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弥撒·托尔莉雅 【插图】   弥撒·托尔莉雅(Missa·Tollia)13   158cm 40kg   内向,温和.安定而勤勉。   缺乏自信和安全感,即使表面如常,在不熟悉的环境中感到不安,对周围的变化也很敏感。身材略显瘦弱,清秀的容貌,带着这个年纪的青涩。有着黑发和蓝色的眼眸,微翘的眼角是特征。留着束成马尾的长发。   居住在西街的教堂。因为家境清贫,抚养者又是粗心老爷爷的关系,至今都在平淡的学习和侍奉中度过了。挂名在教会学校,实际上都是由爷爷指导和自己学习。具有包容力且十分善解人意,虽然只有十三岁,性格上却意外地早熟,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但这只表现在作为神甫的工作上,以及置身熟悉的环境和处理熟悉的事情时,面对新奇事物时仍会温和而带着克制地表现出小孩子的一面。有很强的移情能力,十分擅长安慰和鼓励别人。   插画by wail 正文 莎拉·尼可露 【插图】 莎拉·尼可露(Sarah·Nicol)16 168cm 48kg 身材颀长,脸蛋秀丽,是个标准的美少女。没有多余装饰的亚麻色长发爽利地披散到腰际,翡翠色的眼眸偶尔微眯着,慵懒、柔和,时而伶俐。 修身的西装校服外套总是敞开着,佩戴在胸前的校徽胸针是就读于塞农红石高中的象征,擅长绘画和数学。 她出生在大洋彼岸的列岛之国。 父母在空袭中丧生,在死前将她推入了人满为患的防空设施。 后来被从远道赶来的叔叔接走一起生活,与叔叔一起度过的快乐的童年一度驱散她心中的阴霾,但未待忧虑烟消云散,生活却再次迎来巨变——为了旧日的恩怨,叔叔离开了她。而唯一的亲人的远去,一度令她沮丧至极。 有着叛逆却又通情达理的一面,却十分重视家人。与弥撒邂逅之后,因为心境的变化而渐渐变得坚强,同时追寻着勇气和某个“答案”。 正文 阿姆斯丹·尼可露 【插图】 阿姆斯丹·尼克鲁(Amsden·Nicol)41 (1952) 身高:180cm 体重:75kg 在1942年前是检察官,1942年末入伍加入海军陆战队,因为身体素质和曾经的工作经验,被选入武装侦察队服役。1945年战争结束后回到岗位。1946年-1947年间辞去职务。 个性缜密,重视家人,抱持着强烈的正义感。虽然显得冷静可靠,实际上有着十分偏执和疯狂的一面。曾因为调查某个贪污案,导致爱人被黑社会杀害,在数年之间一直密谋着复仇的计划。在付诸实践时,毫不留情地制造了议员枪杀案,以及用诡雷袭击调查此案的探员。 因为战争中的劫后余生以及为爱人复仇的迫切心情,人格遭到了扭曲,时常紧蹙着眉头,冷酷的脸上少有情绪的起伏。蓬乱的褐色短发,眼角有些下垂的深灰色眼睛,眼窝较深,总是抽着烟。 正文 圣诞快乐! 【插图】 【插图】 附送一个山寨米高梅版本 正文 卷首 【插图】   在某个午后,阳光落下的礼堂里。   少年为友人献上了致以谢意的祈祷和告白:   仿若无名的旅人,   边沉醉于他人的故事,边追寻着一生的归处。   ‘漂泊的旅途总有孤独的时刻,  子夜的华灯中却无一隅栖身。’   但是,我向你保证——   这里将会是我们永远的家。   一半来自书中,一半来自心底。   那是宛如路边的雀舌花般朴素而瑰丽的话语。   当瞳孔被纯真而温柔的笑颜所充实,他如此确信。   他感到他坚持的写作,以及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   在遥远的未来,在尚未经历的苦难中,他一定会数度回想起这个笑容吧。 正文 致弥撒 ——献给被爱着的你。 致弥撒: 这世上的人林林总总,而我是亿万之一。 理所当然地站在这,看到,听见,浅薄地认定自己与众不同。 曾经,我希望将心中傲慢委以书信,为人们带去一丝不同的色彩。 现在,我已不再自负于所谓才能,是你让我明白,真心只在虔诚之中。 曾经,我时常思考,究竟是什么让人失去了信任的力量? 现在,我终得以发现,良善与爱一直都潜藏在人们心中。是的,人生绝非戏剧,没人须依喝彩荣誉而活,粉饰的平凡便蒙蔽了彼此的双眼。 纵然在辛劳中忍耐孤单与平庸,人们也依然缄默践行着心中的信念——理想的自我与现实的自我,灵魂拥有的两种状态,相互牵引出一种极限,支撑生命向前。 每一个人,都像绷紧的钢线,争执与苛责因此而生。但万幸的是,冷漠与浮躁的背后恰是热忱。 如果真的忘记初衷,相互摩擦之时怎会各有苦衷自觉委屈? 当然,争执必然会带来愤怒与无奈,这感觉就像心爱的口琴被摔碎似的令人悲伤。人的情感注定不会坚硬如铁,她是这世上最柔软的土壤,渴望着温润雨露的灌溉。 我现在也还记得.... 为你讲睡前故事时你紧抿嘴唇,全心倾聆的模样; 小教堂门前,你种的攀满篱笆架的牵牛花上闪烁着露珠; 万圣节时你收到糖果与蛋糕,拿去与朋友分享的喜悦; 你踩着那架老旧脚踏车穿过街巷时轻快的嘎吱声; 你曾经爱不释手的布鲁斯口琴在唇边奏响的乐音; 你在大雨中收留了那条瘸腿小狗,为它起名‘摩西’。 对每个人来说,童年往往都最是令人怀念,那简单明快的时间里,任何渺小的幻想与憧憬都会被世界所包容。 理解,信任,以及接纳,它们构成了爱。 人永远不会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 与你一同生活的这段时间,让我理解了这一切. 对你的冀望,也正是对我的救赎。 时间总会日渐枯萎,我们也终将衰老、死亡,因此写下这最后的一本书。 诺兰德·莱昂哈特 9.16西街教堂 这是一本已被写成的书。 在一樽指针已经不能转动的座钟后面安静地躺着。 纵使浅蓝色的硬皮已经布满了刮痕水迹,这本没有任何点缀的书也依然显得十分别致。那是一种只有在被人们爱惜中积淀了岁月的事物,才会拥有的吸引力。 没有名字,也没有书号,没有任何线索。 只有扉页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谨在此写下与你的故事。 仿佛在向你述说——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本,她是唯一的。 可是,这份献礼,究竟从何而来? 当扉页随风而过,指尖回忆重现...... 正文 一·神明在旷野 今天是十月六日的下午,整个塞农市的天空中漫布着积雨云。 臃肿的云团在天边聚拢起来,偶尔随风飘动。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座浮动的山,将原先湛远的天空压得很低。 西部地区的秋季,在人们的印象中应该是干爽宜人的——就像山野里成熟的栗子随秋风掉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 事实上,整个地区大多数城市都是这样的,但塞农的情况却比较特殊。这座遍布着工厂的城市上空时常弥漫着废气,工业的余热也得不到释放,且临近大湖,因而温度与湿度都较高。所以,基本上春夏秋季都时常降雨,冬季下雪。 这座城市至今也只有二十三年的短暂历史。在最初的时候,这里只不过是几间轻型军工厂,负责为军队生产一些诸如打火机、卷烟纸以及缆线之类的小玩意。后来因为需求的扩大,工厂的规模也随之而起。但在十年前的东西战争中,这里制造出第一枚步枪子弹时,就已经注定了这座城市将渐渐成型。 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它曾在战争中辉煌过。 伴随战争而来的订单,以及淘金者们在这里建起了城市。当年如果没有这座城市,或许又会多一些抽完了罐头里的香烟就只能忍受烟瘾煎熬的大兵。 但最终战争还是结束了。 急剧膨胀起来的生产能力也开始萎缩。像这类因为战争带来的机遇而兴起的小城市,缺乏技术上的创新又不具备历史价值,纷纷没落。在经济大萧条下,这座城市也转向了消费品工业。 她坚持了下来,终于乘上了经济回暖的风,再度开始发展。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前进,似乎昭示着真正的黄金时代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在机遇诱惑下聚集于此。 于是,不知何时起,那些斑驳的楼群间,渐渐地架起了密集的高压线。它们跨过楼房尖削的菱角,拉扯出一张笼罩整个城市的大网,将昏暗的天空割成碎块。市中虽如以前那般喧闹,却不再有小孩子追逐着穿过街道的身影,邮递员踩单车时轻快的铃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单调的汽车马达轰鸣,以及人流茫茫匆匆的脚步声。大厦投下的阴影似是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分隔着两个时代。 市里有一座从中轴线上架起的铁架桥,本是旧时军工厂的运输列车使用的,现今已被改造成了轻铁线路。锈痕与水迹班驳,向着郊外的旷野穿城而过。 这座铁桥附近有一所中学,每天这个时间都会有成群的学生踩着下课的钟声轻快地离开。这其中有一位金发的女孩子,她总是会独自一人穿过两条街,来这看一看火车。即使此刻已经下起了雨,她依然如往常一样伫立在铁架桥下,仰着头观望着渐行渐远的列车。 每当列车疾驰而过时,她就感到一阵轻松愉快,似乎所有的烦恼都随着列车掀起的风消散。她也曾幻想过,那趟列车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往心中所向往的地方。 “再见…我的天与海。”少女甩去手中的伞,雨水沾湿了她的秀发。 莫名的道别,少女怅然离去,纯白的伞掉落在道上,染上了泥土的颜色。 总有一些祈愿会随流年而逝,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欣赏这道风景了。 远去的城铁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雨水跌落在车顶发出断续的微响。 车厢里,一名青年正燃起一支香烟,失落地将手里墨迹未干的手稿揉搓成一团废纸塞进了口袋里。 烦闷与无奈穿过胸膛,带来微微的刺痛。 “这次,也还是不行啊…”撵灭香烟,沉默地攥紧手中的钢笔,眺望向窗外。 列车已驶离城中,渐渐稀疏的楼群在身后模糊,像是错乱的音阶般此起彼伏。 城边沿的地区是被人们称为“西街”的聚落。这里的建筑尽是一些简陋的小屋,它们在阴霾天空下向着西方的铧树林延展而去,其间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将它们依次串起。 道路的尽头,东边和市区相接壤的位置有一所老旧的小教堂。此刻,教堂后院的墓园里,附近的居民们正聚在一起,肃立于一块新立的墓碑的前。 宁静的风雨中,人们的眉眼中流露悲伤。那墓碑上的名字,曾经为他们所敬爱。 “加亚.托尔莉雅,一生侍奉神之人,当跑的路你已经跑过了,所信的道你已经守住了。你本来就是这地上的客旅,如今要归于你所属之天家,在主的怀抱中享受永远的安息。”一名穿着黑色修道服的黑发少年把悼词轻声呢喃,他将书页已经泛黄的厚重书本合起夹在腋下,平静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注视着墓碑,良久,他才发出声音:“....以马内利。” 他清脆的嗓音有些沙哑,雨滴混着泪水滑过两腮。悼念了死者,人群渐渐散去,少年却依旧伫立在原地,任由雨水跌落在稍柳的肩头。 “终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少年垂着头,左手悄然攥紧了胸前老旧的银制十字架,“....我愿毕生侍奉,只请允我随您左右,请并倾听我的诉说。” 忽然,远处传来了穿破风雾的呼啸。少年回过了头,发现是城铁在他身后驶过。 他呆呆地注视着晃动的车厢,十指交握起来,开始祈祷。他向神明祈求,希望这班列车可以载上亲人的灵魂,送他去往宁静的旷野,远离尘嚣。 斜飞的细雨模糊了景色,从列车的窗户望出去,仿佛连着那座城,一切都溶成了迷蒙的灰色。 面对着单调的色彩,青年在车上感到有些沉闷。他捧着自己那个生了茶锈的大茶杯,披着件呢绒风衣,趴在颤动的桌子上昏昏欲睡。 然而,却突然飞出一抹异样的颜色闪过眼前——黑。 那清瘦的黑色身影娴静却又凛宁,肃穆而悲伤,伫立在一块墓碑旁边。 在这粘腻的雨中,暧昧的灰暗中,那抹苍黑显得突兀,却又让人觉的塌实。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青年突然觉的所有飘忽不定的念想以及卑微的愿望都有了实质的重量。 他忽然想起,过去游历的时候,曾在高峰的夜晚见过这种颜色。 高山上旷远的夜空也是这样纯粹的黑色,比幻想似的洁白更加为纯净。 就像衬起宝石的绒垫,为人点亮漫天璀璨星辰。 列车渐渐驶向远方,青年不禁起身扒在窗子上向后回望。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想那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就像夜空中明亮的星星一样漂亮。 列车消失在地平线上,只剩下钢轮的轰响旷远地回荡在微寒而潮湿的空气中。 【插图】 正文 二·琴雨夜色 当我再一次为失败而苦恼,开始质疑自持的所谓才能之时,我回顾这数年的生活常态——报纸、杂志与快讯一类零碎化的信息填满了我的时间,而潜心读过的书屈指可数;我不再对某事提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在众多的评论中寻找合胃口的给予赞同;我还在写作,像年轻时那样耽于事物表象的浮华,把各种借来的观点强扭其中,在我虚有其表的文字之下徒留空洞。 但我的自负仍逼迫着自己在原地打转。 直到遇见了你。 你机敏纤细的内心,一如年轻时的我。 但你却是如此的不同,你拥有谦逊与信赖。 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而你——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只存在于故事中。 又或者是,在那些远去的青葱年华里。 教堂的木屋顶,暖黄的灯火,你抚过钢琴琴键的指尖。 我苍白脆弱的幻想,甚至不及你弹起的稚拙的音符。 同时,那也让我想起了都快忘记的道理——故事源自现实。 诺兰德·莱昂哈特 1957.10.23西街教堂 无论什么时候,那些怀揣着梦想,并为之付出的年轻人都是一个样子。 曾经的年月里,诺兰德·莱昂哈特的胸腔里也蕴藏着一颗情感丰沛、充满激情与活力的心脏,并且他也曾用那青涩而自信眼光去观望这个世界。 他曾经在十七、八岁时碾转在各地,一直从最南端跑到最北边。 在北境某个寒冷的城市里,他曾在咖啡馆里发现了一名失去双腿的女孩,热忱地阅读着一本介绍舞蹈的书籍。 在之后的日子中,当他站在辽阔的冰原上时偶然回想起了那一幕,便在笔记本上这样感性地写道‘寒风中,享受着香烟的雾气与冰冷的天与海一同填满胸腔的快感,我又想起了那个那个梦想成为舞蹈家的女孩,如果她的双腿仍在,如果把这无尽的冰原作为她的舞台,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美丽的演出。’ 那时的他醉心于旅途与文字带来的美的冲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卑劣。 对那位姑娘,他甚至没有与她相谈片刻,仅仅是将捕捉到的瞬间冠以自己的幻想——然后确信了这就是真实。 即便那位姑娘真的起舞在千年的冻土上,确实颇为动人,但那不可能。 愿意为之起舞的,是青年幻想中的影子。 诺兰德就是这样的人,热衷于幻想,又纠结于现实,同时在这之间追问着真实——也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事物。因此他拿起笔,凭着年轻人漂泊的思绪肆意涂抹自己的所见。 当然,许多人的青年时代也都会有这么一个时期。 纵然自负,他们却对一切问题都乐于去思索。青涩尖锐的眼光与身体力行的实践,给了他们勇往直前的气魄。 他们时常听到来自心底的某种呼唤。那声音就像是旷野或山谷间的风,发出模糊又无比真切的诉求。 使命感——无论是否被意识到,她就是存在着。 她引导着人们,去发现那些闪光的事物。当画家瞩目于群星流转横飞的色彩与光辉,当音乐家聆听到雨滴落下飞扬的旋律,她如此深刻地存在着。 而随着时光飞逝,她好似晨曦中淡去的星辰渐渐式微,遥不可及。 而另一些人,则为之倾注一切。 热忱与激情,才智与勤勉,缺一不可的砥砺,生命静谧地燃烧。 这是一条孤独之路,在长夜中蜿蜒悠远,看不到曙光。 诺兰德·莱昂哈特身处其中,如今的他已经二十七岁。 八年之前,他立志成为一名作家而踏上旅途,或许是为了发泄创造力,也可能为了单纯的自我满足,又或者想印证什么观点。 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得出一个明晰的答案,甚至在迷茫中把光阴虚度。 今天是十月九日,虽然尚算晚秋,但此时已十分寒冷。 这片土地上已有稀疏的雪片浅落在铜制的街灯上,千万人家庭院中枯瘪篱笆下的泥土也在寒风中冷硬。川流的河水舒缓下来,岸边民家的窗棂挂上了冰箸。毫无疑问,初冬早早地到来了。 然而塞农却不同于西部地区大部分城市,这座工业城市的冬季因为低气压总是布满阴霾,浓厚的灰色云雾像是凌乱的帷幔掩着楼群,就连大湖吹来的湖风也撩拨不开。 大量的工业余热因而弥留在城间,使得这里总是潮湿而暖烘,并且弥漫着废气刺鼻的味道。 这种像是沤烂的稻米混着机油的味道让诺兰德心神不宁,他不由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借此来驱散这种令人反感的气味。 淡紫色的雾气在凌乱的书房中升腾,镇定心神的香气令青年烦躁的心情得以舒缓。他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抓起了案上那被退稿塞得满满的信封,熟练地将它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又犹豫了片刻,把它拣起来放到了书架上。 他已经习惯了失败,但望着桌面上散落的手稿,依然抑制不住内心里失落的感觉。 男人撂下了手里的钢笔,到洗手间里打开了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他抬起头,从斑驳的镜中审视自己。 他混浊的瞳孔映着铁锈,黄色的碎发像外边的枯草般乱蓬蓬地扎拉着,爬满胡渣的下巴就像蒙了一块毛糟的破油毡。 “...”诺兰德对着镜子挤了挤眉毛,按灭香烟叹道:“又这么难看,伙计。” 应该放松一下,然后考虑下一个工作的事情了。 为了养活自己,诺兰德经常会做一些兼职,存一些钱之后就继续埋头写作,从洗车工、卡车司机到超市装卸,他都干过。 草草地整理了一下,他便揣着钱离开屋子,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街拐到了那间经常来的小酒吧,然后到吧台前要了整瓶的烈酒。 这种性味俱烈的酒是北方人在严冬中的最爱,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个在阳光下长起来的南方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种东西。 或者就是不久前,第十次的长篇小说退稿纪念时。 “著作等身”可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即使是写满字的废纸也一样吧? 对这件事,虽有些失落,但他心里也不甚在意。 所谓写作并非这一行为本身,而是一个探索的历程,比起喝彩与荣耀,他更想搞清的是深埋于心底的模糊向往。 好奇与追寻是无法拒绝的本能,这是从人之初啼就已经拥有的东西。 青年将味道刺激的酒液一杯杯灌进肚里,头脑有些发热。他撑着酒瓶,微微眯起了眼,燃起一支香烟,独自吞吐着云雾。 这时,一名魁梧的中年工人走进酒吧,到吧台要了一大杯扎啤。 他用沾着机油污渍的手接过酒保递过的扎啤,猛灌了一口,“工作之后的啤酒,没有比这更爽快的!”感叹之余,他瞥见了身边的诺兰德,熟络地咧嘴一笑:“嚯,你小子又来了?退稿纪念?” “是啊,生活常态...话说回来,约瑟夫先生,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诺兰德晃着杯子打哈哈,“弥赛尔今天没来抓你回去,你没对他说?” “没告诉他,今天我多喝两杯休息一下。”约瑟夫用肩头的毛巾抹了一把脸。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俩这样真的可以么?”诺兰压低了声音。 “你指哪方面?”约瑟夫抢过一支烟,点了起来,瞟向诺兰德。 “你们俩个啊....”诺兰德提及这件事时,多少有点尴尬。 就他知道的情况,约瑟夫今年四十岁,梳着个油汪汪的大背头,喜欢大嚼火腿喝啤酒。他在东区的汽车修理厂上班,在大战期间当过坦克兵。他室友名叫弥塞尔·凯特拉,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可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容貌看上去至少年轻十岁。他有着一头金发以及眼梢微挑的杏子眼,眸子是像祖母绿一样的颜色。他的思维敏捷而言语伶俐,在自家开的杂货铺做掌柜,天天把帐目算计到每一个零蹦儿,却时常送糖果和小玩意给来光顾的孩子们。另外,他们俩都是北方人——不过,对比之下,简直就不像是一个种族,以魔幻小说来说就像巨人和精灵的差异。 “哈哈哈哈...”诺兰德的话在约瑟夫听来似乎是一个笑话,他不禁大笑起来,给烟呛了一下,拍着胸口缓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我不想对你撒谎..只要不打仗,一切都很好。”,他打了个嗝,立刻有半团烟雾从嗓子里冒了出来,“十年前的大战,可够受的。” “你就不担心吗?”听着中年汽修工的发言,诺兰德不再说什么。虽然时下这种情况被视为异类为大多数人所排斥,甚至还有人因此而被拒签工作或遣送。然而中年汽修工却从不把这当回事。 “不担心,你得知道,这种影响是有限的,至少不影响一个人价值的体现....好吧,我大腿够粗!至少老板和小弟们可不会说我闲话,只要不是铁渣子,我连坦克都修得好!”约瑟夫摇荡着酒杯里的泡沫,长叹一声,目光黯淡下去,“再说,有些事情并不简单,对我们来说....战火的考验就是彼此最深的联系。我永远是他的车长,而他永远是我的通信员,这在那次战役的荒原上就注定了。”他掏出一串身份牌紧攥着抵在额前,默默说道:“修汽车也好,开杂货店也好,资助孤儿院也好,我们只是在代他们实现愿望...我们选择了活在过去,这是,弥补或者赎罪吧。” 大战持续了五年,作为最初参军的一批,约瑟夫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而弥赛尔大约是十五六岁....而五年的战争,足够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这么想着,诺兰德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话说你也该考虑找个稳定的工作了吧?”约瑟夫灌了口啤酒,有一搭没一搭说道,“不为自己,也该为有了老婆孩子之后想想吧?” “...???”诺兰德翻了个白眼,“你来跟我说老婆孩子?” “哈哈哈哈...就那么一说,自己生活自己选择。”约瑟夫尴尬地笑着,打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了,别喝太多啊,会受不了的。” “你不是要多喝两杯么?” “还是算了,和弥赛尔出去转转,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店里,天天跟一堆小家伙玩有什么意思。”把黑乎乎的毛巾往肩头一甩,汽修工起身径自离开了。 诺兰德并没有听约瑟夫的劝阻,又多喝了两杯,直到在舞池中那些青年男女的放浪身姿在灯光中模糊成一片。 现在的塞农,赶上了又一次的淘金潮,人人都在追寻着更富裕、更好的生活。 城市充满生机,毋论庸碌的白昼亦或迷离的夜色。 战争早已远去,这是——新时代的开幕。 月上枝头的时候,诺兰德才颤颤悠悠地离开了酒吧。他一个人在路灯下昏暗的大街上走着,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夜晚凝霜的大气让人像泡在冰水中。 诺兰德并不在意,纵使他只穿着一件老旧的毛衣和一条牛仔裤,在血液中灼烧的酒精依然能够驱散寒冷。 漫无目的地数着路灯微弱的光亮,青年想起了一些往事。 曾经他一个人在外闯荡了。 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繁华的大都,北境千年的冻土上。这些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足迹。 那个时候,他搬过货物,跑过快递,在汽车旅馆打杂。凭一双手赚取微薄的薪水,靠一双腿跑过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他曾在高峰上忍受冰风的吹袭,在星空下挑着手电,在国道边的帐篷里啃着冰冷的罐头。 每一个夜晚,他都不曾停歇。狂热地追寻着心底那真挚而模糊的愿望。一支钢笔,成打的笔记本及一瓶瓶墨水,将路上所有的见闻都执着地记录下来——破海而出的朝阳,冬风中飘散的雾松,这些景色变成了确切的文字;一个大战中的老兵算不上凄苦却让人啼笑皆非的爱情故事,一位小妈妈对孩子们简单而美好的期望,他将自己的幻想糅进别人的故事,书写记录。 历经两年,他的旅程告一段落。他回到家中,翻着那一打素材和草稿,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写出了一本有些失真的书,为自己的旅程划上了句号。 书的名字是—《路》。 之后,青年试着把它寄到了一家出版社。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书竟然出版了,而且十分畅销。用那些主流作家的话来说就是“卖的很好”。 理所当然的,他获得了不菲的报酬,也小有名气了一段时间。 可是,当他继续着创作。但那种灵感不断的状态却突然中断了,长达数年,他都没有再写出好的作品。 事实上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并没有明白“灵感”的源泉是由殚精竭虑的思考中迸发,而非一时之喜的手舞足蹈。 当他来到了塞农,购置了一套还算凑合的便宜房子。然后像很多人一样开始在庸碌的生活中等待,期望有最后一碇砝码来打破这杆衡量着得失的天平。 支持与理解,只需要再多一点点......或许吧? 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止步不前。而且,仿佛将被拉入一个正在形成的圈子。 这座城市开始跟随着黄金的时代向前奔跑,每天都十分匆忙。人们甚至无暇好好低下头,认清你我,以及对与错。这种强大的动力,不知会把人们推向何方。 诺兰德精神恍惚地思索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黑暗中走去。远处的道路消失在夜空之中,仿佛没有尽头。 逸散全身的酒精令他四肢逐渐麻木,耳边回响的,大概只风声。 与......歌声吗? “岁月乘着河水流向远方…我独自踏在柔软的白沙上,走过先贤受洗的河畔..古老的圣灵啊,就顺水流向永世.....” 伴随着有些蹩脚的钢琴旋律,那清脆的嗓音掠过小教堂的窗棂,穿过道路两旁月光下的婆娑树影,好似雨雾中风铃的鸣响,让人听不真切。 诺兰德不禁驻足,侧耳倾聆。虽然有些破碎,却依稀辨得出这原本该是一首端严舒缓的曲子,但演奏者明显对此不以为意,和着音乐浅唱,陶醉其中。 这稚拙的歌声,令人想昂首仰望繁星。 于是他走过去在小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放松地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全心享受着这一刻宁静,任由歌声搀着烈酒的余韵在脑内盘旋,直到一头栽倒在地上。 而小教堂的礼堂中,演奏者的歌声被门口什么重物摔落的闷响打断了。他的手指不舍地离开了琴键,微微地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出了脑袋。他小心翼翼地向着黑暗中张望,却在低头间发现台阶下有个躺倒的陌生人。 【插图】 外边夜色已深,破烂的街道上那几盏报废的路灯还偶尔跳起不详的电火花,不但无法去驱散丝毫的黑暗,反倒凭添了一份诡异。他感到有些害怕,身子不禁抖了抖。 “…与我同在。”犹豫了片刻,他一把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鼓起勇气向青年走去。 过量摄入酒精会失去知觉,但在你已经昏过去的时候,这种常识便毫无意义了。 当诺兰德眨巴着酸疼的双眼醒来时,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陌生的木质房梁上那盏微弱的灯火,他心中不禁感慨,“....这里是什么地方...”青年被酒精浸透的脑袋还不太清醒,他边揉着太阳穴边喃喃。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耳边只有座钟的喀哒声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片刻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诺兰德循着这略熟悉的声音望去,一个穿着朴素的黑色修道服的孩子正挽着袖口,边蹲在旁边的水盆前将毛巾用冷水浸湿,边投来垂询的眼光。 “...这不是唱着圣歌的天使么,是上帝派你来拯救了我这个昏倒在教堂门口的可怜人吗?”青年认出了那清脆的嗓音,有气无力地开玩笑道,“那如果我昏在饭店门口,会不会被塞进烤箱?” “…你…”孩子听到诺兰德的冷笑话,汗颜地扬起了眉毛,抖了抖手中的毛巾,轻轻拧到半干,向诺兰德走了过来。 他约摸十三、四岁,墨色的长发柔顺而亮泽,由一根褶皱了的紫蓝丝带扎成了马尾,顺着脊梁柔韧的曲线垂落在腰间。长长的双鬓疏松地贴在面颊两侧,当他迈开轻缓的步子时会微微飘动。 他蓝色的眸子如初春泛蓝的湖水般明澈,鼻梁下略有些苍白的薄唇微抿着。一身老旧的黑色修道服,不知为何沾了些泥土,穿在他瘦弱的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祥和气息。加上其清秀的容貌,产生了一种青涩的中性美感。 “...这孩子…黑发蓝眼?混血儿吗…很漂亮。”诺兰德心中感叹,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不过,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瞥了一眼他的头发,又暗自揣测:“会留那么长的头发…大概是女孩吧…” “你的烧还没退吧..”当诺兰德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孩子已经喃喃着走到了床前,在青年惊讶的目光中俯首以柔软的唇触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很热,可以烧开水。不要下床,要好好休息。”说着,她将冰毛巾敷在了青年的额头上,边对着被冰水冻红的手心呵着气边转身离去。 “…谢谢你…小妹妹…”诺兰德觉的舒服了些,就又闭上了双眼,缩进了干洁温暖的被窝里哼道:“麻烦你家了..明天早上恢复过来我就走。”诺兰德猜想着她约是教堂里牧师的孩子,或者是留宿在这里的亲戚家的小孩。 窗外的风俞来俞大了,呼啸着穿过寂静的城镇。夜空中的浓云像海一样汹涌着波涛,没过弦月的微光时,下起了夹杂雪花的冷雨。小教堂的卧室里,摇曳的灯衬着梁上像木枯褐的赭黄色,壁炉中簇动的火苗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在四壁之间填了一抹温馨。 诺兰德很快便睡着了,然而他的话却让孩子有些在意。当那孩子回过头开口正想说什么时,看到青年早已睡去,便作罢了。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他爬上了另一张床,脱下了修道服整齐叠好后,换上了干净的睡衣,拉灭了灯在被子里蜷缩成了一团。 夜是沉寂的。 漫长而温暖的黑暗中,诺兰德做了一个梦。 在幻想的世界里,没有战死的士兵,没有因饥寒交迫而死的人。人人都有一个等着他们回来的家,温暖的灯火在星空下熠熠生辉。 当他笑了起来,梦,也就在清晨泛白的光晕中落幕了。 睁开眼睛,熹微的晨光之中,伫立着清瘦的黑色背影。 那孩子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卷起的袖口中露出的胳膊还沾着水珠。 “做了个好梦吧。”孩子望着他,“昨晚起来给你换毛巾的时候,也在笑呢。”说着,又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好像也退了。” “嗯,的确是个不错的梦...”诺兰德打量着她,虽然酒精令他还有点头痛,但昨晚的事依然记得很明晰,“对了,昨晚是你....” 对方伸出食指,作了噤声的手势道:“有一个好梦就足够了,那是恩典。”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诺兰德也没多言。四处张望,发现这间屋子虽然非常老旧,但是打理的干净整洁,几张床铺有序地排列在一起,一边的组合柜上还摆放着一些礼器。墙皮有些剥落的一角,挂着小幅用纱帘虚掩的圣像。 “你是个勤勉的人。”孩子看了四处张望的诺兰德一会,眨了眨眼说道。 回想起过去自己磨烂的一双双皮鞋和现在的一大堆退稿,诺兰德边下了床胡乱叠着被子边心不在焉地答道:“没错,我是有很拼命地做一些事情。” 不过没什么结果就是了,这个可不太好说出口。 “老师说过,人只有努力才会蒙受恩惠,”对方喃喃着,走了过来,帮着整理好了床铺。 “说得很有道理。”诺兰德撇了撇嘴,问道:“妹妹,你是这里牧师的亲戚吗?还是留宿在这呢?” “我是男的,我就是西街教堂的神甫—弥撒·托尔莉雅。”诺兰德一开口,弥撒便蹙眉歪头凝视着他,“对了,你的名字是?”少年打量着眼前这个一头金色碎发,眼角有些下垂,长的一脸严肃却穿的邋邋遢遢的青年。 “唔,我是诺兰德·莱昂哈特...”诺兰德吃惊地问道细细打量着这个小神甫,暗自揣测着,“原来不是漂亮的小妹妹,而是美丽的少年?这样的身高...一米五吧?大概也就是十二丶三岁的样子,具有中性感的容貌,而且身材纤细还留着长发…被认成女孩子也很正常。但这倒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这个年纪…”诺兰德对此深感疑惑,便问道:“...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是神甫呢?而且…男孩子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对于这个问题,弥撒只是温驯地垂着眼,唇线紧抿不言。然而他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胸口十字架的动作,却被诺兰德注意到了。 “抱歉…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诺兰德困惑地抓了抓头发。 “不..没什么,头发是因为..老师曾经说过,是为了纪念某位正直的东部军人…所以在十八岁以前不可以剪短头发…但是关于他的事情,老师却未曾对我说过,我也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虽然在大战中是敌人,不过他应该是个好人。”弥撒定了定神,胡乱地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便快步朝厨房走去,“我去弄些吃的,如果饿了的话,吃些东西再走吧。” 诺兰德望着弥撒的背影,发现他漂洗得有些褪色的修道服上沾着些泥土,大概昨晚是他一个人把自己弄进屋子里的。那对于他的体格来说,一定是件相当辛苦的事。而且,已经初冬了还穿的这么单薄,难道他只有这一件修道服可穿? 或许,他是一个人在生活?那么他的家人呢? 诺兰德皱起了眉头,支着胳膊歪着脑袋开始发挥一个作者当有的想象力揣测起弥撒的境遇,同时下意识地摸出了香烟叼在嘴边。 “啊,不行。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诺兰德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敲散飘逸的思绪。正欲点燃嘴里的香烟,却发现烟已经攥在忽然出现的弥撒手中。而少年正不满地撇着嘴,紧蹙着眉瞪着自己。 “不、不好意思...我忘了教堂是不能吸烟的。”诺兰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弥撒不语,在诺兰德惋惜的目光中将那盒皱皱巴巴的烟随手甩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扔进垃圾筒,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诺兰德在桌子旁坐下。 诺兰德很没出息地悄悄把那半包烟从垃圾桶里拣出来揣进口袋,回头看见桌上的盘子里——只有两个煮熟但已经冷掉的土豆,简单地撒了一些盐。 “你早餐...就吃这个吗?”诺兰德对此有些诧异,伸手去抓那让人看了就没胃口的土豆,想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入口,手却被打一下,“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他疑惑地问道。 “不可以,还没有祷告。”弥撒又瞪向诺兰德,眼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啊啊...是啊...”诺兰德虽是个无神论者,可入乡随俗,便也敷衍着随弥撒做起了餐前祷告。 “予我等垂怜,清我等罪恶;赦免我等过犯,垂顾并医治我们的病弱。荣耀归於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冗长的祷词,弥撒却毫不在意地吟唱了三次,最后画了一个十架为这顿朴素到极点的早餐降福,道:“神及圣灵,请降福你仆人们的食物及饮料,因你是神圣的;恒常如是,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这...对着两个土豆做了这么认真的事…”诺兰德暗自汗颜。 阅读的习惯令他积累了不少知识,据他所知,这是极其正规的早饭前祷文。而那些劳神子的玩意还有午餐、晚餐的版本。 “另外….饮料在哪….?”青年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弥撒又蹙眉歪头凝视着诺兰德,半晌端来两杯白水,便简短地说道:“吃吧。”。 “还真是别有风味啊...初冬早上的冷土豆...”诺兰德咬了一口冰冷的土豆,粘腻的口感直噎嗓子。 “怎么,不喜欢吗?”弥撒擦了擦嘴角的土豆,问道。 “难道你喜欢?”诺兰德无力地反问道。 “...神赐我等食粮与水,使我们活着已是恩惠。再说,反正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少年微微蹙着眉,闷声说道:“好了…不要试探我的信仰…快吃吧….”说罢,歪头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注视着诺兰德的眼睛。 他曾听爷爷教诲,说话时看着别人的眼睛,话语会更富有说服力。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那苦闷的表情出卖了他真正的想法,很显然他也觉的这东西相当难吃。 “我说,昨晚是你一个人把我...‘搬’进来的?”诺兰德不知道该用什么动词。说实话,对于他来说这个清丽瘦弱的少年如何把一百四十多斤的自己弄进来,也算是个迷。 “嗯。”弥撒颔首。回想起昨晚自己一个人将这大家伙弄进来还真废了不少工夫,不过不是“搬”而是十分狼狈地拽着腿“拖”进来——顺便连教堂的台阶都抹得干干净净。但是自己已经帮他把身上的泥土弄掉了,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强压下想笑的冲动,少年的身体有些颤抖,声调都欢乐得拐了弯,“神..告戒人们..嗤..要彼此相爱..互助....呃、咳咳咳....”结果被嘴里又粘又粉的冷土豆噎了个半死,咳地双颊涨红,拍着胸口顺气。 “....你还是等我一下。再怎么说这东西也太没营养了。”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诺兰德担忧地咧嘴。摸了摸还有几个钱的口袋,便在弥撒疑惑的目光中跑出了教堂。 弥撒停止了用餐,默默等待着对方。 片刻后,诺兰德提带着一份热腾腾的早点回来了。 少年疑惑地望着他,随即低落地垂首,拽过盘子继续小口吃着冷土豆,平静地说道:“不喜欢的话,也不要浪费食物。”话未说完,他面前的盘子里突然多了一张刚出炉的夹满馅料的三明治,喷香的气味令人食指大动。 “多亏了你,我醒来的时候才不是躺在医院的床上。”诺兰德笑道:“而且,还在这里做了个好梦,谢谢你。” “........”弥撒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虽然惯于善待别人,却不太会接受他人的好意,这会儿竟不知如何回应。 “怎么了,吃吧。”说着,青年坐了下来,边吃边打量着这里。 门外的小礼堂只有几排长椅,前边班驳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圣像,阳光透过印有彩色小花的玻璃洒了一地。这个老旧的小教堂散发着一种祥和安定的氛围,让人感觉到心灵的宁静与舒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弥撒床头的两本书上。 一本是厚大的《圣经》,而另一本是——《路》。 他走过去,静静地翻开那本书。熟悉的句子,此刻像是闪光的泡影。 “那是我最爱读的一本书,我很喜欢那位作者。”弥撒将土豆就着百吉饼吃得津津有味,抬头望着诺兰德。 “啊,是吗?”诺兰德自嘲地挑眉,“啪”地合上了书,转向了弥撒。 再对上那双湛蓝瞳眸的一瞬,诺兰德眼角一颤。 他猛然回想起,那时在列车上望见的那道教堂外的苍黑身影。 一如眼前的弥撒这般纤细,衣服上沾染着些许泥土,带着草叶与露水的香气。应该也有这样一双像星星般蔚蓝的瞳眸,当凝视着别人的双眼时,会传递出一种能镇定人心的力量,仿佛给予你认同。 诺兰德定定地注视着弥撒。 沉默了半晌,他最终只是简单地询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只剩,不,只有我一个。”少年垂下了头。 “果然是一个人吗?”诺兰德暗想,犹豫着问道:“那个,我想在这里借住,可以吗?” 如果能搬过来的话,就可以把房子租掉,生活来源也多了份保障,这非常不错。但这并不重要,他之所以想这么做,是因为内心的冲动。这个孩子,拥有宝贵的品质——谦逊,善良,温柔和信赖。 就像照亮人心的火炬,为长夜中的孤独之路点起一盏灯。 “可以。”弥撒嚼着东西,正想着浪费食物固然不好,但这可能是自己吃的最撑的一顿了。听到诺兰德的询问时,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呃,这是否过于草率?”对于弥撒的反应,诺兰德汗颜着腹诽:“这么轻易就答应一个...才认识一会的人的要求...到底接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而且这里的床位还很多。”弥撒的语气十分肯定。 “哦?”诺兰德感兴趣地问道:“请问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弥撒坦言道,便滑下了凳子,朝着诺兰德走了过去,只是仰着头望着青年的双眼,又认真地说道:“但是人应该相互信任。” “好吧,我不是个坏蛋。”诺兰德有些无奈地扶额,说道:“可也不确定就是个好人...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不客气了。” “嗯。”弥撒没有正视诺兰德,悄然握紧了胸口的十字架。 “谢谢,你可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啊,这样的话也会有更多时间来创作吧。”诺兰德笑了笑,径自走出教堂,点燃了一支香烟。 “你...是作家?”弥撒清蓝的双眸璨然一亮,也跟了出来,仰慕地问道。 “大概吧…”诺兰德想了想,挠着脸道:“不过我自己来说的话,是个作者吧。” “那,以后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有趣的故事。就像你刚才看的那本《路》当中的一样....”小声地提出了要求,弥撒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诺兰德意味深长地看了弥撒一眼,伸出宽厚的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我答应你。”又看了看那本书。 其实他们早就见过了对方,他这样想着。 “谢谢你。”弥撒心中呢喃,悄悄攥紧了合在掌心的十字架。 “你一直是自己生活吗?很辛苦吧。”诺兰德终于没按捺住泛滥的怜悯之心。 “呃、并不会。”弥撒尴尬地抬头,“教区会给我生活费,只是...”说到这,他的眼神一黯,语气也冷淡了,“...为了某些事,用掉了积蓄。” “啊...”诺兰德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弥撒。 “……”弥撒沉默地注视着他。 “哈哈...和想象中非常不同啊。”诺兰德打着哈哈,抹掉了脑海里拼出的关于弥撒的凄凉境遇的图象,“你看,两个冷土豆就能让我联想到你拿着兜火柴在雪地里卖的情境…哈哈哈哈…” “哎,其实昨晚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想到你缩在巷子角里捧着酒瓶的样子。”弥撒的表情有些诧异。 “……”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正文 三·最初的约定 诺兰德在弥撒的同意下,开始在小教堂里借住。 他并没有带繁杂的行礼,只是着手把旧住处的一堆稿件、书籍和杂物给搬了过来,为了这些别人当成破烂的玩意,他浪费了整整两天。作为谢礼,他将过去在旅途中收集的小物件挑了几件送给了弥撒,有磁铁拼成的可拆卸的小企鹅、看似八音盒的黄铜闹钟,以及一套收纳在工艺匣子里的便携餐具,还有一副历史事件主题的金属扑克牌。初见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时,弥撒仿佛十分困惑,断然拒绝收下,但面对诺兰德的坚持,最终只选了餐具。 “感谢。” “...怎么说呢,全部收下也没问题。可要选的话,勺子和叉子真不像十三岁会做的选择。” “因为最常用,这样收到礼物的好心情就不会忘记。” 弥撒的年纪只有十三岁,个性却微妙的有点早熟。 在那之后,诺兰德跑去中介委托房屋出租,之后没几天就有一名姓伯明翰的青年按着地址联系了他,希望租下他的房子作为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伯明翰看起来二十四、五,留着一头快披肩的细碎栗发,左耳还戴着一个闪亮的耳钉。他眼缝狭长,深深的眼眶中一双蓝色的眸子时常亮闪闪地溜溜转,就像个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一样。虽然他与诺兰德初见时是一身熨得十分妥帖的黑色西装,但举止却不够沉稳,这样稍显轻佻的气质和他端庄的着装混搭,微妙地让人感觉这人与其说是律师倒更像是个骗子、又或者是魔术师——不过两者从某个角度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并且,与他看起来聪明的外貌相反,诺兰德觉的他的某些发言简直幼稚愚蠢到令人怀疑他精致的脑壳里装的是不是面包渣或者木屑。 譬如说,诺兰德质疑他宣称自己为律师一事,便委婉地问:“你干这一行多久了?” 对方却在低头沉思了半晌之后,竟然一脸不搭调的认真表情,严肃地回答:“这不重要,是在追求正义。” “………”面对这种滑稽的回答,诺兰德颇有些无奈地眨巴着没什么精神的眼睛一语不发,思索着如何接应。 而当诺兰德察觉这种对话根本没必要进行下去时,便按照合同收了一季的房钱与押金后叼着烟快步离开了。 诺兰德走在路上,盘算着先去买两包烟,再顺路去口碑不错的茶店“风语”带盒小蛋糕回去。弥撒应该很喜欢那些甜的小点心,这是昨天他看弥撒用壁炉烤了个番薯沾着些许砂糖吃得津津有味时猜的。他希望弥撒能因此开心一点,虽然平时小神甫总是一脸祥和,可当别人不注意时总会露出孤单的表情。 当诺兰德买完了东西,徒步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到西街的小教堂里时,发现弥撒又聚精会神地蹲在壁炉前,就着火烧烤着什么。这次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用棍子串好的、黑糊糊的长条物。仔细一看,原来是半个山芋。 “…你…不是又要沾着白糖吃吧……”诺兰德不禁汗颜。 “我喜欢吃点零食,可没那么贪嘴。这个是要捣成泥做沙拉的。烤过之后吃起来沙沙的口感会很好。”弥撒平静地小声辩解道。 昨天他的确偷偷烤了个番薯当零食吃。虽然最近诺兰德都会在外出时买回充足的食材,可以准备能让两个人吃饱的菜饭,但他偶尔还是想吃些甜的零食,可因为爷爷的葬礼早就没钱了,而离发放生活费的十月末还有半个月,日子不可谓不拮据。 “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是番薯,今天是山芋…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厨房里好像没有啊?”诺兰德对于弥撒从哪里弄回来这些东西颇感兴趣,好奇地问道,“而且你倒是很擅长烹饪,相当厉害啊。” “嗯?这些东西在西边的桦树林里就有的,不只有番薯和山芋,还有土豆、胡萝卜和栗子一类。”弥撒歪头望着诺兰德,“诺兰德,你不是都在塞农待了好几年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至于做饭,因为之前和老师一起住,他年纪大了,所以我应该照顾他。” “呃,这个…我的确不知道这种事…”诺兰德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因为我一般都只在市里活动…” “你除了工作就待在屋子里面不出门吧?”弥撒扬了扬眉毛,湖蓝色的眸子微眯,鄙夷地斜昵着诺兰道;“虽然现在这么做的人很少了…不过以前的时候,时令一到大家都会去采些新鲜的蔬果,带回去与家人分享,即使很多都长不大,但毕竟是野生的,味道很好。我也会和爷爷、不、老师…”没有说完,弥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望着诺兰德,眼中似有一丝戒备。 “那还真是健康有趣的活动,有吃又有玩,这才适合小孩子…对了,这个给你。”诺兰德心情复杂地感慨着,一边把手里提的那盒蛋糕放在了弥撒头上。弥撒黑缎般柔软的发丝有些凌乱,托着色彩鲜艳的包装盒,莫名地有种节日里的欢乐气氛,看起来十分好玩。 “蛋糕?”弥撒嗅了嗅香甜的气味,眼睛都亮了起来,不确信地问道:“这是…给我的吗?”,打开盒子,六块微焦而松软的纸杯蛋糕萦绕着奶油的香甜气味,整齐地码放着。 “吃过饭才能吃哦。”诺兰德边说着,边伸着懒腰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感谢,我先给贝德和罗伦送一些过去,贝德最近身体越来越……”少年的话音随着渐远的脚步声微弱下去。 “贝德…罗伦?弥撒的朋友吗?”诺兰德趴在床上,庸懒地把整个脸埋进了枕头里,思绪开始飘散,“还有关于弥撒说的那位老师…和他说梦话时喊的‘爷爷’,感觉根本就是一个人吧。”诺兰德寻摸着弥撒刚才的话,又想起了前些天夜里,弥撒似乎是作噩梦了,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一直喊着“爷爷”,对于那位“老师”可没提,最后还是自己慢慢拍着他才安静下去的,“毕竟是小孩子,说谎的技术未免太烂了…掩饰地那么明显…算了,大概这话题牵连的是什么伤心事他不想提吧…先眯会等着吃饭…烤山芋泥做的沙拉啊…听上去不错…”屋子里太暖和,睡魔的侵袭令人难以抗拒,诺兰德险些就睡着了。 但他突然想起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便强打着精神爬到了书桌前。他掏出了一堆过期了两个月的旧杂志,没精打采地仔细翻看着上面的兼职信息。 “虽说收到房租稍微缓过来了,”诺兰德歪着脑袋想道,“但还是要赚钱呀!唔...说不定向三流杂志投稿也可以,毕竟之前一直都干过...” 当他被弥撒推搡着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候,脑袋都已经晕晕糊糊的,可是一闻到饭菜的香气马上精神一振。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 主菜是白酱炖小牛肉,是将嫩牛肉与洋葱、芹菜及红萝卜一起加上奶油、蛋黄和面粉等煨煮到熟烂,汤汁浓稠,散发着使人感到满足的浓郁香气;配菜则是汤汁清亮的萝卜蔬菜汤,以及弥撒说的山芋泥沙拉,主食是一碟切片面包。 诺兰德极力忍耐着跟弥撒作完了劳什子的餐前祷告(午餐版本依然冗长),便开始对着可口饭菜大嚼起来。 “唔,真不错,”诺兰德一边赞叹着,一边舀起一大勺沙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玩笑道:“话说做的这么精致…不会是特地为了我吧?哈哈、” “......”弥撒叼着勺子想了想,说道:“家里面只有这些高难度的菜谱。”他眨巴着眼,仔细地回想着,“呃...似乎从我主动要求做饭开始,老师就买回了很多这种菜谱给我。虽然难以上手,可我也不会用宝贵的零花钱去买更简单的菜谱呀,最后就都学会了。” “这...”诺兰德不禁汗颜,“弥撒,我该夸奖你真聪明吗?” “嘿...那都无所谓,倒是老师在家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嘛。”弥撒难得地笑了起来,咬的勺子一翘一翘,“快点吃饭吧~然后就可以吃蛋糕啦?” “他的‘家’就是这种感觉吗?真不错啊。”诺兰德打量着弥撒,心中思索着。 对于自己来说,所谓的家就是间破烂的汽车旅馆,母亲就是老板娘,而父亲...据老妈称是个戴着头盔的摩托骑士,他也是因为“那帅气的头盔令人着迷”这种随便的理由出生的。 没有比这更不正常的家庭了吧,也许他只是个母亲年轻时的错误。 突然搁到牙齿的豌豆让他回过了神,发现弥撒也别有意味地歪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弥撒问道:“诺兰德,你就是那个诺兰德·莱昂哈特吧?” “…啥?”诺兰德被弥撒意味不明的话弄的一头雾水。 “不是重名,你就是《路》的作者吧。”弥撒突然眉头一蹙,一脸严肃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紧张地质问道,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局促,“刚见你时就有这种感觉了,因为实在太像。” “发现了吗?”诺兰德笑着揉了揉弥撒松松的头发,“但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出名的大人物,只是个二流作者罢了。” “不!”弥撒一口否定了诺兰德的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慌乱地说道:“你是最棒的!我最喜欢你了!” “呃、哈哈…弥撒,你这算是告白吗?”诺兰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打趣地调笑道。如果不是这稚拙而直接的发言,他都快忘记了——弥撒今年才十三岁。 “………”弥撒却没有出现诺兰德预期的窘态,只是有些不悦地歪着嘴,湛蓝的眸子却真诚地望着他,良久才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缓缓述说起来,“诺兰德,我没开玩笑...我...你不知道,我一直所说的老师,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爷爷…他,已经去世了。”说到这里,弥撒失落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刘海掩去了面容,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我没有对你坦白…因为没办法相信你…虽然神告戒我们‘世人要彼此相爱、互助’。” “…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些,”诺兰德掏出了香烟,拍打着盒子弹出一支烟故作轻松地叼在嘴上,然而手却有些紧张地捏皱了烟盒,心中升起了疑问:“弥撒为什么肯亲口对我说这些了…不会仅仅因为我是那本书的作者吧?” “诺兰德。”弥撒微微抬起了头,有些湿润的眸子却游移不定,“你的书对我有着重要的意义…在爷爷病重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忍受着痛苦…虽然爷爷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但我心里又怎会不明白。看着唯一的亲人日渐衰弱下去却没有办法的绝望与失落,又不能表现出来,我几乎都快崩溃了。”弥撒清脆的嗓音开始发颤,尚显稚嫩的柳肩也颤抖起来。他有些激动地说道:“但是你的书,陪着我撑过来了!是啊…《路》,多好的名字,每一页,每一页,踏着你的脚印,从最南方的海岸线直到北境的冻土,在这条充满光明的路上见证着人们心中温暖善意的一面…让我也不禁觉的…或许,真的还有希望吧?所以、你看…即使是爷爷已经不在了…”弥撒默默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微微一笑,“我也可以像这样微笑的…你真的很厉害,所以不要贬低自己,不然的话…那些喜欢你的读者就太浪费感情了。” 少年温柔平和,却又坚定率真的笑颜令诺兰德不禁愣了神,欲言而结舌,香烟便从嘴角木然跌落。那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或许这样也不错”的想法,即便是造作的幻想,可有人因此得到了慰藉。 弥撒看了看诺兰德的样子,还以为他又要诡辩,于是不满地皱起眉毛,胡乱抓了三片面包直戳戳地杵进了诺兰德大张的嘴里抢白道:“过度的谦虚可是傲慢,什么都不要说,赶快吃饭吧!!” “....你以为是谁把气氛弄得这么感伤,我还吃得下去吗?”诺兰德暗自腹诽着翻了翻白眼,狼狈地硬吞下面包狠命灌了杯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呼…咳咳、弥撒…原来你也有这么小心眼的时候啊…” “.....”少年愕然愣了愣,而后目光飘向一边一语不发。 “好了,我懂我懂,小孩子偶尔会撒娇很正常嘛。”诺兰德眯眯着眼,一脸坏笑。 “……”对于诺兰德的话弥撒不可置否,只能郁闷地抱着胳膊歪着头。 “关于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你撒谎的水平也太低了。”诺兰德看着弥撒憋气的样子,觉得好玩便又忍不住逗他两句,“那天晚上你作噩梦的时候,可是一直喊爷爷呢…最后还是我哄你睡的哦,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啊?吓成那个样子,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一九四三年的时候,我四岁。”弥撒垂眼盯着地面,丰盈的情绪在瞳中消散,犹如死寂的深潭,“当时,和爷爷一同去了趟法国,在那的村子里认识了一个朋友,一起玩了几次。后来,有两台坦克经过那个村子,我们一起躲到了草垛里,然后....”弥撒紧咬着下唇,良久才继续说道:“然后我看到其中一台坦克径直从他藏身的草垛上碾了过去...听不到骨头碎掉的声音,因为发动机的噪音太大了,坦克过去后就只能看到那堆稻草被黏糊的血肉纠在一起。”说出真相的一刻,少年跌坐在凳子上,神色落寞,“那不是噩梦,而是我犯下的罪过——如果那天我没有偷偷找他玩,他会和家人躲到安全的地方。而即使钢轮已碾向他,若我大声喊叫,或许也不会变成那样...可我吓得不能动弹,所以什么都没做。这件事连爷爷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敢告诉他实情,对他说的是‘当时我一个人在玩,没遇到意外’。这太卑鄙了,简直无法原谅...虽然我每天祷告,但这无济于事,已经犯下的罪是无法弥补的!” 少年抱着头,压抑着悲痛发出低沉呐喊。 世界大战席卷了世界上多数国家,无数人被牵连其中,即便是时年仅四岁的孩子,会有这种可怕的经历也并不让人意外。 那必定是刻骨铭心的苦痛。 “抱歉,弥撒。我不该问你这些。”诺兰德坐下来揽着弥撒的肩膀,“没人能与战争抗衡,那并不是你的过错,而现在...一切已经过去了。” “不,那不是逃避责任的借口。”良久,弥撒摇了摇头,“但是谢谢你,诺兰德。实际上,从我记事起,就与爷爷在一起了——他既是我的抚养人,又是我的导师。至于自己的身世,我也不清楚,因为爷爷未曾对我提起。他曾对我说‘那本书,已经永远合上了。你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少年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冬日的湖水,“为什么我没有父母以及其他的家人?为什么一个名叫马克·罗斯特的军人会与我们有关系?为什么我的头发像东方人一样是纯黑的,而眼睛却是蓝色的?我想...这些问题的背后,一定是没人愿意回想的事情。”弥撒缓缓转过了头,闷闷地看着诺兰德,“我很希望像你一样,给大家留下憧憬和笑语,而不是对这些让人纠结的事刨根问底...我本不想对你说这些的,可一知道你是我最喜欢的作者…结果还是忍不住说了。”说罢,弥撒尴尬地撇过脸,猛然又想起了什么,急促地说道:“对了、不要把我的事再说给周围的人,答应我!” “我答应你。”诺兰德沉声肯定道,依然保持着拥着弥撒的姿势思索着一些事。 “…喂,放开我吧、”许久之后,弥撒微弱地挣了挣。 诺兰德却没有搭理弥撒微弱的挣扎,“带我去看你的爷爷吧,他现在…睡在后院吧。” “呃、”少年诧然,疑惑地扬起了眉,“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曾对你说过的…” “就像你早就在书中了解我了一样,其实…我也曾见过你。”诺兰德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边,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那天下午,我坐在往临市的火车上……出城时正好经过这里,当时穿着修道服的你就站在那里,我都看到了。” “………”少年沉默地抿着唇踌躇了片刻,一手攥紧了胸口的十字架,一手牵起了青年的手,轻声决定道:“好。” 对他人的信任,以及正视自我的勇气,就是这一个字全部的重量。 走出起居室,穿过洒落着细碎微光的礼堂,在凌乱而落满尘埃的仓库尽头,是一扇在岁月中满布疮痍的橡木门。 弥撒与诺兰德,不约而同地驻足于门前,谁也没有将它推开——这扇门,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是某种底线。 “跨过这门槛,我便会走进他的人生中。”诺兰德低头沉思着,“这样真的好吗?” “…竟把那些事对他说了,”弥撒也垂着头不语,独自想着,“明明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 如果打开它,就约定了某种联系,真的该这么做吗? “还是不要了,我们回去吧。”弥撒蹙了蹙眉,想要放开诺兰德。 “不,走吧。”诺兰德却一把拽过了弥撒抽离的手,然后在他愕然的注视中一把推开了门。 天幕是阴沉的,浓厚的卷云像是画笔层层铺叠的油彩压在人头顶。 瑟瑟的冷风携着飘零的霜花,打落了墓园中那些干枯枝桠上的片片黄叶,跌落在参差的坟头。 两人穿过一座座墓碑,直到一块尚新的白石碑前停了下来。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加亚·托尔莉雅,长眠于此。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这是通常并不是好的喻意……”弥撒在碑前单膝跪了下来,温驯地垂着眼,抿了抿唇,“但这是爷爷的要求——‘如果有朝一日我回归天家,墓志铭即是10章26节’。” “掩盖的事…隐藏的事…大抵就是与你有关的事。”诺兰德看了看弥撒。 “嗯,或许吧。”弥撒撇过了头,呆呆地看着一旁光秃秃的树。 然而青年的下一句话,却让少年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转了回来。 “加亚老先生,从今天起,我就是弥撒的朋友了,同时也是这里的房客。”诺兰德挑了挑眉,“拜托多关照了。” “诺兰德、你…”各样情感盘旋在心头,弥撒的表情一时复杂起来。 有欣喜和羞怯,也带着疑惑与激动。 “弥撒,你这是什么有趣的表情…来笑个。”诺兰德打破了沉默,捏着弥撒柔嫩的脸颊使劲向两边扯,语气轻松地说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交个朋友哪有那么复杂啊!好了快回去吃饭吧,特别准你先吃蛋糕。” “嗯!一人一个。”受到诺兰德的感染,弥撒也会心地笑了。 “我不吃小孩子的甜食,不过不是有六个么,怎么会剩下两个的?” “罗伦和他的奶奶,还有贝德和她的妈妈,,所以就剩了两个…还有我不是小孩了。” “弥撒你是不是太好心了?” “吃独食会遭天谴。” 诺兰德与弥撒说笑着,转身回了屋子里。 战争早已是陈年旧事,可留下的车辙却久未消逝。 正文 四·大河之歌与小狗摩西   人们都喜欢有历史的物件儿。   因为它们蕴藏着那些隐没在光阴中的,为人们追思的事物的遗韵。   人们则透过那抹岁月的余晖,去探察那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这样追寻着先人的足迹,溯历史的河畔一路往上游走去,沿途发掘那些残存在小小的一方黄土下的意志——痛苦的,快乐的,像一首不为人知的老歌,又或者是没怎么翻过的相薄。   每一件器物,从它被人们使用开始,便在这个世界上打开了一扇联结过去的门,而只有细心的追寻者才会发现。   西街教堂里有那么一座石英钟,镀金的表廓已经班驳不堪,松木的钟身也被虫蛀过几个洞,甚至连指针都有一根翘了起来。   但它的钟摆却依旧会在每天的十二点摇响,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多少年了呢?   “诺兰德、你不可以那么用力擦,那座钟是爷爷很喜欢的,已经有……”弥撒出声制止了诺兰德粗暴的擦拭动作,又歪着头想了想,“十几年了吧?”   从弥撒记事起,就已经每天都和那座钟见面了,甚至还被爷爷从外国运了过来。所以他猜想,大抵在他才一岁的时候这个东西就已经在了。   “十年?”诺兰德将抹布甩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我看这个老东西至少有三、四十年了吧,那么短的时间是不会变得破破烂烂的…怎么这上边还有弹孔和烧焦的痕迹….”   “确实,我也不知道它被爷爷用了多久…”弥撒歪着头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手“对了!我记的这个钟里面本来应该有一个八音盒的,是爷爷托工匠做的…如果装进去,每天报点的时候就会响起十分好听的曲子,不过上次因为保养的缘故给拿了出来,现在就装上去吧。”说罢,少年跑走了。   “………”诺兰德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窗边悠闲地点起了一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今天,是扫除的日子。因为弥撒说,马上就要到十分寒冷的时候了,那时的话就会浑身庸懒,所以要趁着现在最后扫除一次,之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过冬了。   而诺兰德在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脑袋里直接将弥撒满是期待的脸与过去出游时见过的小动物联系了起来——反正就是猫咪或者松鼠一类的,一到冬天就会变得像长在窝里的蘑菇一样。   正百无聊赖地想着,诺兰德不经意间瞥到敞开的衣橱中有那么两件叠得整齐的奇怪衣服。   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件十分漂亮的裙装,就像十一、二岁的女孩会穿的那种。   “……这丶这是……?”青年眯起了眼,将衣服拿在手中仔细地打量起来,摸着下巴暗自揣测起来,“难道说这里以前有女孩?是加亚爷爷的亲戚吗?还是弥撒的朋友?或者说是买给别人家小孩的礼物,但是没有送出去?反正…大概…应该……不会是给弥撒穿的吧?”   虽然以弥撒的体态和容貌来说,想象里浮出的画面是端庄清丽的小淑女,提起裙摆欠身行礼时,玄色的长发优雅垂荡。   但是,很多意义上而言——正因为太合适了才有点可怕。   “喂!”突然,耳边传来了少年的呼喊。   “诺、诺兰德,你在干什么?!”弥撒捧着一个精致但老旧的八音盒,罕见地有些慌张,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把抢下青年手中的衣服,使劲塞到了衣橱最下边的抽屉里。   “呃…”诺兰德看弥撒的反应,似乎真应了他脑中那个可怕的猜想,“咳、弥撒…虽然我觉的你穿上应该蛮适合的,不过你毕竟是男孩子…吧…”青年挠着脸,拼凑着言辞,“呃、说不定在化装舞会之类的情况可以派上用场?很酷嘛!”   “不要再说了,这个...好尴尬的回忆...”弥撒痛苦地抱着头叹息道。   原来,三年前的时候,教区里的一位修女曾来拜访加亚,当时也见过了弥撒,于是回去之后出于对后辈的关怀之心便邮递了两套衣服给十岁的弥撒。   但是很可惜,她搞错了很重要的东西——弥撒的性别。   “当时收到包裹后,爷爷笑得前仰后合的岔了气,然后又因为他很懒不愿意去邮局排队,结果就这么把东西扔在那里了。”弥撒蹙着眉,抬起头信誓旦旦地强调:“但我可没有穿过,一次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啊哈哈哈哈哈…”诺兰德听完弥撒的糗事,忍不住大笑,“不行了…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连肚子都开始痛了,却也没有停下来,“不过才十一岁的话,小学生啊!好像也并不奇怪嘛。”   “不要傻笑了!好像个笨蛋一样!”弥撒恼怒地伸出手,使劲地从两边挤压青年的脸颊,让他大咧的嘴因为被压紧而发不出可恶的笑声。   然而那张脸,却在压力下扭曲成了十分具有喜剧效果的表情,引得弥撒也因为憋笑而不住颤抖。   “好了,诺兰德你帮我把钟转过来。”弥撒踮起脚尖,惩戒意味地在诺兰德头上拍了拍,将那两套衣服丢回了橱柜中,“我差点都把它们忘了,现在看起来还蛮新的,不如圣诞节的时候送给邻家的贝德当礼物…呃,但是好像又有点不太合适。”   “这、这样就可以了吗?”诺兰德费了好一顿力气,才将笨重的座钟给转了个儿,“咦?这个盖子打开之后,就可以把八音盒嵌进去了吗?”钟背后的栅板拉开后,是黄铜包裹的一个长方形凹槽,大小正与弥撒手中的八音盒相当。   “嗯,然后像这样…”弥撒将八音盒打开之后,从那凹槽中巧力一拉,一根连轴锁链便牵了出来,他将那东西连接在八音盒子的摇柄上,又放了进去,“看,很简单吧?不过需要很小心就是了,因为这东西已经太老了。”拍了拍手上的灰,“来,把它放好。”   两人合力将钟安顿好时,恰好过了正午十二点。   座钟的钟摆开始缓缓摇荡,牵动了内里的齿轮运转,八音盒中流出了美妙的音乐,纯粹而玲珑的音律回响在小小的卧室中。   那是一首诺兰德从未曾听过的曲子。音律舒缓若明澈的河,曲调流水回风般畅然,却又节奏鲜明,仿如珠玉落落之音。整首曲子忧伤却又热烈,激昂而又隐忍。这些本是不协的音色,却全部被一首曲子承载了。仿佛这世界上的光彩,都共鸣于其中。   “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来没听过。”诺兰德被深深地被那曲子所吸引,静静聆听之后,不禁感叹,“非常的…震慑人心。”   “是《大河之歌》。”弥撒回道,“爷爷曾经给我看过,乐谱和歌词都在呢。”   “咦?有歌词吗?我想看看……可以吗?”诺兰德揉了揉弥撒的头发,“我对这首歌实在很有兴趣,虽然我看不懂乐谱的部分,但有歌词的话……至少可以领会一下精神。”   “好的,不过...在八音盒里呢。”弥撒瞥了诺兰德一眼,“还要再搬一次吗?”   “这都没关系。”诺兰德说着,马上行动起来,“能看到想看的,比较重要。”   待他将钟又费了顿工夫搬开,弥撒取出了八音盒。略施巧力,盒子的底部便如抽屉般推出一个夹层。那上面放置着两张牛皮纸,似乎经过了烟火的洗礼,不但色泽焦黄,而且边角黑糊。   诺兰德小心地拿起,又将乐谱的部分仔细放回,才开始浏览歌词的部分。   目光随泛黄的文字逐行而下,一种巨大的悲恸和念想揪住了他的心。   这破败的纸张中,在手中沉的像一块铅板——那是灵魂的重量,像一道越过时光的锁链,牵引着心脏快要冲破胸膛。   不是单纯的歌词,而是一段隐晦的故事:   北风流火,挟卷云隙,硝烟似雾红霞如血。   弹痕斑驳,尘嚣渐静,千年古土城垣荒芜。   泪与风暴入长宵,铁血沉寂埋黄土。   流星过境,君若星尘曳亮我生命的轨迹。   在美好的时光中,在临终的梦境里,在断裂的铁道上。   战争与和平,悲壮与平凡。   璀璨万色,归于琴键黑与白,莫让光阴空流转。   送别的乐声为逝人奏鸣,静随三色堇花片飘零。   别离的歌儿为昔人唱响,悄伴矢车菊凋谢他乡。   亘古的大河,岁月蹉跎顺水而下。   长波永不息,清浪鸣深涧。   你我身姿,泪水笑颜,终将如雾霭随风。   永恒的大河啊,您可曾倾聆畔边孤独的祈愿?   莫要驻足这疮痍旷野,莫要停歇奔流的步伐。   直到您得以再现清澈。   直到这被神遗弃的土地上,群星重又升起;   直到双翼染血的银鹰,再次振翅翱翔;   直到.......重逢的那天。   ——捷西·帕维尔   “捷西·帕维尔...”诺兰德沉吟,“弥撒,你知道这个人吗?”   “不知道,没有印象,爷爷也没提起过。”弥撒扬了扬眉。   “这不是单纯的歌词,更像是人生的绝笔。”诺兰德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看样子,或许是大战时创作的吧...被你的爷爷如此精心保管着,应该是有关系的人吧。”   “........”弥撒困惑地垂首,悄悄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   “不说这些,总之,今天中午吃什么?”诺兰德将歌词放回了八音盒内,又将钟给安置好,松了松衣领随口换了个话题。   “土豆条。”弥撒尴尬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还有炸鸡块…扫除没什么时间,只早上炸了土豆条和鸡块。”   “呃、你不是说只学过高难菜谱么……”诺兰德并不是不满,只是有些好奇。   “这个,对于做饭的人来说,手艺当然是由简入奢难,由奢入简易。”弥撒有点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过对于吃饭的人来说,则正好相反对吗?”   “哈哈哈,说的真不错,”诺兰德被弥撒的俏皮话逗得大笑,“不过这种可以两道菜吃饱的足量简餐才最合我口味!”说着,便拉上弥撒向餐桌走去。   两人谈笑的声音渐远,卧室里只剩下那座旧钟指针的滴哒声。   悄然记录着一分一秒流逝着的时光,这样的日子它已不知过了多少年。   那盏精致的八音盒,则会随着它钟摆的摇荡在每天的十二点奏响大河之歌。   没人知道它是在何时,拥有了这样的一颗心脏,仿若获得了宝贵的生命。   曾经,就连它的主人——弥撒的爷爷,加亚神甫,生前也未曾将此事提及。   但是.......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   日子在平静中渐渐过去,将近十月末的时候,塞农下起了最后一场雨。   初冬的黄昏,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淅沥的冷雨中,间或夹杂着雪花飘零。   城东方的山岭上,那些好似高塔林立的烟囱喷涌出的烟雾也被雨水打湿,和着昏红霞光流入城间,于街头巷尾弥漫开来。   绵延渐远的楼群,以及穿城而过的铁架桥,淡淡折射出夕阳水淋淋的微光,描画出街道上人们被水汽模糊的轮廓。   市中往日喧嚣的车流与人群,此刻也平缓得如淡然的笔墨,书写着属于各自的故事。   城西的一角,一些好似粗糙模型般零星散落着的小屋,静静地立在雨雾里,向西郊的桦树林延展而去。其间蜿蜒的小径也被浸泡得泥泞,偶有一两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在道上浅浅的水洼中,漾起一圈涟漪。   道路尽头有一座老旧的小教堂,班驳的墙壁不堪雨水冲刷,剥落了几块开裂的墙皮,露出了里砖。尖顶的十字架也淌下铅红色的锈水,顺着屋檐流下,模糊了圆窗上印花玻璃的色彩。   但它那被熏得焦黑的烟囱,仍有温热的清烟涌向云间。被擦得明亮的窗子,也在淡淡的雨幕中透出暖黄灯火。   教堂橡木的门扉虚掩着,中央的小礼堂,三排木制长椅上空无一人,仅有微弱的灯光随着门缝漏入的微风飘摇。黄铜十字架与烛台边沿交错的光影也随之曳动。   本该静谧的小礼堂中,却微微回荡着交谈的声音。   “弥撒,还没想好?”青年低沉的声音催促着。   “....等一等。”少年清脆的嗓音回应着。   循声望去,礼堂左侧的卧室内,一名身着修道服的黑发少年正跪坐在床上,与裹着棉被懒散躺着的金发青年在西洋棋盘上较量着。   “嗯....”弥撒微微蹙着眉,歪着脑袋紧盯棋盘,琢磨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忽然心生妙计,“就是这里。”将长垂的鬓发掖过耳后,少年的声音染上喜悦,“诺兰德,别忘了赌注——准备去永远洗碗吧!”   少年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预祝胜利般地扬起了棋子。   “唔,这一步可真是刁钻。”诺兰德注视着弥撒手里的棋子预定的落点,心里擦了把汗,暗自腹诽:“他技术也未免太好了,这点不得不承认。但我可是大他十四岁...输给一个小孩子,实在太丢脸了吧?”出于这种虚荣心,诺兰德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瞟向窗外,语气悠然地说道:“这应该是塞农最后一场雨了吧,那之后就到了下雪的时候了...哎、瘸腿的小狗?长的真好玩啊...”   “什么?在哪里?”弥撒愣了一下,期盼地扭头向窗外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早跑过去啦~”诺兰德打着哈欠说道。就如他所想的那样,弥撒虽然要独立很多,却也如大多数孩子一样喜爱小动物。   “呃...咦?”等弥撒把注意力又放到棋盘上时,发现棋局的布置好象和刚才不太一样,“这、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小神甫手里的棋子开始游移不定了。   “啊?不是一样的吗?你看错了吧。”诺兰德一脸坦然,甩着手催促道:“快下快下,等一会就要吃饭啦。”   “唔、唔...”弥撒没了主意,严肃地蹙着眉,撇了撇嘴胡乱丢出一步棋。   “这就结束啦。”片刻后,诺兰德如愿以尝地将死了对方的王,还不忘落井下石,“弥撒,你已经完蛋咯~快去做晚饭吧!”   事实上,从游戏开始这个家伙就在快输掉的时候,以各种方法转移弥撒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出老千。一般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会对一个小孩反复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会反复被同一招骗过去,实心眼的程度则更不可思议了。   “.......”弥撒失望地垂下头,沉默无语。   “哎呀,别一脸沮丧,以后机会还多的是的。”诺兰德得意地摇头晃脑,一头干草似的金色碎发欢快地乱颤,忽然肥大的毛衣袖子里掉出一个东西。   仔细一看,竟是白色的“主教”。   “哎?”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颗棋子,对于眼前的情况,脑筋有些转不过弯。   “呃、”青年尴尬地抓挠着头发,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诺兰德..你、”短暂的沉默后,少年的脸色阴沉下来,退到了床边,湖蓝的双眸无神地凝视着对方。   “.................”   “.............哼。”   “让我揍你一拳。”   “啊、哈哈....这个,”诺兰德干笑着,却见弥撒瞪着他,没有半点放过的意思,哀叹一声,“请便。”   弥撒毫不客气地扬起拳头,冲着诺兰德的肚子全力打出,吓得对方紧闭双眼。   ——啪嗒。   没有预期的疼痛,而是什么东西落下的声响。   诺兰德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弥撒摊开的掌心下,是一个小金属盒子。   有着玻璃盖板,里面装的是一支烟嘴过滤器。   “???”诺兰德挑眉,“你不是要揍我吗?这是?”   “万圣节快到了,这是礼物。”弥撒平静地望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光彩,“在棋盘上互相伤害,和友情可没关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能够明白吧?”   “你这微妙早熟的性格,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经常蹲在告解室的后面,听着别人的牢骚,就会变成这样。”   “好吧,谢谢...不过这个看起来很精致啊?”诺兰德把玩着那支香烟过滤器,“这没问题吗?”   “这是从教区给我的生活费里出的,所以没问题。”弥撒点头。   每月的月末,会收到教区发放的补助,这部分即是一月的生活费用。虽然有时也会收到善款,但那部分钱绝不可私用。所以实际的生活非常清贫,而这份礼物的价格确实令人有些肉痛,但是朋友的身体更加重要。   毕竟看诺兰德一时也没有戒烟的打算......   “万圣节的礼物啊...”诺兰德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矩形的盒子,“给你。”   木盒外包裹的丝质蓝缎映着橘色的火光,显得熠熠动人。   “这是...那支口琴...”弥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仰起头望着诺兰德,“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我看见你藏在碗橱里的存钱罐啦,上面还贴着商品的剪贴画。”诺兰德得意地笑道,“说起来,这才是十三岁的小孩该做的事嘛。”   “.......”少年紧抿着唇,指尖一按那精巧的锁扣,盖子便翻了开来。   一支布鲁斯口琴安详地躺在衬垫上,琴身银色的盖板流光溢彩。   小神甫湖蓝色的双眸也随之闪亮,不自禁地发出了沉醉的赞叹。   虽然只是十分普通的商品,但他却觉得这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口琴。   “诺兰德,谢谢你。”弥撒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口琴,诚挚地说着。   诺兰德揉了揉弥撒蓬松的头发,看着他向着厨房走去后,自己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子,一只灰溜溜的罗福梗犬正瑟缩在屋檐下颤抖,抬起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事实上呢,他并没有骗弥撒。至少最后一局棋的时候没有。   摩西——因为小狗毛茸茸的脸颊,好像长满大胡子的圣者,凑过来的弥撒为它取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