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ACT0 以结局为序的故事 无解的命运。 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 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另一种可能。 纵然新的道路上布满荆棘,也一定想从这样的“业”中挣脱才对。 映入眼帘的是直径超过十公里,如同陨石坑一般的光景。 但巨坑整齐的边缘,干净透明的天空,以及巨坑正上方呈环状散开的云,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一切并不是由陨石撞击形成的。 原本存在于巨坑之处的事物,都在攻击抵达的瞬间被蒸发。 即使这样,还是有什么留了下来。 在巨坑的中心,有什么东西正闪闪发光。 是“茧”。 由暗黄色金属所包围着,在茧的内部,如同初生婴儿般蜷缩着的,是一名少女。 时间在下一秒定格,新的循环即将开始。 一切都是“业”所注定的结局。 正文 卷首彩插 【插图】 正文 ACT1 失去记忆之人_01 听到了声音,似乎是流水的潺潺声,空气中弥漫着大概是阳光混合了青草与泥土的微妙气息,从触感来说,自己好像正躺在草地上。 以上,是他此刻能感受到的全部。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脑里一片混乱,或者应该说是空白,没有任何在这之前的记忆。 在阳光的刺激下,他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是点缀着白色的蔚蓝,是天空的颜色。 接着—— “……吧?” 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少女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有声音发出来。他勉强撑起身体,回头想要看清说话的人,却被更为炫目的阳光干扰,能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娇小的人影。 “你……没事吧?” 那是听着就能够让人安心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一般,不知为何,让他焦躁的心情稍微安定下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得以放松。 精神一旦放松,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就占据了全身。 不要说回答对方的问题了,就连意识也马上被浓浓的倦意吞噬。下个瞬间,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也并没有听清那声音慌慌张张地说了些什么。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形状规则,黄黑相间的天幕——那是刚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产生的错觉。所谓的天幕,不过是用来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的伞面。但奇怪的是,就只有伞而已,他并没有看见撑伞的人,那把伞也不是插在地上,而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暗黄色金属质感的骨架,伞柄异常的短,最底部是由数个精细齿轮相互咬合组成,光看外表,似乎跟骨架的材质是相同的。从缓缓转动着的齿轮缝隙之间,时不时会露出青色的光辉——就是这样一把造型略显奇特的伞。 “怎么……回事……这里是……” 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黑发的青年慢吞吞地坐起来,同样黑色的眼睛转动着观察周围。身下的翠绿色草地向远方的山丘延绵开去,他所在的,似乎是野外草原之类的地方。 稍微清醒之后,他试着去拿那把伞,但并没有成功。在他伸手去拿的同时,伞仿佛避开似的朝一边无声移开。尽管如此,那伞仍然没有让他被阳光直射到。 阳光强烈,即使有伞遮着,也还是有些刺眼。今天应该算是一个好天气,不过他现在的心情却是愁云密布,怎么也晴朗不起来。 他的手边,一把造型古旧,通体漆黑的大剑横陈着,残存的剑刃上铭刻了银色的纹路。 让他心情惨淡的原因倒不是这把断剑。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按住自己的脑袋——试着回想的话就会感到头痛。 “那个,你……醒过来了吗?” 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去。 棕色长发绑成宽松单辫搭在胸前,身材纤细的少女正站在溪流旁看着他。阳光下的溪水闪烁着绚丽的光辉,让她的身影看上去如同梦境般虚幻。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在确认他醒过来之后,少女似乎安心的样子,她的脸上绽开笑容,小跑着靠了过来。 “你还好吧?觉得哪里痛吗?” 少女在青年身边跪坐下来,接着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中暑……呃,现在还是春天……那是怎么……难道是饿了?我以前有遇到过饿晕过去的人哦?” 少女认真的表情似乎是在说她并不是开玩笑。 “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额头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感到很舒服。 少女穿着米黄色轻便长裙,略显违和的腰带上左右各一地绑着跟长裙同色系的皮质小包。她的衣袖挽到了胳膊的位置,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还挂着没有来得及擦掉的水珠,让他感到一阵目眩。 没有被晒过的痕迹,少女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的人。 那么…… “是你救了我吗……啊,那什么……我有点理不清头绪,一上来就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好,你是什么人?” 面对青年的提问,少女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相互交错,脸颊染上绯红。 唐突的提问显然让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有些手忙脚乱。 “不、不好意思,因为看到你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就……” 少女略显尴尬地“哈哈”笑着。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觉察到少女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青年还想解释,可惜的是,少女好像并没有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自我介绍晚了,我的名字是唯·布拉格维奇,你呢?” 大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没有丝毫戒心的样子,名为唯的少女脸上始终带着令人安心的笑容。 “哦,我叫……” 即问即答的问题,青年却语塞了。 自己的名字,他突然说不出来,明明是已经到嘴边的程度,可那音节却仿佛被虚空吞噬掉一般。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的确,从刚才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有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但名字应该是好好记着的。只是头脑还有些混乱——他体会着像是头部突然遭到重击,意识被空白吞掉的感觉。 “洛塔尔。” 皱着眉,左手按着头,黑发黑瞳的青年——洛塔尔,从混沌中拾起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是随便起的,他知道这的确是自己的名字。 同样能确定的,还有手边的断剑是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不过,是怎么得到它的,为什么剑会断掉,却丝毫想不起来。 “呃……那个,你……没事吧?” “抱歉,吓到你了?没事了,只是稍微有点头痛而已,已经没问题了。” 只要不去想的话,就没问题。 “真的吗?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尽管说出来没关系,不用勉强也可以哦?” 唯一副不放心的表情,关切地说着。 “嗯,当然。” 一边说着,洛塔尔夸张地扭了扭脖子,像是很久没有活动过一般,从那里发出了“咔咔”的声响,略显夸张的动作让唯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让洛塔尔有些愣住了,但下个瞬间他就回过神来。 “啊……那什么,布拉格维奇小姐……” “叫我唯就可以了,这样会比较方便。” “这样吗,那就帮大忙了,老实说布拉格维奇还挺难念的……啊,我并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总之还请你别误会。” 看着洛塔尔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马上解释——一副笨拙的样子,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我的姓的确是不太好念,不用在意这点。”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唯……” 洛塔尔抓了抓头发。 “是这样,我刚醒过来,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状况,方便的话,或者说,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拜托你给我说明一下吗?” “这个啊,没问题的,那就简单地说下。” 唯说着正了正身子,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两三秒。 “我从上面的小路经过的时候,看到洛塔尔倒在溪边,就过来看看,谁知道在途中的时候,洛塔尔突然坐了起来,接着就真的晕过去了。” 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一边抱怨着“真是被吓了一跳”,一边笑了起来。 清爽而明朗的笑声,只是看着这样的笑容就让人感到安心,真是不可思议。 “一时半会儿也不像会有人经过的样子,也不能就这么放着晕过去的人不管,就只好守在旁边了。一开始还以为洛塔尔是中暑了,明明才初春,我可真是够没神经的。” 这么说着还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后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去溪边想要洗洗脸的时候,洛塔尔就醒过来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地在旁边发呆而已呀。” 似乎受到了什么天大的礼遇一般,唯摇晃着白皙的双手,腼腆地笑了起来。 “道谢的理由这样就足够了,一般人不会管这样的闲事吧,不如说,应该会害怕惹上什么麻烦而躲得远远的才对。” “听到你这么说,反而会觉得不好意思呢,嘿嘿……” 接着,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地叫出声,娇小的身躯向洛塔尔探了过来。 “对了,还没有问你呢!洛塔尔是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的?难道是四处旅行的旅人,经过附近的时候遇上了劫匪,被袭击了,一路逃过来,所以才会倒在这里?” 明明只是自己的猜测,却先自顾自地相信起来,唯苍绿色的眼瞳中露出满是担忧的神情。 “等……等等等等,什么旅人、劫匪,被袭击?什么跟什么啊?” 面对想象力过于丰富的猜测,洛塔尔也愣住了。 退一万步说,如果附近真的像唯所说的“有劫匪”的话,那最先应该担心的,是她自己才对。 “难道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错觉也说不定,洛塔尔从唯无垢的眼中似乎看到些微的失望。尽管对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感到疑惑,但他还是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我这个样子,不像是被袭击过吧。” 跟之前不同,他并没有觉得身体很重,也没有受外伤,穿着的黑色长夹克也是完好无损,除了粘上不少杂草之外也没有弄脏的地方。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最初晕过去之后被谁小心放在这里一样。 “而且,就算是遇到普通的劫匪,躺在路边的,大概是他们才对。” 洛塔尔瞥了一眼断剑,尽管还想不起使用它的记忆,但毕竟是自己的东西,他知道那绝不是用来挂在腰上好看的。 “那……是为什么会倒在这里呢?” “不清楚。” “诶?!洛塔尔自己……也不知道的吗?” “想不起来啊……” “想不起来是……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还有自己是谁,从什么地方来,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 洛塔尔苦笑着抓了抓头发。 “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名字而已。” 两人间的空气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在终于明白洛塔尔话里所包含的意义之后,唯樱色的嘴唇逐渐张大的过程,令洛塔尔印象深刻。 正文 ACT1 失去记忆之人_02 没有记忆,说起来或许是很简单的四个字,但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洛塔尔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会倒在溪边,或许也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关系——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考证,毕竟是已经失去的东西。 尽管如此,常识性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诸如这个世界并不是平坦的,而是一个球体,围绕着头顶的太阳旋转,生存所必须的是空气、水和食物……要一一列举的话就没完没了了。 洛塔尔忘记的,主要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却想不起是谁起的,父母是不是健在,有没有兄弟姐妹,在哪里长大。老实说,除了才认识不久的唯之外,他的脑中没有关于任何人的信息。 这些记忆,或许是直接从脑中消失了,又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暂时想不起来,无论原因是哪种,失去记忆这件事,除了让洛塔尔感到非常不自在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提到唯,她是在前往一个小镇的途中,经过这里,偶然发现倒在溪边的洛塔尔的。之所以会选择走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而不是搭浮空船,是单纯地因为睡过头,错过了时间,没办法只好走路。 一个人也找不到什么头绪,到了镇上说不定能想起什么,再加上唯说,她的熟人在那个镇上,说不定可以帮上什么忙,于是洛塔尔就决定跟她同行了。 担心唯一个女孩子会不会有危险,类似这样的理由,洛塔尔大概是不会承认的吧。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出发吧,天黑之前能到就好了,可以的话,不太想走夜路呢。” “难道说,这里到你说的那个小镇还很远吗?” “那倒不是……不过,如果能早点到的话,不是更好吗?” “嗯,没错,说得也是。” 早点到的话,也能更早找到跟自己记忆有关的线索也说不定。 简单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个时候的洛塔尔还没有太深入地思考唯话里所包含的意义。 “出发吧!” 一边说着,唯伸出手,一直静静悬浮在空中的伞如同受到召唤一般,移动到她手心的正上方。 没有任何预兆地,作为底部的精细齿轮转动的速度骤然加快,整个装置开始无声运作。从伞面开始,构成伞的部分快速地朝齿轮所包裹的中心部位折叠收缩,过程极其流畅,没有任何不协调感。 原本可以轻松遮住两个人的伞,经过数秒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由大小不一的数个齿轮相互交织组成的精致挂坠。 在重力的作用下,挂坠落在唯的手心中央,随后挂坠的顶端自动延伸出了与挂坠相同质感的金属链。 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见识了整个过程的洛塔尔有些合不拢嘴。 “喔喔!这玩意儿原来是你的……不对,这东西是什么来头?” 唯正要带上项链,于是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接回答他。 “这个?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这是父亲的遗物,我也只知道简单的用法而已。” “这样啊,抱歉。” “没关系。” 唯笑了笑,尽管很不显眼,但洛塔尔还是从她的笑容中觉察出了一丝落寂。 “啊啊,那什么……不是说最好不走夜路吗?那我们赶紧走吧!是往哪边走?树林的方向吗?” 就转移话题来说,慌里慌张的洛塔尔看起来并不是个高手。 “哎!不是的。” 唯看着洛塔尔的方向。 “那是我来的方向,小镇的话,在另一边。” 所谓的“另一边”也就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啊……这样吗?” 两人走着的,是仅仅将泥土压实的简单道路。路很宽,马车辙蜿蜒地随着道路一直延伸到山丘顶。视野很开阔,实在不适合作为拦路抢劫的地方,也不知道唯是以什么为根据说出那番话的。 总之就是这样了无人烟的乡间小道。 “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种荒郊野外赶路,不会害怕吗?” 洛塔尔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随口就问了出来。唯则是像被问了很奇怪的问题一般,“诶”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虽然我看起来是这样,但我不是路痴,这种程度的距离还是不会迷路的……” 理所当然地回答着,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况且,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了啊。只有在穿过树林之前会有一条岔路,与其说不会迷路,还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迷路的可能性嘛。” “……好吧。” 既然走过很多次,也就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但是,唯你……为什么不等下一班定期船呢?” 洛塔尔说完,发现身边的人停住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唯一脸震惊地盯着他的脸。 该不会是……没想到吧。 洛塔尔这样想着。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明明下午还有一班的!” 果然。 这个时候,洛塔尔的视线越过唯耸拉下去的肩膀,看到了空中的巨大物体。 “啊……” 是浮空船呢。 以反重力术式为核心所制造的民用船型飞行物,正稳定、安静且快速地向他们的方向驶来。 察觉到洛塔尔的表情,唯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于是,好笑得有些微妙的情景就出现了。 就好像是“两个乡巴佬第一次看到飞行中的浮空船”这样。 ——“你看,浮空船。” ——“哇哦,好大哦。” 当然,这样的对话不会出现在洛塔尔和唯之间就是了,他们两个是这样子的—— “啊哈哈……” “真巧呢。” “是啊。” 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两个人继续前进,而浮空船早已经越过他们的头顶,变得越来越小了。 “洛塔尔。” 唯的声音忽然从洛塔尔身后传来,她一直走在洛塔尔身后大约两三步的位置,这还是洛塔尔放慢了步子的结果。 听到呼唤声,洛塔尔“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笨啊?” 语气之中略带踌躇,但唯还是问出来了。 “是有点。” 没有丝毫地犹豫和思考,洛塔尔这样作答。 “这样啊,还好,我还以为我真的很笨……啊嘞?”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一般这种时候,不是都会说‘还好’,‘没有觉得’,‘不笨’的吗?” 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如果唯你想要我那么说的话也没问题啊,我觉得你其实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笨。” 洛塔尔停下来,随口答道。 比起洛塔尔的回答,唯眼中才是写满了“这个人是笨蛋吗”。 同时唯也把这个想法付诸了实践,丢下还站在原地的洛塔尔,加快脚步,走在了他的前面,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那意思大概是,你给我吃土吧! 正文 ACT1 失去记忆之人_03 道路旁的草地染上了傍晚特有的暖橙色,有种入秋的气氛,不过现在其实正值初春。影子被拉长的二人,正一前一后地走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说是一前一后,其实两人之间有着不小的距离。 “洛……洛塔尔……休……” 虚弱的声音,在说出口的瞬间就被微风吹散了。 洛塔尔回头盯着那声音的主人,尽量保持自己的表情柔和,这样拉扯出来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有些微妙的诡异。 “又来了啊,不是才休息过吗?”- “我……我话都还没说完……” “难道刚刚的不是‘休息’的‘休’吗?” “是没错啦……但,但是……” “还是说,你想上厕所?” “才!不是!” “我说啊,距离上一次你要坐下来休息,连十分钟都没有诶,大小姐。” “有……有吗?” 一副快要虚弱致死的样子,都快搞不清哪边才是之前还倒在路边的人了。 “没错。” “不……不管了,反正……我要……歇会儿!” 嘴上这么说,其实唯早在洛塔尔开口的时候,就物色好了一块干净的石头,欢呼着坐下。她毫不淑女地发出了软绵绵的呻吟。比起走累了,还不如说,她是看到正好有这么块石头才会提出要休息一下的。 洛塔尔摇着头叹了口气,又抓了抓头发,才无奈地退到唯身边。 “我说你啊……” 说不想走夜路的人可是你自己,这么想着,但洛塔尔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来。 “但是我真的走不动啦。” 唯委屈地说着,眨了眨眼,眼神无辜。 “这条路,你不是说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吗?” 言外之意是,难道每次都是这个样子走完的? 如果真是这样……洛塔尔不禁开始感叹身边这个女孩子的神经大条了。 “没错,所以……” 还以为唯会有什么令人安心的发言,洛塔尔专注地听着。 “绝——对不会迷路的,只有这点我能保证!” 拍了拍小小的胸脯,满脸堆笑地示意洛塔尔不用担心,看着这样的唯,洛塔尔不禁“啪”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我的天呐。 “所以说,为什么你的重点总是在这上面。” 对此,唯则是歪着脑袋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从二人相遇的地方出发的时候,太阳就已经西斜了,到现在也还没看见小镇的影子。一路上,唯就不停要求休息。似乎是洛塔尔的错觉,一路上,唯要求休息的频率越来越高,休息的时间也渐渐变长。 摇了摇头将这个猜测扔到一边,比起这个,洛塔尔更在意体力如此不堪的唯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也是在唯第三次要求休息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唯之前会说那样的话,以这样的速度,要不走夜路还真得加把劲才行。 联想一下之前的情形,不同于是否是笨蛋这一点,对于自己的体力,唯实在是太有自觉了。 难道,唯说这条路走过很多次,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究竟要怎样才能造就这样的体质? 洛塔尔没有之前的记忆,就算有,大概也没办法感同身受吧。 期间,因为嫌弃唯这样实在走得太慢,洛塔尔也提出了背着她走的建议,不过立刻就被唯红着脸拒绝了。 这是当然的吧,没神经这一点,两个人应该算是半斤八两。 洛塔尔小小地受了一下打击这种事也就忽略过去好了。 总而言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个人也就只能保持如同散步一般的速度,一路走走停停,比起赶路,更像是在郊游。 洛塔尔交叉着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远方天空与山峦交接的连线,静静地等着,等唯休息好了之后,就继续前进。 他忽然觉得这旅途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或许是他在潜意识里不希望走完吧。 对于唯所说的,那个熟人或许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的事,老实说,洛塔尔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并不是不愿意接受唯的好意,洛塔尔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些记忆或许再也没办法找回来了。 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 对于这件事,洛塔尔其实还意外的挺乐观。他并不是特别执着于恢复记忆——能想起来当然是最好不过,但实在想不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焦躁,现在的他抱着这样的想法。 这也并不是说就完全不管了。 总觉得,会被一堆麻烦事缠上的样子。 似乎是相互矛盾的想法,但对于此刻,存在于此的洛塔尔来说,保持这样的想法就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 洛塔尔瞥了瞥身旁一脸无忧无虑的唯。 一言蔽之,毫无防备的家伙。 放任这家伙一个人的话,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虽然洛塔尔自己现在也没什么立场来担心别人就是了。 似乎觉察到了视线,唯抬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了一起,相互对视了数秒之后,洛塔尔率先别开脸。 “洛塔尔刚刚……有想起什么吗?” 紧随而来的问题让洛塔尔一时间舌头打结。 “啊啊……” “我是说,洛塔尔刚刚有没有想起什么关于自己的事呀?” “没有没有,就连自己昨天吃的是什么也没有印象。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关心过头了啊,每次休息的时候都要问一次。” 洛塔尔像是伤脑筋似的抓了抓头发,这或许是他的习惯吧。 “这种事情我觉得不是问得勤快一点就能解决的。” “什么啊,你昨天吃了什么我才不关心呢!” “就算愁眉苦脸的,也没什么好处吧。” “噢!刚刚这句话,感觉不错。” 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睛亮了起来。 “哪里不错了……” 洛塔尔一脸费解地看着她,他始终有点搞不懂这小姑娘的思考回路。 “可以知道洛塔尔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呀,失去记忆这种事就不用在意啦,总会有办法想起来的。但是,如果觉得难过的话,说出来也没关系,反正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说啊,你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没防备的家伙。” 这家伙遇到坏人的样子……想都不敢想。 “呃……我会替你保密的哟?” 完全没有理解洛塔尔的话,唯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率直地盯着他的双眼。 洛塔尔楞了一下,有那么瞬间,在唯苍绿色的眼瞳中,他似乎看到了整个宇宙。 身心都倍感轻松,唯似乎有着某种洛塔尔说不出的魔力,冬日里温暖的阳光,盛夏中凉爽的微风,比起她来,都逊色很多。 脸上一直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洛塔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呢!这个小矮子!” “人、人家才不矮!” 【插图】 身高与外貌相符,唯不算高,但也绝对称不上是矮。不过,必须仰着头,踮着脚才能达到洛塔尔肩膀高度的现实,还是让她的这句话显得过于苍白。 不仅如此—— 洛塔尔轻松按住唯的脑袋,像个怪大叔似的笑着。 “你看,这不是很矮嘛!” “哎呀!快、快住手!头发!头发会乱掉!” “喔喔!这触感,这顺滑的触感!停不下来了!” “都——说——了——头——发——会——乱——掉——了!” 小小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说到底,这不过也只是洛塔尔为了转移唯注意力而故意为之的,不是符合他性格的行动。 他很感动——这种事,他可不想被初次见面的少女发觉,尽管这概率很低。 “真是的……啊!洛塔尔真是的……讨厌死了!” 解开了单辫,唯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抱怨着。 “怎么可以拿女孩子重要的头发来玩呢!” 齐腰的长发披散在背上,棕色的头发被夕阳染上金黄,唯脸色通红,明明是在说教,眼里却丝毫看不到生气的成分。 “抱歉抱歉,因为正好有个脑袋在这里,顺手就……” 完全感受不到诚意,唯狠狠瞪着洛塔尔,也不开口,就这样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对不起!我会反省的!” 双手“啪”地在胸前合十,洛塔尔低头。 沉默的妖精在空中飞舞。 “那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好了。” 这样说的同时,头发也整理好了,唯走在前面。 洛塔尔站在原地,凝视着唯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暖橙色的身影,嘴唇微微开阖,发出轻微的声音。 “谢谢。” 走在前面的唯突然转身,将被风吹散的长发顺到耳后。 “洛塔尔刚刚有说什么吗?” 何等耀眼的瞬间,连呼吸都几乎止住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难道是回忆起什么了吗?” 回过神的时候,唯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关切地看着他。 正文 ACT1 失去记忆之人_04   “没——”   正想回答,突然感到了不稳的气息,洛塔尔皱起眉,在本能的驱使下,他取下了一直挂在腰间的断剑。   残存的剑刃并没有开锋,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诶?怎、怎么了?”   “别说话,到我身后去。”   将一脸茫然的唯护在身后,洛塔尔将剑指向了两人的前方,刚这样摆好架势——   没有丝毫预兆的,剑所指的方向尽头,不远处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了一抹金黄。   “那是……”   洛塔尔眯着眼睛,接着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孩子?”   拼命跑着,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从长度超过臀部的金发可以看出是个女孩。不过,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应该说仅仅是披了一张破布,随着女孩的动作起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裸露的肌肤。   发现洛塔尔他们的瞬间,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欣喜,像遭遇海难的人终于发现救命稻草般,慌慌张张,步伐不稳地朝二人这边跑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如同尾随而来的死神一般,复数个黑影从那山丘顶冒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女孩。   “荒兽?!”   本来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名词,在看清那黑影的瞬间便出现在脑海里,洛塔尔吃了一惊同时听到了唯在他身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体型大小跟狼非常相近,它们的前身应该就是普通的狼才对,但从嘴里流出,围绕身体周围不断流动的黑暗暴露了它们的正体——毫无疑问,这是被称为“荒兽”的怪物,浓烈而扭曲的业的气息正从它们的身上扩散开来。   该死!怎么回事!为什么荒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可恶……喂!给我再跑快一点!”   大喊的同时,洛塔尔朝女孩飞奔过去。   早知道就不该出声的——并没有思考这种事情的闲工夫。   洛塔尔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因为他的话,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荒兽已经近在咫尺。干裂的嘴唇开阖,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她已经害怕得连尖叫都无法做到,无法思考,身体只是在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机械地动着。   最前面的荒兽飞扑着咬住了女孩包裹身体的破布,光着双脚,本来就跑得跌跌撞撞的女孩立刻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救、救命!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走开!走开!走开!”   尖叫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女孩只能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在荒兽面前,她什么都做不到。   荒兽群一下就围了上去。   这个时候,代替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有什么画面出现在洛塔尔脑中,如同断掉的胶片一般,模糊而遥远。   ——再近一点!   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距离,却无法触到。   ——坚持一下!就快够到了!   似曾相识的无力感,让他感到恶心。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洛塔尔只觉得头好痛。   女孩带着哭腔的悲鸣不断折磨着他,与脑中的某个声音重叠。   “住手……”   发泄似的将堵塞了胸口的抑郁喊了出来。   “给我……住手!!!!!”   看似徒劳的怒吼,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一共五头,体型最大的甚至已经快达到洛塔尔的腰部,追猎女孩的荒兽们全都被突如其来的怒吼所吸引,转过身,压低了身体,赤红的眼睛凶恶地盯着洛塔尔,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   暴露在空气中的犬牙上并没有太多血迹,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抱着头,娇小的身躯还不停地颤抖着。   赶上了,还来得及,这次还来得及。   连松口气的空闲都没有,五头荒兽就一起朝洛塔尔扑了过来。洛塔尔本来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打算,就这么提着剑迎了上去。   尽管还没有想起剑术,但身体还牢牢地记着该如何战斗。   战斗一触即发!   “把路给我让开!”   断剑由下向上地斜挥,却没有砍中东西的钝感传来——剑的长度跟身体所记住的似乎有出入。   没有去思考为什么的时间,洛塔尔侧身躲过了冲在最前面的荒兽的攻击,断剑横挥,将另一头快要扑到面前的荒兽拍飞的同时,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然后就这样顺势握紧左拳,朝其中一头荒兽的头盖骨狠狠砸去。虽然还不到把骨头击碎的程度,但被这样击中的荒兽还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洛塔尔收回断剑,以剑身代替左臂让荒兽咬住,就这样连带着荒兽本身挥了出去,像锤子似的砸向地面。随后,将剑反手挥出,正想砍到最后一头荒兽身上的时候——洛塔尔突然感到左臂一沉,同时从小臂处传来的了痛感。   他竟然忘记了最开始的那头荒兽!   闷哼一声,洛塔尔忍痛将剑反转,用剑柄朝荒兽的腹部猛地一击,伴随着哀鸣,咬住洛塔尔手臂的荒兽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仿佛看准了洛塔尔这个时候毫无防备,也不能立刻进行反击,最高大的那头荒兽高高跃起,它的目标是洛塔尔的脖子。   完了!   连躲开都做不到,洛塔尔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喉咙被荒兽撕碎的样子。   临死前的走马灯,如果通过这样的方式恢复记忆的话,那还真是讽刺。不过,这种说法本身就是骗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洛塔尔,能用来当成走马灯的,只有跟唯相遇的这一小段时间而已。   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臭味,犬牙距离喉咙仅仅只有数公分。   并不觉得可怕,此时涌上洛塔尔心头的是另一种感情。   “真是……”   ——不甘心。   下个瞬间,犬类特有的尖利哀鸣,将洛塔尔的感慨堵在了喉咙里。   毫无征兆地,洛塔尔面前的空间突然发生了扭曲,同时,跃在半空的荒兽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横飞出去,摔在地上之后,冲击的势头也没有减缓,那头荒兽翻滚了几圈之后才停了下来,就这么不动了。   身体一软,洛塔尔跪坐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冷汗直流,仍然可以呼吸——他还活着。   洛塔尔朝荒兽飞出去的反方向看去——站在不远处,双手交叠着直直向前伸出,救了他的人,是唯。   唯的胸口强烈起伏着,脸色略显苍白地盯着洛塔尔,手心处的空间扭曲还没有完全消失。   如果不是唯的话,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是第二次被她救了啊……”   洛塔尔平复了一下心情,朝唯做出了没问题的手势,示意她赶紧去看看那个女孩的情况。   尽管很担心洛塔尔的情况,但唯还是点了点头,小跑到女孩的身边。   “还好……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全身上下遍布着轻重不同的擦伤,腿上和手臂上还有不少咬伤和抓伤,不过万幸的是并没有致命伤。   迅速地检查了女孩的伤势,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没问题的……没关系,已经不用害怕了。”   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女孩,唯低声说道。   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女孩还是颤抖着蜷缩了一下身体,眉头紧锁。   集中精神,唯慢慢将双手放在女孩身体上方。温和的光芒逐渐显现在她双手周围,开始蔓延到女孩的身体上。被那样的光芒包裹着,女孩身上的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稍后赶到,看到这一幕的洛塔尔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治愈术式,能够使用的人极少,只是听过其存在,实际看到有人使用还是第一次。   尽管感到吃惊,洛塔尔也没有出声,而是一直等到唯的治疗结束,才开口。   “虽然大概能猜到……之前我晕在路边的时候,你该不会也对我用了这个吧?”   “啊……当然啦?”   意料之中的回答,只是那理所应当的语气让洛塔尔有点哭笑不得。   就在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时,感到手臂被托了起来。   “……?”   洛塔尔莫名地看了看唯。   “你受伤了!”   穿着黑色的衣服,所以不太明显,但实际上洛塔尔的手臂的确在流血,衣服都已经被浸湿了。红色的血被重力吸引着,顺着手指滴落到青草上,显得格外刺眼。   “喔!你说这个啊,皮外伤而已,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好……”   “那怎么可以!快坐下!”   “都说了没关……”   满不在乎的回答让唯露出不快的表情,洛塔尔还想争辩,却正好对上了唯坚定的眼神,只好安静下来。   洛塔尔自己似乎不会使用术式,就算之前会,现在的他,也没办法回忆起来自己到底刻印过什么样的术式,说“不会”其实也没有错。   伤口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着,很温暖,还微微有些发痒,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治疗就已经结束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塔尔觉得之前受伤那里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光滑了。   “这样就可以了。”   唯笑了笑,一副安心了的样子,反而搞得洛塔尔感到不好意思。   “啊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总之,麻烦你了。”   洛塔尔活动着左手,接着又用右手握了握之前受伤的地方,何止是不痛了,除了血迹还在,简直就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小姑娘居然刻印过术式,还真让人意外。”   “是……是这样吗?难不成是很稀罕的东西?”   “我说你也太没自觉了吧,那个把荒兽打飞的术式,是什么来着,空气炮?还有治愈术式……”   洛塔尔皱了皱眉。   重点在那个治愈术式。   “所谓的‘术式’啊,是要刻印在灵魂上才可以用业驱动的程式,是仿造魔法。先不说一个人有没有作为源头的业火的问题,刻印的过程本身就很复杂,而且……”   说到这里,洛塔尔停下来,看向一脸茫然的唯。   而且,由于是模仿已经失落的魔法而创造的程式,术式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存在,一个人所能刻印的术式也只能是固定的。所以,像治愈术式这种类似“神的奇迹”的术式有什么样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啊!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就是,你别随便在陌生人面前用就是了。”   虽然这么跟她说,但应该没什么用。   “这家伙的亲人之类的,应该也有嘱咐过才对……”   看她用得毫不犹豫的样子,洛塔尔一个人嘟囔着。   自己也是够悲哀的,记忆什么的明明没有一点头绪,但这种知识却立马能想起来,包括之前跟荒兽有关的知识也一样,看到的瞬间就浮现在脑子里……   洛塔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魔导试验的产物,荒兽——魔导试验被禁止之后,早就应该被消灭干净的存在。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应该思考一下更为根本的问题,为什么还有荒兽存在?   要回答这些问题也很轻松,最简单的比如说“清理的时候有漏掉的”,不去深究的话,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显然,洛塔尔就是个不爱深究的人。   这究竟算是不幸还是万幸呢?   叹气的同时,洛塔尔的眼神瞥到了一边安静躺在草地上的金发女孩。   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呼吸声被微风盖过,纤长的睫毛落下阴影,就这样保持着婴儿的姿态睡着,长发差不多都可以用来当被子盖住身体了。完全没有了之前慌张害怕的表情,她就像是郊游结束后,累得在归途上睡过去的小孩子。当然,要这样想的话,得好好无视掉遮盖身体的破布才行。   或许这也是治愈术式的功劳,不对,更多的应该是唯的原因吧。   还有就是……   “我说,唯,这个……要怎么办才好?”   洛塔尔有些困扰地抓着头发。   没有回应,应该说唯现在没空回答他。   洛塔尔转过头,看到唯正专注地以治愈术式治疗一头荒兽。   “喂!”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些荒兽打趴下的。   “你在干什么!”   一时间无法理解唯的行为,比起思考,洛塔尔下意识地动了起来,他提起剑就朝唯的方向冲过去。   躺在地上的荒兽无法动弹,觉察到洛塔尔之后,不安地低鸣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对着这样的荒兽,唯目光温柔地说着“不用担心”“别害怕”“没事了”这样的话。   令洛塔尔感到惊奇的是,荒兽好像听懂唯的话似的,慢慢平静下来。   “真是的……你还有什么能让我更吃惊的?”   略显无奈地说着,洛塔尔的动作慢了下来。   治愈术式在治疗那头荒兽的同时,也修复着荒兽被扭曲了的业。   被治愈的荒兽,不对,现在已经不再是荒兽了,是狼。   低声鸣叫着,被治愈的那匹狼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垂着尾巴跑到了稍远的地方。它没有马上跑掉,而是望着这边,在原地打转。   看来像是不愿意丢下同伴的样子。   唯以同样的方式治疗了剩下的荒兽。   体型最大,看上去似乎是首领的那匹狼站起来后,先闻了闻唯,接着望着洛塔尔哼了一下鼻子,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之后,狼群汇合在一起,朝远处的森林奔去。 正文 ACT2 萤火虫之约_01 唯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撞上洛塔尔。 “洛塔尔?” 退后两步,仰起头,唯才发现皱着眉,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洛塔尔。 “怎、怎么了?手臂还痛吗?” 唯歪了歪脑袋,担忧地问着。 “没有……不如说比受伤之前还要好。” “那为什么不守着那个小女孩?跑到这边来干什么?” 洛塔尔瞪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把这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不是我多嘴,难道你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吗?” “这种事……是指?” “这样不分好坏地……” 洛塔尔望了一眼狼群。 “那些狼,之前才攻击过我们,你知道吗?” “可它们也是因为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不是你的治愈术式能够将荒化的业恢复原状,你知道后果吗?” “我是在救它们啊,所以不会有什么……” “那是荒兽!” 洛塔尔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所谓的荒兽啊!那些荒兽!是不懂什么救命之恩的!荒化后的它们甚至都不能被称为是生物!那些东西,就只知道破坏而已!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治愈术式能让荒化的业恢复原状……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荒没有被平息的话,它们第一个会杀死的就是你啊!你知道吗!” 老实说,他也没有关于荒兽的记忆,有的只是知识而已。 语气会这么重的原因,就连洛塔尔自己也不知道。 似乎是被洛塔尔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唯显得有些畏缩。 “洛塔尔……难道以前……也遇到过荒兽?” 一说出口,唯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洛塔尔根本就没有今天醒过来之前的记忆。 她不该这么问的。 “我不是要故意……这么说的,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如说已经两眼含泪了。 “啊……真是的,我不是说这个……” 洛塔尔用力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会变成好像是他在欺负一个小姑娘一样啊? “我的意思是,你……” 努力地斟酌着要说的话,洛塔尔比他的外表看上去更不擅长安慰人。 至少现在,站在唯面前的洛塔尔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啊啊……怎么说呢,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失去记忆这件事,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 “真的吗?” “嗯,就是这样……但是!” 洛塔尔强笑着一把按住想要溜走的唯的脑袋。 “这跟刚刚的事没有关系!再好心也得有个限度!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你刚刚做的事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可是……” 洛塔尔松开手。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 “一看到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或许真的会遇到危险也说不定,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却什么都不去做的话……” “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才去做。刚刚那种情况,你至少得先告诉我一声才对吧。” 沉默了一会儿,唯露出笑容。 “洛塔尔。” 唯双手背在身后,斜着身子看着洛塔尔。 “难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喔喔喔!谁会担心你这种笨蛋啊!我不过是看在你救过我,还帮我治伤的份上,不想你遇到什么危险而已!” 猝不及防,洛塔尔动摇得实在太厉害了。 “不想我遇到危险……这就是在担心我吧。” “那也只是因为你救过我而已!” “那……如果我没有救过你,洛塔尔就不会……” “会更凶地骂你一顿。” 洛塔尔说着把脸别到了一边。 唯盯着洛塔尔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洛塔尔。” 她叫他。 “什么?” “你真是很不坦率诶。”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你是乌鸦吗!” “一般说女孩子的话,顶多说麻雀吧!” “啊……那就鹦鹉好了!” 洛塔尔撇了撇嘴,朝女孩的方向走去。 “鹦鹉……比乌鸦可爱诶。” 唯跟在他后面。 “你是笨蛋吗……” “洛塔尔你的脸好红哦。” “夕阳啦!夕阳!” “是吗?” “就是这样啦。” “其实我是骗你的,你的脸不是特别红。” “你少说两句话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那么,之后如果再遇到这种事,还能请洛塔尔帮忙吗?” “如果到时候我还在附近的话……” 脱口而出。 说完,洛塔尔自己也呆了一下,明明连自己是谁也没想起来,就这样许诺,真的好吗?他这样问自己的时候,答案也同时浮现在心中。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或许,唯所说的“没办法放着不管”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就算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洛塔尔也不会赞同这样的做法。 “那到时候就拜托咯?” 长发少女嫣然一笑。 “可以的话还是放过我吧。” 黑衣青年无奈地摇头。 收敛了热情的太阳终于被远方的地平线吞没,看来唯不想走夜路的愿望,已经破灭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女孩包裹身体的破布被整个掀了起来,接着,空荡的原野上响起了小小的惊呼声,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记清脆的响声。 “抱……歉?” 唯小心谨慎地发言,她的双手还停留在洛塔尔的脸上。 唯原本只是想把洛塔尔的脸扳过来,或许是因为身高的关系,用力稍微大了一点,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没事。” 洛塔尔嘟着嘴。 他现在的样子挺可笑,但唯可不敢笑出声来。 “那么,可不可以把外套脱掉……” 尽管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要求,但洛塔尔还是立刻明白了唯这样说的理由。 “我是没问题啦,不过在那之前……” 洛塔尔指了指唯还压住自己脸的白皙双手。 “你能把手松开吗?” “啊……啊哈哈哈……” 吐了吐舌头,唯尴尬地笑着,收回手,随后接过洛塔尔递过来的黑色长夹克。 “不可以偷看哦!” “根本就没有看头的吧。” “但是我听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种小孩子啊?” “所以你就把我归类到‘有些男人’里了?自然而然地!” 洛塔尔微笑着,不过从他额头凸起的青筋可以看出这笑容并不太妙。 唯当然也觉察到了,于是赶紧闭上嘴,从洛塔尔的“攻击”范围内逃了出去。 “这家伙……” 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什么人那里,才能听到这种话…… “……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脑袋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 背对着唯与金发女孩,洛塔尔一阵无语。 从洛塔尔身后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唯时不时类似“哇哦”、“好滑”这样的自言自语。 说一点都不在意是骗人的……喔喔喔!不不不,怎么能被那种话影响了! 洛塔尔是个身心健全的年轻人,虽然失去了记忆。 傍晚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洛塔尔就被召唤了。 “想想也是呢,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一脸黑线站在原地的洛塔尔,背上多了一个套着不合身长夹克的纤弱女孩,在黑色的衬托下,那头金色长发更加显眼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附近也完全没有人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女孩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很明显,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也只能带着她一起走了。 跟白天不同,现在可不是能够悠闲地等昏迷的人醒过来的时间。更何况,比起唯,他是可以轻松办到这一点的——只是背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孩子而已,很轻松。 “不可以哦。” 唯微微皱眉。 “嗯?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说女孩子很重,就算是在对方听不到的情况下,这种话也绝——对是禁止的!” “我倒不是说这个……只是自言自语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与其说是重,还不如说是轻,非常轻,不可思议的轻。对洛塔尔来说,背着的女孩就仿佛没有体重一般。 如果不是唯说出来,洛塔尔自己还没有什么实感。 “那就快出发吧,洛塔尔。” 唯催促着。 “是是,知道了,大小姐。” 洛塔尔无奈地回应着,将关于体重的事抛到一边。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爱深究的人。 倒不如说,他是觉得太麻烦了。 运气不错。 用来形容洛塔尔他们现在的情况应该再适合不过了。 此刻已经是应该被称作“夜晚”的时间段了。荒郊野外的,道路两旁当然没有路灯之类的东西。 已经是一片墨色的夜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正为他们照亮道路,尽管不如白天,但总比摸黑前进的好。 这让洛塔尔不禁开始觉得唯决定出行日期之前,是不是仔细地研究过天气。 不过,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吧。 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洛塔尔背着捡来的金发女孩,紧跟在唯身后。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就洛塔尔看来,唯并不是特别讨厌走夜路的样子,不如说“走夜路”这件事,对于唯来讲好像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影响他们的前进速度,那大概就只有唯的体力了吧。 跟之前不同,接下来的路途里,唯都没有再提出要休息。洛塔尔反倒开始担心唯是不是在逞强。 “咳咳,唯,我说……” “嗯?” “如果你累了的话,稍微休息会儿,也是没关系的。” “诶——” 唯拉长了声音回应洛塔尔,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洛塔尔居然会关心别人诶?意外。”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奴隶主一样啊,况且现在背着人的可是我。” “这样……洛塔尔累了的话,休息一下,也是没关系的哦。” “总感觉你是在故意学我说话啊。” “有吗?就算有,那大概也是洛塔尔的错觉吧。” 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耸耸肩。 “下午的时候,还没走两步就叫唤着要休息的,不知道是谁。” “才没有,才不止两步好吧!” 在意的是那种地方吗! 洛塔尔不禁在心里喊了起来。 正文 ACT2 萤火虫之约_02 “不过,是挺奇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就感觉有力气了。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就算走了这么远,也没觉得累。” “总之,不是在逞强就行。” “洛塔尔你如果不是总板着脸的话,看上去会更温柔的。” “啰嗦。” 比起下午,气氛似乎更加活跃了。似乎是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洛塔尔感到背上的少女动了动,随后耳边响起了刚睡醒似的呻吟声。 “这个小鬼,把救命恩人丢在一边,居然在舒服地睡觉吗?” “什么?她醒了?” 月光下,唯睁大了眼睛,关切地望着金发女孩。 还不等洛塔尔回答她,背上的人就已经撑着他的背直起了身子,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这里是地狱,我是死神。没错,你已经死了,死透了。” 不负责任地骗人的是洛塔尔。 “死神才不会这么温柔地背着别人吧!” “这只是工作需要!” “那个……” 金发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两人。 “是你们救了我吗?” 她倒是非常聪明,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死去的事实。 “难道这附近还会有其他正好路过,看到你被那东西袭击的人吗?” “对、对哦……” 感受到洛塔尔毫不客气的语气,女孩有些怯懦地回答。 “不用怕,洛塔尔虽然看上去很凶,又不坦率,说话还很刺耳,但实际上他是很温柔的人。” 唯放慢脚步,对女孩露出微笑。 “他其实是会给家里的郁金香起名字的那种人,我想想,以洛塔尔的性格,应该会叫爱丽丝吧。” “谁会做那种蠢事啊!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丝毫没有根据的人物介绍立刻引起了洛塔尔的不满。 “这个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无视掉洛塔尔毫不迟疑的吐槽,唯依旧亲切地笑着。 “我的名字是唯,背着你的这位,刚才也说过了,叫洛塔尔,小妹妹你叫什么?” “芙蕾多妮卡。” 金发女孩立刻乖巧地回答。 “那么,芙蕾多妮卡,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芙蕾多妮卡以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啊……这样吗?” “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然后就……” 说到这里,芙蕾多妮卡的身体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看来是回忆起之前被荒兽袭击的情形了。 “那你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吗?我跟洛塔尔可以送你回去哦。” “不知道,想不起来。” “呃,那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的名字,知道吗?” “不知道。” 唯接着又问了其他可能的问题,但芙蕾多妮卡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无论问她什么,都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不知道”。能问的都问了,“家的周围是什么样子”、“平时一起玩的朋友的名字”、“在哪里上学”,连这些都问过,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 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吓坏了,一时间想不起来。能答上来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 这样一路问着,洛塔尔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看向唯,发现唯也正好看着自己,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露出了苦笑。 难道今天是失忆症爆发日吗? “大概是之前被吓到了,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明天就能想起来了。” 唯温柔地抚摸着芙蕾多妮卡的后背,隔着夹克,她能感受到金发女孩的不安。 “芙蕾多妮卡今天就到姐姐家里,跟姐姐一起睡好吗?” “可、可以吗?” 芙蕾多妮卡踌躇着。 “但是,芙蕾多妮卡可能是被抛弃的孩子……” “怎么会呢,芙蕾多妮卡这么可爱,我倒要看看谁舍得抛弃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真有这样人,就让洛塔尔好好教训他!” “喂喂……” 平白无故被扯进来的洛塔尔发出了微弱的抗议,但似乎并没有能进入唯的耳朵。 “然后,芙蕾多妮卡就做我的妹妹好了,我一直想要个妹妹呢。” “可是……” “芙蕾多妮卡是不愿意吗?那样的话也不会勉强你的。” “不、不是的!不是不愿意……只是……” “只是?啊!” “你热情过头了!” 洛塔尔敲了下紧紧追问着不放的唯的脑袋。 “如果有个陌生人刚见面就要你当她妹妹你会怎么想啊,更何况她还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笨蛋吗?会被拒绝是当然的吧。” “诶!!这样吗?” 唯看上去很吃惊。 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让人不知道该说她是没神经,还是太单纯。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有个妹妹。芙蕾多妮卡的头发好长好亮好顺,好羡慕,人家也很想有这样的金发啊。” “你到底是喜欢芙蕾多妮卡,还是喜欢她的头发啊。” 就算这样也挺好的吧。 默默地在心中补充着,洛塔尔突然回想起下午的一幕。 “都喜欢啊!” 没有丝毫犹豫的速答。 “唯……姐姐。” “怎么了?” 听到芙蕾多妮卡的呼唤,唯立刻回答。 那个样子让洛塔尔开始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反过来了。 “你跟……洛塔尔先生……” “不用加‘先生’,那样太麻烦,叫我洛塔尔就好。” 芙蕾多妮卡“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接着继续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补完。 “唯姐姐跟洛塔尔是恋人?” 话音刚落,唯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洛塔尔的身体也明显僵住了。 空气似乎在瞬间冻结,尴尬的气氛逐渐弥漫开。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洛塔尔。 “我说,芙蕾多妮卡,你从什么地方学到那种词的……” “不知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究竟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判断的啊?” “因为你们看起来很……” 芙蕾多妮卡顿住了。 那种感觉,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只是这么觉得,然后就这样问了出来。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又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地问出来,就不是她会去思考的了,这大概就是小孩子的特性了吧。 但始终是需要一个理由的,不是她,而是这边明显有些动摇的唯。 “总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说到底,我也不比你先认识那家伙多久。” 洛塔尔的语气有些寂寞。 唯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呢喃着什么,已经走到更前面去了。洛塔尔望着这样的唯,嘴角牵出略显落魄的笑容。 是啊,他明明连记忆都没有,这样的想法已经过于奢侈了。 芙蕾多妮卡突然被往上挺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洛塔尔的抱怨声。 “现在的小鬼都这么早熟吗?” 随后,背着她的人脚步加快,朝前追去。 “唯!你一个人走这么前面干什么啊!” “喂!听人说话啊!” “混账!给我站住!为什么要跑啊!” 月下,意义不明的追逐战开始了。 虽然并没有能持续太久。 之后,唯也给芙蕾多妮卡说明了她和洛塔尔的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在知道洛塔尔也跟自己一样,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是被唯捡到的之后,洛塔尔感到芙蕾多妮卡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 打个比方,并不是芙蕾多妮卡的地位上升,而是洛塔尔的地位下降了。 要说为什么洛塔尔能感受到这一点,那大概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倔强地要求要自己走路吧。 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铺上了形状不规则石板的道路,本来这种路的话,放芙蕾多妮卡下来自己走也没关系,不过那是在白天。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虽然穿着鞋的洛塔尔跟唯感觉不到,但石板应该还是比较凉的。 跟明显可以看出十分担心的唯不同,芙蕾多妮卡自己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或许并没有值得如此担心的必要。 不过,一男一女,再加上一个穿着明显是男子夹克,光着脚的女童。 多么容易令人误会的组合。 好在已经是深夜,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路人。 不对,应该是,正因为是深夜,才更容易让人误会。 显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点。且不说唯,洛塔尔应该是刻意无视了这一点。 “洛塔尔,走这边。” 已经能看到小镇上的灯火,洛塔尔直直地沿着道路前进的时候,被叫住了。 回过头,唯牵着芙蕾多妮卡的手正站在一条岔路前。那是一条很小的岔路,从主路分出去的地方在两盏路灯的中间,正好是光照最弱的地方,所以一开始才没注意到。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一般来说也不会觉得是要往那边走,会忽视掉这条岔路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抱歉,没注意。” 还不等洛塔尔过去,芙蕾多妮卡就拉着唯走到了岔路上。 离开了明亮的主路,视野一下就变暗了,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靠着月亮,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程度的黑暗。 其实之前的大部分路程也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虽说是岔路,但也是经过精心修整过的。小路正好可以让唯和芙蕾多妮卡并排走。虽然蜿蜒,但却平整,即便是光着脚的芙蕾多妮卡,也走得十分顺畅。 这条岔路连接的是一片还算宽阔的树林。夜风吹拂,树叶与树叶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得不说,大半夜,如果一个人走进这样一片树林,的确是要有些勇气的。这一点可以从紧紧贴着唯的芙蕾多妮卡身上看出来。 树与树的间隔还算比较大,偶尔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株竹子,月光几乎可以毫无阻拦地倾泻地面,所以即使在树林里,要看清道路也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正文 ACT2 萤火虫之约_03 洛塔尔走在最后,思考着唯所说的那位“熟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而不是小镇上。 这样走着,差点撞上了什么,洛塔尔停住,发现是走在前面的唯停下了脚步。他本来以为是到了目的地,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周围,却没有发现有房屋的影子。瞥了一眼芙蕾多妮卡,发现她也一脸茫然。 “果然……还没有啊……” “什么?” “萤火虫呀,泛着黄绿色的光,一群一群的,就像银河落到了地上。” 唯眼神闪烁,仿佛周围真的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围绕着他们。 “可惜只有夏天才能看到。”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还是……啊,春天,急也没用。” 洛塔尔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周围光秃秃的树干,他实在没办法脑补唯描述的那副景象。 “不过,从现在就开始期待倒也没什么坏处。” 越是期待,等到真正看到的时候,感动就会越大。 “其实,我是想,如果现在就有该多好啊,这样洛塔尔跟芙蕾多妮卡也可以看到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 大概就是唯的突发奇想,洛塔尔没有太过在意。 “那样的话,夏天的时候再一起过来看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默不出声的芙蕾多妮卡突然出声,一下子指出了问题所在。 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唯立刻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 完全无法招架,洛塔尔迅速败下阵来。 “我倒是无所谓。” “那就这样约好咯!说谎的人是小狗!” “你多大了啊!” “是秘密。” “我又没有认真问!” 只是吐槽而已。 唯小小地欢呼着,眼中溢满了喜悦,就像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礼物一般,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洛塔尔看得出来。 月光似乎比之前更亮了。 三人在愉快的氛围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前进。随着他们的深入,树林中的竹子也渐渐变得密集起来——应该已经能称之为竹林了吧。 “对了,唯姐姐,萤火虫是什么东西?” 直到能看到房屋的影子的时候,芙蕾多妮卡才突然问道。 “结果你自己反而什么都不知道啊!” 洛塔尔觉得比起跟荒兽战斗,这边反而还要更累。 当唯在那栋巨大建筑物前停下脚步的同时,也代表着他们这一趟短途旅行总算迎来了终结,这段并不太长的旅途让洛塔尔有种环游世界的错觉。 不过就算唯没有停下来,洛塔尔也会驻足观看的。 那是一栋树屋。 的的确确是一栋树屋,不过并不是依附树干造出来的传统意义上的树屋。应该说,这栋“树屋”本身,就是一棵巨树。 或许将其称为树洞会更为贴切。 泛着温暖光芒的窗户,以及在那下面的实木大门都是在树干上直接开出洞制成的。洛塔尔他们面对的正门,就差不多超过两米,但从窗户的数量和位置来看,这树屋竟然还是双层结构。用来制作这些门窗的材料,也应该是取自这棵巨树才对。 搞什么啊,这个世界树一样的玩意儿。 震惊于眼前的建筑,洛塔尔不禁在心中感叹。 仿佛硬是从竹林中开辟出来的宽阔空地,这株巨树就这样突兀地扎根于此。作为树屋主体的部分直径接近二十米,底部向四周蔓延盘桓的粗壮树根已经延伸出了空地,侵入了竹林。 有着这样粗壮树干的巨树,按理来说,它的树冠高度应该远远超过竹林才对,那样的树冠,即使在晚上也应该在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本该是这株巨树最壮丽辉煌的部分——那样的树冠,早已经不存在了,存留下来的主干部分,还不如周围的竹子高。树屋顶部,透过周围新生的分枝,洛塔尔甚至还能看到整齐的断面,整株巨树就是从这里被拦腰截断的。 什么树才能长成这样巨大,还有,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一刀两断、干净利落地将这么粗的树干斩断,疑问萦绕在洛塔尔心中。 看着树干的断面,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剑。毕竟,在“断掉了”这点上,两者都是一样的。 洛塔尔思考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唯已经踏着青石台阶走到门前,敲响了大门。 “九重爷——爷!!” 拉长了声音,唯像小孩子一样喊着。 大约过了两三秒,洛塔尔感到地面似乎颤了颤。 或许是两个人同时站在台阶上不太方便,芙蕾多妮卡被留在洛塔尔身边。感受到震动的洛塔尔低下头,正好迎上了她的视线。 洛塔尔试图用眼神传递“你刚刚有没有觉得地面在抖”的信息,但似乎失败了。芙蕾多妮卡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接着皱了皱眉,随后看向唯。 大概是肚子饿了? 这样一想的洛塔尔立刻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毕竟他既不记得上顿饭吃的什么,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吃的。 肚子没有叫出声来还真是万幸。 这个时候,两人的前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依然浑厚有力的声音。 “哎呀哎呀,唯呀,你可算是到了。我去空港没接到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没事吧?快,来,让九重爷爷看看……” 出现在玄关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絮絮叨叨地将唯搂到怀里,而唯也顺势抱住他磨蹭着。 “噢!噢噢噢!唯,你看你,又瘦了!爷爷好心疼,干脆就搬回来跟我一起住嘛。” “我睡过头,错过浮空船啦,所以是走路过来的。” 洛塔尔发觉唯似乎无视掉了对方的后半句话。 “我好累呀,九重爷爷。” “等下午的航班不就好了?干嘛要走路?” 果然,普通人都是这么想的。 仿佛被戳中要害,唯的脑袋耸拉下去。似乎是才发现洛塔尔他们的存在,这个被称为九重的男人抬起头,看了一眼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了一声。 “原来是家族郊游吗?一段时间不见,唯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呃……名字是……” 九重挠了挠头。 “哈哈哈……九重爷爷年纪大了,有点记不清了,名字是什么来着?话说回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办的婚礼来着?完了,我大概是老年痴呆了?” 说出来的话与外表毫不相称的九重,让洛塔尔不由得想到,难不成现在流行的是“只要看到年龄差不多的男女在一起就是夫妻或者情侣”? “才不是!我上个月才十六,怎么可能结婚啊!九重爷爷这个笨蛋!” “这种事爷爷我当然知道,毕竟给你庆生的人可是我!刚才的不过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爷爷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年轻人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不要在意!哈哈!不要在意!” “抱歉啊,九重爷爷就是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 唯回过头,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 “啊,我倒是不在意。” “可是我很在意……” 压低了声音对洛塔尔抱怨,看芙蕾多妮卡的脸色,大概是对“被当成洛塔尔的女儿”这点相当不满吧。 “啊哈哈……” 对此,洛塔尔只能苦笑回应。 同时按住了芙蕾多妮卡的脑袋,晃来晃去。 “那这两位是……” 从之前开始就打量着洛塔尔和芙蕾多妮卡,九重终于说出了重点。 洛塔尔也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目不斜视地与这个身高超过两米,压迫感十足的大块头相互对视。 正文 ACT2 萤火虫之约_04   宽大的开襟亚麻长袍遮住了身体的大部分,不过还是可以从露在外面的部位判断,不对,老实说,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判断——   向前突出的口鼻,说话时不经意露出的尖牙,大小超过芙蕾多妮卡脑袋的手掌,以及从中延伸出的锐爪。应该被称为手的部位覆盖着浓密的黑色毛发。不光是手,前臂、头、脖子、胸口,只要是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部位都长着同样的黑毛,唯独胸口上长着V字形的白色毛发。   或许这道白色毛发是辨识这个男人的重要特征之一,但洛塔尔觉得,比起这个,那道由上至下划过男人左眼的恐怖伤疤更能让人记住他。   “兽人?”   在唯之前,洛塔尔率先开口了。   不答反问的态度并没有让九重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他反而笑了起来。   “哈!有意思!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眼神凶恶的长毛刺猬,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啥呢!什么叫‘眼神凶恶的长毛刺猬’?要我说,你的毛才更多吧!”   “死小鬼!初次见面就敢这么跟兽人说话的,在我这里你是第二个!我还没问你接近我家唯有什么目的呢!”   “哈!?你管我呢!臭狗熊!不是第二个嘛!第一个呢?肯定揍得你屁滚尿流了吧!”   “真敢说啊!混账小子!”   说着,九重以唯察觉不到的动作,放低了重心。   “彼此彼此!老不死的!”   洛塔尔也眯起眼,手缓缓放在了剑上。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顺便一提,要说为什么这两个人刚一见面就会变成这样,那绝不是因为有什么新仇旧怨,纯粹只是相互看着不爽而已。   “你们是准备干嘛啊!快给我停下来!”   唯冲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一脸困扰地看着一副快打起来的洛塔尔和九重。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洛塔尔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晕倒在路边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   唯先向九重解释,接着转过头对着洛塔尔也是一番说教。   “九重爷爷是长辈,可能脾气有点怪,但要尊敬老人!”   “抱歉,不知不觉就跟着节奏走了。”   洛塔尔立刻冷静下来,毕竟接下来要受对方照顾,这样做确实不太好。   至少也得等进到屋子之后……   想到这里,洛塔尔望向九重,却发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脾气有点怪……老人……脾气有点怪……老人……脾气有点怪……老人……”   看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发现洛塔尔表情不太对劲,唯也朝九重望去。   “九重爷爷?你怎么了?没事吧?”   看来唯丝毫没有发现九重变成这样的原因。   “啊,我没事……原来如此,是在路边捡到的啊……”   听到这句话的洛塔尔立刻冒起了青筋。   不过,既然唯已经说明过了,那就应该没问题了才对。   正想松口气,手从剑柄移开的时候——   全身的毛孔突然战栗起来,那是性命受到威胁时,来自本能的警告。   九重以完全不符体型的高速朝洛塔尔冲了过来。   会死!   会死!   会死!   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但洛塔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重接近,血液仿佛凝固一般,身体完全无法动弹。跟之前与荒兽战斗时不同,这种在绝对强者面前所产生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此刻的洛塔尔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疾风扑面而来,回过神的时候,九重的利爪已经停在洛塔尔的眼前。   心脏飞速跳动着,血液如同岩浆般涌上脑门,头痛感让洛塔尔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九重怎么样。   “嚯……这样还能站着,并且没尿裤子的,你是第二个。”   九重泛着寒光的瞳孔扫视着洛塔尔,以戏谑的声调低语。说完,九重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嘴角勾起弧度。   末了,还低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还是看你不爽就是了。”   “九!重!爷!爷!刚才很危险诶!你可是兽人!有点兽人的自觉好不好!”   唯的声音越过九重传来,才让洛塔尔重新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啊哈哈!抱歉抱歉,突然起了兴致,想跟他比试比试,你看他不是拿着把剑吗?没想到是个弱鸡,真是抱——歉——了——哦——”   看上去是在跟唯解释,还不如说是故意说给洛塔尔听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洛塔尔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冷汗划过背脊的感觉,老实说,洛塔尔并不喜欢,不如说是糟透了。另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九重带有伤疤的脸,果然是很恐怖的体验。   “真是的,九重爷爷也该改改这些毛病了,一大把年纪的,万一失手了怎么办?打伤了洛塔尔,我还得替他治疗。”   啊,刚刚要是真被打到了,其实你也不用治疗了,说真的。   洛塔尔想这么跟唯说,不过看了看已经再度处于灵魂出窍状态的九重,他还是决定不说了。   “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一大把年纪……”   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吗……   “不要管九重爷爷了,快到屋里去吧,芙蕾多妮卡也是,真希望九重爷爷没吓到你。”   除了洛塔尔“哦”了一声,就再也没有回答的声音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感。刚才只顾着跟九重抬杠,洛塔尔这才注意到,芙蕾多妮卡似乎有点太安静了,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也没有动过的感觉。   洛塔尔跟唯一起朝芙蕾多妮卡看去。   芙蕾多妮卡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衣袖完全吞没了小小的手臂,不合身的长夹克拖在地上,没有什么问题,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   芙蕾多妮卡已经安静地翻着白眼,就这么站着晕了过去。   “难道是刚才的那一下?”   洛塔尔猜测着。   “明明看见有小孩子在旁边,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啊!真是的!九重爷爷真是的!做事怎么都不多考虑一下呢!”   “才这种程度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小孩子可是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的生物呢。比起这个,我个人反而更好奇这孩子是怎么站着晕过去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别拿人家跟你们兽人比!”   唯数落着九重,紧接着又把矛头指向了愣在原地的洛塔尔。   “洛塔尔你也是!没注意到就算了,还不快把芙蕾多妮卡抱进屋子里?还有之前芙蕾多妮卡要自己下来走路的时候也是,就算强硬一点也应该背着她啊!”   “啊?哦!”   一阵手忙脚乱。   “这么说这孩子的名字是芙蕾多妮卡?喔!不错的名字!”   “九重爷爷你到底有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啊!我能健康地长到这么大真是不可思议!”   洛塔尔默默地对这句话表示赞同,当然是在其他意义上。   “可是……我不是已经夸过她的名字了吗?”   兽人委屈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唯沉默着瞪了九重一眼,没有理他,径直带着洛塔尔上了二楼。抱着芙蕾多妮卡娇小的身躯,洛塔尔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