮了起来。银色的刀光在漆黑的原野中晃动如九天的流星,而男子则是卢逸珞心中最不可能成为这种角色的人。 卢逸珞曾想象过那种立在天地之间,豪气满腹,与不知数的来敌战斗到血尽的时刻,最后躺倒在猩红色的土地上的英雄,如同克拉苏海岸上的斯巴达克斯,像一条巨龙一样就算哀伤,却并不低头。但她很难将那个身形与就站在车外的男子相匹配。他本来该是个爱家顾家的男人,在他的妻子弹奏钢琴时在她的身旁哼着奇怪的旋律,在妻子将要生育的时候轻轻环抱住她,跟她讲些悄悄话的温柔男人。 卢逸珞不渴望男子给她什么,所以她把男子给的一切都当成馈赠。男子救了她,会在她的生日的时候给她唱跑调到她不忍再听第二遍的歌,会温柔地将她的长发束笼成辫。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出那句谢谢,家人之间,根本说不出那句话来,太害羞了又太让人觉得理所应当,但她觉得把男子当成家人也同样奢侈。她本来打算在这次毕业典礼上给他最大的拥抱,用尽全力地感谢他给予的一切,但那个男子并没有出席。 她感觉她和男子并不在同一个世界,她就像是男子在这个世界中救赎的生命,而男子很快地穿行到了另一个世界中,与她挥手告别,又会在哪一天不经意间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他就像是生存在四维中的救世主,现在救世主要将他的生命作为最后的馈赠送给三维中渺小的她。 气温开始变低。就算闷热的夏天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变得凉爽舒适,但这绝不该会降到现在的度数。车玻璃上开始缓慢地结上一层冰,流水划过的痕迹戛然而止,甚至连水滴本身也被禁锢住。雨停了,变成了细碎的末,漫天间充斥着晶莹的冰雪花朵。卢逸珞从来未曾见过这种景象,刚刚还在风雨中飘摇的杂草上被覆盖上冰霜,被雨水拍打起的泥土凝结成颗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雷电从天界劈下,金色如同长龙一般的闪光照耀在透明如镜的冰面上。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圆形冰面的正中央,他的呼吸喷薄着白色的烟雾,头发上粘连着细微的冰丝。他将手中的镰刀举过头顶,光滑如镜的刀锋上有几滴绿色的血液滴落。他侧面对着卢逸珞,眼睛中充盈着无数微小的血珠,鲜血交织成的红线与金色的纹络勾勒在一起,像某种洪荒时期的图腾。 这片冰雪的世界是他一个人铸就的,绝对无法用物理规则解释的现象被一个神秘的男人导演而出。卢逸珞突然觉得这实在太美了,男子简直不像是在战斗,他挥出的镰刀带起一片素白的雪雾,恰到正好的割断最近一个怪物的脖子。但野兽的数量多得骇人,在这雪白的世界里它们的利爪、獠牙,甚至它们的每一根古铜色的骨骼和漆黑的头颅都清晰分明。男子每清除一个怪物,在转瞬之间都会有另一个怪物填补上来。他就像是死斗场上的那个勇士,一个人就像是千军万马。 卢逸珞突然明白为什么男子要下车了。几只怪物从车子的上方跃过,有的甚至踩在了凯迪拉克的顶部,锋利的爪牙在钢铁的车顶上摩擦发出尖利的刺鸣,叠加的重量使得车子的重心明显下移着。卢逸珞甚至能闻得到怪物发出的腐朽的青铜味道,但它们却从未对车内的她产生过一丝兴趣。 男子呼出的气息变得急促,他向前踏出一步,镰刀从一条虚龙的头顶贯穿而下,他抽出镰刀,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面上。蜂拥而上的怪物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住,卢逸珞再也看不清男子的样子了。怪物在撕扯他的血肉,踩踏他的身体,卢逸珞感觉到脸上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淌着,她不禁颤抖地用手掌擦拭着,但却发现眼泪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不要啊!不要啊! 她的内心在悲鸣,撕裂一般的心脏跳动的每一拍都那样疼痛,痛到她几乎昏厥过去。她抑制不住地想要打开车门,抱住那个男子,就算跟他一起赴死也没有关系,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她发现车门已经被冰冻结。她用身体不断地撞击着车子,她能听到车子上碎冰和雪层被震落的声音,但这个小小的囚牢却将她死死困住。 男子的血肉被剥夺一空,他眼睛中的金色和红色纹络被冻结住,在怪物的脚掌下应声碎裂。卢逸珞看着男子的骨骼冒出焦黑的斑点,斑点扩散着,最终将他的整个身体染成一片古铜的颜色。一团紫色的火焰从他空无一物的眼窝中突然点燃,残留的红色血液被抖落在渐渐融化的大地上,他的身躯和刚刚撕咬着他的怪物已经别无二致,兽群安静地如同葬礼,男子用四肢站了起来,向着卢逸珞扫过一眼,随即融入了那片慢慢退去的兽群中,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暴雨重又落下,雪白的世界消散,卢逸珞感觉眼前似乎升起了一片朦胧的白雾,她的手脚在剧烈的颤抖,心脏像破开了一个硕大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抑制不住地涌到四处。她抓起手中的竹筒,狠狠地用牙咬住,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嘴里蔓延着。她向天空中抓着,像是要抓住男子的灵魂,却什么都没有够到,她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一幕 遗忘之物(1)   汽笛声鸣起,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女身体摇晃了一瞬,现实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抱歉。”   对面的男孩诚恳地合手致歉。他有着异于常人的眼瞳,红、绿、金、蓝、黑、白六片色彩各异的通透碎片在他的瞳孔中央旋转着,随即金色的碎片渐渐舞蹈一般扩大,万花镜般的瞳色一闪而没。   “没什么,不用这么在意,本来就是我提出来要试试的。”   卢逸珞接过男孩递来的湿巾,用力擦拭着脸颊。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整年,像那个男人说的一样,真的有人救了她。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安顿在了不知名的城市中的医院里,旁边有几个与男人年岁相近的人露出关心的眼神看着她。   卢逸珞换了个身份,她成为了一个遗忘者,并在那次事故之后很快便觉醒了。觉醒是指遗忘者在某种特定的场合或者环境之下在体内的魔王血脉被唤醒,随着混合着魔王和人类的血液在身体中游动,某种与魔王相关的特殊能力便会在觉醒的遗忘者身上产生。觉醒有快有慢,快的大概生下来就觉醒了,而慢的,也大概不会超过十四岁。   卢逸珞今年十四岁,她觉醒的场景现在仍旧不愿意去回想。一群来自学园中的教授围着她观察着,如同观察一个动物园中刚刚引进的稀有动物,喊她叫“少见的晚熟家伙”,因为她是目前在学园记载中唯一一个几乎压着十四岁的当头觉醒的怪胎,那些教授甚至开始变态地盘问卢逸珞是不是虚报了年龄,这样他们就可以针对觉醒年龄上限的真伪性进行一番有意义的探讨。   卢逸珞实在受不得这些视线,虽然遗忘者本身就能看做是稀有存在,在魔王战争结束的那个时代仅仅只有几千人还活了下来,现在接近二十年过去,遗忘者就算像野草一样疯长,也不过刚刚过万。   何况这个学园中没有其他物种,包括在学园中做保洁,清理灌木丛的也通通都是遗忘者。用校长的话来说,遗忘者本身已经足够孤独了,如果再没有一个“希望的学园”存在,恐怕所有人都会孤独吞没,最终化成孤独的一片大海。   而在这抗拒孤独,在汪洋大海中航行的方舟中,卢逸珞则是这方舟中最为不同步的人,她几乎可以被当做新生儿,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遗忘者为什么孤独,这她根本不需要理解……   因为她本身就是足够孤独的,就算在这条充满了希望和热情的方舟上,她也蜷缩在最为阴暗和潮湿的角落里一个人在地面上描着线条和简笔画。   她又一次活了下来,一个人——至少她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她并没有像之前想的那样走向世界,没有成为那个什么都不依靠的大人,在男子死去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失去了生存在这世界上的二分之一的依靠,而剩下的二分之一,则是她今天坐上这辆出租车的缘由。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哭的那么悲伤,像是丢掉了灵魂。”   “是吗,有可能就是这样吧。”卢逸珞深呼一口气,将眼睛中的泪水全部赶回去,“这不就是参加葬礼的最佳状态么。”   “我倒是觉得,与其沉浸在回忆中,倒不如在逝者面前多露出些笑容,即使他们看不到了,也起码能让自己不会那么痛苦。”   卢逸珞摇着头微笑,“明明你的能力就是唤起别人的记忆?”   “如果可以我也想换个最起码有用些的能力,而不是这种鸡肋没用的万花瞳。”   “不,已经足够好了,谢谢你,苏燕邱。谢谢你陪我。”   卢逸珞发自内心,因为她的能力似乎比起鸡肋,似乎废物和无用对她来说是更为准确的形容词。   苏燕邱挠挠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如果你要想感谢我的话,请务必把这周要上交的关于魔王艾俄罗斯的研究报告借给我抄一份。”   “这东西不是两周前就交过了吗?”   “什么?!我以为是这个月月底才收的……”苏燕邱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打了个机灵。他气恼地一拳打在车玻璃上,然后抱着头摇晃着脑袋。   “如果我再发现你对我的爱车动手动脚,我就直接把你踢下去。”坐在前排的司机恶狠狠地警告着。卢逸珞突然感觉这个腔调十分熟悉,学校中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声音指责别人,是那种明明懒得去管,又不得不拉下脸去批评一番,最后草草了事,不再追究的老好人。   他昨天还从卢逸珞的身边走过,看着卢逸珞快乐地沉浸在电子游戏中不可自拔,留下一句“玩可以,不要出声”的教导又走了过去。   但卢逸珞沉迷太深,居然下意识地大声回应了一句,“好”。   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卢逸珞忘不了,她从后座探过头,望着司机的侧脸。   “雷吉宁教授!”   “谁……谁谁是,你认错人了!”   雷吉宁刚刚耀武扬威的姿态瞬间化为乌有,他少加整理的胡须快速的耸动着,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对,“你们是上川的人?”   雷吉宁绷紧的神经舒缓了大半,如果说能够从面貌就认出他的身份,那么那个人只有可能来自上川学园。两个破学生就像是两个软绵绵的羔羊,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即使他们回去写信举报雷吉宁在教育工作时间公然跑出学校开出租车赚外快,那时候只需要略施小计,用学生的成绩做交易就能轻松摆平。如此内心独白后,他轻轻呷了一口茶,从南方采集的细嫩绿叶在温水中浮游。   雷吉宁故意顿了顿,回忆着自己在课堂上训话的模样,提高声音说道:“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卢逸珞心想他居然不先对他俩逃课出行做长篇大论,而是先对学生的底细盘问一番,不愧是挂科率最高的魔族历史学的教授。   “一年三班,苏燕邱。”   旁边的男生已经做了回答。   卢逸珞用极度鄙视的眼神盯着他,这个家伙,连撒谎都不知道怎么撒的吗。   “一年三班,卢逸珞。”   她无奈地坦白。只要旁边的人吐露了真实信息,那她估计也根本逃不了。身在同一个班又是前后位的关系,只要教授有意愿查,就算是有隐身术也跑不掉干系。   两个一年级菜鸟而已。雷吉宁心中的喜悦更胜了几筹,要是说高年级里面有不少熟知黑渠道的老油条能让他多加提防,那么刚刚才进上川一年的学生则完全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等等……卢逸珞?   雷吉宁心里反复嘀咕着,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新生之中能让他记忆下的名字实在少的可怜,除了那几个刚刚入学就被寄予厚望的高血脉新生外,也就只有几个在他的课堂上调皮捣蛋的人精。不过他不认为卢逸珞属于这两种人中的任意一种。调皮的学生全是些青春期的男孩,根本没见过她这样的女魔头,而那几个具有优秀潜力的学生……   楚斜珊、神代凌牙、让·伊丽莎白、米西奥亚·卡珊德拉。   其中并没有这个女孩的名字,他不禁回过头认真地注视着两个一年级生。   男孩的脸略微胖胖的,长着些许青春痘,不过如果不在意这些的话,倒也还算有些标致。他的眼睛尤为让人感兴趣,与常人相比稍大的瞳孔中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里面六棱型的花纹。毫无疑问他继承的能力是眼睛,如果从遗传的角度来说他很有可能继承于魔眼魔女美杜莎。   而旁边的女孩则看起来就更强势些,就算只是很快的扫过一眼,也能感受到女孩散发的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她琥珀般的瞳色对于遗忘者来说是是极佳的天然掩饰,修长的粉色秀发美丽得如同樱花飞舞、但这也是一种不幸,没有一种魔王具有这种纯金色的眼睛,也并不存在樱花一般的发色,换句话说,女孩与每一个魔王都不远不近,是个基本没有潜力的劣等生。   对于上川来说,血脉的遗传才是象征着学生潜力和可达到高度的标尺,至于学生的学力和战斗技巧,都只是次要的因素。血脉不出众的学生在教师心中的地位会不自觉的降低,虽然这些可以说是背离师德的错误意识,但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将学生分作上中下等。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雷吉宁终于想起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她是学生科主任横棂的养女。粉头发,黄眼睛,不高的个头,虽然他只在学生科的办公室里面见过一面,但她的样子确实和常人相差不小,尤其是那种他没见过第二次的粉头发。   “你认识横棂?”   雷吉宁明知故问道,假意确认。   “不认识,谁啊。”卢逸珞摇着头,一脸惊奇的样子。   “横棂不是咱们学校管学生的头头吗,你怎么忘了?”苏燕邱在一旁善意地提醒着。   卢逸珞捂着脸,这家伙土的要命,连头头这种词汇都随便蹦了出来,如果这话被横棂听到,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教授,您,这应该不算是出差吧?”卢逸珞微笑着,她搞怪一般吐着舌尖,两只眼睛盯着雷吉宁的双瞳。   “哈哈哈……当然,当然不算。”雷吉宁感觉冷汗直流,手中的杯子晃个不停。   “好巧,我们也是偷偷地出学校有事情,真是凑巧了呢,不如互不干涉如何。”   雷吉宁顺坡下驴。“当然没问题。”   “那好,请您带我们去白石溪公墓,谢谢您。车费我们会照付的。”   卢逸珞见雷吉宁教授重新启动了车子,长叹一口气,靠在车子的后座上不再说话。被打断的回忆重新涌进了她的脑海,不过之后的事情再没有那么大的波澜。她只是像王毅说的那样,被现在的养父横棂所救,进入了这个全是遗忘者的另类学园,现在已然快经过了两个月。   像之前一样,她没什么朋友,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她对于朋友这个概念没什么实际感。如果说走的近一些的,也就只有苏燕邱。他和她几乎生活在两个不同样的世界里,但苏燕邱喜欢古典音乐,他有几张卢逸珞从未见过的古董CD。时间久了,她发现其实她和苏燕邱很像,他们不仅都喜欢古典音乐,甚至同样的孤独没有朋友,他们从遗传的血脉中获得的能力同样鸡肋无用。苏燕邱是少数几个能陪她一起逃课的家伙,对于成绩他们没有什么追求,只要能及格,不是必须要去的课他们根本不会去理会,只要考试分数够了,什么都好说。   而且苏燕邱是除了她之外觉醒最晚的“晚熟家伙二号”。   ……   “苏燕邱,今天星期几?”   卢逸珞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摇晃着身旁昏昏欲睡的男孩,急匆匆地问着。   “十月十七号啊。”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今天星期几!”   “周四啊,怎么了?”   “今天是炼金术课的期中考试!完蛋了,都完蛋了。”   卢逸珞气急败坏地踹着前排的座椅,不过这次雷吉宁没再发过牢骚。   阳光洒在挺立的白杨间,无数雪白色的石块静静地躺在路旁。车子转了个弯,跨过一条清澈的溪流,在一块硕大的灰色牌坊前停下。   “前面就是步行区了,你们俩就在这里下吧。至于路费,就当我尽一次师德。”雷吉宁摇下车窗,融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涌进来。   “是吗,那谢谢您了。”苏燕邱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   “喂……我是说50%的附加费不要了,你们不会觉得半个多小时我白陪你们绕着城玩吧?”雷吉宁咽下的茶差点一口气喷出来,他白了苏燕邱一眼,视角余光中寻找着最佳的倒车位置。一辆漆黑的跑车进入了他的视线,那是一辆无论是设计还是价位都并不出众的车子,在战争之前就已经有过量产,直到现在少有过改进。正因为如此,购买者寥寥,不过怀旧的人则可能并不考虑这么多,他们看重的是大多数人嗤之以鼻的厚重感。   如果说整个亚斯特尔里面谁最老古董,那估计那个连听歌都要用唱片机的洛萨校长说第二没人敢排其上。这种除了泥土味其他一无所有的老爷车子,他也只从洛萨的车库里看到过。   “你们还不下去吗。”雷吉宁催促着。   “好的,好的,谢谢您。这是一百五十七元……”   雷吉宁极力掩盖着笑意,挥手将苏燕邱赶下车,不过另一个学生却纹丝不动,那个教工子女在车子的后座睡意正浓,全然没有注意到公墓已经近在眼前。   雷吉宁的眼睛中金光闪烁,柔风吹动着卢逸珞的脸颊,不过她并没有反应。略带不爽的教授突然长呼一口气,一股气流将百斤的女孩直接从车里卷了出去。   “啊,疼疼疼!”   卢逸珞恼怒地爬起来,刚打算抱怨几句,雷吉宁风也似地已然跑路。   “到了,卢逸珞。”苏燕邱伸出手,俯下的身躯弯成标准的九十度直角,两只脚并拢收直,如同等待舞伴应答的舞场明星。不过卢逸珞对这套完全不感冒,她轻巧地拍开苏燕邱的手掌,抹着屁股上的灰站起来。   “什么鬼教授,连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吗。真是的,真不行我就退课算了,大可以离他远了走。”   “魔族历史学是一二年级的必修课,卢逸珞。”苏燕邱小声提醒着。   卢逸珞滔滔不绝出口的怨言戛然而止,她抿着嘴,不声不响地整理着下摆。这件蓬松的公主裙是她最讨厌的款式,文静和端庄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而累赘的花边和褶皱不仅影响活动还难以清理。她在阿伦戴尔上学的时候就不情愿地把这件衣服带上,然后让它在箱子的底下压了三年。不过前几天她从衣柜里将裙子掏出来,又小心翼翼地熨烫了一番,套在了身上。   居然还合适,她当时不住地叹气。就算当时杨月给她买衣服的时候故意买大了些,但这种莫名的贴身感还是让她觉得充满了气恼。比起周围的同岁人,她几乎要矮出半个头,各个方面上都是近乎残念的状态,不过还好,最起码这里没什么旧相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人拆穿她三年如一样的身高。   “进去之后,换个称呼来称呼我懂吗,不要叫我卢逸珞。”卢逸珞拍着黑色长裤上的草屑和尘土,向苏燕邱嘱咐着。   “怎么了,突然提这种要求。”   “你不要多废话好吗,我让你换你就换好了。”   “可是你突然提这种事。”苏燕邱抓着头发,一脸的疑惑和困扰,“你这么凶,要不叫你大小姐吧。”   这个落魄的公子哥至少在穿着上丝毫不失身份。他着一身漆黑的燕尾服,胸口别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白色蝴蝶结。他的手掌扣在腹部上方,动作标准而细致,如同天然的管家人才。   “随便吧,如果叫的时候声音不要太大。”卢逸珞妥协,她无视掉苏燕邱话中的其他意思。   “所以,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这么做,有人认识你吗?”苏燕邱说,“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如果不是有交集,不会出席同一个葬礼仪式。”   卢逸珞摇摇头,“也许有,也许没有,没有更好。我不想成为这场葬礼的主角,你记住了就好,我们就坐在最外面看看。”   “葬礼的主角?卢逸珞你不是现在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当死人了?”   卢逸珞照着他的脸势大力沉地给了一拳。   “我打烂你的嘴!” 正文 第一幕 遗忘之物(2)   “苏燕邱。”   “有什么吩咐吗,大小姐。”   “离我远点,谢谢。”   “为什么呢,大小姐。”   “你脸肿的跟苹果一样,太显眼了好吗。”   苏燕邱后退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卢逸珞的身后。他真的是个天然的管家人才,人长得还可以,身材也还好,姿势标准,普通话也标准,活脱脱的现代标志人才。   卢逸珞突然感觉到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雨。她抬头看着天空,想着今天根本没有降雨警示。   天空中只有一片厚实的云,它静悄悄地遮盖着这片并不算大的葬礼会场,雨是从那片云上落下来的。   “校长……”惊讶的声音飘过来。   卢逸珞朝着苏燕邱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他们故意避开的会场正门方向,一位高挑的男子正以极具礼仪的姿势迎接着各路到来的宾客。卢逸珞在新生入学礼上见过这个男子,他锐利和明睿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在他的面前像是刚出浴一般无所遮藏。他有着从血脉中遗传来的非凡智力,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执掌这个活在暗处却能影响整个世界的遗忘者学园。不过在现在,校长只是微笑着眯缝着眼睛,在迎接的间隙悄悄吐出已经被嚼烂了的口香糖。   “为什么他也在啊,见鬼了。”卢逸珞不停地摇着头,“校长能记住我们所有人的面孔,只能祈祷他不会对我们留意了,我们坐这里就行了。”   卢逸珞指着一片狭窄的空地,比起精致而整洁的会场中央,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无人清理的杂草几乎接近膝盖高,几颗硕大的石头不规则地堆砌着,一条光秃秃露着土地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职工宿舍。   “这里是少人知道的僻静地,工作人员上班抄的近路。”卢逸珞得意的表情掩盖不住,“主坐台在我们的正前方,等人来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能把我们完全挡住,只要不发出什么声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你是地鼠吗,怎么会对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这么熟悉?你之前来过这里?”   卢逸珞盯着主席台的方向说着,“这个临时的台子是上周五才搭建的,我看着他们搭起来的。”她转过头,视线中透着些许迷茫,“只是这星期我就来过四次了,不光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我连来访的宾客名单都弄到手了,但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这葬礼是我们上川主导的。”   卢逸珞嘟着嘴。她之前完完全全忘记了去查这最关键的事情,她在拿到那份名单的时候还疑惑为什么身为死者挚友之一的横棂竟然不出席,现在的她恍然大悟。   写着那个名字的棕色木牌现在就立在会场的正中,那个大理石雕成的主持台上。主持台上那几个人她再熟悉不过,在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和其中一个人抱怨让他记得早上起床的时候把冰冻的果粒酸奶放到桌子上。   “我讨厌这么多无谓的排场,如果每个人都像我们亲爱的校长一样,那这个世界怕是早就要乱套了。”   “我也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校长会觉得这种场合需要飘点小雨。”康斯坦丁悄声说着,“还有,为什么这种露天的鬼会场上还要有灯光师,做这项工作的居然还是我们上川最为耀眼的新生和学生会长?”   “完全同意。”   戴着橙黄色鸭舌帽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摇晃双腿,向着身旁的肌肉大汉抱怨着,“还有,你能不能注意下自己的形象?”   “怎么了?”肌肉大汉扫视着自己的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吧老兄?”   “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打扮怎样才能自认为合适的。”   名为康斯坦丁的男人晃动手臂,他自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祭拜服饰,白上衣,黑裤子,和电视上他看到的那些国家元首祭奠仪式上没什么两样。   “衣服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要看人的。我觉得你倒不如穿的休闲一点。”   康斯坦丁健硕的肌肉将整个上衣撑地隆起,尽力系紧的领带结像项圈一样贴在他宽大的锁骨上,两个纽扣在康斯坦丁转动身体检查的时候应声掉落,庄重的雪色衬衫中央露出带着胸毛的雄岸肌肉。   “我说你也该找个老婆了吧,康斯坦丁,没人给你这猛男把把关我看是真不行。”鸭舌帽少年拳头敲敲康斯坦丁的腹部。   “老兄你不如不提这件事。”   “抱歉。”   鸭舌帽双手合十。别说老婆了,自从康斯坦丁进上川之后,学校里面报选健身课程的女生都几乎绝种了,今年甚至只剩下了一个女生。这家伙一身的肌肉,走起路来像一头出水的犀牛。鸭舌帽以前是不信什么“肌肉笨蛋”这种说法的,不过康斯坦丁给这个讽刺般的名词下了绝佳的定义。   “我倒是建议你不如学学怎么泡妞。”   “得了吧,我怕是没机会谈这些事了,还剩个两年我就该躺下了,倒不如吃肉喝酒来的痛快。”   康斯坦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一拳敲在鸭舌帽的头上,鸭舌帽发出狼嚎一般的惨叫。   “你干什么!”   “看你不爽,狗横棂,凭什么你不用担心这个,你这个老不死的?”   “小生今年生理年龄仅仅十岁出头,还请康斯坦丁前辈明鉴。”   “明明四十多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鸭舌帽站起身,目光平视着康斯坦丁,鼻孔中喘着粗气。康斯坦丁也随即站了起来,他的头几乎顶到了嘉宾台后方的白色幕布,滚动的肱二头肌几乎要撑破了他精心挑选的名贵衬衫。   鸭舌帽觉得仰视这头公牛进行争辩失了底气,索性一屁股重新坐下,嘴里叨念着,“不识好人心。”   “你们安静,葬礼仪式马上要开始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这么丢上川的人?”   “好的。”“是的!”   摇晃着铜制酒杯的男子点点头,跳着探戈舞步走向仪式会场的门口。   “可以开始了,洛萨先生。”穿着朴素而简洁的公墓负责人向校长鞠着躬。他一般是不会亲自来到会场的,平常的简短仪式,只需要他的副手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不过今天则完全不同,只需要看受邀名单上那几个无人不知的名字就能轻易判断出这次仪式的重要性。   在名字列表里面,有控制着大半个城市石油资源的公司董事长,有政界的要员,连掌管整个亚斯特尔城的城主江宁也在场。而令人更为惊讶和惶恐的是,这份明显是按照人物身份排列出的名单中,江宁的名字居然只在第二十位。上首的大人物有的使用了化名,虽然这名字显得很轻率,不过负责人知道这东西并不是他该怀疑和询问的事情。   “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洛萨先生。”   “不,没有哦。”洛萨用着西班牙歌剧中常用的尾音唱腔,微笑着回应道。“如果准点时间人到齐了我才会感到不解。这些宾客里面还有个性奇葩的家伙,他们可不管你设置的开始时间,但我们还需要等。”   “这,也是宣扬地位的一种体现吧。”洛萨举起葡萄酒杯,轻轻地在负责人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你也尝尝吧,从欧罗巴刚刚出土的,19世纪的酒,普法战争时代被抛弃的皇家酒窖里的珍藏。”   “好的,好的。”负责人不停地点着头。   “再等几分钟就足够了,稍安勿躁。”洛萨闭上眼睛,品尝着不常得见的美酒。   负责人接过他早已翻阅过无数遍的宾客名单,几乎所有的名字后面都被划了一个精致的五角星,每个星星像机器复制的一样精确而完美,每个内角都是完美的108度。负责人从后向前扫视着,发现只有两个人没有到场。   排名在第二位的宾客,热香饼。   排名在第一位的宾客,小松鼠。   负责人几乎快把这两个名字背的滚瓜烂熟。他能猜测得出这两个名字身后代表的是什么,他们最起码该是能左右整个城市,甚至是整个联邦的大角色,但这种大角色却在用着这种……有点让人忍俊不禁的代号。   “洛萨先生,这个用热香饼作代称的先生,还有……”   洛萨轻轻地从负责人的手里拿走名单,“这个不是代称,是真名,你称呼他热先生就行了,这家伙每天的晨练都会固定在八点钟到十点钟,之后坐车过来也最起码要五分钟车程了。”   负责人耸了耸肩膀,他还没见过将晨练计划列在这种生死红白人生大事优先级前面的人。不过也许这就是洛萨刚刚讲的,宣扬地位吧。就算是他令这种小人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事件,在他们看来如同早上漱口洗脸一般稀松平常。   “那,小松鼠先生呢?”   洛萨摇着头,“这是我的疏忽了,她一定已经在会场里面了,只是不愿意打招呼罢了。”他笑着拿过签字笔,在第一个名字后面画出精巧的五角星,“另外,她可是女士。”   负责人双手接过名单,退了下去。   洛萨抬起头,拍拍身边鸭舌帽男孩的肩膀,“湿度足够了,让蓝轻颜把雨停了吧,我们等热香饼到场就开始仪式。”   “虽然我这么说会败你的兴,不过你要知道这种为私事搞人工降雨的诡异计划被列为学生实践活动会让学生对学校的公信力本身产生怀疑。”   洛萨俏皮地耸着肩,“学生对学校的信任是一天天培养的,这不也是你们学生处的工作吗。”   “也请校长偶尔配合一下繁重的心理工作,学生们已经对上川本身产生一定的怀疑和不信任了。”   洛萨给男孩斟满葡萄酒,“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去找你的小松鼠吧。”   鸭舌帽抬起头,举杯和洛萨相碰,“她来了?”   “一定的。”洛萨点头,“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比我更熟悉。”   “我只是知道她又逃课了。”鸭舌帽从身后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魔王密涅瓦的绝密资料,价值无可估量的夏联邦遗忘者谱系图以及一份A4纸大小的试卷。“教炼金术的安德烈向我抱怨过好几次了,我还得厚着脸皮给她讨方便,如果我不给她偷偷带一份样卷过去,这家伙百分之百及不了格。”   “打个赌,我赌小松鼠还是及不了格。”   鸭舌帽笑笑,“不用赌了,洛萨。我也赌及不了格。”   就在这时,一辆漆黑如墨的悍马风也似地闯入了会场。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而车子的主人则不紧不慢地踱下车,他穿着一身紧身的粉色健身衣,蓬松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双眼。   “先……先生,这里是不可驾驶区域,还请您……”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我知道。”男子发出威严的低沉声音。   服务生并不知道这是个在北冰洋的冰面上都飚过车的狠角色,他只要握住方向盘,什么条条框框在他眼中都如同废纸。   “哈哈哈,席尔瓦。”   “你这么称呼显得很生疏啊,热香饼。”校长热情地走上前去,和男子行了贴面礼,“和以前一样称呼我洛萨吧。”   热香饼大力环抱住洛萨,“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岁月走的太快,一转眼就是五年。”   “请入席吧。”   洛萨手掌一挥,器乐队换上了肖邦的《前奏曲》第六节,整个会场安静了下来。葬礼仪式开始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今天我们将以极为沉重的心情哀悼杨月女士的辞世。杨月女士是那位‘死神’王毅的遗孀,于上一周进行了人道的安乐,今天,是我们告别杨月女士,同时也是正式告别王毅先生的仪式,请各位保持安静和肃穆。”   洛萨缓步登上大理石台,沉声说着。   “杨月女士为封印魔王的事业献出了自己的全部青春,这是我们中大多数人所做不到的。”   他轻轻地扯掉覆盖在水晶棺上的掩布,一大一小,两具精致的水晶棺安静地躺在会场的中央。来宾纷纷站起身,他们的眼里流淌着不带伪装的眼泪,近半数的来宾的瞳孔中闪烁着黄金的光辉。   “天哪,有这么多遗忘者吗。”苏燕邱不由得感叹着,“我本来以为我们遗忘者都属于珍稀生物了。”   “理论上说没错,毕竟被登录在册的遗忘者本来就没多少。包括你,包括我,上川的学生全都不在此列,至于在学校外面的,他们有其他的方法随意逃掉这种宽松的审查。”卢逸珞说着,“本身没超过限制的遗忘者就没什么危险性,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没多少人会干。”   “是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刚刚校长说的封印魔王,那是真的吗。”   “闭嘴,然后,保持安静和肃穆。”   卢逸珞闭口不答。   她其实比苏燕邱懂得并不多多少。对她温柔和细致的父母居然是能在非洲大草原上飙车打虚龙,活活靠着十几个人的力量把魔王密涅瓦杀死的人间杀器什么的,她在进上川之前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她只是个在寄宿学校上学的普通少女。   几十年前,世界还处在安宁的摇篮之中,然而魔王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人类共同做的美梦。它们无法用任何常规的兵器摧毁,火药和激光武器的尝试都宣告失败,当人类最终将视线投向核武器的时候,阿伦戴尔博士出现了,他做出了人类史上同等光辉和肮脏的伟业,用自己的女儿献祭给了魔王达哈卡,并创造出了世界上第一个遗忘者。   用魔王的力量否定魔王的本身,走投无路又不愿寻求自我灭亡的人类找到了一条恶魔之路。初代遗忘者的数量逐渐增加,而遗忘者的后代,那些同样具有恶魔之力的诅咒之裔也同样被赶上了对抗魔王的战场。仅有几十之数的魔王在几十年的战争之后终于疲惫和衰落,遗忘者和人类取得了胜利。   胜利的结果,仅仅是胜利本身而已。魔王并没有消亡,尽管它们已经被证实不再活跃,人类迎来了连他们也不知道能有多长的喘息时间。魔王的消失,并不代表世界真正进入了新的世代,这也正是直到现在世界变得四分五裂的原因。   每一座人类的城池外都有着数量无法估计的虚龙,这些怪物除了魔王产生的非正常后嗣之外,还有,也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的,遗忘者的产物。用另一种话来说,它们就是死亡的遗忘者,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身体中的魔王血脉将迅速突破百分之五十的阈值,属于人类的血液被魔王血脉侵蚀殆尽,遗忘者失去了人性和普通的身躯,变成了只遵从兽性的半龙怪物。   在未发现龙晶之前,这是遗忘者背负的“诅咒”,人类利用了遗忘者战胜了本不可能战胜的魔王,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也被遗忘者所支付了。   对于遗忘者和虚龙来说,唯一的天敌,就是名为龙琦华晶的岩石。这种灰色接近于透明的稀有石头散发出的气息能驱离虚龙群,而用它制成的兵器同样能同等的给予遗忘者和虚龙真正的死亡。   绝大多数的龙晶,被利用筑成了阻隔虚龙的高耸石块,石块连接的中间地带,是理论中真正的安全区,尽管这种使用方式充满了低效能和浪费,但这已经最为合适的方式。托了这种岩石墙壁的福气,多数人类和遗忘者能够在这个世代享受难得的安宁,遗忘者在超过年龄限制后也有了真正得到安宁的可能。   卢逸珞长呼一口气。她盯着摆在会场正中央的两只水晶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杨月未出世的女儿在那只小巧玲珑的棺材中躺着。   杨月是个一心活给自己丈夫的女人,她的丈夫死掉了,她就会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卢逸珞突然觉得自己有着过错。如果王毅没有倒下的话,原本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座亚斯特尔城,而是在石块围城之外的边境下的遗忘者村落。如果那样,杨月不会选择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去寻找王毅的亡魂。   那样这个葬礼本身也就不存在了,他们会安宁地生活着,就算哪一天超过了绝对的期限,也只是在那片虚龙群中多了两头野兽罢了。   “我要去个厕所。”卢逸珞吸着鼻子,她不想哭。   “嗯。”   卢逸珞抽身离开,她拨弄着路两旁的杂草,又将它们折作两节。   她想哭,又不知道该为了什么去哭。为了那个为了保护她冲出车外,对着漫天遍野的虚龙群挥动镰刀的男人,还是那个为了男人而选择离开世界的女人。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她自认为她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去想,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漠然女孩,但她终究不是冰做的,再薄情的人的体温也是标准的三十六度。   她心底藏着两个温暖的身影,把这些深深地埋在冰层之下,可冰层下面是比冰更重些的水,零点以上的温度藏在她的心底。而这冰层现在裂开了,并不是因为阳光,而是因为被人用尖锐的铁凿铁斧劈开了,晶莹的冰面裂出树状的缝隙,每一道缝隙都带给她撕裂伤口一般的痛。   她不期待阳光,这时她只希望能下一场大雪,在冰封之中她看着那些细碎而光洁的雪花轻轻地铺在这冰层之上,将裂隙全然抹掉。这样她便能够将心封住,不被人看得到。   卢逸珞感觉哭厌了,哭倦了,她突然想起来大约遗体告别的时间要到了,光秃秃的路面上飞扬着黄色的尘埃,她减慢脚步慢慢地移动着,长裙的系带勒着她的腰。   她本以为自己在这里是一个人,可她无意中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却发现她能闻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JACIDI。”   她听到旁边有人用标准的法语发音念着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单词。   “JACIDI素来讲求简朴和纯色调,只有几款像这样充满了棉花糖一样的蓬松感和皱褶蕾丝,这是战后的新设计,服装大师卡洛尔的名作。”   她想起来她在穿上这件长裙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衣服上的铭牌。朴素而简单的六个蓝色连体字母,配着当时简简单单的她。   卢逸珞不由得向话音出现的那一侧看去,不过稍后她便后悔了。   那是她这一天最不愿意和害怕遇到的人之一——那个长相身材和真实年龄完全相反的,鸭舌帽男孩。   “很巧啊,卢逸珞,你知道吗,我身上穿着的上衣和你的长裙是同一个设计师的同一批作品。”   男孩笑着,但卢逸珞却很丧气地白了他一眼。   她无法拒绝和男孩对话,尽管她是那种最孤独最排外的人,可男孩却是这排外对象中少有的白名单。   他是卢逸珞的养父。   “我可完全不觉得巧合,你是一直在等我吗。”卢逸珞说。   这个男孩是那种为了显得跟自己女儿开心会去特地买套差不多礼服的家伙,在他的嘴里说出的“巧合”,多半只是些节目的效果。   横棂挠挠头,说:“我让他们留意着有没有一个粉色头发的女孩上厕所,不过,看起来不完全是上厕所这么简单吧。”   “如果我没来,或者整个上午都不去厕所呢。”   卢逸珞知道她无处可逃,只能说些闲话拖延时间。   “校长猜到你会来。”横棂将脚下的杂草踢开,“你也不可能不来的。至于厕所,你早上出门前喝了两大瓶果粒酸奶……”   “唔。”卢逸珞眉头一皱,这家伙简直敏感到极点。   “要说伤心,我比你更伤心,卢逸珞。”横棂把头贴在卢逸珞额头上,他灰色的瞳孔像湍急的漩涡,而现在漩涡之中甩出了一滴热忱的泪,“我看得出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成绩也一团糟。但,是时候向前走了,知道吗。”   可是我最近发呆只是因为游戏打不过关而已……卢逸珞想如此反驳着,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后退了两步,并不是讨厌横棂,只是单纯地想逃避开一切。   “所以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往前走了,而不是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我觉得我第一学期就要挂起码三门课了,你觉得我的前途很光明吗……”   横棂露出一丝笑容,“可是你有个在学生科当科长的老爹。”   “我不是这种人。”卢逸珞说。   “你是不够信任我咯。”横棂假意伤心地别过头去,他白皙而可爱的脸颊不由得让人起了同情心。   “你知道,我不想解释……”   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个四十岁的大叔,他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突破了二十五岁那个阈值的遗忘者,因为他的生理年龄才刚刚十一岁。从科学角度来说,他只是个个例,并不是个能够将阈值结论证伪的证据。   “我很遗憾杨月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女孩?”   横棂说:“王毅和杨月是我的第一届学生,叫声女孩总不过分吧。”他摸摸鼻子,这是他缓解尴尬的习惯性动作,“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她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当做没发生,可一旦有些事牵扯到了她的爱人,她的内心就永远都无法逃避掉。”   “听说当时追妈妈的人还有很多。”   “是啊,有很多。不过王毅足够优秀,而他的情敌中没几个能匹敌的,哦,有一个,而且那个人在仪式现场。”   “你不是主持人之一吗,现在怎么跑出来了。”   横棂夸张地叹了口气,他的灰色眼睛瞥了卢逸珞一眼:“仪式是开始了,不过,最重要的贵宾还没出现。”   “谁啊,是那个小松鼠?”卢逸珞记忆深刻。   “没错,某个偷偷躲起来哭泣的小松鼠。”   “小松鼠是我?”卢逸珞眼睛瞪得老大,“我还在想是哪个蠢蛋会起这么滑稽的名字。”   横棂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   “不够合适吗。”   “岂止是不合适,简直是南辕北辙,为什么你会把我当成小松鼠?”   “一个人躲在冰冷的树干里,啃着硬质的松果,冷了,受伤了,就把自己的头藏在厚重的尾巴里,也不愿意将自己流眼泪的画面给别人看。就算是天崩地裂了也绝不会走出来。”   卢逸珞大声喊停,“怎么说的跟我是白痴一样。”   “这是你自己的猜测,跟我没联系。”横棂耸耸肩,“不过我也没多少时间跟你打哈哈了,我也是很忙的,所以,过来。”   横棂招手,他从身后拎出什么东西。   那是一件真正的兵器,卢逸珞在之前只见到过一次,可她一生却也再也忘不了。   “散虹。”卢逸珞不自觉地念出兵器的名字。每一件在魔王身上留下过伤口的武器都会被赋予独一无二的名字,何况这件散虹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斩杀过魔王的武器。   “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我那天救你顺便捡的,一直没机会还给你。”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   卢逸珞抚摸着镰刀。冰冷的银色刀身让她回想起了那天飘扬的雪,和男人倒在地上的影子。   “女儿继承亡父遗产,这总没什么错吧。”   “不要,别给我!送给你了,你去交给谁都行,不要给我!”   她像逃离瘟疫一般迅速将手抽回来,散虹在阳光中折射出灿烂的七彩光芒,可卢逸珞却只觉得那光亮在融化她阵痛的心脏。   卢逸珞乱挥舞着双手,可横棂却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力气很大, 卢逸珞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不要耍性子了。”   “我不是耍性子,横棂……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噩梦,只要它在我面前出现,我只会想起那个飘着雪的雨夜。”   “但也只有你可以做选择,卢逸珞。这是王毅留下的东西,只有你拥有支配权。”横棂盯着她的眼睛,“你可以选择把它留做你的武器,可以把它卖了换点外快,送给博物馆作为永久收藏,甚至可以将它随手丢在某个山谷之下等哪个走大运的遗忘者捡到满级武器,这些都随你,虽然怎么都行,但这个行为的本身必须要出自你自己的意愿。当然,你也可以让它沉睡在你母亲的墓里,虽然王毅的尸体找不到了,可至少杨月就在那里。”   卢逸珞不作声。她没有再拒绝,任横棂把刀柄交给她。墨色的刀柄突然绽放出紫光,如同仲秋的晚霞。   “武器还会发光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件因为镶了龙晶,变得有些灵气的武器罢了。”   “我要把它埋下去。”卢逸珞说。   “这,当然看你了,没人能干涉得了。不过时间差不多了,我觉得该你出场了,小松鼠,洛萨和那些客人都在等着你。你是这场葬礼中不可缺少的宾客。” 正文 第一幕 遗忘之物(3)   卢逸珞觉得自己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被数百个人盯着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动物园中看到的那只名叫熊猫的动物。当时她觉得这黑白色的家伙为什么在这么多人围成一圈盯着的时候还能淡定的一动不动,不过她现在有了新的理解。   她几乎感觉自己像传说中学步的邯郸人,连迈步的姿势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校长露出完美的微笑,整个大理石台像被染上了一层金色,这片黄金的圣地在等着她,而她不过是个恰巧被那个大人物收养过的孩子,现在那个大人物也死掉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焦点对象,这十三年来她习惯了一个人躲在暗处,但现在她发现灯光永远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感觉自己比被警察追杀,探照灯狂照,狼狈逃跑的逃犯还要窘迫。   “你只需要随便说些就行了,像是我们不会放弃希望,我们终有一天会战胜魔王之类的话。”   卢逸珞皱着眉头。她不是说这种场面话的人,如果硬要找个人,新生里面那个金黄头发的学生会长恐怕更合适数十倍。何况这些事情在一年前根本和她没关系。什么魔王啊,怪物啊,根本没有什么实体感的。   “只需要表现出那种意思就行了,表达方式随你。”横棂在旁给她打气,“相信自己。”   可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啊,卢逸珞叹着气。   反正也无所谓了,按照横棂说的那样重复一遍就行了。卢逸珞心里默念着,她握紧了手中的镰刀。   只需要随便说几句话,然后把镰刀放在杨月的身旁。   她酝酿着话语,发现这些本该轻松的话对于她的词汇量来说也并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她决心先把镰刀物归原主,这种不需要讲话的活计对她来说更为轻松。   她转过身,背后一双双眼睛一定在盯着她的后背。但没关系,把后面的人当做不存在就行了。   卢逸珞放空了内心,现在世界中只剩下了她和躺着的杨月。她蹲下来,看着那个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她能闻到杨月用了几年从未换过的樱桃味香水,那个味道怎么闻都闻不腻。   她还记得当时她赖床不起的时候能感受得到杨月把脸轻轻贴在她的脸上,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叫她起床。可是现在,一切全反了过来,她跪在那个用丝绸和锦缎编织的床前,但飘着樱桃香味的女人却永远醒不过来了。   她感觉自己在哭。泪水从她的脸上划过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她是闻到了那种之前曾经闻到过的气味。她还记得那时候王毅抽着烟,念着说这是神的泪水,她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像是自己被丢进了废弃了十年甚至更久的工厂,工厂中飘荡着铁质车床腐朽的气味。   卢逸珞从梦境中猛然惊醒,那根本不是泪水,那是,虚龙的味道。她只闻到过一次,在那个地方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妈的!”康斯坦丁猛地拍着桌子站起来,“那群蠢货,连这种事情都做不了吗?”   水晶棺中冒着黑色的烟雾,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由内至外扩散开。里面钻出的怪物实在有些小只,它全身漆黑,只有凸出的头骨上带着点古铜色。紫色的火焰从怪物的嘴里喷射而出,坚硬的大理石被烧出一条浅浅的沟壑。   那不是杨月,她已经被完完全全的安乐死了。负责执行的医生为了保证这个曾经具有极高地位的人的遗体完整,特地按照最麻烦也是最美观的方法进行的手术。杨月的脖子上留着一道大小刚好切断颈动脉的伤口,甚至伤口本身都被白色的丝绸遮盖住,她就像是活着一样美丽。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杨月不仅仅是一个人。实行安乐手术的医生把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横棂,带武器没有。”   “校长,是你下的命令,所有的主持成员和宾客全都不许带武器。”   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三教九流,有的甚至互相之间世代结仇,和上川本身有仇怨的人也并非没有。洛萨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怕这群疯子打起来。   洛萨大声吼着,黄金纹络的眼睛中流淌着愤怒,“我背锅,把所有能打的人都拉过来。”他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少女从棺材前拉起来,“躲在康斯坦丁身后,不要移动半步。”   “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席尔瓦,哦不,洛萨。这个即兴节目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热香饼从空中一跃而下,他两只手抓着两根从座位下抽出的钢制管,凌厉地将扑上来的虚龙幼体拍在地上。受到攻击的怪物发出刺耳的鸣叫,它口中喷着火,灵活地跳跃着。   森罗的灵体领域展开,那是连气体都能隔绝的密闭空间,地质钻井都无法割裂的透明外壳,空气极剧压缩,急速流动的旋风如同无数无形的短矢,而现在所有的利箭都射向了同一个方向。高高跃起的小怪物被空气狠狠地拍飞,又撞到无形的外壳上,几根骨头应声断裂,但就算折断所有的骨头也没用。   能熄灭虚龙和它眼中火焰的,只有龙晶而已。   康斯坦丁的瞳孔中翠绿的叶型图案和黄金的纹络亮起,他引以为傲的雄壮肌肉肉眼可见地萎缩着,他就像是一瞬间从健美大汉变成了佝偻的路边老者。但作为交换,他掌握了整片空间,现在灵活的小怪物和老练的猎人们被圈在了现代的狩猎场上。   “如果我没记错,上次看到你出手还是七年之前了。”洛萨顺手抄起热香饼扔过来的钢管,“那个时候你在跟王毅争夺一个女人。”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记这么清楚。”   “我还记得,”洛萨一击打在虚龙的头部,他的白色上衣被火焰烧的面目全非,“你输了。”   “请有序从这边离场。”   横棂站在出口前指挥着宾客离开,事情并不算太过困难,受邀的人多是这个社会中真正的名流,这些站在几千几万人面前仍然能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谎言的精英,只是一条失控的虚龙并不足以让他们慌乱。   何况这只野兽现在还尚处在能被控制的范围中。   “康斯坦丁,还能坚持多久?”横棂大声吼着。   “十四分钟五十七秒!”   康斯坦丁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像被激怒的秃鹫。他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维持结界的负荷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个挑战,但那头小型野兽仿佛洞察了他的弱点。康斯坦丁的结界束缚甚至连未具形态的灵体都能困住,在无数次战斗中他几乎从不失手,无论是持有重型武器的狂徒,还是身体强壮的叛道者,都从未在他失去力量之前穿透过结界。他的结界来自于大地,只要在地面上展开,十倍于他力量的人都无法逃脱。   但这次他失算了,虚龙瞄准的是天空,它是只能飞的野兽。十五分钟对他来说是控制结界的极限,可脆弱的结界顶端已经要破碎了。虚龙漆黑的翅膀上张满了倒刺,羽毛四散,如同无数锋利的短箭。它小巧的身躯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它高鸣着,冲撞着天穹,又笔直坠回地面,懊恼着喷吐火焰。   “妈的,洛萨,你们学校的直升机呢?”热香饼泄气地坐在地上,“你别告诉我要靠着几根铁棒打死这个刀枪不入的鬼东西。”   “差不多到了。”   洛萨掏出接收器,这是几十年前的型号,使用的还是最早的北斗卫星定位,但这已经足够了。   电子扫描画面从刚刚越过亚斯特尔上空的倾斜地球轨道卫星上飞落,被这个被开发部改装过无数次的旧半导体天线接受到。   “这里是海拉。”   光幕展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从屏幕的一个光点处缓缓放大,她的右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布偶熊,两只水灵的眼睛盯着呼唤信号的主人。   “这里是海拉,您要求的直升机已经就位,荷载三百发龙晶弹头的自动马克沁重机枪随时准备发射,正等待发射命令。”   洛萨只是盯着虚拟的人体发着呆。   “校长先生?你怎么了?”   光幕中的女孩歪着头。她蹬着高筒靴的小脚在大地上蹦跳着,她的光影从青翠的杂草中穿过。洛萨深呼一口气,他的手伸向虚拟的人体,嘴里念着什么。   “拟人系统已暂时关闭,请做进一步指示。阿斯加德一号指挥权将全权交付与上川校长洛萨,请输入声纹。”   “准备就绪,海拉。”洛萨轻声唤着。   “声纹已确认,交付完成。”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回响着,“捕捉到媒体用无人机三台,小型摄像设备五台……”   “摧毁。”洛萨盯着那只拼命向上飞的怪物。“所有武器热准备。”   “收到,所有武器准备就绪。”   光幕化作无数星光消散,最后一丝声音从那只破旧的黑箱中发出。洛萨扯掉面目全非的西服上衣,两道笔直的疤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腹部。   “盯着我看什么。”   “啊,没什么。”热香饼两只手拍拍地面,“高科技就是好。”   “是啊,但机器没有人操作就跟废铁没什么区别。就算你有每秒钟能运算三十亿亿次的超级计算机,能窥探到太空中的神座,但没有人去下命令便什么用处都没有。”洛萨说,“你知道吗,就像这杯浓郁的葡萄酒,在地下埋了几百年都并不变味,反而越来越香醇,但一旦被人倒出来,里面的果酸和单宁就会被迅速氧化,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校长泯了一口红酒,“我们已经半条腿迈进了魔王留存的遗产之中,我们中的部分人已经找到了神座所在。历史即将重新改写,就连你我也不能幸免。我猜,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的走向。”   “你说这些没用的对我根本没什么吸引力,能不能不要绕弯子。”热香饼并无心情,“而且,这头虚龙还在罩子里跳着舞呢,你居然又喝上了?”   洛萨扬扬酒杯,“战斗这件事,我本身就不是很懂,还是让专业人士的你来做吧。你之前不是曾经徒手撕过虚龙吗,不如给我也表演一下吧。”   “表演你妹啊。”热香饼忍不住爆粗口,他名贵的粉色紧身衣被火焰燎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你废话少说,快给我把直升机开过来。”   “可惜了,我还想在这很久之后再重温一下传说中与王毅一起并肩斩杀魔王本体的英雄认真出手会是什么样子呢。”   “妈的,难道老子现在不算是认真出手吗,我都快被这鬼东西搞地冒烟了。”   “我问你个问题。”洛萨细细品着美酒,丝毫不在意旁边不通人性,张牙舞爪的怪物。   “问。”热香饼说。   “有没有兴趣回到上川,魔族机械学的教授席位目前还是空着的。我知道你会不屑于回应我发的信件,但如果当面呢。”   “等等,你说信件?什么信件?”热香饼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我在子午坛挂了半年多了,你连看一眼都没看过。”   “我早就不逛网络论坛了,有那个时间我可以去阿拉斯加的火草花海里面美美睡一觉,甚至还能在费尔班克斯边看极光边和爱斯基摩女人跳场舞。”   洛萨瞪圆了眼睛,“这根本就不像你的风格吧。”   “是不像。我已经厌倦了整天坐在办公室上上网,数数那些我估计这辈子永远花不掉的破钱了。在有生之年逛遍这个破碎的世界才是我要追求的,你知道开着直升机从那些怪物的头顶上飞过有多痛快吗,就像是,真正的自由。”   “我已经早就不追求什么自由了。那些灭世的怪物现在就沉睡在地底下,他们早已被预言会重新苏醒。”   “得了吧,我才不信这些。战争刚刚发生的时候,有人引经据典说什么玛雅预言,那不过是巧合而已。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世界毁灭了吗?没有!你怎么也学得神神叨叨的了。”   “启示录中预言的只是最后的审判而已,现在审判已经过去了。你知道玛雅人为什么能预言到六千年之后的末日吗?那是神的旨意,是他们侍奉的名为斯凯尔的神灵赐予他们的石碑上记录的神罚。”洛萨说着,“而现在,斯凯尔又将重新苏醒了。他被从神座上赶了下来,堕落成了魔王,但他从未被真正打败,他只是陷入了沉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做个总结好吗。”   “我说。”洛萨顿了顿,他的眼睛中冒着金光,“你们根本没有杀掉密涅瓦,斯凯尔和密涅瓦是同一个人,现在,他又回来了,他留下的石碑上记录了他就在今年会复活,而且我们已经确认了!”   康斯坦丁紧咬着牙关。新生的虚龙如同初次狩猎的猎豹,技巧性全无可充满了攻击性,兴奋和无畏带给它的是穷耗不尽的力量和高涨的斗志。康斯坦丁曾经见过许多次成群结队的虚龙,那些怪物对火焰、爪牙、速度的掌握恰到好处,但这正是其笨拙的一面。它们丧失到一定限度的灵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用大脑思考的遗忘者相提并论的,它们拥有的巨大优势,是如同山岳般的力量。   而现在这头新生的野兽则丝毫不按那些套路出牌,它只知道用尽能融化自己喉咙的火焰,用喷涌墨绿色血液的利爪,毁灭着能看到的一切。   “你认真的吗,洛萨,如果你拿这事情开玩笑那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洛萨则鄙夷地看着他。   “好,我懂了,你不是这样的人。”热香饼心底一沉。   “你们能不能别扯那么远的废话了,比起什么魔王复苏的杞人忧天,能不能先把手头的事情搞定?!”康斯坦丁怒骂着,他的嘴角渗出几滴血,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小老头,我们讨论的是至少相关于整片扬子江流域范围的大事,魔王醒了,这世界怕是都要被翻个底朝天,你觉得是杞人忧天?”   “可你们现在快成烤肉串了!”   热香饼压低了声音,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音量说道:“其实我觉得也快烤熟了,别废话了洛萨赶紧把那个该死的直升机开过来。” 正文 第一幕 遗忘之物(4) 卢逸珞发觉自己一个人站在漆黑的世界里。 “你好啊,小姑娘。” 一道声音传来,她感受不到话语传来的方向,那声音像从她的脑海中凭空出现的一般。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的,你,和那个人一样,都一定会到这里。” 四周亮了起来,青色的光覆盖了整个世界。无数雕像静静地立在两侧。卢逸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宽广的石路上,每走一步,光亮便更明亮些。她看清了天花板,那是无数的星辰与天体。 “哪个人啊。” “没想到你还对这个问题有所疑问吗?太让我失望了,你的灵智看来根本不配呆在这条星辰之路上。” “我知道了。”卢逸珞说。 其实她根本没猜出这个声音中说的“那个人”是谁,卢逸珞只是觉得自己被人说智商不高而单纯地不爽。 “你没有其他问题吗。你走在只有被选定的神灵才能走的路上,这是世上唯一一条成神的道路。” “神已经不存在了,你这是哪门子的幻术吗。”卢逸珞嗤笑,“你说这些废话干嘛,我想回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家伙,也懒得知道。” “那些人类以为神灵不存在了吗,真是讽刺。” “不然呢?你觉得这个命题怎么回答?如果神存在的话,是那种看着人类被怪物蹂躏当做餐后娱乐的神吗?” “没错。”声音的主人怪笑着。 “如果可以我真想臭骂一通。” “神知道魔王的存在,也知道整个世界中的苦难。神一切都看在眼里。” 卢逸珞说,“哦,那还真不错。需要我给这神端上一套爆米花可乐套餐吗。” “那倒不必了,神多数都是闭门不出的死肥宅,过分摄入高能量食物只会让他们变得更臃肿。” “你倒是关心的够仔细的,你是神的管家吗。” “差不多吧。” 斑点星光在她的身旁闪烁,一具完美的躯体凭空凝聚而成。卢逸珞只觉得她无与伦比的美丽,她两只修长的鹿角修长而对称,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喜悦。 “我靠,鬼啊。”卢逸珞吓了一跳。 “准确来说,我是魔鬼的一种,但单纯用鬼来形容貌似不太准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卢逸珞惊魂未定。 “正如你刚刚所说的,我是神的管家。”自称神管家的女子微微躬身。 “这是什么白日梦吗,我只记得我被那头虚龙吓了一跳,然后貌似就晕过去了,失去了意识。” 女子挺起身,她头上的鹿角轻微摇晃,“你只是太过于伤心而已,至于晕过去,那是我抽走了你的灵魂。” 卢逸珞圆睁双眼,“你说啥?” 女子回过头,不在看着卢逸珞。空荡的厅堂中只回荡着管家在地面上踏步的声音。卢逸珞才注意到管家的脚也是异于常人的鹿蹄,她坚硬的蹄骨叩在石质的回廊中,似叩在了卢逸珞的心脏上。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逸珞说:“这不是废话吗,我连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 鹿角管家突然转过身,她拎着一条铁质锁链,突然向着卢逸珞挥过来。卢逸珞大叫着急忙躲闪,却发现锁链从她的身体中一穿而过。 “你干什么?!” “这样你就会明白,你现在只是灵魂在这里。” 卢逸珞吃了一惊,她迅速后退着,身体却从宫殿的台柱中穿过,只有那只镰刀被台柱卡住了,镰刀没穿过去。卢逸珞没用多少力气去握手中的东西,她甚至惊讶到了连自己手里握着东西都没察觉到。 “这果然是白日做梦吧……”她摸着全身,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紧张而恐惧。 “我等到您了,您终于来了。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十年,也只有您能让我感到温暖。” “可你不是刚刚对我指手画脚,分外不满?” 卢逸珞不解地问着,没有得到回复。但之后她就不再抱有疑问了,那只长有鹿角的神界管家从地上将镰刀捡起来,并将它贴在胸口反复蹭着。 “啊,您是多么温暖。像极了赫拉克勒斯的炉火。如果可以我真想抱着您一辈子。” “如果有人把镰刀天天揣在怀里只会让人觉得神经病吧?” 鹿角管家抬起头白了她一眼,“这里是神界,我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能看到神经病一样的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她哭的是那样伤心,那样动情,鹿角管家趴在地上,四周的雕像突然碎成粉末。 “神已经不在这里了,对吗。”卢逸珞望着这空荡荡的厅堂,她猜了个大概。 大理石雕刻的王座上空无一人,璀璨的珠玉在王座前散落一地,碎作两段的宝剑静静地躺在冰凉的青石砖上。 她大概确信这恐怕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或者就单纯是一场梦。 总而言之,这不像是现实。但梦总是有凭依的,人不能只靠想象来构筑梦境,那样的梦会在几秒钟之内崩溃。梦只有和现实有着这样那样的连接点,才能让人的思维在梦中顺畅地展开,不至于迅速察觉到异样。 但她从不记得自己来过这种雕栏玉砌的豪华宫殿。 更没见过这种张着鹿角的怪物。 “帮我。” “啥?”卢逸珞决心配合出演。 “我的意思是,你来帮我,成为我的同盟,弑神的同盟。” “等等,你不是神的管家吗,现在突然要跟我说,杀掉神?”卢逸珞摇头,“这是什么中二病展开。” 如果这是梦,大概这么扯淡的剧情就算她被打了几针安眠药也该醒过来了吧? 卢逸珞睁大眼睛望着她,想要从中找到几分破绽,但那个女人的眼神很坚定,虽然很讨厌,但她在那一瞬间回想起了关上车门走出去的王毅。 鹿角管家抬起了头,她灰白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辉。 “没错,弑神。” “不,我拒绝。”卢逸珞不假思索地说,“我对和神经病合作完全不感兴趣。”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鬼剧情。 “我将给你无与伦比的力量。” “可我不需要。”卢逸珞摊开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 “流着堕落之人血液的人类?” “随你怎么说,不是人类,也罢。”卢逸珞摇着头走远,“我不在乎。” 卢逸珞真的不在乎。 “神也好,魔王也好,这些跟我这种只能再活将将十年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年前,有个人跟你说的话差不多。”鹿角管家笑了,她的笑容中透着忧伤。 卢逸珞停下了脚步,她无法不对这个对话感兴趣。 “他从我的手中拿走了神赐予我的武器,却没完成约定。”鹿角管家在她的身旁踱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对你来说世界第一重要。” “爸爸。” 卢逸珞咬着牙关,轻轻地吐出两个叠音字。 接着鹿角管家拍着伫立在两旁的巨型立柱,光滑的立柱上突然显露出图案。映在立柱上的画面上只有一个人,他手里举着一把镰刀,在劈砍着无穷无尽的虚龙。 她认出了隐藏在无数怪物中的那辆凯迪拉克,它拉风的加长喷气烟筒分外突出。 “看看这里。” 鹿角管家指向壁画的角落。那里只有一片粗壮的树而已,卢逸珞想。她的心里很乱,根本无心多费心思看这些。 等等。 卢逸珞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瞬。 那是一个人,不,不是人类。她的下半身像腐烂了一般干瘪,整个人躺在树木的阴影中。这个时候卢逸珞注意到这个明显比人类高大一圈的女人身旁还有两个低矮的仆人。 “那怪物身旁的两个人名叫缓慢和迟钝。”鹿角管家说,“而在中心的是他们的主人。” 鹿角管家直视着卢逸珞的眼睛,“死神海拉。” “你什么意思。”卢逸珞缓缓问着。 “杀死你父亲的人不是普通的虚龙群,是被海拉指使的。”鹿角管家说,“海拉并没有真正醒过来,但她的灵魂投影就可以操控整个虚龙群。” “你的意思是神杀了我的父亲?可,为什么?” “那个男人连这些都没告诉你吗?”鹿角管家的话语中藏着些许不快,“他在想什么,什么都不说?” “什么意思?”卢逸珞询问。 鹿角管家并没有立即回应她,只是在原地踱步着。她的眼睛紧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或许,是我弄错了。他根本不是想把你当做弑神的后继者。” “后继者?”卢逸珞忍不住反驳,“王毅他是那种能和魔王厮杀的最强遗忘者之一,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角色,是个被他偶然拯救了的小角色。他甚至根本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 她甚至可能一步也没有踏入王毅的世界中,直到今天。 “可,他把这把镰刀留给你了。”鹿角管家点着头,她轻轻抚摸着漆黑的镰刀,像在抚摸着婴孩,“所以,他也将使命交给了你。” “那把镰刀……不知道是不是弄错了,他从来没说留给我过。” “那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我……我只是被捡到镰刀的人硬塞到我手里,还要我做决定。”卢逸珞突然慌了,她就像在跟一个出招诡异的人在弈棋,她按照章法走着,可对面的家伙却直接将所有棋子搏命一样压了过来。 “什么决定。” “我要把镰刀埋了,埋到王毅和杨月的墓里。”卢逸珞回答,“所以这把镰刀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法定的继承人而已,我现在拒绝继承这件武器。” 她百分百会把这镰刀扔的远远的,不再去看。 鹿角管家突然变了个表情,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冷酷,“你居然想要把海拉的神器埋到那种被污染的土地里面?” “不然呢,我总不能一辈子背着把镰刀过日子吧,何况,我对那些纷争战斗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想无忧无虑的过完我十几年的快乐生活,然后跑到石碑外面等着什么时候变成怪物。” “不洁,不敬,无礼。” 鹿角管家将手臂搭在卢逸珞的肩膀之上。卢逸珞还在惊讶为什么她能触碰得到灵魂,下一瞬间她就被管家提了起来,在神的厅堂中狂奔。 “喂喂喂!慢一点!” 鹿角管家推开了厅堂的门,来到了外界。卢逸珞突然感受到一阵阴沉的风暴袭来,银色的树枝和树叶在风中飘荡。她看到喷涌着冰蓝色冰块的泉,流淌着刀锋般形状落叶的河流,甚至是在黑暗中哭泣的巨蛇。 她被管家径直带到了河流的上方,一条黑色的绳索吊着一座通体晶莹的水晶桥上,金色的花纹萦绕在桥上,她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那种神秘的花纹,那是每个遗忘者在使用力量时眼睛中会闪烁出的纹路。 蛇形环绕的花纹中心似一个不知名的古老图腾。 管家落在桥上,但卢逸珞却没有,她还在被管家提在手上,悬空在河流之上,挣脱不得。卢逸珞往下仔细看着,那是一条清澈无比的长河。正因为如此它里面的东西才格外清楚。 那是无数条真正的刀锋,并不是她刚刚以为的碎叶。 这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玩过的手机游戏,那是以神话为背景杜撰的小型网游。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并没有怎么用过心去研究过。但她多少能记得那里面一个活动中最终boss就是北欧神话中的海拉。而决战的地点,在一条满是刀剑的河上。她当时还在吐槽说这种河流怎么可能存在,就算存在,也一定是静止的死河。 如今她见到了真正的实体。 埃琉德尼尔宫殿前的河流,斯利德。 “你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吧,那个……”卢逸珞放弃了挣扎,她仰面朝上,这里的天空是灰色的,不是阴天的那种灰色,也不是雷雨将至那种近黑的灰色。 而是万物凋零的灰。 她曾经记得自己在雪天间溜出去上网,回来的时候正是半夜,自己在宿舍楼门前冻得哆嗦。 她鸡贼地把薇薇安当时备案的试卷偷了两叠出来又在街角点着了取暖。 她还记得当时燃烧着的灰色纸屑在透亮的雪中纷飞。远处燃放的烟火像是海里升起的水母,淡金色的余光下四合院的屋檐上似一道灰色的勾芡。 是的,灰色的。 “我不杀你,这河杀不了人。” 卢逸珞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她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神仆。 “你在逗我吧?你也不看看这河里流的是什么?刀子啊!成吨的刀子啊!”卢逸珞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么多凶器。 “那里面每一把,都是悲伤凝结的刀刃,只能割肉体,不能割灵魂。” 卢逸珞松了口气。 “除了其中最为锋利也最为悲伤的那唯一一具刀刃,它是被海拉用自己的悲伤凝结的,带着神才独有的锐气和哀伤。” “你不是说神是肥宅吗,吃爆米花喝可乐的神跟普通死宅的哀伤又有什么区别。”卢逸珞不由得吐槽。 鹿角管家的眼神暗了,“你不懂。” “我是不懂啊,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我自己想进来的啊。” “你不想知道那把刀刃去了哪儿吗。” “我觉得这些事情跟我不应该有太多的联系,我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重,我不想知道那么多,我想做个普通人。” 笑话,为什么我要知道。 卢逸珞心里念着。 不跟你们这种有通天神力的怪物们牵扯上才是我最该明白的道理。时间宝贵,岁月如梭,何况是这种先天就薄命的物种,更是要珍惜时光,大把挥霍。 卢逸珞笑了笑。我连必修课都能逍遥翘掉的一介刁民,怎么可能去抢盖世英雄的生意。 鹿角管家松开了手,任凭卢逸珞垂直落在桥面上,说也奇怪,虽然管家说过她在这里只是一抹灵魂,可灵魂摔在桥上也会很痛。 “那把刀刃就在这里。” 鹿角管家并没有理睬卢逸珞的抱怨,她自顾自地讲述着。 废话,在河里凝结的刀刃不在河里难道还能在桥上? 卢逸珞抬头。 是的,没错,这鬼刀刃真的在桥上,它的紫色光芒大盛,如同天界的霞光坠落。清脆的金鸣声响起,如清晨的寺院撞钟,神造的兵器颤抖了一下,光芒尽敛,只剩下一道流金淌在通体如雪的银色刀面上。 “哦。” 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刚刚鹿角管家就告诉过她散虹是神的兵器,神的兵器上有神做的刀刃,这好像是句废话。 “你真的不帮我吗。”鹿角管家似在挽留。 “不帮,你找别人。汲汲于力量的人这世界上有的是,但可惜我这个人怕死。” “可海拉之泪已经选定了你。” 卢逸珞觉得这个名字比起散虹简直没品位。 “那让这东西再选次就行了。我是个有意识有自我评价的人,我知道我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她努力从脑海中驱除掉那个雨夜,从心底漫出的雪被她强硬地压紧。 “你不想给那个男人报仇吗。” “想啊。但我又能做什么,你总不能说我去和那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神拼个你死我活吧?” 鹿角管家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卢逸珞提高了音量,她的声音几乎被河上飘荡的风撕碎,“你不是海拉的仆人吗?这里不是海拉的宫殿吗?你居然说让我去杀掉你侍奉的那个肥宅神?” “用你们的语言来描述,海拉已经成为了魔王。王毅在我这里拿走了海拉之泪,不过他没有完成任务,他被海拉驱使着整个扬子江流域的虚龙绞杀了。” 整个江域吗,卢逸珞想起那天她看到的漫山遍野的紫色妖火。那确实是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的数量。 “他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无数遗忘者才能惨胜的魔王,不是我这种无名小卒能解决的。” “他其实可以跑的,没有人能奈何了拿着神刃的家伙。不过他没有跑,那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我当时就在思索为什么,但后来我清楚了,他走了,就没有了你,那些失去了目标的虚龙会将怒火倾泻在无辜的对象上,那样你就会被迅速撕成碎片。” 鹿角管家自顾自地说着。 “他很明智,留下了对抗海拉的火种,就算他死掉了,也还有你。” 卢逸珞突然失了力气。她瘫倒在地上,长泪流淌着,从桥面上的裂隙中滴落在河上。她看到自己的泪水聚在了一起,渐渐变得凝实,那是一柄带着淡金色的刀刃,打着旋欢快地跑到了她再也寻觅不到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王毅很自私。或许他收留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许多,说不定王毅在一开始就打算让卢逸珞去继承他的一切。 但她并不是在怨恨这些,她只是想问为什么王毅把一切瞒得那样密不透风,就算把一切都告诉她,她估计也会全盘接受。而不是被现在这个非人的家伙把句句话刺在她的心中。 “我还有个问题。” “请问。” “为什么他要答应你。” “因为他想救他妻子。没有这把镰刀,他们就都会死在北冰洋的冰面上。”鹿角管家说,“我们公平交易,他帮我搞定之后的事情,我帮他搞定他面前的魔王。” 正文 第二幕 木樨流苏 启 苏烟从来没见过如此般的烛光。如山如海的白色蜡烛簇在一处,赤红色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全然吞噬了。 她记得生日的时候在她闭上眼睛,她的父亲和母亲就会吩咐人悄悄将心形的蜡烛丛端到她的面前,再温柔地叫她许个愿望。她当时感觉什么都是美好的,身为整个扬子江流域最富有的苏家大小姐,她什么都不缺少。 那么,许什么愿望呢。 她当时闭上眼睛就是想不到,然后她便放弃了。什么愿望都不需要。 但现在她看不到那种红色的蜡烛了,明明昨天就是她的生日,可像是大家全然忘了一样,没有人给她庆贺。 她的母亲死掉了。 苏烟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到的这里,又是什么时候陷入了梦境。暗红色的棺木上流淌着她的口涎,一直延伸到棺顶的那把厚重铜锁上。 四周暖的让人焦躁,可这棺却冷得刺骨。她长枕的那半边脸短暂失去了知觉,苏烟看着白色的蜡泪从黄铜烛台上掉落,粘在灰色的地板上。 “妈妈?” 她记得她的妈妈,很多人都记得。不过他们此刻却不在这里,他们草草地敬了几个礼,就此离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家的大奶奶早就已经不是苏烟的母亲了,几年前就不是了。她几年前生下苏烟的时候就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变得痴痴傻傻,整个人智力像是退化到了幼儿时期。 于是大奶奶退位了,她搬进了苏家最里层的几间雅间中,这里清净也自在,不会被世事纷扰所打扰。 苏烟知道,那是苏家怕她的母亲疯疯傻傻的样子被外人看到,显得失了大家风度。但苏烟并没有任何不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母亲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她生活地很好。 苏烟完全不明白所以为什么她的母亲会突然自杀。甚至从情理来说,那种极度退化的智力甚至连自杀这件事本身都不会想到的。 但事实无可争议,她将自己悬挂在了一根修长的素带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苏家曾经多次找过警察,但每一次的调查结果只有一个: 自杀。 没有什么疑问的。不如说比起自杀来说,甚至他杀更为不合理些。她的母亲深居府宅,又会和谁生仇怨呢。 “小苏烟,别在这里睡了,会着凉。” 她的父亲将她缓缓搀扶起来。 “爸爸。” “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正式的发丧仪式会在今天的晚上进行。作为苏家的长女,你应该一切都记在心里了吧。” “嗯。” “不要,给你母亲和我丢脸。” 苏清摸着她的头,露出一个苍白和苦涩的笑容。 家族的事情在他的心中永远是最重的,苏烟知道,自己也必须这样想。她必须要做到最好,完美无缺,她是未来的苏家当家。 苏烟站了起来,身体离开了棺材。她脸上的悲伤和痛苦冻结了,换成了不喜不悲的脸。她招呼了片刻,几个端着洗脸盆和漱口盐的仆从应声踱上前。 她慢慢地洗着脸,将脸颊和心中的泪一并清洗干净,这样她才能感觉好受些。 “报!” 这一声并不像之前一般嘹亮。 “我不是说过,没有要紧事不要冲撞祠堂吗?”苏清面露愠色,他的眼睛中透着暴怒。 “是大奶奶的事,老爷。” 苏烟猛地一惊,捏着的香皂落在水中,惊起一片涟漪。 “呼。” 她发觉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她母亲早就不是大奶奶了,可今天她却突然像忘记了一般。 “大奶奶生了……是男孩。” 正文 第二幕 木樨流苏(2)   “考试时间还剩下十五分钟,请各位考生合理安排时间。”   粗犷的声音传来,刺激着卢逸珞昏睡着的大脑。卢逸珞遭遇电击般猛地站起来。   这里是考场上,安静地让人发麻。这并不是说上川的教育有多么成功,也不是学生个人素质拔尖——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考生。人人都知得罪不起的炼金教师安德烈的期中通考,只有那种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学生才有勇气翘掉。   这也没办法,如果卢逸珞在坐上那辆车之前,她能够想起来这场考试重要性的话,她百分百也不会来考试。毕竟那场葬礼对于她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这一点在安德烈对她的态度上就可见一斑。向来严肃而凶恶的安德烈居然伸出他那只被炼金药剂腐蚀的干瘪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并说了些安慰的话。但考试自然还是要补上的,她宝贵的周六上午休息时间被不甘地占用了。   然而她只是睡了个觉而已。   “怎么办啊。”   她翻开卷子,里面充满着她根本无法辨识的字符和药物名称。   “如果实在不会做,亲手实验一下也是可以的。顺便一提,这次是唯一一次补考。”   安德烈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但他已经给卢逸珞判处重刑。   “为什么我这么背啊。”   卢逸珞趴在餐桌上,她眼前的水果沙拉发出诱人的香味,但她根本无法提起任何食欲。   “不是提醒过你赶紧补习一下吗。”   “我补习过了啊,可不管什么用。我还是两眼一抹黑,看着那个卷子就想睡觉。”   苏燕邱不言,旁侧的黄头发女孩则补刀,“知识点挺少的,只有前三章的内容。如果你实在看不懂,我可以帮你复习一下。”   “不不不,卡珊,这家伙,一节课都没听过,不,可以说她一分钟都没听过。”苏燕邱说,“她连五大元素都不知道,我觉得你会在帮她辅导的一瞬间就产生放弃的念头。”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我就不信这东西有多重要。”卢逸珞突然舀了一大勺草莓送进嘴里。   “这是第一章第一节的知识啊,卢逸珞同学,你到底补习过没有啊?”   “我从后往前看的,没看到那么远。”卢逸珞吹起了口哨,明显心虚,“与其讨论我这种注定下学期再进修的苦逼,不如讲点其他有趣的事情吧。”   卢逸珞伸出手指,指尖同时指向面前的两个人,“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啊。”   “就是那样从那次葬礼上认识的啊。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故,我跟她在途中也遇到了,就多聊了几句。”   “是……是吗。”   卢逸珞的笑容凝滞。   那并不是多少天前的事情,准确说,才仅仅过了三天而已。上川和亚斯特尔方面都将一切掩盖了起来,知晓这件事的为之寥寥。那只虚龙被机枪扫射的龙晶子弹完全融化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具水晶的棺材。   那也是卢逸珞第一次听说了王毅的秘事,那个话多的鹿角管家同时还将世界级的任务交给了她。她突然觉得失了实体感,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去往了神的领地,还在神的桥梁上没出息地流了一地的眼泪。   但理智却告诉她全都是真的。   “打扰了,你们这桌可以拼人吗。”鸭舌帽男孩只是礼貌性地问着,在说话的同时就已经将餐盘放到了卢逸珞的旁边,“谢谢。”   “您旁边这家伙好像有点怨气,还是请换个地方吧。”苏燕邱道,接着他小声询问着,“喂,卡珊,这位是谁啊?”   “没事,她恐怕不敢对我发什么脾气,如果她还想挽回这个失败的期中考试的话。”男孩微微一笑,并不挪动。   “考试都已经挂了,能有什么办法。”卢逸珞叹气。   “你以为这补考是谁给你争取的?安德烈回到办公室几乎把整个桌子给掀了。炼金术课从建校以来,就只有两个人挂过,知耻,知耻啊,卢逸珞。”   苏燕邱还未想过居然有人能这么跟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家伙说这般话,而且貌似心情低落的女孩居然一声不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这不是卢逸珞以往的作风啊,她的做派应该是上去给说这种话的人一拳!   “那位就是学生科主任横棂啊,你第一次见吗?”卡珊德拉小声说着,苏燕邱直直摇头。   男孩将遮挡住半个脸庞的帽子摘下放在旁边,他银白色的秀发舒展开,齐刘海之下露出两只兔子般赤红色的眼睛。“没见过倒是好事情。普通学生和我面谈的事情基本只有两种,挂科或者开除。”   苏燕邱咽了口唾沫,横棂的面容着实有些吓人,尽管他整个人散发着高贵的气质,可那双眼睛总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怪不得卢逸珞忍住了,也许她没忍住的话,第二天就要从这里滚蛋了。   “那您有意坐在卢逸珞旁边,是已经得知了她考试未通过的消息了吗。”   横棂嘴角上扬,“看这个像是被欠了巨款一样欠扁的表情还不明白吗。”   平日的卢逸珞一般会在这句话出口时回敬一个长拳,不过或许是碍于横棂的身份,卢逸珞大概无法发作。苏燕邱想着。   “我这里有个机会,如果你同意,我就出面帮你把学分搞定,你也不用继续学炼金术了,怎么样?”   桌上的三名学生均以极其诧异的目光盯着横棂。   “很简单,陪我和热香饼先生去一趟北极,我们需要两个测量员和一个记录员。放心,事情很少,全可以当做旅游,时间最多两个星期。”横棂两手交叉,摆出一副谈判的姿势,“你们两位有兴趣,也可以加入,怎么样?”   “这种事情还能轮到我吗。”苏燕邱不由得吐槽道。   横棂眨眨眼睛,“只希望你们今后和我女儿继续处好关系就好了,她这家伙平时乖僻的很,别说这两个月,就是三年怕是也交不了几个朋友。”   苏燕邱瞪大眼睛,他四处张望,没发现什么其他人物,又搜索着自己的脑袋,掏空脑海也没想过什么时候曾经遇到过学生处处长的千金。   横棂像是看穿了男孩的心思,他伸过手,轻轻揉了揉卢逸珞的头发。   “让我们考虑一下吧,横棂先生。”卡珊德拉回以标志性的微笑。   “好的,有兴趣随时可以到学生科找我。另外说一下,最迟在下周一前,不然我就直接全校贴告示找志愿者了。”横棂站起来。   “请等一下,横棂先生。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   横棂点点头:“请便。”   苏燕邱有一种非问不可的感觉,他觉得可能今天错过了,他可能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您刚刚说过,炼金术课曾经还有一位挂科的人,不知道您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横棂笑了。“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还是个八卦的人。”   “请您告诉我好吗。”   “当然,反正这种事情你们随便上上网查查当年的子午坛发帖就清楚了,顺便,卢逸珞这次挂科的壮举估计今天晚上也会被公布上去。大概是五六年前了吧,那还是十八岁的年轻安德烈端不稳课本的时光,那个时候……啊,抱歉,我跑题了。那个学生,如果我没记错,大概叫苏烟。”   苏烟?!   苏燕邱的脑袋中仿佛炸开了无数崩裂的焰火,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晃了晃,待到定了定心神之后他熟练地打开了子午坛的主页。他对子午坛的每一个板块都了如指掌,不过今天他却紧张地如同一个刚刚学会上网的小白。   “怎么了,突然这么着急。”卢逸珞问着,她的嘴里含着一大块火龙果,谈吐之间水沫飞溅。但苏燕邱并没顾及那么多,他用手指抹去屏幕上的水滴,瞪大眼睛盯着搜索的结果。   结果为空。   苏燕邱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指不停地戳击着“重新搜索”的按键。   结果为空。结果为空。结果为空。   “喂,卡珊,刚刚横棂先生说的那个人的名字,叫苏烟对吧?”苏燕邱一把抓住卡珊德拉的手,他炽热的温度从手掌心穿过。   卡珊德拉脸微红。   “啊,抱歉。我或许是太激动了。”   苏燕邱慌忙抽出手来,他感觉脸上辣辣的。   “没事,反正我不介意。”卡珊德拉说,“倒是你,突然变得慌慌张张的。”   苏燕邱吐一口气,“抱歉,让我简短的概括一下吧,我有个姐姐,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也从来没再联系过,她也是个遗忘者,并且她的名字和刚刚横棂先生提到的名字完全一样。”   “你不是苏家的独生子吗。”卢逸珞疑惑地问着。   “苏家?等等,是那个扬子江流域最有钱有势的贵族苏家吗?”   卢逸珞点头。“是啊。看这家伙一副差生模样,还整天端着个儒雅的架子。我跟你说,这家伙在来这里之前超有人气的,甚至还有后援团。不过现在,他只是个落魄的穷公子。”   “请务必详细地告知我,连那些人的名字也一并告诉我好了。”卡珊德拉眼睛发光,卢逸珞觉得这家伙八成也是个八卦狂魔,可她如果当时能更深些观察,也许能发觉到些不同的心绪。   “我记不太清了,我当时跟这家伙完全没交集。”   “你们就别扒我的黑历史了。”苏燕邱没好气的抱怨着,“是我听错了?刚刚他是说的这个名字吗,苏烟。”   “好像没错。如果你实在想知道,可以去找横棂先生确认一下。”卡珊德拉说。   “等等。”卢逸珞将手扣在苏燕邱的手机上,“五年前的资料大概已经被子午坛清除了,不借助特殊手段好像根本查不到。”   “什么?”   “是的。因为五年前子午坛曾经被人恶意安插病毒,整个子午坛都瘫痪了。起因好像是宿舍断水了三天然后几个信息部的学生心存不满。”卢逸珞说着,“后来学校索性重新做了一个新的子午坛,旧的那个和之前的信息全部废弃掉了,不过学校大概会有留存的信息备案。”   “你怎么会知道的,卢逸珞,好强啊。”   卢逸珞摸摸头,“只是我玩的那个游戏曾经有学长在子午坛发过攻略,不过后来也因为这件事找不到了,就是那个,人字拖。”   “可是,这该怎么办啊。找不到线索那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喂,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如果你老姐在这学校上过学,那找个人还会花费多大的时间吗?”   “是啊,倒不如说上川所有的学生都会被严格的备案,就算离开了学校也是一样。”卡珊德拉赞同,“不如之后再详细找找吧。” 正文 第二幕 木樨流苏(3)   “那么,我走了。”   苏烟的声音在微风中颤抖。午夜的扬州城也仿佛进入了梦境,只剩下潺潺流水和清冷月光。时节十月,正是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裸露在外的手掌心感受不到温度。   不过她却反常地感觉身体中充斥着异样的炙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她的心脏,她的血管,像要把它们全都化作灰烬一般。她不由得张开嘴,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再吐出白色的烟雾。   她觉得这大概并不是感冒什么的,体表并不觉得寒冷,呼吸顺畅,身体也不打颤。理由只有一个,她突然知道自己原来并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不被多数人接受的遗忘者。她知道苏家并不会接受现在的她,所以她打算偷偷出走。她穿着母亲给她缝制的那件已经显得有些不合身的薄衣,将一切属于苏家的东西从身上摘下,备了半月份的食物,翻过了禁室的院墙。   在那里她和那个睡不着起身闲逛的小男孩打了个照面。    “真的走啦,不必跟过来。”   苏烟微笑着回过头,却发现小男孩只是站在苏府的门口没有移动。他的眼睛中透着恐慌和不安,仅仅只是过了一天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是吗,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未被雕刻完成的木偶,走路的姿势全失了优雅,只是机械地盯着小男孩,两条腿却往前缓缓地迈着。她踩到一块石头,身体不稳,跌坐在地上。她大概当时想哭出来的,不过苏烟并没有那么做。   “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姐姐……你不会再来看我了吗。”   苏烟忍不住爬起来,快步走回去,她伸出手臂,想一把将那个时常跟在她身后的孩子抱住。   “姐姐,不要过来!不要!”   苏燕邱惊恐地向后挪着,他吓得坐在地上,两只细嫩的小手在地上不停地抠着,整个身体颤抖不已。   苏烟停了下来。她炽热的心仿佛被大雪严实盖住,骤冷之后让她疼痛不已。但雪是假的,她心中的热意确是真的。那股抑制不住的火热从她的身体中冲出。   她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冒着火焰,升腾的热气在寒夜中化作白雾。这白雾是那般的浓郁,让她什么都看不清。   一切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场梦境。她听到绕城河欢快的歌,听到夜莺的低鸣。她仿佛置身于自己的幻想中,等到这白茫茫的烟散了,她就能醒过来,那个小男孩会嬉皮笑脸地在她的房间里拍球,把放在房间正中心的紫阳花踩得到处都是。但她没有醒过来,她只听到了沉重的闭门声。   雾散了,一个人也没有。她在今夜更早时候曾经想过自己的结局,她觉得与其被扫地出门,倒不如自己一个人快些离开,这样总不必面对一扇残酷地关上的厚铁门。   不过她还是没逃得掉,更没想到关上门的那个人是她最亲的弟弟。   “是时候离开了啊。”   苏烟摇了摇头,她解开束缚在头发上的发髻,然后把那个翠绿的头饰丢在地上,月光洒在她的长发上,仿佛一条宁静的天河。   “你好啊。”   她低着头往前走着,想要离开这光亮的世界,这光太亮太纯洁,她内心中的炽热像要把她整个人点燃了,滚烫的血液在身体中的每个血管中流动着,心脏每跳跃一次带着隐隐的痛苦。   “你刚刚觉醒对吧。”   刚刚向她问好的人再度发出声音。   苏烟抬起头。   男人站在光暗交接之处,他的脸普普通通的,是那种见过一次,转过身来没入人群便再也寻觅不到的大众脸角色。但苏烟此时却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脸,她由于高温和灼烧而发肿的眼睛中略有些充血,而在血红色的视线之中她看到了一生难忘的场景。   “怎么了?”   男人似乎并无自觉。   拂在苏烟肩头的风带着令人舒适的酷寒,刚刚下过雨的午夜间突然像刮起了一场碎片般的雪,晶莹透明的细碎冰片在男人的四周摇曳,她几乎燃烧着的身躯上落满了低温的冰,大片的白色烟雾升腾,仿佛硝烟弥漫的现代战场。   “烈火唯有酷寒才可消融,浇上普通的水,只会被火焰蒸发成雾。”男人微笑,他伸出手掌,像是想要和苏烟握手,“你很幸运,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位能够控制温度的遗忘者。”   苏烟警戒的心并未消弭,但她的意识已经处于半模糊状态,强烈的本能让她扑了上去,一把抱紧了男人的腿。扩散开的寒气丝丝涌入她的身体,每个细胞都为这股气流而跳跃欢腾,可细胞的主人却仿佛抽离了全部的力气,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大片的金色星辰在她已经合拢的眼睛中闪烁,接着慢慢变得熹微和模糊,最终全然消失。   她失去了意识。   “抱歉,来晚了。”横棂将门掩上,轻轻拍拍房间中展开的声音屏障,向康斯坦丁致意,“不过我觉得大概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可不这么想,横棂。虽然正事也很重要,但请先容许我问个小小的问题,您的养女,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或者,干脆说,那是什么?”热香饼满脸写着疑问。   “您在问什么啊。”横棂笑笑。   热香饼眉头一道黑线,“你别跟我打哈哈。虽然对外声称我们是通过直升机上的加特林机枪将那个小怪物击杀的,但事情到底如何你也看得到,那一次挥击的气势甚至要把大地劈作碎片……”   “难道洛萨没讲明白吗?”横棂将视线投向坐在最里处的校长。   洛萨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就怕我什么都讲了,这个难得一见的传奇家伙就失去兴趣跑了。”   “我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事情比你告诉我,密涅瓦还活着要重要。”热香饼不耐烦地抱怨。   “卢逸珞是王毅的女儿,继承他的镰刀有什么问题吗。不过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强的能量投射,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洛萨道。   “强倒是说不上,那一刀连王毅全力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热香饼摇头,“但事情就能说得通了。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王毅有女儿。”   “就像你没听说过王毅和杨月早就订婚了?”横棂拂拂座位,径自坐下。   热香饼的脸突然变得燥红,“你再提这话我当场走人。”   “抱歉,抱歉。请继续,我今天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一切听校长的。”   “快进入主题吧。”康斯坦丁说。   洛萨徐徐站起身,他身后的虚拟屏幕闪动,蓝色的光点汇聚成一片等高线图,那是一个岛屿,四周是位于0海拔以下的海床。   “格陵兰,阿维盖特。”   热香饼念出那个闪烁着红色光芒的地点。   “没错,您大概比我要清楚这里有什么。除了麦芽酒,驯鹿心,红甘蓝,还有个不为多数人了解的秘地,密涅瓦的沉睡地。”洛萨缓缓道来,“如果事情像是当年口口相传的那样,您和王毅、杨月,以及当时陪同的两名上川学员,就是在这里最终斩杀了魔王密涅瓦,两个孩子受到了战斗的波及,但当时你们已经没有力量去保护他们了,所以他们并没有活着回来。”   “是啊,真相和传言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热香饼回应。   “是吗。”洛萨笑了,他的笑声久久不能停息。最后,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您如果坚持这么讲,我们的会谈就可以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热香饼问。   洛萨挥挥手,“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并未讲真话。”   “……”   “你不是这种人,热香饼,就算这场战争要死人,要有人牺牲,你也绝不会允许学生倒在你的面前,而不是反过来。”   “我当时没有这种思量的时间,我和王毅如果当时不尽全力斩杀魔王,我们都要死。”   洛萨叹口气,“那么你的选择一定会是后者,就算你们都死了,你也不会选择自己背负着痛苦和内疚活着。”   “你不必再说了。”   “还是说,热香饼,你还背负着其他的东西?”洛萨幽兰色的目光扫过热香饼的脸,他此刻就像一条敏感的毒蛇,在等待着,捕捉着猎物松动的瞬间。   “我说过,你不必再说了。”   但洛萨似乎像并未听到一般,他提高了声音,字字像扣在面前这个男人的后背上,几乎将他压弯,“我从未想象一个曾经为了学生几乎牺牲过自己的男人,会变成一个理智而冷酷的执行人,你不是这种人,就算王毅是,你也不是。还是说,你变了?”   热香饼猛地站起来,他的眼睛中喷着火焰,“席尔瓦,你别太过分了。”   “到底是谁过分,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愧疚?你觉得你们做的很漂亮,觉得用了两个学生的生命去换一个魔王的覆灭很值得,但其实根本只是白白牺牲了而已不是吗?”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密涅瓦还活着!”   洛萨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无奈和遗憾,“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早就说过了,请你不要刨根问底。”热香饼说。   “请你出去。”洛萨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微笑,“你早已经不是上川的教师,无需为学生的生命负责,但从今天开始你不会再被上川欢迎。”   “你从几年之前就只是表面上没有撕破脸这么简单吧。”热香饼一把推开门,“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友好的面孔。”   洛萨说,“可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笑罢了,你知道吗,王毅已经把一切都通过书信发给我了。”   “那家伙。”   “不错。这事情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还知道,我,你。如果连死人都算上,那便要加上王毅,杨月,元河鹭和……”   “是吗,你明明全知道,还要问我这种问题。”热香饼用力握住木门的边缘,木屑纤维四散而开。他明显在克制着心中的愤怒,肩膀却止不住地耸动。   “道听途说总不如听当事人亲口承认。”   热香饼粗声回答,“那你不会得到承认的。”   “那就没办法了。”   “我们会在下周的周末准备前往格陵兰岛,会给你留个包机位置。”洛萨没有再挽留,“虽然密涅瓦早就放弃了那个地方,但总会有考察一番的价值。况且,学生的墓也有几年没人清理了,总得让他们知道,老师没把他们忘了。”   热香饼并没有回应,他径直走出了大门。在那里他的黑色悍马静静地等候着主人。   “这样好吗,洛萨。把那家伙逼走了就咱们几个怎么找魔王遗址?”   洛萨盯着天花板,“不用担心,横棂。那个家伙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不是这种无情人,不然我才懒得帮他解开这个结。”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横棂说。   “滴滴滴!”洛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微笑着打开了免提。   “我只说一句,我从来不觉得为了什么破魔王丢了我两个宝贝学生的性命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这个狗屁校长!滴……嘟嘟……”   “现在呢,你还觉得他会抛开这一切吗。”   横棂道,“我还是懒得操心那么多了,反正这趟公差我又免不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操心那么多啊,横棂。”洛萨说。   “可您是校长,我只是个普通的职员。”   洛萨点起一根雪茄,“是啊,我是校长,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对吧。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学园。”   “不正经这种形容词从校长嘴里说出来,不由得让我怀疑整个学园的可信性了。”   “是啊,洛萨,我们虽然对学生管的松了些,但该紧的地方还是会很紧的,比如每个月都例行考试的思想品德课程。”   洛萨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那是自然,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对于这些孩子我们最起码要给予正确的价值观引导,而不是放任他们自由散漫地发展,就算他们出了校门什么都不能干,去做一个乞丐,那也要当有操守,有爱心的乞丐。他们手里拿的东西,可能对于这世界来说用处寥寥,可一旦用错了方向,那便是毁灭性的事件。”   “校长……”横棂看得见洛萨眼睛中滢溢的泪滴。   “你们,都没忘记吧。五年之前的事,那个像凤凰燃烧涅槃的女孩,她站在燃烧着的废墟,几乎将整个城市中心焚毁,但那个女孩只是在不住地哭。”洛萨闭上眼,烟雾在他的面部前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我本以为我们把她救了回来,从地狱边缘将女孩拉到了人间,可是那仅仅是一剂缓解的药,并没有治本。”   洛萨叹了口气,他盯着被乌云遮蔽的落日,血一般的晚霞染满了边陲的天空,像一团烈火在燃烧,又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却在最光艳的时节花瓣散落。   “那个女孩叫苏烟,我一直在追问热香饼,但他看来并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正文 第二幕 木樨流苏(4)   人群在骚动,穿着华丽的客人们鱼贯而出,往常总是保持着一如既往优雅态度的各界英豪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表现出同一样的反应,恐惧和逃避,这些人有着不同的特长,但很不幸他们并不擅长战斗。   苏燕邱看不清会场里面发生了什么,奔跑的人群将一切视野遮蔽完全,他隐隐约约能听到野兽的号角,能听得到烈火借着风暴的呼啸。   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候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就应该跟着人群跑的远远的。   苏燕邱顺着人流走了些许,走到接近停车场的位置,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什么要做,有什么差些忘记了。   什么呢。   他不清楚,所以他又掉转过头,远远地看着。   那个木质的高台之上,一个单薄的身影隐隐若现,她似乎是愣住了,一动不动,像一个孤独的雕塑。   于是苏燕邱逆着人流奔跑着,他一边跑一边大喊:“卡珊德拉,你在干什么,快跑啊。”   但女孩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呐喊,她只是呆呆地盯着会场里面的方向,看着那里黑龙喷吐着火焰,在愤怒地咆哮。      “您……您好。”   卡珊德拉拘谨地说着,她四下寻觅着,却没发现椅子和板凳,明白这大概是对于新生的考验,于是她不自觉地向着角落靠了靠,尽量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坐在她面前的男人打了个哈欠,“米西奥亚·冯·卡珊德拉同学对吧,我是江晟,你应该在之前就听说了。”   “是的。”   “那还有什么疑问吗。”男人说。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江晟笑了:“因为是你,就是这样。”   “我不太明白。”   “你的血统和能力都是在这一届新生之中,哦,抱歉,大概在近三年的入学学生之中也是翘楚,学生翘楚被吸纳进执行部作为预备部员是种传统了,当然,在你尚在学园中学习的时候暂且不会接受任何任务,你可以放心进行学业,这一点我和洛萨都能保证。”   “部长,我只是……有些不自信,我真的有那么……”   “履历中你不是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吗,怎么见了我却跟个受惊的猫一样,我又不是魔鬼。”江晟捏捏鼻子,“放心做就是了,哦对,还有一件事,历届的学生会部员全都是执行部预备部员,这也是种传统了,这一届貌似只有你一个,那只好你去当学生会长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好。”卡珊德拉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立场,在这个学园中能够反对这个人命令的只有两个人。   “不过,必要的其他科目是需要你参加的,在这学园中你只能学到历史、血统、理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能帮你成为一个合格的遗忘者,一个不会对社会产生灾祸的合格个体,但却不能帮你成为一个战士,而执行部是不收废物的。”   “是。”   “你的枪械术我会亲自教你,驾驶学让程彻来,至于刀术和剑术,你先等等看吧,你对那种流派感兴趣的话就来找我,这里什么流派的大师都有。”江晟说,“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   “没有了那就回去吧,等下周找个时间再过来。”      她的腰间藏着一把龙晶的小刀,那是程彻那个老疯子随手丢给她让她防身用的兵刃。开什么玩笑,有谁会不长眼去骚扰一个已经被确定进入执行部的女孩,那里面从上到下都是擎着夜叉的妖魔,谁会去管妖魔长得好看不好看呢。   但这把刀也许现在有大用处,她站得高,能看得到整个事件的全部。她看得到卢逸珞一步一步走向水晶棺,她用轻柔的白光投射着,笼罩着那个看起来有些胆怯和退缩的女孩,想要给她一丝丝的勇气。但只是在一瞬间之后,她发现两腿发抖,开始胆怯退缩的人变成了她自己,而那个小松鼠已经被吓傻了。   她还没开始习惯虚龙这种东西,尽管她知道在她走进那间办公室之后她就要注定一生都和那种怪物相搏,她以为她见得太多了,她在小时候就看到过这种怪物在泥泞的土路上走了几步,然后被一群身强体壮的遗忘者用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怪物的喉咙,怪物挣扎着想要咆哮,它的嘴里喷吐着紫色的火,像带来灾厄和毁灭的地狱使者。   这虚龙太过于小只了,它甚至不及当初卡珊德拉见过的那种虚龙的躯干大小,但它又是那样充满了暴戾和凶恶,咆哮的声势丝毫不减。她能远远地看到那个怪物的样子,它铜色的身体上沾着翠绿的血液,那是独属于遗忘者的,“被诅咒的血”,而正与它战斗的两个人看上去却毫发无伤。   遗忘者是几乎不能互相交配产生后代的,他们的身体中倘若流淌着不属于同一种魔王的血液,而胎儿在受精的那一刻两种高贵又堕落的血脉就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直到将这个单薄的细胞完全撑裂,将新生的东西全部毁灭掉。所以遗忘者只能去寻找普通的人类去诞下婴儿,或者,找到一个和他同属一脉的异性。   不清楚血脉来源的遗忘者,那个被人敬畏的‘死神’,却和同样不清楚血脉来源的女人能拥有孩子。   她握紧了那把小刀,忍住了她冲上前的欲望,尽管她能看到校长和一个穿着骚气的粉衣男人仅仅一人拎着一根钢管在对抗着肉体和敏捷性被大幅大幅强化的,曾为遗忘者的东西。不,也许那个小东西并未曾是“遗忘者”,它甚至没有体验过二十五年的那种拥有异能的“牛逼”日子。卡珊德拉迅速判断出了那个虚龙原本的身份,那必定是个婴儿,而且是那种并未成长完全的婴儿,大概叫胎儿更为合适,最起码,还未以遗忘者的身份对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出生,没有呼吸过这世界中的任何一口空气,就变成了怪物。   怪物中空的腹部牵着个什么东西,粘连在一起,流淌着绿色的粘液。它四处喷火的时候点燃了那团肉块,于是那团有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掉落在地面上。   卡珊德拉宁愿自己不认得,那是一块胎盘。   她的能力有限,只经过为数不多的几次练习,到现在拿着刀扎木人偶都扎不准。但她却觉得自己不能跑,如果跑了就是逃兵,就算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她此刻就像是个被隐形的生灵,校长在忙着应付虚龙,周围的宾客蜂拥而出,冷静地退场,只有她似乎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意一人,想要贡献一分力量却觉得自己去也是拖后腿,想要离开却不愿意别开眼神。   “你在干嘛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他们都在往外跑,你为什么不跑呢。”   卡珊德拉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耸了耸肩膀,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于是她转过头,这个声音她有些许的熟悉,却又记忆不清。   “米西奥亚·冯·卡珊德拉同学,会场里面好像出事了……”苏燕邱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侧过身体往会场内部看着,那里有两个男子挥舞着银白色的棍棒,一只瘦小却灵活的虚龙肆意喷吐着火焰,绕着草地警觉地发出吼叫。   “是的。”女孩下意识地回应。   “干嘛不走啊,这又不是我们的事。”   是啊,卡珊德拉心里想。男孩说得对,这不是她能够处理的事情,她能做的只是赶紧回去,这样还能不耽搁下午的必修科目,虽然洛萨早早就为她请了一整天的假期,如果这场葬礼的宾客太过于热情或者心痛,还需要擅长心理学的学生来进行辅导,如果葬礼耽搁时间太长,以至于到了夜间,她还要负责照明和放孔明灯。   这些事情现在都可以不用做了,不知道怎么的,整个葬礼都乱了套,她只知道元凶是个尚还不能称为孩子的东西。   她不想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样太过于简单了,又太过于屈服于命运。但她在面前的男孩眼睛中看到了什么,她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又不知道这熟悉感从哪里来,就像一个人孤独将自己锁在房屋之中,觉得世界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知道她在哪儿。   但突然有个人推开了大门,傻笑着对她说,“别来无恙。”   卡珊德拉摇摇头,但她的内心中有些松动了,却有些晕眩。   苏燕邱还在摇着她的肩膀。   “好了,别晃了……”卡珊德拉感觉眼前全是金色的星光。   “他们都离开了,我们也走吧,这种事情就该交给专业人员来处理。”苏燕邱转身沿着木质的梯子一步一步向下挪着。   可我应该也是专业人员的,不过我现在却做不到。   女孩感觉一阵阵的空虚感,那是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感触,某种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那是关于一个男孩的记忆,男孩被魔鬼缠绕着,他被黑色的巨爪抓在空中,墨绿色的触手在天空中挥舞,魔鬼的表情狰狞,可她能看得出,魔鬼似乎在笑。它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坡上除了它和那个男孩之外还有一个人,可男孩注意到了,他向卡珊德拉的方向投出求救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和渴望,可是卡珊德拉被吓傻了,她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只怕魔鬼听得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用另一堆触手同样缠绕住她……   于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眼看着男孩被触手缠绕着,那眼神渐渐的暗了,溢满了恶毒和绝望。   之后她无数次又梦到了这个梦魇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每一次都看着男孩无助地死去,可她又什么都没有做。   突然,她在这梦境中摇晃着,大地像被撕裂了一般发出低沉的巨响,湛蓝的天空被一片混沌的黑暗吞噬,视野中所见的一切全都化成闪光的碎片,她在这世界中摇晃,却找不到任何的凭依,仿佛旋转摇晃的不是她,而是这世界本身。   这时候她落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抬起头能闻到淡淡的木檀香,掺杂着些许青草的气息。视野渐渐清晰,木质的临时高台轰然倒塌,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细碎的尘。   “你还……挺重的。”   少年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这声音很熟悉。   “都说了走了,干嘛傻站着。”苏燕邱盯着她看,满脸写着不解。   卡珊德拉从他的怀抱中离开,她深呼一口气,像是驱赶掉刚刚的羞涩,“你管我干嘛……”   她本来想要说些更体贴的话的,但话一出口就变了。她原本打算对胆小怯懦的自己口诛笔伐,但没来得及转换心情就跟少年开始了对话。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珊德拉慌忙解释,“只是,好吧,谢谢你。”   “说起来这木台子质量真的够差的,被别人一蹭就倒了,你没事吧。”   卡珊德拉想说没事,但谢谢你接住了我。但其实她跌落在地面上也是没多大问题的,几个月的强化训练让她的肌肉和骨骼都达到了一定的强度,她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硬接虚龙一击的体魄,但她没准备好足够勇气的心。   她出神地看着苏燕邱。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还躺在地面上,轻声哼着什么歌谣,那歌谣卡珊德拉有些熟悉,她之前也听到过。苏燕邱睁着眼睛望着天空,眼神中透着些许悠远和寂寥,像是怀念故人。   风吹过,野草乱飞。   他就像是与这片世界不相关联的人,像在五线谱中乱入的简谱音符,但这音符又很渺小又细微,不经意去看根本无法察觉得到。   可卡珊德拉能感受得到,因为她在这里也是一枚不合群的音符。   空中响着引擎的轰鸣声,横风骤起,漆黑的直升机从头顶飞过。   “走吧。”   “哦。”   苏燕邱很自然地伸过手,卡珊德拉很自然地接过。   他的手掌很暖,又似乎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