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被胀死了   永和村村东头的空地上,围满了村民。   吃番薯比赛正如火如荼进行。   突然“扑通”一记闷响,一身穿破旧粗布衣的女娃直直倒于地上,手中还没吃完的半个番薯也滚落在地。   围观的众人“啊”地惊呼开来。   “这傻子是咋地了?”   “不晓得啊,吃多了吧?”   “肯定是吃太多了,站不住呗,没看到她就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一盆番薯都啃下去了?几个男劳力都不如她!可就她那小身板,那么多番薯下去把哪地儿装哦,而且,番薯又胀肚子。”   “可不是。”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一个有上前将人扶起来的意思,继续看其他人比赛。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发现不对劲。   “咦?怎么躺地上果长时间一动不动?不会胀死了吧?”   “不至于吧?听说过笑死的、气死的,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吃饱了撑死的?”   “一般人不可能,可这傻子还真不好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以为然,纷纷移步,准备围近了看。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许久未动的身影陡然坐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然后就见她一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一边急切地将自己的手往嘴里塞。   “呀,呀,又发疯了,看她,都吃上手了。”   “肯定是将自己手当番薯了。”   “哎,我看啊,是老张家祖坟没葬好,不然,怎生出这么个蠢出大粪的怪种来?”   “是啊,自己亲爹过世都还没下葬呢,不在家守孝,跑这儿来参加吃番薯比赛,真是……作孽啊……”   村民纷纷摇头,个个一副这种人实在没得说头、不想多说的模样。   若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番薯或许还有点稀罕,可现在正值番薯收成的季节,都是庄稼人家,就算再穷、田地再少,只是多少,总能收些的,所以这个时候镇上的天寿堂药铺来村里搞这个吃番薯比赛,看热闹的人不少,参加的人却并不多。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药铺在宣传推销自己的药呢。   胜出的前三甲奖品分别是:天寿堂祖传秘制、对跌打扭伤风湿骨痛有奇效的膏药十贴、五贴和三贴。   故参加的这些人不是自己有个风湿骨痛的,就是家里的谁跌打扭伤了。   而这傻子……不仅是唯一的一个女的,显然也是唯一一个为了吃番薯来的。   “这傻子是为了顾冬至吧。”人群中不知谁突然说了句。   然后就有人接话了,“对哦,顾冬至的脚不是前些日子扭了吗?”   在永和村,这傻子喜欢村西头老顾家的长孙顾冬至,就跟她是个傻子一样家喻户晓。   站在人群中的顾冬至闻言,就不自觉地往后避了避,却还是被眼尖的村民看到了。   “冬至也在呢,冬至,她是不是为了你呀?”   顾冬至没做声,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而是恼的,就像是受到了多大的侮辱一般。   有人调笑:“冬至,你小子福气不小呢,这丫头对你可比对她亲爹还好啊,她亲爹尸都没冷吧,她就跑这儿来给你争膏药来了。”   顾冬至平时话少,却还是忍不住恼怒地嘟囔了一句:“关我么事?”   大家也不以为意。   玩笑归玩笑,毕竟顾冬至可是整个永和村少年后生里面模样数一数二的,还会识字,村里头一堆女娃儿眼馋呢,且不说这丫头是个傻的,就算是个正常的,人家也未必瞧得上。   “你们说,一个傻子怎么也知道喜欢男人?”   “这有么稀奇的?河对面老李头家的那个傻女儿嫁给隔壁村的一个疯子,不是照样生出了儿子。”   “可不是,连畜生公的母的都知道搞,何况人?”   “那倒是。”   众人还在调侃,突然被人“呕———”的一声打断。   又是那傻子。   只见她弓着身子在呕吐,秽物吐了一地,一股难闻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呀。”众人纷纷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往后退开。   这时天寿堂药铺的主事朗声宣布:“一炷香的比赛时间到!”   狼吞虎咽啃番薯的几人停住。   药铺的小二开始清点每人所剩的番薯数。   “她吃得最多,就剩下掉地上的半个番薯。”小二指着还在呕吐的张小丫说道。   立马就有参赛者表示不服:“她都吐出来了。”   “是啊,她都吐了,不算。”   “不算,不算。”   一堆人附和。   小二看看主事。   主事看看正吐得天昏地暗的张小丫,略带几分嫌弃地拧了拧眉,启唇,刚准备宣布取消张小丫资格,已有人先他一步出了声。   “为么不算?比赛之前只说吃下去,又没说不能呕吐,而且,她又不是故意呕的。”   说话之人叫张若兰,是张小丫二伯的大女儿,张小丫的堂姐,比张小丫长一岁。   见她竟帮这傻子说话,村民们可稀罕了。   “哟,若兰,平日里也没少见你欺负这傻子,关键时候,这胳膊肘还是往里拐的是吧。”   “我……”张若兰微微涨红了脸:“我一向帮理不帮亲,大家伙说说,难道不是这个理儿?”   帮理不帮亲?   这言下之意,平日欺负这傻子,都是因为这傻子不占理儿?   不少人撇嘴。   见大家神情微妙,张若兰又继续道:“她将那么多番薯吃下去,大家伙都看到了,如今就算吐了,那也是先进了她肚子里的,又不是在喉咙里就吐出来了,既没扔又没给别人吃,而且,又不是她想吐的,她也没那个脑子对不对?”   这倒是。   几个刚刚嚷得最凶的皆一时哑了口。   张若兰唇角微微一勾,略略抬眼,偷偷看向人群中的顾冬至。   没人知道张小丫会来参加这吃番薯大赛都是她的功劳。   是她怂恿这傻子来的,得知赢了能得膏药,而膏药能医顾冬至的脚,这傻子跑得飞快。   她的目的跟这傻子的一样,希望顾冬至得到膏药。   如她所愿,这傻子得了第一,眼见着膏药就要属于她冬至哥了,却被人说不算,她岂会袖手旁观?   感觉到张若兰的视线,顾冬至也抬眼朝她看过来,目光微深。   张若兰当即就红了小脸。 正文 第2章 分二两肉   药铺主事沉吟片刻,终是宣布张小丫的作数。   见张小丫如愿以偿得了那十贴膏药,村民们又打趣开了。   “小丫,要不将这十贴膏药给大伙儿分了吧,分了以后我们就不叫你傻子了。”   “对对对,分了以后我们就叫你女英雄?女善人?或者聪明蛋?哈哈。”   众人哄笑开。   “她才不会分呢,她要给冬至。”   “是哦,都忘了这茬儿了,冬至,还不快去拿!”   “小丫,你的冬至哥在这儿呢!”   村民们笑着、说着,纷纷让出一条道儿,留下顾冬至一人醒目地站在那里。   顾冬至没想到大家如此,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凭心而论,他其实知道这傻子是为了他,因为这傻子花痴他全村无人不晓,但是,他真的很嫌恶她,他甚至觉得被这样一个蠢成猪的傻子喜欢,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可是,这膏药是好东西呀,天寿堂药铺的人说,贴一帖消肿、贴两帖去痛、贴三帖痊愈。   关键是,这药还没有正式开卖,暂时买不到,他的右脚崴了三日了敷了点草药丝毫不见好,他需要这膏药。   只是,就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接受那傻子的东西,他实在做不出来,而且日后少不了要让这些村民们打趣很久。   不行。   一番计较,他就护着右脚的痛转身准备离开。   反正现在他走了,以那傻子的傻劲和对他的死心塌地,肯定也会死乞白赖地送到他家去的,到时再收。   “冬至别走啊!小丫过来了!”   “小丫,快,快,你冬至哥要走了!”   顾冬至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他也未停下,毕竟右脚崴了,也走不快。   他想好了,如果这傻子非要给他,他推拒以后还是强行要塞给他,那他也只能受了,反正他也是没办法的、被迫的。   眨眼功夫,脚步声已行至身后,紧接着胳膊就被人攥住。   意料之中。   他顿住脚,刚想喝止她松手,却蓦地感觉到一股力道将他一挥,他猝不及防,朝边上踉退两步。   然后,他就看到蓬头垢面、脏乱消瘦的身影直直从他边上经过,往前走。   顾冬至有些懵。   村民们也懵。   只见她直直走到不远处正在放养的一头猪边,撕下一帖膏药,躬身“啪”一下将膏药贴在猪的右后蹄上。   众人傻眼。   果然傻子就是个傻子。   虽然宋铁匠家的这头猪前些天拱了里正家的菜地,被里正的媳妇打折了一条腿,可,它只是个畜生啊。   “小丫,你是不是也是猪啊?”   “可不就是一头蠢猪。”   张小丫闻言回头,看了看众人,又转身往回走。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张若兰,她好怕这傻子将十贴膏药全贴那头猪上了。   还好,只浪费了一帖。   这回是要给她冬至哥了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小丫朝顾冬至走过去。   顾冬至心念电转地想,这次就算强塞给他,他也不要,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头猪共用这膏药,那他成什么了?   当然,若她以后非要送去他家,那就另说。   然,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傻子再一次经过他的身边没有停下来,径直走向围观的村民。   最后在宋铁匠媳妇面前停下来,拿了两帖膏药递给她。   众人再次瞠目。   宋铁匠媳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毕竟这膏药是个好东西啊,可……   “不是说三帖痊愈吗,那猪已贴了一帖,还需要两帖。”张小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众人汗。   宋铁匠媳妇也是有些无语:“这……”   “记得杀猪的时候分我二两肉啊。”张小丫将两帖膏药直接塞进她手里。   大家都有些发愣,不太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一个傻子还知道惦记二两猪肉?   边上有人就说了:“小丫,这膏药你不是给你冬至哥的吗?”   “那杀他也分不了我二两肉啊!”张小丫转头,回得也快。   众人:“......”   顾冬至脸色转白,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何止是他,张若兰亦是。   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小丫。   张小丫恍若未见,拿着剩下的几贴膏药,在村民们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一会儿,村民们才回过神来。   “她这又是发的么事疯?”   “哪个晓得!傻子就是傻子,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不是我们正常人搞得清楚的。”   “这倒是。”   见顾冬至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好心”的村民出言相慰。   “冬至,莫跟一个傻子一般见识。”   “就是,指不定一会儿就跑去你家撒泼放赖要你收下膏药,这种事以前发生得还少吗?”   “是啊,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次她掏了只鸟蛋要送给你,你不要,她就从村东头撵你撵到村西头,你坐船去镇上,她就跑到水里去追,又不会划水,要不是边上有洗衣的人,她淹死了都没得人晓得。”   “对对对,还有一次......”   大家还在兴致勃勃讲这傻子的光辉历史,顾冬至听得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冷嗤了一声打断他们的话:“哪个稀罕她的膏药,我自家有药!”   说完,就也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张若兰很想上去扶他,却又不敢。   没事的,冬至哥,那傻子肯定会送药上门的,就算不送,她也有办法让她送!   **   这厢,张小丫一直拐进了回家的那条巷子里才停下脚步来。   垂眸看看自己的身子,再侧首看看自己落在边上墙上的影子,真是欲哭无泪啊。   自己一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警花竟然穿越到这么个乞丐一样的村姑身上!   关键还是个傻的。   吃个番薯能给自己给撑死,怕也是开天辟地头一人吧?   想想那些村民也是无知,她将手塞嘴里,还以为她吃手,她是催吐好吗?   当然了,原主是个傻子,也不怪他们这样想。   张小丫!   尼玛,竟然名字都能跟她一样,她在现代也叫张小丫,是孤儿院的院长给她取的名字。   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她现在成了另一人。   也不知道那伙人贩子抓到没有,不然她就白白牺牲了,被那人贩子的头目捅了那么多刀,她还是死死箍着那恶徒的腿不放。   所以,现在是老天给她的恩赐?让她穿越重获新生?   只是......   哎。 正文 第3章 我不傻了   站在那里心里建设了很久,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然能怎样呢?   好在她脑子里有原主的所有记忆,虽然以前是个傻的。   攥紧了手里原主用生命换来的几贴膏药,她大步朝原主家的方向而去。   永和村三面环山,说白,就是在一个山旮旯里,村里面家家都穷,难得有几家过得稍微好点的,也就是勉强能糊饱肚子。   老张家属于肚子都糊不饱的那种。   看着破旧的土砖房屋,张小丫又停下来沉淀了片刻,才拾步进门。   一进去就听到了哭声。   她并不意外,因为原主的爹刚刚去世,还没下葬。   意外的是,哭声并不是来自停棺的堂屋,而是来自堂屋后面的主厢房。   “爹,娘,好歹大田也是你们的儿子啊,为么事就不能葬在张家祖坟山?”   “为么事?你说为么事?还不是他丢尽了张家老祖宗的脸!他一个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的人,竟去肖想一个有夫之妇,被人家打死那是活该,我要是将他葬进祖坟山,怕是老张家的祖宗都要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哭的人是张小丫的娘霍氏。   怒斥的是张小丫的爷爷老张头。   张小丫的爹叫张大田,前不久通过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进了镇上的一户地主家做长工,可还没做满一月,就觊觎上了地主的儿媳妇,企图对人家不轨,被那家人发现了,活活给打死了。   “爹,娘,我求求你二老了,就让大田葬到祖坟山里吧?虽然他做了糊涂事,可他也已经付出了代价,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死后不能入祖坟,下辈子就不得投胎做人,他会瞑不了目啊!爹......”   “不要再说了,他入了祖坟,张家那些已故的老祖宗才瞑不了目!”   看霍氏跪在地上哭得凄惨,而老张头和张老头陈氏一脸愤然、不为所动,张小丫低叹。   这古代女人就是可怜,丈夫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身后事还得她来求人。   张小丫将膏药拢进袖中,正准备进去将人扶起来,霍氏自己起来了,大概是见老两口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也不再说什么,抬袖抹着泪就出来了。   见到站在门口的张小丫,想必是以为她还是那个傻子,也没理她。   张小丫也没立即跟她说明情况,刚穿越过来,自己还有些头大。   只跟在霍氏的后面。   村里头的房屋都是三合院的构造,大房一家住东厢房,二房一家住西厢房,老两口住正屋后面的厢房,属于他们三房这边的是在最靠西的位置另搭的一弄房屋。   说是一弄,其实就是两进门的两间房。   随霍氏走进去,她环顾了一周。   破,真是破,还小得可怜。   土墙上斑斑驳驳的,像是落雨天被雨洗过,一副要垮的样子,屋里也没一样像样的家具。   里屋快要散架的架子床上,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躺在上面,阖着双眼似是睡着了,可红得不正常的小脸蛋,以及起着死皮干涸的嘴唇,都说明着这孩子是因为病了才陷入的昏睡。   霍氏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小男孩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眼泪瞬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   身子佝偻下去,她扶着床沿缓缓蹲下,越想越难过,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大田,你就这样撒手走了,你让我们娘仨以后怎么过?小丫天生痴傻,毛蛋又体弱多病,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以后要怎么办?”   看着霍氏痛苦无助地蹲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样子,张小丫心中触动,走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颤抖抽搐的肩。   霍氏身子微微一僵,以为是谁,连忙抬袖揩了一把脸上的泪,回头。   见到是她,霍氏眸色又黯淡了下去。   刚准备将头转回去,张小丫硬着头皮嗡声叫了一声:“娘。”   霍氏一怔。   记忆中,这丫头可从没喊过她娘,大概傻子根本不知道爹娘吧。   所以这一声......   “小丫,你叫我什么?”霍氏一把将她落在她肩上的手抓过。   “娘,我的病好了,我不傻了。”张小丫听到自己如是说到。   霍氏震惊,红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傻了,爹走了,娘还有我跟弟弟。”   张小丫看到霍氏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在她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夺眶而出。   哭着,又笑着,霍氏难掩惊喜,起身,双手扣住她的肩,上下打量着她,在看到她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一片清澈之后,才终于敢相信她不是在说疯话,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小丫。”将她一把搂进怀里,霍氏再次喜极而泣。   张小丫心头动容,缓缓伸手,轻轻抱住霍氏的腰。   前世她是一个孤儿,从未享受过母爱,虽然有资助她读书的一对教授夫妻,但是,对方也从未抱过她。   记得小时候,他们来孤儿院看她的时候,她好想上前抱抱他们,但她怕,怕他们嫌弃她,怕自己会弄脏了他们的衣服。   “娘,我想洗个澡。”   此时的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恶臭,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过了,她都快被自己熏死了。   “好,好,娘去烧水。”   霍氏放开她,飞快地出了门,走到门口,犹不相信又顿住脚回头看她,确定她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这才再度快步离开。   **   洗澡的时候,张小丫第一次看到这幅身子的模样,吓得差点尖叫,她连忙捂住了嘴。   尼玛,皮包骨都不能形容她这幅身子的枯槁,巴掌大的小脸上就剩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了,胳膊比人家擀面杖还细,身前的排骨根根看得分明。   这样子,让她想起了在现代网上看到的那些非洲难民的照片。   没有沐浴露,没有香皂,连皂角都没有,她都还是洗出了一盆浑浊的水,用以前孤儿院院长的话来说,这水脏得连筷子都竖得住。   穿上霍氏找来的一套干净的旧衣服,她才觉得人总算是清爽了一些。   虽然衣服是补丁摞补丁,但至少没有露肉。 正文 第4章 我有办法   “太阳都要落土了,你个懒婆娘还窝在屋里做么事,孵细鸡儿吗?还不去做饭,等哈儿地里干活的几个回来吃么事?”   张老太尖锐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霍氏吓得连忙起身,叮嘱张小丫:“娘先去做饭了,你照看下毛蛋。”   “嗯。”张小丫点点头。   见霍氏风风火火就要出门,她又连忙唤她,“娘。”   霍氏停脚回头。   “关于我不傻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们。”   “为么事?”霍氏不解。   “因为......”张小丫默了一瞬,没有把话说完,“先缓缓吧,缓缓再说。”   因为她先要办一件事。   外面张老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拖拉么事呢?我的话听不见吗?死了,还是聋了?倘若不想做饭,下昼你去地里,换你大嫂或二嫂在屋里做饭。”   “马上,马上。”朗声回了老太一句,霍氏朝张小丫点点头,就一阵风出去了。   张小丫叹了一口气。   哎,看这架势,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咯。   想起正事,她连忙进去里屋从换下来的衣服袖袋里掏出原主用生命换来的那几片膏药,凝眸细看。   **   张若兰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刚将拧得半干的冷毛巾敷在毛蛋的额头上。   见她竟然洗了澡换了衣服干干净净,张若兰就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稀罕事,围着她转了两圈,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呀,是三伯母见你吃番薯赢了膏药特意奖赏你,所以给你洗了个澡?”   张小丫自然是不搭理她。   以为她还是那个傻的,张若兰也不以为意,想起正事,连忙凑到她的面前:“小丫,膏药呢?快给我,我帮你送给你冬至哥,他敷上扭伤的脚就会好了,他一定会念你的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张小丫就转身进了里屋将膏药拿了出来,递给她。   张若兰有些意外,刚刚在现场这傻子没亲手将膏药给顾冬至,她还以为这傻子要整什么幺蛾子呢,看来,是她高估了她,一个傻子能整出什么来?   顾冬至就是这傻子的死穴。   开心地接过膏药,她当即就出门前往村西头的顾家。   自己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样直白地给一个男人送药当然不好,她想好了,到时就跟顾冬至的家人说,是这傻子在屋里发疯,非要她帮忙送的。   反正她的心意,顾冬至懂。   **   霍氏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小碗进来的时候,张小丫正坐在床边想事情想得入神。   “小丫,吃中饭了。”   张小丫回神。   这才留意到前面正屋传来不少人声,看来是下地干活的人回来吃饭了。   “哦。”起身接过小碗。   碗里是半碗清粥。   与其说是清粥,不如说是米汤,都能照进人影,上面飘着几片菜叶。   张小丫知道,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了,原主的记忆中,她几乎就没吃过这么正经的中饭,都是吃家里那些人吃剩下的,有时连剩下的都没得吃。   她想,大概是见她清醒了,不再是个屁萌都不知道的傻子了,霍氏才给她端来了这个,看霍氏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这碗稀粥受了委屈,还是为了她爹葬入祖坟山的事。   “娘,爹的事你莫担心,我有办法。”走到桌边坐下,张小丫开始吃那碗稀粥。   霍氏一怔:“你有么事办法?”   “到时你就知道了。”   见她不愿意多说,埋头吃粥,霍氏也没有再问,打心底她是不大相信她真有办法,虽然她已不傻,但是对于那样的公婆,她都没有办法,她一个刚清醒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不抱什么希望就也没放在心上,转身去看榻上的毛蛋。   见小家伙额头上敷着条毛巾,霍氏莫名,上前一摸,见是冷的,吓得不轻,赶紧将毛巾拿开。   这还了得,本来就风寒发烧,还敷冷的,这是要人命啊。   “这样可以降温。”张小丫将霍氏的举措看在眼里。   霍氏自是不信,心里还有些不悦:“人家风寒发烧都是捂得严严实实,大忌生冷……”   边说,边伸手探了探毛蛋的额头。   咦?   好像热度真降了不少。   犹不相信,又倾**,以自己的额头碰上毛蛋的额头,两额相抵,她这才确定,小东西的热度真的退了。   惊喜不已:“你怎么懂得这法子?”   “我也不晓得,反正今日清醒之后,莫名其妙就懂了,或许是我爹的在天之灵保佑的吧。”   张小丫自然不会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在这封建落后的古代,大家都信奉鬼神之说,霍氏也不疑有他。   毕竟对于一个自出生就痴傻的人来说,突然就清醒了,一定不是有神灵庇佑,就是有鬼怪显灵。   想到张大田,霍氏又红了眼睛:“亏得你爹还算有几分良心……”   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门口传来的一声冷喝打断:“张小丫,你给我滚出来!”   霍氏和张小丫皆是一怔,毛蛋显然也被吓到了,小眉头一皱,脑袋动了动,作势就要醒来,霍氏连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胸口安抚,毛蛋哼唧两声又睡了过去。   张若兰黑着脸进门,扬手抛出个什么东西,直直砸向坐在桌边的张小丫。   张小丫眸光一动,弯腰去拾地上的一个垃圾,那物就堪堪险险地从她的头顶飞过,砸在墙上,委落于地。   见张小丫竟然这样就躲过了,原本就气呼呼的张若兰更是双眼都能冒出火来。   “若兰,这是咋地了?”看到她这般架势,霍氏连忙上前。   “问这个傻子!”张若兰指着张小丫,气得咬牙切齿。   张小丫没理她,兀自玩着手里刚捡起来的那个垃圾,一截扫帚上掉下来的高粱穗。   张若兰肺都要炸了,又指向她刚刚扔出去砸张小丫没砸到、掉在地上的那个东西:“那是她给我的膏药,让我帮她送去给顾冬至的,你去看看,那是什么?”   霍氏看了看两人,走过去将膏药拾起来,端详了片刻:“是膏药啊。”   “哪里是膏药?你揭开看看!” 正文 第5章 暗设巧计   霍氏揭开膏药纸,一团黄黄黑黑的糊状物入眼,还伴随着一股骚臭味。   “这是……”   “泥巴,也不知道哪里弄的,脏得要死的稀泥!”张若兰气得唇都在抖。   原本她还想借此机会去顾家表现表现,不仅让顾冬至记她这份情义,也让顾家长辈记她这份恩情,谁知道她的脸都让这个傻子丢尽了。   想起他们发现膏药是一坨烂泥巴的时候各自脸上的表情,以及看向她的眼神,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顾冬至的娘甚至还甩了脸子,说她:是不是你家出了个傻子,你就当别人家都是傻子,拿这种东西过来羞辱我顾家,你安的什么心?   她……   都是这个傻子害的!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害我!”几时受过这种屈辱,张若兰气得眼圈都红了。   张小丫依旧没理她,恍若未闻,霍氏说话了:“若兰,你也知道小丫的情况,她哪能是故意的?作为姐姐,你还不了解她?她能故意就好了,说明她有那个脑子。”   这倒是!   张若兰瞪着张小丫。   这傻子若能有这个心计,就不是傻子了。   难道是天寿堂药铺搞的鬼?用这种东西骗人?   不对啊,人家可是老字号招牌,怎会为了省几片膏药搞这幺蛾子?这不是自砸招牌吗?   又或者天寿堂的人见张小丫是个傻子,故意戏弄于她的?   似乎只有这一个原因还说得过去。   张若兰正兀自分析着,门外传来她娘杨氏的大嗓门:“若兰,死哪儿去了?吃饭都找不到人,你还胀不胀了?”   张若兰连忙跑了出去:“来了来了。”   待人走远,霍氏才看向张小丫:“是你弄的?”   “嗯。”张小丫点点头,将手里的高粱穗扔掉,拍拍手上的灰尘,“我去比赛吃番薯,是受了她的挑唆,为了赢那几片膏药,我差点胀死了。”   事实上原主就是因此死了。   “她跟顾冬至那点小九九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小丫讥诮地撇撇嘴。   霍氏凝目看着她。   看来,这丫头是真的彻底清醒了,以前,顾冬至可是她心头的宝,哪怕人家都没正眼瞧过她,她都净干些倒贴上去的事,弄得全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走到窗边将手里的那贴“膏药”扔了出去,“你从哪里弄的泥?”   “那里。”张小丫指指老张家猪圈的方向。   霍氏忍不住“扑哧”笑了,“难怪有股臭骚味。”   她也终于明白,这丫头方才让她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她不傻的事,原来是为了这个。   “娘,家里有大葱,或者大蒜吗?”   霍氏一怔:“你要这个做么事?没吃饱?”   张小丫笑笑,那点稀粥都没垫着她肚子角,她当然没吃饱,不过,她现在要这个可不是为了吃。   “我有大用处。”   “大蒜没有,葱有的,院子的墙根下就种了几棵,”霍氏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做么事?”   葱不就是用来吃的吗?还能有什么大用处?   “嘿嘿,到时娘就知道了。”   **   夜饭的时候,霍氏依旧没让张小丫去前屋,只带了毛蛋前去,一来,这丫头自己还不想让人知道她不傻了,二来,她也不想这丫头过去受气,大房二房那边平素只要看到这丫头,都免不了奚落笑话一番,她那个婆婆更是从不将这丫头当人看。   张家是老夫妻二人当家,除掉已经去世的老三张大田,以及张小丫,张家还有十二口人吃饭,老张头老夫妻二人,大房张大福夫妻两个,膝下一双儿女,二房张大贵夫妻两个,下面两个女儿,再加上霍氏和毛蛋。   一桌都坐不下,晚辈就不上桌,坐自己大人后面,毛蛋还小,就坐霍氏兜里。   同往常一样,夜饭是稀粥和番薯,正值番薯收获的季节,庄稼人家现在都是以这个为主食。   见霍氏一下子拿了三个番薯,一个剥了皮给毛蛋,另一个自己吃着,还有一个揣进了兜里,大房媳妇赵氏就极其不悦地开了口:“三弟妹又吃又揣的这是做么事?”   一语落下,所有人都朝霍氏看过来,霍氏抿了抿唇:“带一个给小丫。”   “那傻子不是一直都吃这个的吗?”二房杨氏也出了声,指指桌子上大家扒下来的番薯皮。   霍氏不做声,低头吃自己的番薯。   是,小丫以前是一直吃大家扔掉的番薯皮,可那是以前,以前傻,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人已经清醒了,她怎忍心再让她吃这种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见霍氏竟然无视她们,妯娌两个的脸色就更加不好了,二房杨氏更是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丈夫,张大贵就出声了:“我们下地干活的都吃不饱呢。”   言下之意很明显。   张老太当即就发话了:“放回去!”   是让霍氏将揣进兜里的那个番薯还回来。   见霍氏并未立即行动,张老太发飙了,“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吓了众人一跳,毛蛋更是吓得小手里的番薯都没拿住,好在霍氏眼疾手快接住。   没有办法,只得将揣进兜里的番薯拿出来,还到桌上的粗瓷碗里。   这个家、这家的人早已让她寒透了心,以前她丈夫张大田还在,他们就没把张小丫当人,更何况如今张大田走了。   正想着张大田,老张头说话了:“老三媳妇,大田一直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你是么样打算的?”   “我……”   她的打算当然是希望能将张大田葬进祖坟山,可是他们死活不答应啊。   正不知如何说,突然听一人惊呼:“那上面是什么?好像是字!怎么会有字?”   出声的是大房张大福和赵氏的儿子,也就是老张家的长孙、张小丫的大堂哥张.志.勇,今年十七岁,在镇上念书,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这几日休沐回来拿束脩费的。   众人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指的是桌上的松油灯。   永和村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必须点三日白灯,所谓白灯就是在灯外面罩上一个白纸糊的罩子。   此时的白纸灯罩上赫然有一行字。 正文 第6章 背脊发凉   众人微惊。   按照习俗,点白灯点白灯,就必须是全白的纸糊的灯罩,不能有瑕疵,这怎么还用有字的纸?   “老二媳妇,怎么回事?”老张头怒问向杨氏。   灯罩是杨氏做的。   杨氏也吓得不轻,连忙解释:“我用的都是白纸啊,我糊灯罩的时候娘也在边上的,对吧,娘。”   “嗯,”张老太冷着脸点点头,“她糊完几个灯罩我都看了一遍,的确都是白纸。”   大家都傻眼了,“那怎么回事?”   张大福最先反应过来,问张志勇:“上面写的什么?”   家里就张志勇一人识字。   张志勇凑近辨了辨,一字一字念出来:“务……必……将……我……葬……入……祖……坟”   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除了还不懂事的毛蛋。   一下子屋里静谧得厉害。   “难……难道是……是三弟显……显灵?”杨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别瞎说!”张大贵碰了碰她的胳膊,斥了句,其实心里也是起了毛。   “别自己吓自己,指不定是灯罩糊好后有人写上去的。”   说话的是老大张大福,平素也属他主意最多,人最精明。   此话一出,张大福的媳妇赵氏也连忙跟着附和:“对对对,毕竟灯罩早上就糊好了,然后就一直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弄玄虚,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虽然没有点名,但在座的都听懂了,说的是霍氏。   这话不假,灯罩一直放在堂屋里没人管它,到夜里点灯了,才用上,堂屋又是个人进进出出的地方,被人做手脚并不难。   “大嫂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大字都不识一个。”霍氏没做,自然觉得冤枉。   赵氏冷哼:“我又没说是你亲自写的,村里头会写字的也有几个吧?”   “所以大嫂的意思是我找别人写的?”   赵氏不做声。   可不就是那个意思。   “我……我没有!”霍氏气得眼圈都红了,忽然想起什么,“夜里不是大嫂点的灯吗?大嫂拿灯罩罩灯的时候看到有字了吗?”   赵氏心里一咯噔,那时她还真没看到有字,当然,也有可能没注意。   “这灯罩好几个面呢,写字的就那一个面,如果我拿的时候那个面正好不朝我,我自然是看不到的。”   这话说得倒也不是强词夺理,的确如此,无论是拿的时候,还是罩的时候,如果那行字没对着自己,的确有可能没看到。   霍氏正百口莫辩之际,一道清润如珠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别冤枉我娘,的确是我爹显灵了。”   众人一怔,循声看过去。   张小丫自外面走进来,一直走进光亮中,走进大家的视线里。   见到是她,杨氏就“嗤”了:“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这个傻子,竟然还知道维护起她娘来了……”   “我不傻了。”杨氏奚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小丫打断。   “不傻了?”杨氏又“扑哧”一声,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下一瞬,她又意识过来什么,笑容一敛,难以置信看向张小丫。   对,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全都直直盯着张小丫。   一个傻子是不会说“我不傻了”这种话的,而且,从她自门口进来,他们就觉得她跟寻常不一样了,不单单是身上弄干净了,而是整体的那种感觉,尤其是她那一双映着松油灯的灯光晶亮如夏夜星子的眼,以前可从来都是浑浊的。   所以……   只是这怎么可能?   从出生傻到现在的人,又不是后天傻的,怎么可能说不傻就不傻了?   感觉到大家的震惊和疑惑,张小丫也适时开了口:“刚才我趴在房里睡着了,梦见了我爹,我爹跟我说:小丫,去跟你爷奶说,那几个灯罩上写的就是我遗愿,不然,我到下面也不会安生啊!我爹说完我就醒了,醒来我就发现自己不傻了。”   张小丫说得言简意赅。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是张大田显灵了,他这傻闺女才不傻了?   一个一个纷纷变了脸色,感觉到背脊发凉。   杨氏平时胆小是出了名的,更是吓得一把抓住边上丈夫张大贵的手。   依旧是张大福最有主见,虽然心里同样打着鼓,但是依旧有些半信不疑,示意儿子张志勇:“将另外几个灯罩拿过来,刚刚小丫不是说,那几个灯罩上写的是三弟的遗愿吗?看看其他灯罩上是不是有字?”   按照规矩,一家有几房就得点几盏白灯,所以,算上老两口的这盏,杨氏总共糊了四个灯罩。   原本就准备吃完饭分给各房的,所以灯罩就放在边上,张志勇起身就拿了。   “并没有字。”拿的时候,张志勇一个一个看了下,没有发现有字。   大家接过灯罩后也纷纷周遭端详。   的确没有字,三个都没有。   所以,张小丫撒谎!   众人又都朝她看过去,张大福开口道:“小丫,大伯不知道你的傻病是怎么好的,但不管怎么说,病好了,大伯打心底为你高兴,只是,如果你利用这一点动什么主意就不好了,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应该骗我们,是不是你娘教你这样说的?”   张小丫有些无语。   一家人?   有这样的一家人吗?   她不应该骗,他们就应该这样对她和她娘吗?   这些人还真是双标的厉害呢。   “我没骗,我爹就是这样说的,我一字也未差,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说是几个灯罩,可能......可能灯点起来才会显灵吧。”   听她这般说,老张头伸手将松油灯上有字的那个灯罩取下来,示意张大福:“罩一个上去。”   “嗯。”张大福立马将手里的一个无字的灯罩罩在亮光摇曳的松油灯上。   瞬间,屋子里又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神情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灯罩。   “啊!真显了!”   随着杨氏一声颤抖的惊呼,一行字在白色的灯罩上渐渐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啊……”   “爹,娘……”   “唔……”   一时间,惊惧的尖叫声、慌乱中碗筷碰倒的声音、吓得没坐稳摔跌于地的声音、呼痛的声音四起。 正文 第7章 尽是惊惧   看着这一幕,张小丫想笑。   除了霍氏紧紧抱着毛蛋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盯着那显字的灯罩,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里面写满震惊和悲伤外,其余人都被吓得不轻,眼中尽是惊惧。   对,惊惧。   张小丫想,一个亲人显灵,难道不应该激动,不应该欣慰吗?   几个堂兄堂姐受到惊吓还可以理解,毕竟年纪还小,可予老张头夫妻二人来讲,是自己的亲儿子显灵了,予大房二房来说,是自己的亲弟弟显灵了,怎么就吓成这样?   这是有多心虚才会恐惧成这样?   “我没骗你们吧?”张小丫朗声开口。   “咳。”老张头清清嗓子。   毕竟是一家之主,年纪也最长,见过的事也最多,最先镇定下来,望着那灯罩,叹出一口气:“老三,不是爹娘不让你进祖坟山,是你自己做的那事儿实在是……”   老张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边上张老太碰碰他,心中余悸未消,声音还有些抖:“老头子,要不……就依了老三吧,你看他说务必,还说他在下面不得安生,若是我们不遂他的意,他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懂了。   会不会弄什么幺蛾子出来,老张家就不得安宁了,毕竟,人如何跟一个鬼斗?   “我觉得娘说得对,虽然三弟是做了错事,但是,现在人已经不在了,这惩罚已经够了,最后一点心愿,我们就满足他吧。”大房媳妇赵氏也出了声。   二房杨氏立即附和:“对对对,大嫂说得对,三弟命都搭上了,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重?这次犯错肯定也是一时糊涂,还指不定是哪方的错呢,平素三弟的为人,我们大家都知道,就是个实在人。”   张小丫心里冷笑。   这时候倒一个一个维护起张大田来了。   下午她可是听霍氏说,不止老张头夫妻,是全家所有人都极力反对将张大田葬入祖坟山。   杨氏说完,有些后怕地看了看那灯罩,又用手肘碰了碰丈夫张大贵。   张大贵连忙帮腔:“我也赞成娘的意见,我觉得张家老祖宗也不会怪我们的,毕竟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原本也没打算将三弟葬入祖坟山,是三弟自己显灵这样要求的,死者为大,我们只不过是了却他一个心愿,对吧?”   所有人都看着老张头,等他拿主意。   赵氏扯了扯老大张大福的袖边,示意他:你也说句话。   张大福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老张头开口了:“罢了,就按照老三的意思办吧,明日去将村里的韩道士请来,帮看个日子,让老三入土为安吧。”   **   回房后,霍氏还有些恍恍惚惚,抱着毛蛋坐在灯下出神,还是张小丫唤她:“娘”,她才回过神来。   想起张小丫还没吃夜饭呢,连忙起身,抱着毛蛋去了里间,拿了一个熟番薯出来,递给张小丫:“已经凉了,吃了喝点热水。”   张小丫接过:“娘从哪里弄来的?”   夜饭的时候,霍氏准备揣一个番薯给她,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又不得不还回去的一幕,她在门口都看到了。   霍氏弯了弯唇,又警惕地瞄了瞄窗口,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怕他们不让我揣给你吃,所以做夜饭的时候,一熟我就先揣了一个,回来抱毛蛋过去吃饭的时候,藏在了里间。”   张小丫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有温暖,也有悲凉。   沉默了片刻,“谢谢娘。”   走到桌边油灯下坐下,剥皮吃了起来。   霍氏看了她一会儿,坐到她的对面,“小丫,你跟娘说实话,夜里那件事真的是你爹显灵吗?还是你……是你吧?”   张小丫本想否认,可想到自己今天已经跟她说过,有办法让张大田入葬祖坟山,想必否认她也不会相信,不然,也不会这么问她。   索性点点头,“嗯。”   霍氏虽已有心里准备,却依旧露出震惊之色,“你是么样办到的?”   张小丫咬了一口番薯,嚼巴道:“还记得白天我问你家里有没有大葱那件事吗?”   霍氏点头:“嗯。”   “将葱白捣碎碾出汁,蘸汁在白纸上写字,汁是白的,纸是白的,字迹干了白纸看上去跟没写字时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经过火一烤,葱白汁变焦,就显现出字来了。”   张小丫说得轻巧,霍氏听后却惊讶得下颚都要掉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法子?还有,你自己写的?你会写字?”   霍氏激动得一连几问。   张小丫扶了扶额。   她自是没法告诉她一个古人,其实是葱汁跟纸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一种类似透明薄膜的物质,然后,这种物质的燃点比纸的燃点低,火一烤就会变成焦黑色,谍战年代,这个方法还被用来写密信传递情报。   就算告诉她了,她也不会懂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知道,反正脑子里就是知道这些,而且,还会识字写字。”   边说,边咽下最后一口番薯,张小丫伸手握住霍氏的手:“娘,我觉得肯定是爹显灵,不然,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傻了,娘说对不对?”   没办法,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她女儿,是穿越过来的异世之人,好在现在什么都可以推给张大田。   霍氏还在震惊中有些缓不过来,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眼睛红红的,却也只是点头,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与此同时的东厢房和西厢房里都在琢磨夜里的事。   大房这边,张大福坐在凳子上,赵氏端了一木盆热水进来,蹲在张大福面前,给他脱掉袜子洗脚。   “他爹,你说那傻子当真不傻了?”   张大福微微眯眼,眼前浮现出夜里那丫头的所作所为、所说所讲,分明就是一个正常人,不,比正常人还正常,连怯都没露分毫,眼睛里甚至还带着几分精明和算计。   “嗯,不傻了。”他点点头。   “没想到老三倒厉害呢,人去了还能显灵给自己女儿十四年的傻病给治好了。”   张大福没做声。   当真是老三显灵吗? 正文 第8章 我来守护   他其实是有些怀疑的。   以前吃饭的时候,霍氏可从没主动给那丫头留过食,今日夜里却试图揣一个番薯给那丫头。   还有中饭的时候,霍氏说毛蛋不舒服,自己回房看看,也没上桌吃饭,端着碗稀粥边喝就走了,可下昼听侄女张若兰说,那碗稀粥被那丫头吃了。   反正,他就是有一种霍氏早就知道那丫头不傻了的错觉,至少比他们先知道。   如果早就不傻了,那夜里的一切就很可能是娘俩合演的一出戏。   只是,他又解释不出,一个打娘胎里出来就痴傻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不傻了?还有,那白灯灯罩上惊现的字又是怎么办到的?   **   二房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致。   床榻上被褥里,杨氏直往张大贵的怀里缩。   以为杨氏又想要那什么了,张大贵有些不悦:“你个婆娘还真是如狼似虎,地里忙了一天不累啊,是不是非要将我掏空你才甘心啊?”   借着想要生个儿子的由头,夜夜缠着他要。   杨氏在被褥里踢了他一脚:“你个剁头的,想到哪儿去了?我是怕,被你三弟夜里搞那么一出吓到现在还没缓过神。”   张大贵其实心里也有些毛,但他好歹是男人,“怕么事怕?不是已经让爹答应三弟的遗愿了吗?再说了,自噶的一个兄弟,有么事好怕的?”   杨氏嗤了一声,继续往他怀里挤:“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胆小,我就是怕。”   张大贵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和怕媳妇的。   搂了搂杨氏的肩:“好好好,我抱着你睡便是,你这个婆娘,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还搞得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   杨氏没做声,对张大贵的表现甚是满意。   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大贵,要不,等三弟上山入土为安了,你跟爹娘提一下,将三房分出去过吧。”   “为么事?”   “你傻啊,你想想,原本那丫头是个傻子,我们根本不用管她死活,她馊的烂的都吃,如今不傻了,肯定不可能再吃那些,就等于平白多出一张嘴,这口粮得从我们嘴里分出去吧?我们这日子本就过得紧巴,以后岂不是更要勒紧裤腰带了?”   “还有啊,因为毛蛋小,老三媳妇就落得在家做饭洗衣的轻松活,我们都得下田下地,以前还指着老三在镇上能挣些银子回来贴补家用,现在老三没了,银子也没了,三房还一个劳力都没有,等于我们每日累得黑汗水流,养他们一家三口闲人。”   “另外,我胆小,那丫头成日在我眼前晃,我心里瘆得慌,总觉得三弟的魂魄还在似的,干脆将她分出去了清净,你说呢?”   张大贵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平时也是媳妇说么事,他就是么事,而且,杨氏说的这些的确在理,自是点头应允:“嗯,等三弟的后事办好,我就跟爹娘提。”   **   翌日一早老张头就让张大福去请了韩道士来,永和村就这么一个道士,村里红白事都是请他,很有威望。   韩道士过来一阵询问掐算,说今日就是黄道日,适合下葬,否则就得等到七日后。   虽说已入秋,可天气还挺暖和,张大田的尸体已经摆在家里有几日了,再等到七日后恐怕等不了,老张家父子三人一合计,当即决定就今日上山,反正这种不光彩死法的人在村里头是不会有人前来吊唁,也不用大办丧事的。   霍氏让张小丫帮忙照看毛蛋,自己忙上忙下准备香烛纸钱。   犹豫再三,张小丫喊住霍氏:“娘,你也同意让爹今日下葬吗?”   “当然。”   老张家好不容易同意让张大田葬入祖坟山,恐时间拖久,再生变故,当然是早葬早好。   感觉到张小丫似是有话要说,霍氏问她:“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爹的死……”前世身为警察,职业习惯使然,张小丫是有不少疑问的,虽然她已经偷偷去看过张大田的尸体,发现的确是被人殴打致死的。   “你爹的死怎么了?”霍氏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张小丫抿了抿唇:“我就是想问问,比如,说他觊觎地主家儿媳,企图对人家不轨,这里的不轨指的是什么,换句话说,我爹对那个女人具体做了什么举措?还有,不是有官府吗?正常做法应该报官处理才对,对方有什么权利直接就将人活活给打死了?打死了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吗?甚至连分毫赔偿都不用?最重要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凭对方的一面之词,这就真的是实情吗?如果我爹是被冤枉的呢?”   很多疑问,张小丫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霍氏眼圈当即就红了。   “我也希望你爹是被冤枉的,这样至少我心里会好想一点,可是……对方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最要脸面,是不可能拿自己儿媳妇的名声来诬陷你爹的,而且,邻村也有一个同在对方家做长工的人,刚出事那会儿,我去找过人家,人家说,你爹的确做了糊涂事,那女人在房里睡午觉,你爹摸那女人房里都爬床上去了,企图对那女人……”   说到这里,霍氏已经哽咽说不下去了。   张小丫本想再问,那人是亲眼所见吗?若不是亲眼所见,也可能是人云亦云,但,看到霍氏有些受不住了,就只得作罢。   她知道,这种时候跟这个女人提这些,无异于疤上撒盐。   其实,她如此处心积虑设计让张家人同意将张大田葬入祖坟山,除了此人是原主的亲爹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这个女人。   一个女人拖儿带女,不仅要面对丈夫的出轨背叛,还要面对丈夫的撒手离世,结果还要为了这个男人的身后事操心受苦,她实在不忍。   算了,反正尸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先入葬吧,再放七日肯定会发臭。   至于这件事,日后有机会她再查,也不急于一时。   轻轻握了霍氏的手:“娘,别难过,没了爹,以后我来守护你,和弟弟。”   霍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虽然,霍氏心里觉得,一个十四岁的黄毛丫头,肩不能扛背不能驮的,拿什么守护?但有这个心,她已经感到很欣慰很欣慰了。 正文 第9章 被迫分家   张大田终于入土为安。   张大田的坟立好后,大家下山,霍氏让张小丫跟毛蛋磕好头也先下山,说自己还想再跟张大田呆会儿。   这种时候张小丫也不好劝,更不知如何劝,便抱了毛蛋先走。   走了好远,张小丫回头,看到霍氏扒在张大田木桩竖的坟面上哭得双肩颤抖。   **   霍氏回来的时候,张小丫跟毛蛋姐弟二人正坐在桌边吃下山的时候路边摘的野山楂。   “毛蛋,这毛楂好吃吗?”   “好吃。”小家伙奶声奶气回道。   明明酸得一张小脸都皱巴在了一起。   张小丫觉得可爱极了,又将手里的一颗洗干净的毛楂递给他。   “小丫,你再带一会儿毛蛋,你爷奶找我有事。”   进屋拿破抹布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霍氏又走了出去。   “知道么事吗?”心知这家人都是极品,张小丫怕霍氏吃亏。   “不晓得。”霍氏摇摇头,她是的确不知。   张小丫便没再问。   **   霍氏进了堂屋之后,看到除了老夫妻,大房二房两夫妻也在。   而且看样子似是在讨论什么事情,且讨论了有些时间了。   心中疑惑,霍氏没做声,跟其他两房一样,搬了个凳子坐下。   老张头坐在上方头,手里拿着一杆旱烟,“吧嗒吧嗒”吸着,烟雾缭绕,见霍氏来了,将旱烟从嘴里拿开,就开了口:“老三媳妇来了,我们正说到你,人死不能复生,老三已经走了,你也莫要想太多,日子还得过下去,所幸小丫的傻病好了,你也不至于一点指望都没。”   霍氏点点头,有些意外。   大家这是为了开导她?   刚这样想着,老张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刚才大房二房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样,既然小丫已经正常了,以后就让她做你的事情,负责家里的三顿饭以及洒扫浆洗、喂猪、喂鸡,顺便照看毛蛋,你呢,就跟你哥嫂们一起下地干活。”   霍氏垂眼微微苦笑。   原来这才是叫她来的根本目的,对,这样才符合他们。   只是……   “爹,娘,跟哥嫂一起下地干活,我是没问题的,只是,小丫这边……她才刚好,我怕她做不来这些,这些活儿以前她也没做过,待我慢慢教会她再这样行不?”   老张头还没回应,二房媳妇杨氏先他一步“嗤”了:“又不是么事需要手艺的活儿,还要慢慢教会?”   杨氏阴阳怪气,尤其“慢慢”二字咬得极重,生怕别人没听到。   霍氏有些无语。   其实她用这两个字并没有多想,她想表达的意思是,这事儿不能太急,直接就让那丫头做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   见媳妇出声了,妻奴张大贵也连忙帮腔:“是啊,慢慢是要几时?这些天正忙,番薯收了得翻地,然后要种小麦了,哪里等得住你去慢慢教她,一日也等不了!今儿个又耽搁一天,哎。”   霍氏本想说,那她尽快教,却不想被张大贵这句“一日也等不了”给堵得死死的。   凝眉默了一瞬,“那要不,让芳芳、若兰若梅她们帮帮她?”   她说得委婉,其实心里已经窝得慌。   芳芳是大房的女儿,若兰若梅是二房的女儿,都是孙女,这三个还是姐姐,也都没做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活儿就单单要她的女儿去做?   杨氏听到这句,当即就炸毛了,“噌”地站起来:“三弟妹,你想得可真好呢,敢情我们两房每房出两个劳力都还不够?让你们三房出一个劳力出来,你就非要将你的几个侄女拉出来?芳芳是已经定了亲的人,开年就得嫁出去,正赶着给婆家做陪嫁的喜鞋呢,若兰若梅也在帮她,如果按照三妹说的,让她们帮小丫干活儿,那小丫能帮芳芳做鞋吗?做个饭、喂个猪的,三妹都要慢慢教她,纳鞋底儿、缝鞋面这种手艺活儿,怕是三妹更是要慢慢慢慢慢慢教她才行吧?”   杨氏放鞭炮一样“叭叭叭”说完,头一转,看向大房媳妇赵氏:“大嫂,我说的可有半句没理儿?”   赵氏早就坐不住了,接得也快,只不过不是回杨氏的,而是问向霍氏的:“那需不需要我们将志勇也接回来,让他不要念书了,也回来干活?”   霍氏彻底无语了。   她不过说了句让三个姐姐帮帮小丫而已,这妯娌两个就能扯出这么一堆出来!   见赵氏跟自己统一战线,杨氏更加来劲了:“爹,娘,我们夫妻两个做牛做马、毫无怨言,只希望你们二老能说句公道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希望爹娘能一碗水端平!”   张老太“哼”了一声,不冷不热丢了句:“我看老三媳妇越来越能耐了,这么会安排人,干脆这个家让她当好了!”   霍氏抿着唇,没做声,微微红了眼睛。   她已经无话可说,她说什么都是错。   老张头“吧嗒”吸了一口旱烟,吐出烟雾,缓缓开口:“老三媳妇,这事儿要不就按照我说的那样定了,要不......”   老张头顿了顿,在桌上敲了敲烟锅头里的烟灰,又“咳咳”清了清嗓子,才再度开口:“要不,你们三房就分出去过,不然,对大房二房确实不公平。”   听到这话,杨氏眉梢一动,略带几分得色地看了一眼张大贵,张大贵嘴角也难以抑制地翘了翘。   赵氏同样难掩眼中喜色,只有张大福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却也没说一句话。   霍氏低着头强忍着,一滴泪还是落在手背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家人竟然要将她们母子三人分出去。   分家在永和村并不少见,但是,丈夫前脚去世,后脚就将孤儿寡母分出去的却是罕见。   她一个妇道人家,毛蛋还那么小,小丫虽然不傻了,却也只是一个肩不能扛背不能驮的小丫头,将她们分出去,让她们母子仨怎么活?   所以,她还有得选吗?   吸吸鼻子,她抬起头:“就依爹说的办,明日我就跟哥嫂下地,让小丫......”   “我们分出去。”门口骤然传来一道凛然的声音将霍氏的话打断。 正文 第10章 遇顾冬至   屋里几人一怔,全都循声望去。   门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光而立。   是张小丫牵着毛蛋。   张小丫倾身,将毛蛋抱起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娘,我们分出去。”这一次,张小丫是对着霍氏说的。   屋内几人刚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次听得分明。   竟然选分出去?   一个一个难以置信,这丫头莫不是傻病又犯了?   霍氏看着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的张小丫,眼圈更红了,低头忍了忍,再抬起来:“小丫,现在不是意气的时候,你还小,不懂日子艰难,我们现在......”   “我就是因为懂,才说我们分出去。”张小丫一字一句,语气郑重地将她的话打断。   她就是懂往后的日子艰难,跟这些极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子能不艰难吗?   说真的,她巴不得分家呢,虽然刚开始日子可能会苦点,但是,至少不用受这家人的气,而且,她们有手有脚,她就不信活不下去!   霍氏本还想劝她小孩子不要管这些事,可母女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愣是被她眼中的坚定给搞得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   她还从未从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眼里看到过这种眼神,别说小丫头,大人眼里,她也不曾看到过。   见霍氏不做声,张小丫拉了她的衣袖:“娘,信我。”   霍氏咬了唇,看着她,很是为难。   其余人都当热闹看着,也不插话。   良久,霍氏终于点了点头,“嗯,咱分家。”   其实,分家的坏处她想过,不分家的坏处她也同样想过,既然这丫头那般坚决,那么笃定,她信她便是。   一个能在痴傻了十四年一朝清醒的人,一个能用冷毛巾让毛蛋退热的人,一个能在白灯罩上写字让张大田葬入祖坟的人,她想分家,那就分。   屋里几人都看什么似的看着霍氏,敢情这丫头的傻病过到这做娘的身上了?   小丫头搞不懂状况就算了,这大人怎么也跟着......   不过,这似乎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老张头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壳:“既然老三媳妇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我们做长辈的自是也不会苛待了你们,这样,你们那一弄屋子给你们,不过,既然分家了,走一个大门肯定是不行,你们重新从侧边开道门,还有,祖坟山山岗上的那一分地给你们,细河旁边的那一分田也给你们,另外,分三十斤番薯,几幅碗筷给你们。”   说完,问向屋里众人:“这样分,大家有意见吗?”   无一人做声。   张小丫看看霍氏。   虽然田地对她来说,没有多少概念,虽然她不知道张家有多少田地,也不知道分给她们一分田一分地是多是少,但是,她很清楚,既然大房二房无一人有意见,说明他们满意得很,而他们满意得很,就说明,这样分肯定是苛待了她们。   霍氏沉默了片刻,起身,“好。”   然后对着老张头和张老太微微鞠了鞠身。   好?   屋里几人又有些意外,就连张小丫都有些没想到。   “小丫,我们走了。”霍氏伸手接过毛蛋,抱着转身往外走。   张小丫愣了愣,拾步跟了上去。   罢了,跟这些人估计也要不出来多的了,让他们多分点可能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她一个现代人还能在古代给饿死不成?   身后传来老张头的声音:“在你们新灶台搭起来之前,后院煮猪食的那个灶台可以先给你们用。”   **   回屋之后,看着家徒四壁,霍氏就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见她唉声叹气,张小丫笑笑:“娘,别愁眉苦脸的,我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是吗?”霍氏并不这样觉得,“眼见马上年底了,我们一粒米都没有,就靠三十斤番薯撑到明年?”   “那你刚才分家的时候不问他们要点米?”   霍氏摇摇头,一脸黯然:“他们不会给的,你没看到你爷爷想都没想,就说怎么分怎么分,显然他们已经事先都商量好了的,我要再多,也只是浪费口舌。”   张小丫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笑着宽慰她道:“娘,你放心好了,我们有手有脚有大脑,还怕没吃的?”   不知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还是自己想通了,霍氏嗔了她一眼:“事到如今,怕也没用咯!”   末了,转身往外走。   “娘去哪里?”   “我先去看看哪里开道门比较合适,还有,在哪里搭灶。”   见她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张小丫很欣慰,看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唇,也开始思忖接下来自己该做点什么。   自古靠山吃山,这永和村三面环山,山上应该有不少东西,明日上山转转看。   **   翌日早晨,霍氏将煮猪食的灶台洗干净,蒸了三个番薯,娘仨一人一个。   吃完,霍氏让张小丫将屋里收拾一下,自己带着毛蛋去找村里的刘砌匠来开门搭灶台。   张小丫忽然想起什么,唤住霍氏:“娘,村里除了刘砌匠,是不是还有一个吴砌匠?”   霍氏点点头:“是啊,两人手艺差不多,刘砌匠家近,我一般都找他,怎么了?”   “没怎么,这次找吴砌匠吧。”   看来,原主的记忆没有错。   霍氏不解:“为什么?”   张小丫嘻嘻一笑:“前几日吴砌匠的娘子不是在给他打下手的时候脚崴了吗?我这儿不是正好比赛吃番薯赢了几贴天寿堂的膏药吗?到时候看能不能给他抵工钱?”   霍氏听完就笑了:“我正愁怎么跟人家开口先欠着工钱日后再还这件事呢,你这丫头,倒是脑子动得快,好,就找吴砌匠。”   “嗯。”见霍氏风风火火走了,张小丫也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两间破屋,几样破家当,分分钟收拾好。   见霍氏还没回,她背着个竹篓子也出了门,她准备去山上看看,希望有所收获。   在巷子尾拐弯的时候,迎面碰到一人。   因为心里想着事,毫无防备,她直接撞到了那人身上。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扶住她,不然,她铁定撞个仰八叉。   对上对方熟悉的眉眼,她眸光微微一敛。   顾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