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1章 宫墙纷争   靖安昭华五年三月。   翔凤宫,一院三厢,正屋坐北朝南,东西两厢相对而设,屋口种着一排已齐房高的常青树,正是遮阴纳凉的好时候。   约莫夕落时分,尚寝局的差使带了几个宫人来了翔凤宫,直奔正屋而去。报喜的声儿打赏的声儿远远传来,其后未久,差使留下几个伺候的丫头,便笑着走了。   西厢屋内,如意将茶水奉至冯落樱跟前,低低语道,“小主,宫选过去都十来日了,皇上还从未召人侍寝呢。”吴常在算是新进人中第一个受宠的,只是这第一的不是她家小主,如意多少有些失望。   冯落樱正垂眼绣着手上那幅百花争艳图,闻言,头也没抬。前几日,皇后娘娘进献的一碗紫薯羹被人参了芋头,皇上食后腹痛了整整一下午,太后娘娘很是震怒,狠狠训斥了太医署一群没用的东西,至于始作俑者却只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冯落樱捻起手中的丝线,淡淡说道,“如意,禁宫之内,慎言慎行。如今比不得在家里了。”她入宫之前便曾想过,这宫墙绿瓦之内会是何等的光景,却不想,堪堪入宫,一碗紫薯羹便掀起了后宫的一番风波,教她从中看出一些暗涌来。太后,似乎极爱皇后这个侄女呢。   皇后乃是太后的亲侄女,自幼便是被李家宠在手心长大的,便是连皇帝,怕也是没说过半句重话,而今宫选刚过,皇后也是日日去宸清宫陪着,摆明了便是不让皇帝宠幸其他人,可便是这般专横跋扈,太后也不曾说过一句,其中意味可以想见。   如意见她沉默,却是有些黯然。自打冯落樱被冯县令收养时起,便是由如意一直服侍着,当初选秀令到,真正的冯落樱因为心有所属不肯入宫,冯夫人便找到了冯落樱,要她代嫁入宫,冯落樱受冯家养育之恩,平素冯县令又将她视作亲身女儿一般,最终,冯落樱答应了冯夫人的请求。   只是如今虽入了宫,如意却不见冯落樱对皇帝有多上心,单就装扮来说,分明是十五如花,却一袭深紫裙装,与其年纪相较却是太过老成了,这稍显压抑的装扮,又怎能讨得皇帝喜欢?   冯落樱知道她的心思,却只是垂眸翻看着手中绣图对照着落针,神情淡漠。后宫李氏独大,加之冯落樱自身身份所限,于她而言,只要能在这宫墙下安静度日就好。   是夜,正屋的吴常在得了恩宠,翌日一早便晋为美人,可这恩宠若只是自个守着,多少有些乏味,是以吴美人便邀了冯落樱和西厢的王宝林一道去园子里赏花。   冯落樱虽是没有什么心思,但这正是吴美人想显摆的时候,冯落樱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平白给自己树敌。那厢吴美人于前走着,王宝林落半步相伴而行,冯落樱则跟在两人一步之后,若见几分心不在焉。   王宝林余光见得冯落樱失神模样,却是袖掩唇角一笑,“冯妹妹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还见得你笑颜如花,今儿个怎么有些闷沉沉的,咱们姐妹难得出来赏花,妹妹莫要不高兴才是。”   那厢吴美人闻声,也是微微侧眸向冯落樱瞥来一眼,王宝林不提倒罢,这一提,吴美人也觉得冯落樱似乎有些不高兴,可今个是她晋封的日子,晨早收了好些的礼,正是得意之时,冯落樱这所谓的不高兴,自然也就被她视作了嫉妒。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2章 花粉有害    那厢冯落樱见得吴美人余光有些不悦,却是无力的勾了勾唇,“两位姐姐明鉴,落樱自幼便有花粉症,越是这般春暖花开之际,落樱身子就越不利索。”冯落樱话音刚落,便又是两个喷嚏。    吴美人一见她那狼狈模样,微浅的一丝谑笑掩在眸底,面上却只是淡淡道,“妹妹有花粉症怎么也不早说,而今倒显得是姐姐我失了礼数委屈妹妹一般。”    “是妹妹不好,诚如王姐姐所言,咱们姐妹自打入宫这住了十来日,也鲜少有机会出来走动,妹妹不想扰了姐姐的兴致。”冯落樱微微含眸,端得是歉疚恭顺模样。    吴美人便只是挑了挑眉,煞是好心模样指了指那不远处的凉亭,“既然如此,妹妹不若先去那儿等着吧,我和王妹妹一会儿便过去。”    冯落樱绣帕掩了口鼻,欠了欠身,“多谢姐姐体谅。”    那厢冯落樱带着如意先行一步去了亭中,她一走,王宝林浅笑着看向吴美人,“瞧这生得娇滴滴的模样,一会子是晒不得太阳一会子是赏不了花,分明是地方乡下来的小丫头,倒比大家闺秀还要金贵。”    吴美人微微扬了下颚,似垂非垂的眸子若见打量了冯落樱一眼,复而回看向花簇,“皇上每每忙完朝务便常来园子,先前皇后娘娘责罚了游园子的美人,所以合宫都不敢出来走动,而今皇后娘娘禁了足,冯御女偏又身子不爽利,可见也是个没福气的。”    吴美人说话时脸上那若见自得谑傲的神情,落在王宝林眼中便似那针扎一般,论姿容,她自认不比这吴美人差,可因了本家官位之故,吴美人位分从入宫便比她高出一阶,而今更是高了两阶,若说没福气,王宝林又何尝不是,但却只是笑着,揽过一树花枝在鼻前轻嗅,却只觉得一股子浓烈的气息窜入鼻中,瘙痒难忍便也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亭中,冯落樱见得她们走至那排盛开的球兰前,而那王宝林又凑上前去嗅那花香,冯落樱柳眉微不可见的轻蹙,球兰因其连片盛开,锦簇硕大,五色多姿,所以在观赏花中当属常见,可鲜少人知,球兰全株有毒,而其花粉量多且微有异味,轻嗅还可,若是接触太多,很容易引起瘙痒红疹之状。    那厢如意自也是见到了,唇角微勾浅笑,王宝林为难冯落樱也不是一两次了,两人本年岁相当,但王宝林仗着自己是京城人士又位高一阶,便瞧不起来自地方县城的冯落樱,奚落之语数不胜数。    却见得冯落樱唇瓣微动,“清灵露可带了?”    如意柳眉微蹙,“小主,清灵露可是老爷特地为小主找的良药,本就不多,可不能浪费在无益的人身上。”    “……”冯落樱只是沉默,其实她的花粉症相较于身体反应,更多的是心理抗拒,自从当年那把大火之后,她便受不得任何异味,包括花香,但是冯老爷还是为了她费尽心力寻找良方,却不知心病还需心药医,清灵露再灵,也治不好她的花粉症。    如意见她并不动容,便又道,“世间至美之物往往至毒,这话可是小主说的。”后宫美人无数,可又有几个是心底纯善的?冯落樱的施与不一定能获得回报。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3章 姐妹情谊    冯落樱绣帕轻掩了口鼻,却是淡淡道,“不过几句言语不合罢了,算不得大害。”    如意黯然,终只能道,“但愿小主的好心不会白费。”    那厢冯落樱只是沉默,静候那二人赏完花过来。冯落樱从如意手中接过一枚白瓷小瓶,将球兰之害说与二人,见得王宝林脸色有变,冯落樱安抚一笑,“球兰虽有害,但远观却也无碍的,这瓶清灵露只是留给姐姐有备无患罢了。”    王宝林似笑非笑的接过了,心里却对冯落樱的话语并不全然相信,只是笑语道,“幸得落樱妹妹提醒,否则我还真不知那花竟是有毒的。”    冯落樱神情依旧只是淡淡的,绣帕轻掩口鼻,“久病成医罢了。”    吴美人虽庆幸自己适才没有过多接近球兰,却也是心有余悸,“那还有什么其他赏花是有害的?”    “落樱初入宫,并不知宫中都种了什么,但有害植株大多生长在乡间野林,姐姐不必担心。”    吴美人轻应了一声,便未再语。    王宝林则是从鬓间取下一枚发簪,递给冯落樱,“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妹妹不嫌弃。”    “使不得,落樱如何能收姐姐的簪子?”    “这一瓶清灵露虽说量不多,但对于有花粉症的妹妹而言,想必也是重要物什,妹妹送了这药,我总不能没有回礼罢?”王宝林浅笑语着,却是起身兀自将那发簪别在了冯落樱头上,如此一来,冯落樱若再取下来还给她,便成了是她不识好歹失礼了。    冯落樱终只能道谢收了,那厢吴美人若见浅笑,“你们姐妹情谊如此深厚,真真叫我羡慕。”    王宝林忙赔了笑,“姐姐说哪里话,咱们姐妹既然被分到同一宫中,那便是天定的姐妹缘分,妹妹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美人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嗤了一句,面上却是浅笑,“说吧。”    “冯妹妹有花粉症不能常出来走动,可咱们姐妹相聚在一宫里便是缘分,我见冯妹妹手上那方木芙蓉的绣帕煞是好看,依我看,妹妹左右也是无事,闲暇的时候便绣两方绣帕如何?咱们姐妹三人用同样的绣帕,也算对咱们姐妹情谊的一个见证了,姐姐觉得如何?”    吴美人直觉王宝林这是有意套近乎,便微扬了眉,若见几分居高临下之态,“若是冯妹妹不反对,那我自然也是不好说什么。”    冯落樱微微一笑,“妹妹绣工不好,怕是不能入姐姐们的眼。”    “妹妹说笑了,妹妹好歹也是深闺淑女,岂会不通女红,妹妹这般谦虚,反倒显得生分了不是?”王宝林笑语着,“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入宫,冯妹妹大多闷在屋子里也不与我和吴姐姐走动,莫不是我做错过什么事,惹恼了妹妹不成?”    冯落樱闻声,心下却是微凛,王宝林虽嘴上说的是她自己做错什么,可适才冯落樱将自己的药物都赠给了她,显然说明了她们之间没有所谓过节的,倘若冯落樱坚持不应,势必就会被怀疑是对吴美人有何不满。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4章 雍华旧事   对上吴美人若见探究的目光,冯落樱只是一笑,“怎么会,只是两位姐姐出自京城大家,妹妹怕礼数有失,得罪两位姐姐,所以才不敢贸然叨扰。”   王宝林笑剜她一眼,“妹妹说这话未免也太见外了,且不说我性子如何,单论吴姐姐,也不是那会心小计较之人,妹妹这般畏首畏尾的,这不知情的人见了,兴许还以为翔凤宫有人欺着妹妹呢。”   冯落樱微微一笑,“若真有那乱嚼舌根的,妹妹我第一个不放过她,只是妹妹女红着实欠缺,若到时绣得不好,还得请两位姐姐多担待。”   “这只是咱们姐妹的情谊见证,也不是拿出来比试的,妹妹宽心就是。”王宝林浅笑语着,往吴美人身侧又靠了靠,讨好笑道,“这几日总呆屋子里头,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托姐姐的福,这才能出来走走。”   吴美人得了奉承,虽未见有多得意,但好歹也是笑着,“如今正是花开时节,就咱们屋前那几个常青树,早便看腻味了,就该出来走走才是。”说话间便又起了身。   王宝林也是随后便起身跟上,冯落樱这一看,却是无奈,但也不好不去,便只能是绣帕轻掩口鼻跟随在后。   那厢如意若见担忧,“小主不如还是先回屋歇着吧?”现在正是春暖花开,走到哪里都有花粉飘洒,香气扑鼻,她担心冯落樱受不住。   可那前头的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佯装未闻,冯落樱见状,便只得微微一笑,“今日阳光煦暖,温和无风,照得人心里很舒坦。”   如意只得无奈垂眸,位高一阶压死人,吴美人提的游园,冯落樱的御女身份根本违逆不得,偏生那两人似乎都有意要看冯落樱笑话似的,对她的花粉症毫不照顾。   一路上前头那两人说说笑笑着,偶尔回头和冯落樱说上一句,冯落樱便浅笑应上几句,直至路过一处宫宇,冯落樱的脚步僵了下来。   四年多的光景,她离开帝都四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她,用尽一切办法却只得到了三个字,雍华宫。在这里,她的父亲被判了谋反罪,当场处死,其他亲族也相继被杀,而她则因为丫鬟的拼死相护,以命换命活了下来。   站在雍华宫前,冯落樱望着空无一人的宫苑,不觉间已经放下了遮面的绢帕,微微扬起的侧颜如扇长睫轻颤着,强忍着不让蓄积的泪水落下,这是纠缠了她多年的噩梦,无数次梦回醒来,从父母兄长的怀抱中,步入形单影只的现实,九族尽灭,她是活下来的那个,却算不得幸运。   良久,那厢吴美人见得冯落樱失神的望着雍华宫,若见疑惑轻语,“妹妹在看什么?”   冯落樱闻声复提了绣帕捂住口鼻,“没什么,只觉得这里很气派。”   吴美人见她那一副没见过世面般的惊愣神情,若见薄谑嘲讽一笑,却并未应声,却是王宝林浅笑道,“雍华宫可是昔日宴请胜地,自然是气派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几年皇上都未曾在此设过宴席,渐渐的便空下来了。”   冯落樱指尖发凉,分明是三月暖阳却让她有些瑟瑟发冷,只是勉强笑道,“走了这许久,却是有些乏了,妹妹想先行告退不知可否?”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5章 夜至空院   吴美人若见挑眉,有些扫兴的抿了抿唇,“既然妹妹身子不适,那便先回去吧。”   王宝林却是浅笑道,“妹妹莫忘了绣上两方绢帕。”   冯落樱应了声,转身走了。   如意上前虚扶着她,面见忧色,“小主这额头都出汗了,适才就该听奴婢的话回去歇着才是。”   冯落樱依傍着如意,勉强按捺住有些颤抖的手,只浅笑安抚,“我没事,你放心吧。”   “这都叫没事,那怎么才叫有事?”如意有些无奈心疼,“小主就是太好性子,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被小姐……”   话音未落,如意便噤了声,冯落樱脸色也是微变,却只是黯然,当初她是冯家救济的孤女,所以受些委屈也是自然的,而今她只是县令之女,本家地位低微,加上自己又只是一介御女,凡事也只有忍让。   如意也知道她的顾虑,却是未免的一叹,“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声叹得冯落樱心里也是一滞,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虽说人人都说赵家谋反,其罪当诛,可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个慈爱且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冯落樱袖中手紧扣成拳,万一,万一赵家是被冤枉的,会是如何?   冯落樱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须臾,终是黯淡了下去,眼下,还是先站住脚跟才是正事,不求位高宠胜,但求不受欺凌就是。   待得回了翔凤宫,冯落樱和如意便取了两方素面绢帕出来,一人绣一面。冯落樱的绣活多受如意影响,二人起针落线,动作几乎如出一辙,王宝林要三方一模一样的绢帕,二人便照着冯落樱现有的那方绣着。   不知何时,红烛燃尽,二人眼睛皆是有些涩疼,冯落樱见如意那连番哈欠,轻语道,“今日就先歇息吧,明日再绣也不迟。”左右她们在这翔凤宫里没什么事做,倒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那厢如意应声收了绣架,服侍冯落樱上了榻。夜色寂静,冯落樱却又更衣出了门,一盏素灯,按着白天走过的路到了雍华宫。   雍华宫,依旧是静的出奇,冯落樱将提灯放在地上,双手合十,“父亲,你在天有灵,倘若我赵家当真有冤,便请求您现身于女儿说明,女儿倾尽一生也必将为家族昭雪。”   只待得一阵风过,灯火骤灭,冯落樱身子一颤,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微颤的唇正欲轻唤,便又听得木门吱呀,冯落樱心悬到了嗓子眼,空无一人的雍华宫,居然开门了?!   冯落樱下意识的紧闭了眼,双手合与胸前紧扣着,稍显瘦削的身子在微风中瑟瑟发颤,却执着股劲紧咬了唇不肯离开。   而那厢打开宫门的人,见得门口正中那抹身影时也是一愣,可在夜色中待了近一个时辰的他眼力较好,朦胧月色下,他见得她紧闭了眼双手合于胸前,一副虔诚祈祷模样,于是那人便饶有兴致的缓缓走下台阶。   冯落樱听得渐近的沙沙脚步声,心跳愈发激烈,只紧紧捂着胸口,心却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6章 没能见鬼   那厢见得她那紧张得有些沉重的喘息声,却是斜勾了唇,一步步走至她跟前,站定。   听得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前,冯落樱努力深吸调整心绪,是她请求父亲现身的,而今父亲既然出现了,就意味着赵家着实有冤情,她身为赵家孤女,不可以胆怯,不可以退缩。   冯落樱牙关紧咬,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父亲的模样,但又听说父亲乃是斩首而亡,冯落樱打了个寒颤,这就意味着,眼前的父亲是没有脑袋的。   冯落樱瑟瑟发抖,可紧抿的唇瓣却容不得自己半分退缩,终于,她尝试着睁开眼来,微眯的眼缝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素黑的靴子,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扑通扑通的心口,目光慢慢往上移,可目光所及依旧只是黑衣,只见她又是一个冷颤,深呼吸,继续向上看去。   而那袭黑衣见得冯落樱这惊恐无比却又不肯退缩的模样,双手负后,唇角微勾,期待着她看清自己以后的神情。   那厢冯落樱终是将目光移到了脖颈之上,紧随而来的却是一声尖叫,刚刚出声,便被眼前人捂住了口鼻,目及冯落樱那惊大的双眼,黑衣有些莫名的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叫什么叫,见鬼了?”   冯落樱点了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她倒是想见鬼,且也做好了见鬼的准备,可偏偏见到的不是鬼。   黑衣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只当她是被吓破了胆,却是嗤讽的挑了眉梢,“这大半夜的,你跑这儿来做什么?你是哪个宫里的?”   冯落樱刚要回答,可一想宫规有定,宵禁后不许无故出门,看眼前人质问她的语气,似乎并非普通太监,万一是巡防的侍卫,抓住她上报之后,定逃不过一顿处罚。   心念及此,冯落樱张口指了指自己嘴巴,“伊伊呀呀,咿呀咿呀。”冯落樱一路上因为凉风花香,不停的喷嚏,以至于鼻子有些齉,声音也若见喑哑。   黑衣闻声不由得皱了眉头,是个哑巴?   冯落樱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恐他不相信,便复而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而后又闭着眼摇晃身子走了几步,然后指了指黑衣,然后突得睁大了眼睛,左看右看,一副很是惊恐的模样,口中还不忘加上咿咿呀呀。   黑衣看着她做的那一连串动作,再看她披散的头发,也确实是那已经就寝的模样,“你是说,你本来在睡觉,结果梦游了,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然后被吓醒了?”   冯落樱一听他看懂了自己的意思,高兴得鼓掌相和,使劲点头。   黑衣微挑了眉梢,看她一袭深紫衣服,虽说面相不算老,但这么老气的衣服,估计也只有宫人会穿,黑衣看了看月色,时候也的确不早了,倘若不是那穿戴整齐的外衫,梦游一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黑衣若见沉眸,若她真是个哑巴,叫她看见了也无妨,若是装哑,那此事便值得推敲了,但他终只是抿了抿唇,打发她走了。   那厢冯落樱如获大赦,连提灯也顾不上拿,小跑着回了。而她走后,黑衣捡起那提灯,宫里的物什都有登记在案,缺了少了坏了旧了,都有指定的人修补替换,黑衣拇指磨裟着提灯上门的刻字,翔凤宫。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7章 原是利用   冯落樱赶回翔凤宫时众人都已歇下了,只是在开门之时,没注意到门槛,险些摔到地上,不可避免的声响吵醒了床下守夜的宫人,冯落樱歉然一笑,只说是起身喝水。   翌日,冯落樱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生怕有人调查,但一日相安无事,冯落樱悬着的心方又沉了下去。   却又是两日过去,冯落樱将绣好的绢帕叠得整整齐齐,借着王宝林在吴美人屋里时,给二人送了过去。彼时吴美人正因皇帝又宠幸晋封了其他人而低落,是以并未多在意这绣帕,王宝林则是嬉笑着收了。   吴美人兴致不高,冯落樱也无意叨扰,随后便回了屋,其后未久,王宝林也回了屋去,因为吴美人受宠而活络起来的翔凤宫,再次回到初入宫的沉寂,冯落樱是生性如此,可那王宝林便不知为何也安分了。   冯落樱对所谓你不来我不往的日子其实很满足,眼下院中正是花粉漫天的季节,能安安稳稳留在屋子里,对冯落樱而言是最合宜不过的了。   可打从正屋有人匆忙跑出去寻太医时,冯落樱的眸色终是沉了两分,王宝林听见动静,出了屋问询,声音不大,但冯落樱却也听得清楚,吴美人腹痛难忍,手上突然起了红疹。   那厢冯落樱既听见了声音,不能不前去看望,只待得冯落樱入屋,便见得王宝林霎时紧张的看着吴美人起满红疹的手,“我的好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这毛病?”   吴美人肚子正疼,看着玉白的手冒出的那些红疹,吴美人泪流不止,话音也带了哭腔,“我怎么知道!”   冯落樱则是看向吴美人的侍婢,“去准备些温水和干净的绢帕,一会儿或许用得着。”   那厢王宝林有些异样的眼神看向冯落樱,“妹妹曾说球兰花粉会致人起疹,可就是这般情状?”   冯落樱眸色微沉,却也只能应道,“是。”   便听得王宝林若见迟疑道,“吴姐姐既然明知球兰花粉有毒,为何还要接触?”   吴美人却是薄怒凝眉,“我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么可能明知有毒的还会去碰?况且我这几日一直都呆在屋里,何曾出过门?”   王宝林却是点了点头,“也是,妹妹我一直陪着姐姐,也知道姐姐不曾出过这宫门。”王宝林王宝林若见斜勾唇角,微眯了眼,“不过听说冯妹妹曾经趁夜出过宫门,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话音刚落,吴美人如刃的目光剜向冯落樱,随即便听得王宝林乍然若惊,“那绣帕……”   王宝林欲言又止,却也足矣让吴美人明白她的意思,细想来,她们三人中只有冯落樱夜里出过门,且平日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偏偏那绣帕又是她亲手缝制亲手送来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在绣帕上动手脚?   冯落樱听得王宝林那声声言辞,却是若见沉眉,约莫自打她说球兰有毒之时,王宝林便已是做了如此打算罢,以姐妹情谊之名迫她绣了两方一模一样的绢帕,再将那方动了手脚的绣帕和吴美人的对换,待得吴美人毁了容颜,势必将此事怪罪于冯落樱头上,而王宝林则可以此一石二鸟,除去忧患。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8章 太医萧宇   冯落樱却似未看出二人对她的怀疑,只是淡淡道,“不知姐姐可还记得早膳用过什么?”   王宝林闻声神色微变,冯落樱太过冷静,就好似极有把握能洗清罪名一般,而这迫使王宝林不得不将此事再说得明白些,“冯妹妹问这话有何意义,早膳乃是小厨房做的,我们姐妹用的都是同样的菜式,为何偏偏就吴姐姐腹痛了?可见问题根本不在早膳上,而是在其他地方。”   那厢冯落樱却是连看她一眼也不曾,直视向吴美人,“是否有问题还得等太医到了才能定夺,王姐姐这般着急下结论,未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王宝林若见恼怒,“你胡说什么?!”   冯落樱目光依旧在吴美人身上,她不信吴美人当真就是那蠢笨之辈,而吴美人对上冯落樱淡然笃定的目光,终是嘱咐人去查了。   那厢王宝林见有人去了小厨房,却并未显得有多不安,而冯落樱也明白,现已将近午时,眼看便是用午膳的时候,早膳只怕早就处理得一干二净了。但冯落樱亦是淡然自处的神情,让本来胜券在握的王宝林隐隐有些不安。   婢女回来禀报,早膳已经是什么也查不出了,吴美人捂着肚子,脸色有些晦暗。那厢王宝林则是微见挑眉,“冯妹妹还有何话说?”   冯落樱却是微微一笑,“无话可说。”   正待王宝林就要给冯落樱定下罪名时,太医终是来了。   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衫太医服大步而来,普通的容颜上,一双墨黑而又明亮的眸子显得格外好看,冯落樱记得冯县令说过,看人需看眼,一个人正直与否,性情如何,大多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端倪,而冯落樱看到的,是一双明澈无暇的眼睛,带着宫中少有的纯粹。   便听得那人弯身一礼,“下官萧宇,给诸位小主请安。”   那厢吴美人疼得厉害,便也顾不上那许多,招手唤之上前,“太医,你快给我看看这是怎么了?”   萧宇大步上前,微躬着身蹲坐于旁,凝神诊脉,只待时过须臾,剑眉微拧,“不知小主之前食用了什么?”   吴美人尚未及应声,便听得王宝林语道,“早膳吴姐姐和我们用的都是一样的吃食,我们都好好的,想必早膳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萧宇微微侧首对着王宝林,却并未抬眸,只是轻语,“小主此言差矣,身子体质因人而异,若是误食了本该忌口之物,便会出现病症。”   王宝林被他这话一堵,努了努唇没再说什么,便听得萧宇问向吴美人,“小主平日可有何忌口的?譬如腥气食物?”   吴美人摇了摇头,“没有,今早吃的也都是平日用的那些,没什么特别的。”吴美人额汗细密,“不论如何,还请萧太医先开方子解了腹痛罢!”   萧宇却是微微摇头,“是药三分毒,需对症下药才可有效,否则反而伤了小主身体。”   冯落樱闻言却是眸色清明了几分,这萧宇适才对王宝林的否决也好,而今对吴美人的规劝也罢,皆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却隐约带着一股子执拗,若换做是其他太医,只怕如何能讨小主欢心才是要紧,何曾敢这般直言不讳?不过偏就是他这种死脑筋,反倒让冯落樱觉得有那么些许可信。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9章 掉包嫁祸   只听得王宝林语道,“那依太医看,这会不会是误食了球兰的症状?”   萧宇眸色微变,却是仔细为吴美人看诊,最终点了点头,“倘若误食了球兰,一两个时辰之后确实会出现腹痛现象,且常伴随皮肤疼痛虚弱无力,而小主手上的红疹,似乎也有些像是球兰敏症。”   王宝林一听太医肯定了她的说法,便是瞪视向冯落樱,“你还敢说不是你?”   萧宇听得这一语,却也有些了然,墨黑的眸子有些深邃,自打当上太医这几年,虽然有些事见得已经够多了,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抵触,是以也是转头看向那个被指控的人。   冯落樱对上三人的质疑,只是静静道,“球兰虽有毒,可除了花粉外,其他皆需入口才会引发病症,试问我要如何在吴美人的膳食中加入球兰?”   “翔凤宫小厨房负责的是我们三人的膳食,若无特别吩咐,我们三人用的都是同样的菜式,你的宫人若是趁取膳的时候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王宝林轻语说着,眼底泛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光亮。   冯落樱神色依旧淡淡的,却是微勾的唇角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只是道,“王姐姐这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出,只是今早如意是第一个去取膳的,若要下毒,那我如何能知那些是要送去给吴姐姐,而那些又是王姐姐的呢?”   王宝林努了努唇,微滞的眸只是一瞬,复而却是笃定道,“这种事,一问不就知道了?”   冯落樱唤了如意上前,“你可曾问过?”   如意颔首束手,“回小主的话,奴婢只是问了哪些是小主的,至于其他两份那些是吴美人的,奴婢并不知晓,此事当时在小厨房的人都可作证。”   冯落樱复而挥了挥指打发了如意退下,那些王宝林袖中手紧扣,对上冯落樱太过淡然的神情,王宝林的心绪渐渐有些焦躁,“入口的食物也不止早膳,倘若有人将花汁之类的浸染在绢帕上,吴姐姐用膳饮水总归是会接触入口的,何况吴姐姐手上的红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冯落樱却是眸色微沉,想起她和如意为了赶绣这绣帕,熬得眼睛都红了,到头来却只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冯落樱若见沉了眸色,“那便请太医查看绣帕,是否真的有所谓球兰花汁花粉。”   那厢吴美人的绣帕就搁在手边,萧宇道了一句冒犯,随后便取来放于鼻下轻嗅,只见得他眉头紧蹙,“这绣帕,确实有球兰气息,球兰花香不浓,但花粉甚多且刺激肌肤,极易引起敏症。”   一语落定,王宝林扬眉一笑,一副看你还能怎么办的模样。   吴美人本是肚子疼得厉害并不想说话,可至此却也不得不怒言相向,“好你个冯落樱,看着你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心底竟然这么狠毒,倘若我的手因此而毁,你也别想能有好日子过,我要把此事上报给皇上,将你这恶毒妇人打入冷宫!”   冯落樱闻声指尖微颤,却是有些薄凉的叹了一声,这便是所谓宫中姐妹么?“敢问王宝林,我赠予你的那方绣帕现在何处?”   王宝林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却是讽笑,“你不会是想说,我把你给我的绣帕和吴姐姐的换了,借此来嫁祸于你吧?”   冯落樱黯然垂眸,若是可能,她也不希望自己辛苦绣出的物什变得这般肮脏,但终只能道,“还请王宝林将绣帕拿出来。”   王宝林冷冷一笑,当初冯落樱赠绣帕时她便看过了,两方绣帕几乎是一模一样,加上吴美人本来对那绣帕也未见多上心,如何能认得出哪个是她的。   为表现出自己的清白无辜,让冯落樱放弃挣扎甘心服罪,王宝林终是遣人回屋去取绣帕,且一面冷笑道,“你看见了,我根本没带那绣帕,自然也没有所谓栽赃嫁祸的机会。” 第一卷 初心如玉,盛宠惹算计 第10章 水落石出   冯落樱只是沉默,可那厢萧宇看她的眼神却已不复责怪,他能看得出,冯落樱是无辜的,只因她的眼中有黯然有失望甚至有那么一丝不忍,但却没有任何心虚的模样,所以他相信,冯落樱是无辜的,且相信冯落樱有那澄清冤屈的本领。一时之间他竟忘了所谓的明哲保身,而是选择静静的等着事情告破。   那厢有人取来了冯落樱送给王宝林的绣帕,冯落樱终是看向吴美人,“还请吴姐姐看看这两方绣帕,有何不同。”   吴美人紧抿了唇,接过绣帕对照看着,王宝林微见蹙眉,难不成绣帕真有什么不同之处?   吴美人强忍着痛反复查看两方绣帕,须臾,微颤的手将那两方绣帕扔在地上,脸上因为愤怒而更添了些许细汗,“王艺,你好毒的心肠!”   王宝林闻声一颤,心底下意识的不安,却是强作镇定,“姐姐这是作甚,该责怪的人是冯御女,不是妹妹我啊!”   那厢吴美人气得腹痛更甚,已是说不出话,便只听得冯落樱微微垂眸轻语,“两方一模一样的绣帕,花式花色甚至是针脚都毫无差别,但王宝林可能没有注意,那几朵木芙蓉花蕊上,绣着你和吴美人的姓氏。”   这本是她的一点小心意,虽说三人同绣帕,但若有名字,也能显得更加巧妙用心些,所以她和如意费尽了心思,用花蕊曲边,隐约勾勒出二人的姓氏,虽算不得多么规整,但仔细一看却也是可以辨认出的。   当初赠予绣帕时,冯落樱将绣帕叠得整整齐齐,让姓氏正好出现在正中位置,而两手托递间,有意遮住了其他部位,突出了构成姓氏的花蕊,而这,也才是吴美人当初那句,“你有心了。”的真正含义。   但王宝林当时的心思全在花色花式上,根本没有顾及冯落樱的心意,加上王字本就笔画少,是以王宝林没能认出。   那厢王宝林显得不可置信,上前拾起两方绣帕对照看着,须臾,终是见得她脸色大变,微颤的唇看向吴美人,“这,这都是冯落樱安排好的,有意陷害我和姐姐啊!”   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自打将两方绣帕亲自递给两位姐姐手上,我便鲜少出门,与两位姐姐不曾来往,适才王宝林也已说了,绣帕被你放在你屋子里,试问一个足不出户的我,要如何拿走你的绣帕做了手脚,然后又如何与吴美人的交换,且还不让你们二人察觉?”   话止于此,冯落樱已是不想再说下去,吴美人自然也是已明白过来,加上冯落樱先前提起的早膳一事,而今想来,也正说明了是王宝林下了药。   那厢吴美人情绪激动,腹痛也愈加明显,冯落樱余光看向身侧如意,“将清灵露给太医看看,若是可以,便给吴姐姐用罢。”   吴美人记得那清灵露,是当初冯落樱给王宝林解花粉症的。   如意应了声,将小瓶递给了萧宇,萧宇闻了闻,点了点头却是看向吴美人,“此药正好可解小主的红疹,至于腹痛,下官这便去抓药来。”   吴美人见得到太医肯定,方命侍婢接过了药瓶。复而怨怒看向王宝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来人,将这毒妇送去尚功局,着宫正司好好处置她!”她倒是想现在就去面见皇帝,可奈何自己现在腹痛难忍,手上又不堪入目。   那厢王宝林颤了颤身,却是恶狠狠的瞪向冯落樱,“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分明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