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光四十七年年初,下了一场大雪,天地茫茫,寒意重重。 陈伯的骨疼病又犯了,愈演愈烈,正当此时,苏吟秋在青州收到了一封来自京都的家书。 向来对她不闻不问的苏家突然派人来要把她接回京都。 她原本就打算在及笄之年去一趟京都,苏家此举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陈伯年纪大了,旧疾反反复复,让她有点放心不下。 陈伯是母亲的义兄,当年父亲意外坠马身亡,母亲隐隐察觉其中有蹊跷,暗自调查,不知为何也惨死在马匪的刀下。 之后,陈伯按照母亲的意愿将苏吟秋带回了青州老家,自此和苏家断了联系,一呆便是十二年。 苏吟秋的祖父曾是帝师,深受先帝敬重,苏家在京都也算是有些名望。 父亲是苏家嫡长子,按照族规本该继承家业,却不料英年早逝,这才让二叔苏长仁捡了个大便宜。 如今祖父已然仙去,偌大的苏家只怕早已没了她的立足之地。 可即便如此,苏吟秋还是要去。父母之死有太多的可疑之处,这些年在青州又陆续有不速之客造访,想必也是因当年之事而起,若不查清真相,还以公道,她心中总觉难安。 陈伯瞧出了她的心思,拉着苏吟秋的手细细同她说道:“陈伯老了,再也护不住你,你一向机敏,应该知晓其中的厉害。青州有你大师傅和二师傅照应,你无须挂碍。只是此去多有凶险,你万不可胡来,事事须谨慎小心。” 苏吟秋一一点头,泣不成声。 陈伯取了早就备好的包袱给她:“里头的发簪是你母亲留下的,生前嘱托说等你决意回京之时给你,另有一枚钥匙,可在京都城南平安坊的地字号当铺取回你母亲为你存的一样东西。你且放心去吧。” 翌日,苏吟秋便含泪拜别了陈伯,上了苏家派来的马车。 来接她的只有一个丫鬟和车夫,车夫倒是老实本分,那丫鬟却很不识抬举,目中无人的样子,浑然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 苏吟秋心中明白,约莫是有人故意为之。 离了青州,一路向北,苏吟秋有千万的不舍,望着马车外面的冰天雪地,拢了拢白旧的粗布夹袄将头埋深深埋了进去,不想叫旁人瞧见她的酸楚。 那丫鬟聒噪,路上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京城如何如何的热闹繁华,苏府如何如何的华贵气派…… 好似在苏吟秋这个乡下来穷酸小姐面前找到了一种自我满足的优越感。 苏吟秋从不反驳,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剪水秋眸亮莹莹的瞧着她,天真纯良,仿佛充满了对金玉繁华的向往。 “哼,一副没没见过世面的穷酸相!偏偏还是苏家的小姐!”丫鬟心中鄙夷,更有些不忿。 多亏了丫鬟口无遮拦,苏吟秋大概听懂了苏家此次接她回京的目的。 原来是端亲王王妃病重之时,浑浑噩噩想起了当年端亲王与苏父曾经定下的一门亲事。苏父自小便是皇子们的伴读,与端亲王更是生死之交,苏吟秋一岁时双方父母便交换了信物定了这门娃娃亲。只不过后来父母双双殒命,端亲王也在五年前病逝,这门亲事再无人提起。 端亲王王妃近来玉体欠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忆起往事,这才旧事重提。 既然是端亲王王妃提起,苏家自然乐意不过。 毕竟,端亲王的生母裕太妃是当今太后的胞妹,多年来圣宠不衰,若是能与端亲王府攀上亲家,日后定时平步青云,仕途坦荡。 定亲的事,陈伯提过一次,那枚发簪便是信物,苏吟秋深知这是她冠冕堂皇回京都的唯一筹码,藏得极为小心,从不离身。 日夜兼程一个月,离京都还有一百多里,人困马乏就在路边找了家客栈休息。 那丫鬟一路上见苏吟秋软弱好欺,更加放肆无理,夜里抢了苏吟秋的床铺呼呼大睡。 苏吟秋蜷缩在床脚,将自己纤弱的身躯裹在破旧的棉袄里头,小巧的耳朵却时时警觉。 忽然,一抹黑影从窗外溜进,鬼鬼祟祟。 盈盈月光下,只见那黑影来到床前蓦地发狠,一手捂住床上女子的口鼻,旋即手起刀落,狠狠的扎进了温热的胸膛。 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目睹了这一切的苏吟秋死死的咬住唇角,不敢发出声响,只将自己的身躯慢慢的,慢慢的挪到黑暗的角落中。 黑影杀了人并未离去,窸窸窣窣的一阵翻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吟秋自然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若是被发现,下一个成为刀下亡魂的只怕就是她了。 这时,又有一个黑影破窗而入,快如鬼魅一般索了那人的命。 “谁!”对方很是警醒,回头发现了蜷缩在黑暗中的苏吟秋。 苏吟秋只觉得脖颈一凉,冰冷的利器便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瞪大了一双黑亮清透的眼眸,不知所措。 那人受了重伤,血浸湿了半边衣衫,肩胛处的一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他的脸颊染着血污,五官刚毅,轮廓深刻,幽深的瞳孔映着杀伐果断的狠绝。 男人迟疑的片刻,楼下追兵已然围追了上来。 不及多想,看来只能冒险一搏了。 “跑得动么?” 男子嗓音低沉,一手拎起苏吟秋的衣襟,不待她回答便利落的推开另一侧的窗户,扔小鸡一般将她扔了下去。 “不想死,就快跑!” 好在苏吟秋穿得厚实,落地时又有一堆草垛垫着,倒也不疼。 “快追!在这边!” 这一声呼喝,那群杀手立马就注意到了苏吟秋的踪迹。 她知道,她被人当成了挡箭牌,可是没有人会听她解释,她只能跑,拼命的跑。 箭矢“咻咻咻”的从耳边擦过,她不敢停下来,只能咬紧牙关一直跑,一直跑。 寒风瑟瑟,呼吸到肺里仿佛都能冻成冰渣。 不多时,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箭矢也慢慢停了。 苏吟秋浑身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客栈方向,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皑皑的雪地上,纯粹的白映衬着妖冶的红,凄艳绝伦。 那男子竟一人从后方将八九个黑衣杀手悉数斩杀!难怪他要将她抛出,原来是拿她当诱饵,鱼目混珠。 “过来!”血泊里,男子强撑着屹立不倒,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 苏吟秋本能的向后退,这个疯魔一般的男人,只剩半条命还要与人搏杀,一身的血气满眼的煞气,仿佛天生喜爱杀戮的恶鬼。 她心中盘算着,此时他已重伤,若此时逃走,他未必追得上…… 那男子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唇角微挑,气息不乱:“老子再不济,杀你也绰绰有余!你过来,扶我一把,我不杀你。” 苏吟秋并不信他,只是看着那一地的横尸,心里有几分忌惮。 第二章 男子伤势很重,幸好援军赶来的及时,只是没有医师,一帮大老爷们糙手糙脚的也不会包扎,气的男子摔杯子骂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极了欺男霸女的流匪。 苏吟秋心中鄙夷却不敢吱声,只安安静静的缩在一角,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意。 “你,过来!” 可终是躲不过男子毒辣的眼睛,顺手一指,使唤道:“你过来,给老子包扎。” 苏吟秋打着哆嗦慢吞吞的站起来,眸子里满是不安和畏惧,好似眼前的男子是会吃人的猛兽。 站在男子旁边的副将瞧着苏吟秋小脸惨白怕把人吓傻了,赶紧宽慰一句:“姑娘莫怕,我们都是军人,不会滥杀无辜,你若是替我家将军治好了伤,我们必用重谢。” 苏吟秋大约是看那副将斯斯文文的,长得和善,怯生生的问了一句:“那,能放我走么?” 副将还未开口,男子已经不耐烦,三两步跨过来拎着苏吟秋往脚边一扔:“老子刚救你一命,哪来那么多废话?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苏吟秋脖子一缩,如同受了惊的小兔,黑亮的眸子包着水光,叫人看着心中有些不忍。 副将瞧着暗自叹气,他家将军什么时候才能懂得怜香惜玉,莫怪世人都叫他“活阎王”,平白浪费了一张俊朗的皮囊,活脱脱就是一个讨命的主。 “再磨蹭,老子死了拉你陪葬!” 苏吟秋禁不住他的威吓,只得乖顺的跪在榻前为他止血包扎。伤口狰狞可怖,血流不止,饶是苏吟秋自小跟随陈伯四处行医也极少看到这般惨烈的伤势。 男子倒是硬气,苏吟秋挟私报复,故意重了几分力道,对方也面不改色,一如平常。 突然,男子伸手,粗糙的指腹捻了捻苏吟秋的脸颊,苏吟秋畏惧之余面露惊恐,却见对方指尖捻下一抹干结的血迹。 想来应该是方才遇到刺客的时候不小心飞溅上去的。 “你叫什么名字?” “陈青青。”苏吟秋随口胡诌。 “多大了?” “十五。”确切来说,再过三个月才满十五。 “来京都做什么?” “小姐来京都投奔亲戚,我只是同行伺候的丫鬟。”苏吟秋应对自如。 “你是丫鬟?”萧云弈眉梢挑了挑,抓住苏吟秋小巧的手腕,干瘦干瘦的一截,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碎一般。 细看手指纤细匀称,虽没有大户千金的细滑柔嫩,但也不似干粗活的小丫鬟,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一层薄茧,应是长期执笔所致。 显然,这小东西不老实。 “那方才的刺客为何杀你家小姐?”萧云弈并不质疑,继续发问。 “我也不知,许是谋财的强盗,见我与小姐无人看护便起了歹意。”苏吟秋心中有些发慌,只怕对方再追问下去会露出破绽。 萧云弈此刻心中已有了考量,这小丫头十句话有九句是编造的,行迹也十分的可疑,怕是有人故意送到他身边的探子。 “既然你家小姐已经死了,你也没了依靠,不如日后就留在我身边当个暖床的丫鬟,本将军自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擦净苏吟秋脸上的灰垢,捏着她精巧的下巴挑挑拣拣:“长得还算有几分灵气,就是身材平了些,不过这荒山野岭的,聊胜于无。” 苏吟秋浑身僵直,面如雪色,心中惊骇难以言喻。没想到堂堂将军也会有这般无耻之举,简直与山匪流氓无异! 回过神,袄子已被撕扯开来,细白的脖颈暴露在寒气之中。 生平头一次,苏吟秋动了杀念。 杀他并非不可能,但客栈外面还有他的手下十余人,一旦被发现,她绝无活路。 此番入京都为父母之死查寻真凶她筹划已久,不甘心就此丢了性命。 萧云弈欺着她,眼见她眸光转动,心思百转,平定出奇,不由问:“你不怕?” 苏吟秋樱唇略略泛白,像是厌极了身上的男子,声音冷清:“怕有何用?” 事已至此,惊慌惧怕,歇斯底里也是于事无补,怪只怪她自己太过大意,没有在援军赶到之前杀了他。 如今为了活命,她不得不舍下这一身的清白。 就当是被恶犬咬了一口罢了。 伤口因为方才的压制已经隐隐开始渗血,艳丽的红绽开大朵大朵的花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萧云弈没有继续,沉重的身子倒在一侧,鼻息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 仔细一嗅,香气竟是从苏吟秋的体内散发出的,不同于熏香也不同于迷香,闻所未闻,悠悠浮荡,扰动着他一向紧绷着的神经,带来了一丝的倦意。 苏吟秋不知道对方为何中途停下,只是被他铁箍一样圈着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来,微微挣了挣。 “别动,你若再动,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苏吟秋立时老实了,一动不动僵直着身体,直到肩膀发酸腰肢发麻,旁边的男子呼吸渐渐均匀,束缚着她的力道也松懈了些。 轻轻侧了侧身,对方没有反应,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苏吟秋看了一眼那张脸,说话的时候凶神恶煞,令人生厌,没想到睡颜竟意外的天真纯净,就连眉宇也柔和了几分。 按理来说,身为一军将领,对方的警觉性应是极高的,即便是睡梦也不会太沉。可苏吟秋从他怀中挣出,他还双目紧闭,似乎毫无察觉。 她思量着,若是此时杀了他,易如反掌。 可对方的身份并不简单,手下又人多势众,杀了他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离开这里要紧。 苏吟秋故意将衣衫和头发弄得凌乱,轻手轻脚的推开门。 门外的守卫立马将她拦住,她备好了说辞,面颊微红,柔柔弱弱道:“你家将军让我烧些热水梳洗一番,明早好跟随你们一同回京。” 守卫也是个机灵的,心想:将军受了重伤还能如此威猛,真叫人好生佩服。 没多想就让她去了,这一去,直到天蒙蒙了再也没见着人回来,倒是客栈里的马全叫人给放倒了,拉稀不止,只怕没有个一两天都缓不过来。 次日清晨,副将战战兢兢的敲门进屋,却见萧云弈手中捏着一把钥匙坐在床榻边,微微有些走神,嘴角还悬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没眼花吧?将军竟一个人坐着发笑!且这笑容,怎的那么叫人瘆得慌? 副将惊骇至极,硬着头皮上前:“将军,昨晚休息得可还好?” 不过这话问的也是屁话,将军自幼阳气过旺,体内常有烧灼之感,多年来夜不能寐,寻遍了天下良医都未能治愈,只怕昨晚又是忍着伤痛强行闭目养神罢了。 “徐海,本将军昨晚睡了一个好觉,神清气爽!”萧云弈笑意更深,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往日的急躁。 “将军,您是说,您睡着了?这……这么说您的身体……”副将徐海又惊又喜,难以言表。 “未必,许是和昨晚那个丫头有关,我隐约闻到她身上有股异香。” 徐海风风火火,拧身就要出门:“那末将这就派人去把她找回来!” “不必了。”萧云弈把玩着手中的钥匙,嘴角轻扬。 那丫头鬼精得很,既然昨晚能在戒备森严的客栈逃出去,说明还是有些手段的,此刻即便去追也很难寻到她的踪迹。 这枚钥匙做工精细,不似寻常之物,想必对她而言另有含意,说不定无需他费力去找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第三章 苏吟秋逃出之后害怕被那男子派人追击,雇了辆拉板车抄小路急急的赶往京都。 到了城中,下车一摸怀里,这才发现陈伯临走前给她的钥匙不见了。这一路她没有遇到什么人,随身的物件也保管得很好,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在客栈时顾着逃跑,一时没留神把钥匙弄丢了。 此刻,那钥匙只怕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人并非善茬,身份也不简单,看来还需在京都先安顿下再想法子将钥匙拿回来。 苏吟秋思量了一番,先去了苏府。 苏府的老宅乃是先皇所赐,比寻常官宦家的宅邸要气派一些。不过如今也只是华贵的表面文章罢了。 叔父苏长仁才干平平,做了八年的五品工部郎中,无功无过。每月仅有一百两的俸禄,若不是靠祖父在世时留下的一点家业,怕是连自己的妻妾都养不活。 苏吟秋看了许久才上前,轻轻叩响苏府大门。 听到家丁传话,苏家主母秦春英匆匆赶到门前,远远的就瞧见苏吟秋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绣花袄,手里抱着沉甸甸的包袱,笑眼弯弯又带着几分羞涩的望过来,脆生生的喊了神:“婶娘。” “你是吟秋?”秦春英脸色不大好看,两日前她刚得到消息,说苏吟秋已死于城郊百里外的客栈中,怎么此刻又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了苏府?莫非是活见鬼了不成? “婶娘,您怎么不认识吟秋了?”苏吟秋疑惑的颦了颦眉,一脸的天真纯良,丝毫未察觉秦春英的心中百转千回的恶毒算计。 秦春英反应很快,忙上前热络的扶住苏吟秋的肩,和善亲切的笑道:“多年不见,婶娘确实有点认不出了。想当初你离开京都的时候不过那么点大,如今已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快,快些进来,不用这般的生分。” 苏吟秋让秦春英牵着进了门,只是怀里的包袱怎么都不肯撒手,非要自己拿着,任谁都瞧得出里头有贵重的东西。 进了院子走过回廊,苏吟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四处张望,满脸都写着向往与惊叹。 这便是祖父留下的老宅,父亲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离开京都前她也住在里面,只是当时太小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吟秋,老爷不是专门派人去接你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的?”秦春英把人带到客厅,让下人送上来一份精致的糕点。 苏吟秋一下子便被晶莹剔透的桂花糕给吸引住了,迫不及待的拿了一块大口大口的吃,单纯无害的模样,瞧不出一点的心机。 “那日晚上在客栈我吃坏了肚子,蹲了一趟茅房回来发现一群黑衣人在附近鬼鬼祟祟,我心中一害怕就躲了起来,等天亮再去找他们人就没了。”说到这里,苏吟秋似有几分委屈,耷拉着脑门抽了抽鼻子道,“我头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京都该怎么走,还好遇到了一位赶车的大伯好心带我一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春英言词亲善,心里却想着,原来是闹肚子让她逃过了一劫。 不过也无妨,这丫头看着呆蠢,又是个吃货,拿捏住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东西还在她身上就好办。 “兰芝,慧茗快过来,这是你大伯的女儿吟秋,快叫阿姐。” 苏兰芝和苏慧茗一前一后走进来,一个穿着桃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一个穿着梅花纹春锦长衣,头上的珠花发簪一样顶一样好看,瞧得苏吟秋的眼底满是羡慕。 苏兰芝是秦春英的大女儿,和苏吟秋是同岁,只不过苏吟秋大她两个月。苏慧茗是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三,两人都出落得亭亭玉立,再加上调教有方,言行举止端庄雅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阿姐。”苏慧茗轻轻唤了苏吟秋一句,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倒没什么恶意。 苏兰芝却打从心里瞧不上土里土气的苏吟秋,她在京都虽不是数一数二的才女,但轮姿色也不比名门望族的千金差几分。京都那些登门求亲的青年才俊,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要嫁的皇亲国戚,王孙贵胄。 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她的美貌。 奈何机缘难遇,一直不能得偿所愿。 可她苏吟秋,一介乡野村姑,什么都没做便有攀龙附凤的好运从天而降,这让她怎能不气愤,怎能不眼红! “阿妹,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苏吟秋故作痴傻,懵懂无知的抬头问她。 苏兰芝敛了敛心神,收起眼底的怨毒:“看阿姐吃得这么香,想必是饿坏了,咱们苏家有的是好吃的,你多吃点。” “谢谢阿妹,你真好。” 苏吟秋吃完了点心被丫鬟带到了一间阴潮的小木屋。这本是闲置堆放杂物的,秦春英方才特意让下人收拾了一番,给她一个乡野丫头住,也不算委屈她。 待人走之后,苏兰芝再也憋不住心中的不甘,拉着秦春英的手哭求:“阿娘,您看看她那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若是真嫁到了端亲王府,岂不是丢了我们苏家的颜面?” 秦春英自然要为女儿考量,安抚道:“莫急莫急,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草包,随便打发了便是,等拿到了信物,飞上枝头的还是我们兰芝。” 有了秦春英这番话苏兰芝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只不过光是打发了并不能让她安心,她要的是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当晚,苏长仁回府,秦春英并未提及苏吟秋之事,他近来公务繁忙也无暇过问家中琐事,回家用了饭倒头便睡下了。 到了夜深人静,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有贼!抓贼!快抓贼!” 苏家上下的平静被打破,老老小小披着氅衣推开房门,便瞧见一个纤小的身影举着根烧火棒一边嚷嚷一边追打黑衣人。 家丁们围上来合力帮忙将那黑衣人按住,扭送到了苏长仁的面前。 “怎么回事?家里怎么会进贼?”苏长仁开口责问,又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你又是谁?” “叔父。”苏吟秋上前见礼,眸中隐隐有泪光,哽咽,“我是吟秋……多年不见,叔父您可安好。” “你是阿哥的女儿吟秋?”苏长仁闻言有些惊异,走进两步细看,眉眼间确实和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回头不免责备秦春英:“吟秋来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秦春英要做的那些事上不得台面,不敢叫苏长仁知道,本打算拿到了信物让苏吟秋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回头再找个理由说服苏长仁让苏兰芝代替她嫁入端亲王府。 以秦春英对苏长仁的了解,事情发生到那个地步即便是他对苏吟秋的死有所怀疑,也绝不会眼睁睁的放弃攀附端亲王府的机会。 可这如意算盘如今却叫苏吟秋这一顿乱棍给打空了。 第四章 “对不住老爷,是妾身思虑不周,本想着老爷今日太过劳累,不想打搅老爷消息,等明日一早再告知老爷。”秦春英赶忙请罪,言词恳切又透着对苏长仁的关心。 苏长仁自不会因此怪罪她,只是看了一眼被抓住的窃贼,略有不快:“这不是后院洒扫的阿丙么?怎么也行起鸡鸣狗盗之事了?你这后院 主母怎么当的?” 阿丙确实是苏府的下人,但听的却是秦春英的吩咐。 她让他趁着夜深人静去苏吟秋的房中偷出她的随身包袱,可没曾想刚一推开门,黑灯瞎火的迎头就是一记闷棍,打的他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机,只得仓皇逃窜。 秦春英暗骂阿丙办事不利,连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还连累她被老爷责备,真是成事不足办事有余。 “老爷教训的是,妾身确有疏忽,让吟秋受惊了。老爷放心,此事妾身定会严惩,以儆效尤。” 苏长仁疲累不堪不想再多做纠缠,打了个哈欠不奈烦的摆摆手道:“你看着处置吧。吟秋刚到京都多有生分,她父母不在你这个婶娘便是她半个娘亲,和端亲王府的婚事你上点心,明日早些买点礼物陪着吟秋去拜会一番,别丢了苏家的颜面。” “是老爷,妾身一定照办。”秦春英颔首行礼,一副贤妻的表象。 “先这样吧,本老爷乏了。” 苏长仁言罢正要回屋,衣摆一紧,扭头一看,苏吟秋眼圈微红,泪水闪动,轻咬着唇畔,楚楚可怜。 “叔父,我怕……” 说实话,这么多年不见,苏长仁对苏吟秋并没有什么感情,若不是端亲王府的王妃突然提及婚约之事,他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个与大女儿年纪相仿的侄女。 只是苏吟秋生得五官清秀,眸光有神,怯生生看着他的样子无助又不安,心中竟有些不忍。 “怕什么?”连苏长仁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嗓音不自觉的轻柔了几分,好像生怕吓到了这只纯良胆怯的小兔子。 一旁的苏兰芝瞧得真切,心中十分的不满。 作为苏家的长女,母亲自小就对她要求严格。琴棋书画,女德礼数,缺一不可。她努力做得很好,但却极少赢得父亲的褒奖,更别说能拉着父亲的衣袖嗲嗲撒娇了。 可方才,父亲对苏吟秋的态度是那么的亲善温和,叫人忍不住嫉妒。 苏吟秋瘪了瘪小嘴抹着泪道:“叔父我怕黑,我想和阿妹同睡,可以吗?”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又似乎怕被拒绝,好看的眉头紧张的拧在一起,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傻孩子,当然可以。”苏长仁立即答应下来,心中似乎有一种被依赖的满足。 苏吟秋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女娃娃,她父母双亡,他是她唯一的至亲。这孩子单纯胆怯,日后等她嫁入了端亲王府,她对他的依赖便会变成他的助力,拉近他和端亲王府的距离。 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苏兰芝本就不喜苏吟秋,如今更是嫌恶,想着要拒绝,可苏长仁又嘱咐了一句。 “兰芝,吟秋初来乍到,想必不习惯,你与她同岁,多多照顾她,莫要欺负了她。” 有了苏长仁这句话,苏兰芝自然不甘违逆,只得毕恭毕敬的应答:“是,爹爹。” 秦春英瞧得出苏长仁看中苏吟秋的身份,心中虽不快,脸上却热络,上来拉着吟秋温笑道:“吟秋来,是婶娘照顾不周今晚让你受了惊,待会儿让厨房给你做碗元宵压压惊。眼下时候也不早了,老爷明天还有公务,咱们就别打搅他休息。” “恩,我知道了,谢谢叔父谢谢婶娘,你们待我真好。”苏吟秋脸颊泛着红晕,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又软糯好听,任谁看着都觉得这是一个乡下来的单纯没心眼的孩子,只要给点甜头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如此,苏长仁算是彻底踏实了。 原本他还有几分担忧,怕这孩子不是个善茬,回到京都借着端亲王府的势力找他的麻烦,如今一看,纯属多虑了。 到了苏兰芝房中,苏吟秋在屋里吃元宵,秦春英把女儿单独拉出来嘱咐两句。 “阿娘,爹爹也太纵容她了,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想睡我的床榻?您看她那一身又脏又破,臭得像隔夜的泔水!” 不等秦春英开口,苏兰芝就忍不住大倒苦水,连连抱怨。 这些话当着苏长仁的面她不敢说,但是在亲娘面前便没了什么顾忌。 “你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秦春英轻斥她一句,谨慎的瞄了一眼屋内,瞧见苏吟秋那吃货正喜滋滋的往嘴里塞元宵,这才压低声音同苏兰芝道,“你爹爹最看重的是什么你莫非不知?若是没有了端亲王府这门亲事傍身,谁会管她的死活?今晚便是绝佳的机会,你趁她熟睡翻找一下,仔细别叫她发现。” “可这定亲的信物您和爹爹都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若是找错了可怎么办?” “莫担心,你看那丫头一身的穷酸,想必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端亲王府定亲的信物定不会太寒酸,你捡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拿便是了。” 母女两人一番筹划,便将事情敲定,待拿到了信物明日一早直奔端亲王府,至于苏吟秋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穷酸丫头,即便是带她去,也不会入端王妃的眼。 是夜,苏吟秋吃饱喝足困意袭来,伸了个懒腰四仰八叉的往床铺上一倒,呼哧呼哧的开始打呼。 偌大的床铺,她一人便霸占了三分之二,苏兰芝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拿着笤帚将人当垃圾扫地出门。 只是想到母亲的嘱咐,又不得不忍这一时之怒,耐着性子守在一旁等苏吟秋睡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苏兰芝试探着唤了她几声,笃定她已然深睡才蹑手蹑脚的爬过去。 母亲说得没错,苏吟秋从头到尾穷酸至极,唯独一个做工精致的匣子被她搂在怀里,连睡觉都不肯撒手。 想必她要找的东西定在里面。 第五章 苏吟秋看着羸弱,细胳膊细腿,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苏兰芝暗暗使力抽了好几下都没抽动,匣子就跟长在她怀里的一样。 眼看就四更天了,苏兰芝急得满头大汗,使出浑身解数都未能得偿所愿。 好在苏吟秋睡得深沉,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一直砸吧着嘴。 突然,嘴巴凑过来,不偏不倚的对着苏兰芝的手腕咬下来,细细尖尖的牙齿嵌入血肉里:“嗷呜……鸡腿……” 苏兰芝疼得牙关紧咬,硬生生忍着没叫出声。 这个吃货,竟在睡梦中将她的手腕当成了鸡腿啃! 手腕上顿时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一点点往外冒着血珠。 此刻,苏兰芝将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唔……”苏吟秋浑然不知周围的危险,嘤咛着翻了个身,怀里的匣子似乎松动了些,这让苏兰芝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便也顾不得计较手腕的伤。 她抓住匣子的一端用力拔扯,许是手臂疼痛使不上力,苏兰芝干脆用脚抵住床榻边缘,以此借力。 “咚!”力道突然一松,苏兰芝猝不及防,一屁股重重的摔在地上,疼得惊呼一声。 “怎么了阿妹?” 这一声惊醒了苏吟秋,她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懵懵懂懂的样子。 “没,没事,我起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苏兰芝心虚,慌忙将匣子藏于身后,强忍着疼痛,若无其事道。 “打不打紧?要不要我陪你找婶娘看看?”苏吟秋关切的问。 “不必了,阿姐你不用担心,天快亮了,你继续睡吧。” 苏吟秋困倦不已,打了个哈欠:“那你自己小心,莫再摔着了。”说完重新躺下继续睡。 苏兰芝扶着桌椅爬起来,心有余悸,万幸没被苏吟秋发现。 虽说被咬了一口还摔了一跤,但到底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也不算亏。 悄悄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红色的绸布包裹着一只温润细腻的上好白玉簪。看这成色和做工,绝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定是端亲王府的定亲信物无疑了。 苏兰芝欣喜不已,暗暗将白玉簪藏好,又趁着苏吟秋沉睡将空匣子轻手轻脚的塞了回去。 此时天边已微微泛白,晨曦透过薄窗一点点照亮屋内的光景。 苏吟秋精致乖巧的睡颜被柔光笼上了一层恬淡迷离,那抹狡黠而深意的笑容从唇角一闪即逝,仿佛冬雪落入了暖阳,不留一丝痕迹。 辰时过后,苏吟秋才被唤醒。苏兰芝极不情愿的拿了一件旧款式的湖青色春衫过来,勉强心平气和道:“去端亲王府拜会不能太晚,免得旁人说我们苏家不懂礼数,你快些洗把脸换身衣服,我与阿娘在外头等着你。” 原本按照秦春英的意思,今日这一趟不必叫上苏吟秋,但昨晚经她那么一闹,府里几个妾室也都知道苏吟秋的存在,若是不带她出门,等老爷回来难免有人添油加醋,编排她没有主母的气量。 反正这定亲的信物已经到手,秦春英心中欢喜,暂且也能容忍得下苏吟秋。 她都算计好了,待会到了王府便让苏吟秋且在门外等候,自己领着女儿苏兰芝和信物去见端王妃。 官宦人家的女子从未抛头露面,也没几个人知道苏兰芝的容貌,加上两人年纪相仿,眉宇间也有两三分的相似,时隔这么多年想必端王妃也认不出谁是苏吟秋。 只要过了端王妃这一关,她有信心说服苏长仁,毕竟同样是嫁入端亲王府,侄女和女儿还是有差别的。 到时候,苏吟秋是灰头土脸的被赶出京都还是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这都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她女儿的富贵荣华和苏家的前程似锦。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吟秋从屋内出来,身上换了自己带来的青白色对襟粗布薄棉衣,下边是条月白绣花半身裙,虽是过时的老款式,套在她身上却半点不显老气,反倒是巴掌大的小脸衬得灵动俏丽。 她发丝又黑又密,宛若绸缎,挑了一半用枚桃木簪子随意的挽起,不施胭脂却香腮胜雪,不扫峨眉却细如柳叶,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任是无情也动人。 “阿妹,你那身衣裳太好看了,我舍不得穿。”苏吟秋出门看到光彩夺人的苏兰芝,微微低着头,略有几分拘谨,显然是自惭形秽。她捏着衣角咬咬唇问,“婶娘,我这样穿成么?” 乡下来得就是没眼界,这三五不搭的也敢去端亲王府丢人现眼? 可转念一想,本就没打算让苏吟秋进端亲王府的大门,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如何?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成!我们吟秋秀气,穿什么都好看。”秦春英违心的夸赞。 “那,婶娘,我们走吧。”苏吟秋半点没瞧出母女两人眼中的讥讽,一手揣着匣子一手抓着米糕,高高兴兴上了马车。 一路上,苏吟秋便被京都繁华的街市景象迷花了眼,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脂粉和食物的芬芳。 秦春英半路下车买了一贯上好的雀舌和五香斋的酥饼,听说端王妃平日就好这个,投其所好总是没错的。 到了端亲王府门前,母女两人便被那恢弘气派的府门给惊住了。 王府门庭紧闭,两尊瞪着铜铃大眼的石狮子威严森然,披甲的护卫持着长矛目不斜视,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秦春英暗暗吞了吞口水,心说皇亲国戚就是与寻常官宦人家不一样,若是兰芝能嫁入端亲王府成为日后的王府主人,那他们苏家的身份也会贵重几分。 “吟秋,端亲王府不比寻常,你不懂规矩,仓促进去怕唐突了端王妃。婶娘带你阿妹先进去看看,稍后有人来唤你,你便进去。”秦春英以为苏吟秋好哄骗,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把她和车夫留在了门外,又怕她不安生塞了一盒点心给她。 苏吟秋吃着点心十分欢喜,乖顺的坐在马车上,亲眼瞧着秦春英挽着苏兰芝的手紧张又迫切的走到王府门前。 第六章 车夫王伯是苏家的老人,在苏家呆了二十余年,对苏吟秋多少有些印象。 他深知秦春英为人,知道这傻孩子是让人算计了,不免为她的命途担忧。 无父无母本是可怜,好不容易奔赴千里前来寻亲,大好的因缘又被抢了去,只怕老东家和大少爷知道了九泉之下都不得安息。 “王阿伯,你也吃。”苏吟秋并没注意王伯的感伤,笑吟吟的递了个绿豆糕过去。 “诶,好!谢谢小姐。”王伯眼眶湿润,手微微颤抖得接过点心。 小姐心善纯良,像极了当年的大少爷,只是人善被人欺,大少爷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证明,只盼小姐莫再步大少爷的后尘…… 爷俩挺合眼缘,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着闲话,突然王府大门打开,一个身影披着重甲板着冷峻的脸大步流星的走出来。 门后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伯急急的喊:“将军,怎么刚回来便要走?王妃还张罗着给您娶亲呢!” “皇上召我入宫,改日再来看望母妃!娶亲就算了,母妃若是喜欢给二弟再添一房就是了,这等好事不必记挂着我!” 那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利落翻身上马,回头冲着管家一挥手:“走了!” 说完,一夹马腹,马蹄如飞,从苏家的马车旁边经过,带着劲风,扬长而去。 是他!京都城外客栈的那个弑杀如麻的男子! 苏吟秋仓皇间本能用车帘子挡住自己的脸,胸腔狂跳如雷,久久不能平复。 直到马蹄声渐远,消失在街头巷尾处,才暗暗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偌大的京城要花些功夫才能找到那个人,没想到这么快竟在端亲王府前面险些撞见。 莫非,他也是端亲王府的人?若果真如此,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相遇的时机还很多。 那枚钥匙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冒冒失失的跑去讨要,只怕以那人卑劣的品行必然不会轻易给她。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打听清楚他的身世来历再想对策,毕竟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滚!都滚出去!你们真是好大的狗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招摇撞骗也敢骗到咱们端亲王府来了!” 正想着,另一边,秦春英,苏兰芝两母女不出意外的已经被王府的侍卫赶了出来。 “快些滚!今日是你们命好,我们王妃心善不忍见血腥,不然叫世子知道了立刻能取了你们的脑袋!” 母女两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连滚带爬的就被撵出了大门,发髻散了衣衫乱了,狼狈至极。 苏吟秋跳下马车赶过去,忙将两人扶起:“婶娘,阿妹,你们这是怎的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苏兰芝憋了一肚子的不甘和委屈,不敢朝着端亲王府的人发泄,只能把苏吟秋当成便宜的出气筒。 “端王妃根本不认得你的信物,你害的我们险些被砍了脑袋!” 说罢将那白玉簪丢了回去。 “我阿娘的簪子,怎么在阿妹你手里?”苏吟秋捡起簪子一看,磕坏了一角,很是心疼,捧在手心眼圈发红,“这是我阿娘的遗物,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怎么能摔了它!” “我摔了你又能如何?终究是乡野来的下贱丫头,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看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苏兰芝自己丢了颜面,便将所有过错归咎于苏吟秋,言语间半点不留情面。 “我不信!”苏吟秋抹了眼泪站起来。 “事实摆在眼前,你信不信都得认命!我看这京都你是呆不下了,咱们苏家可没钱养你一个闲人,你还是趁早哪来的滚回哪去!” 苏吟秋倔强的咬着唇,手里捏着已经破损的玉簪上了王府大门的台阶。 “阿娘,我们走吧,这个蠢货不知死活还敢去端亲王府找死,咱们在这可别受到连累。” 秦春英方才滚下来的时候磕了腰,正疼的要慢,赶紧让苏兰芝扶着先上了马车。 “夫人,小姐还没回来,就这么走了不妥吧?”王伯实在不忍心丢下苏吟秋一人,斗胆说了一句。 “有什么不妥?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就算是爹爹知道,也不会留她的!”苏兰芝心中不爽利,斥责道,“你一个下人懂什么!” 王伯噤声,不敢再发言。 倒是秦春秋喊住他:“等等,把马车靠边停下看看情况。” 苏兰芝闻言,立刻领悟了母亲的意思,恶毒冷笑:“还是阿娘思虑周全。这个蠢货害得我们遭了这么大的罪,不亲眼瞧见她被端亲王府的侍卫活活打死,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另一边,侍卫看着苏吟秋,面露烦躁:“嘿,你们几个找死找上瘾了吧?敢来端亲王府开涮?信不信我禀告将军拿你们全家下大狱!” 苏吟秋吓得一哆嗦,刚刚哭过的眼睛含着泪光,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孔脆弱而无助。 她哽咽道:“侍卫哥哥,我不是骗子,我是端王妃故人的女儿,我叫苏吟秋。” “又来?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方才那两个骗子也说自己叫苏吟秋。”侍卫虽看不惯行骗手段,但瞧着苏吟秋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大声呵斥,“回去吧姑娘,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我是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不进去,侍卫哥哥,劳烦您帮我把这个给端王妃看一眼,她若不见我,我便离开,绝不给侍卫哥哥添麻烦。”苏吟秋急切的解释,摘下头上的桃木簪子递上去。 满头的青丝顷刻散落,墨发玉颜,纯净美好。 “这……好吧。” 那侍卫瞧着苏吟秋单纯无辜的模样确实与方才行骗的母女大有不同,于是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拿了桃木簪子便进去了。 不多时,侍卫折回,双手将那簪子奉还,态度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苏姑娘,我们王妃请您进去。” “谢谢侍卫哥哥。”苏吟秋将簪子收好,抬头冲着侍卫莞尔一笑。 那侍卫顿时拘谨了几分,面颊微红。 “侍卫哥哥,您可知道方才从府上出去的那个穿黑甲的男子是何人?” “方才?”侍卫愣一下,想起来,“苏姑娘说的可是我们家的世子爷?” 那个恶棍竟然是端亲王府的世子! “可我分明听到旁人唤他将军?” 侍卫笑了笑道:“唤将军也没错,咱们这位世子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年纪轻轻便立下了赫赫军功,皇上封他做了镇北将军,又赏赐了宅院,他是极少回府上住。平日里也不喜下人唤他世子,所以大家都尊他将军。” “苏小姐快些进去吧,可别让端王妃等急了。” 苏吟秋在侍卫的催促下心中五味杂陈的踏入了王府的大门,原本一切顺利,没想到却出了这样一个变数,也不知这祸事能不能躲得过。 马车上,秦春英母女已经目瞪口呆,惊诧之意难以言喻。 苏吟秋竟被侍卫恭恭敬敬的请入了王府!这是为何? 同样是拿着信物,为何她们二人被当做骗子打了出来,而苏吟秋却被奉为了坐上之宾? 难道她自认为运筹的帷幄已经在苏吟秋的算计之中? 第七章 进了王府,有婢女为苏吟秋引路。 里头雕梁画角,恢弘大气。亭台轩榭,精致雅观。又有假山池沼,奇花异树错落其间,可谓布局紧凑,一步一景。 莫怪都说端亲王府独得盛宠,只怕是皇家的避暑别院也不过如此。 王府的婢女懂规矩,话不多,苏吟秋一路也只打听了世子萧云弈的一些零碎信息。 到了后院佛堂,苏吟秋一抬头便见一妇人衣着简素,手中捏着一串菩提子立于佛前,虔诚敬拜。 “王妃,苏小姐到了。” 妇人闻言缓缓转身,面色虽带有几分病态,但举止端庄,眉目慈和。 “吟秋拜见王妃。”苏吟秋礼数不全,慌忙行礼。 “快些起来,不必拘礼。”端王妃上下打量着苏吟秋,含着浅淡的笑意微微点头:“你母亲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倒也合衬,眉眼像极了她。” 苏吟秋站起身,略显拘谨,将一个没见过世面乡野丫头的腼腆胆怯拿捏得恰到好处。 “方才有人拿了枚玉簪前来冒充,苏小姐你可知她们是何人?”端王妃踱步到苏吟秋面前,不露声色的审视她。 此番她旧事重提,虽是要履行婚约,但苏万里之女离京十余载,在青州那穷山恶水之地,是否教化得体,有没有资格进端王府的大门还有待考量。 况且,听守门侍卫来报,那两个行骗之人与苏吟秋本就相识,这一前一后的行径实在令人费解。 “那是小女的婶娘和阿妹。”苏吟秋眸光晶亮,毫无遮掩,“今早是她们陪着小女一同前来的。只是,小女胆怯,不敢入府,这才让婶娘与阿妹替小女登门拜访,若是失礼唐突之处,还请王妃莫怪她们,此事皆因我而起。” 原来是苏家的主母和千金。 端王妃亦是通透之人,自然知道事情并非苏吟秋所言,况且,二人进门之后便一唱一和蓄意冒充,显然想取而代之。只是她们机关算计,却万万没想到,当初苏万里与端亲王互换信物是在沙场身陷敌营之时,随手折下桃枝便削刻成了一对粗糙不起眼的木簪。 此后,二人联手大败敌军,建立奇功,这对木簪也成了二人生死之交的见证。 “当真如此?”端王妃垂眸,轻拨着手中的菩提子,“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说与我听,本王妃定为你做主。” 言下之意,只要苏吟秋此刻揭露秦春英,苏兰芝二人的卑劣之举,端亲王府会为她讨回个公道。 “多谢王妃好意,吟秋感激不尽,但事实确是如此。”苏吟秋异常笃定,没有任何怨言。 端王妃略略点头,再细细瞧着苏吟秋,若有所思。 此女纯良敦厚,倒是个安分的孩子,只是性子软弱了些,没有名门闺秀的大气,恐怕难登大雅之堂。想来是父母双亡,无人照拂的缘故。 这不是她的过错,自然也怨不得她。 不过,这门婚事原本是为长子萧云弈打算的,若让她做了世子妃,怕是有欠妥当。 端王妃深思一番又道:“你不远千里来到京都,我端亲王府自不会背信弃义,以你这样的身份,能嫁我次子云深做正妻也不算亏待了你。” 端亲王膝下有两子,嫡长子即为世子,次子则并无封号。 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婚姻大事断没有长子未娶,次子成亲的道理。 端王妃这番话显然是有些轻视苏吟秋的意思。 苏吟秋非但不觉得委屈,反倒暗暗松了口气,拜谢:“全凭王妃做主。” 万幸与她定亲的不是世子萧云弈。 听说他性子骄躁,蛮横又不讲理,仗着皇帝与太后的偏爱,肆意妄为,目无法纪。 带兵打仗倒是有些孤勇,单枪匹马就敢闯入敌营取敌将项上人头。为将三年,逼退北燕五十里,剿灭胡匪上千余,对待战俘亦是出了名的残酷。 剥皮抽筋,食肉饮血,简直与禽兽无异。 苏吟秋对他自然也是敬而远之,但无奈母亲的遗物在他手中,还需设法拿回来,少不得要与他打一回交道。 “既是如此,那过两日我端王府便带上聘礼到苏府提亲,届时再择选良辰吉日为你与云深操办婚事,你看可好?”端王妃瞧着苏吟秋知进知退,又很识大体,心中甚是满意,如此一来也圆了王爷生前的夙愿。 “王妃做主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苏吟秋微微垂眸,迟疑片刻,恭谨道:“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太过拘泥,有话但说无妨。” “小女久居青州,未曾习得礼数,唯恐日后嫁入王府折损了端王府的颜面,还请王妃允我三个月的时间学习周全,之后再行婚约。” 苏吟秋一番话说得恳切,但言词却磕磕巴巴,显然是太过紧张拘谨。 端王妃闻言略有惊异,本以为乡野来的小丫头未见世面,平白捡了一个能嫁入王府的机会,怕是恨不得立即就能拜堂成亲,攀附权贵。可苏吟秋却有自识之明,主动要求推延婚期。 “也好。”端王妃一番思虑,觉得苏吟秋所言不无道理,即便不是世子妃,她端亲王府的儿媳也不能丢了皇家的体面,况且京都名门望族的女子个个都饱读诗书,深谙音律,若苏吟秋什么都不会,场面上总少不得要落人笑柄。 “你初来京都是该花点时间适应适应,京都毕竟与青州不同,婚约既是早就定下,婚期自不必操之过急。改日我端亲王府会派个伶俐的姑姑到苏府悉心教导你的礼仪。” “多谢王妃!”苏吟秋抑制不住欢喜,赶忙拜谢。 端王妃多留了苏吟秋片刻,与她寒暄了几句,之后因身子困乏便差人送她出了王府。 临走前,端王妃还特意嘱咐管家挑几件像样的首饰和布料送到苏府去,毕竟是要嫁进端亲王府的人,总不至于还穿着粗布旧衣,让人瞧见了难免编排她端亲王府待故人之女太过凉薄。 出了王府的大门,秦春英和苏兰芝母女还在等候,苏吟秋谢过方才为她通传的那个侍卫,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向马车。 苏兰芝沉不住气,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番质问:“说!怎么回事?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第八章 苏吟秋茫然又无辜的神情,坦然迷惑的看着苏兰芝,不解道:“什么手段?阿妹,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还在这装傻充愣!”苏兰芝气不打一处来,揪住苏吟秋的手臂一层软肉使劲一拧,“要不是你使了手段我和阿娘怎么会被王妃赶出来!你这个贱蹄子,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疼!”苏吟秋痛呼一声,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清澈的双眸含着泪光,委屈无助的模样叫人看了心疼。 “胡闹!”秦春英申斥了苏兰芝一句,瞪了她一眼,“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嫌今日丢的脸不够!” 方才苏吟秋可是被侍卫客客气气的请进去的,中间又停留了好些时候,显然得到了端亲王府的礼遇,若此时欺辱苏吟秋被侍卫瞧见了,端王妃追究下来谁担待得起? 即便是有气,也等回到苏家再说。 苏兰芝不敢违逆母亲,只得生生把气咽下,心中却极为的不甘。 “吟秋,兰芝她还小不懂事,你莫与她计较,回头婶娘一定好好管教她。”秦春英毕竟年长,遇事总要沉稳些,连哄带骗的将苏吟秋拉上了马车。 苏吟秋受了委屈,眼圈红红的,蜷缩在马车一角捧着碎了的白玉簪子默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秦春英又买了一盒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哄着套苏吟秋的话。 “吟秋啊,是兰芝不好,摔碎了你的簪子。婶娘知道这簪子贵重,是你与端亲王府的定亲之物,回头婶娘一定找个能工巧匠帮你修补好。” 苏吟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摇了摇头:“玉簪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嫁妆,并不是定亲之物,这枚木簪才是。” 说着,摘下束发的桃木簪子递到秦春英的眼前。 秦春英和苏兰芝顿时懵了,惊诧之余,难以置信。 “端亲王府的定亲之物竟然是区区一枚桃木簪子?苏吟秋,你哄谁呢?若真是桃木簪子,你为何将玉簪那般宝贝的抱在怀里,从不离身?”苏兰芝不愿相信自己一晚上的辛苦白费了功夫,越发的窝火。 苏吟秋纯良无害的抬头,理所应当道:“母亲的遗物我自然珍视,将它带在身边就如同母亲陪伴在我左右,我为何要骗你?”顿了顿,想起来又问,“对了阿妹,我母亲的玉簪为何会在你手中?” 苏兰芝哑口无言,又气又恼。 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谁能想到定亲信物竟是不起眼的桃木簪子。 她感觉自己被算计了,但细细想来却又毫无头绪,也不知是苏吟秋有意为之还是她真的呆傻蠢笨,误打误撞。 总之,取代苏吟秋嫁入端王府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一番筹谋付之东流。 秦春英赶忙为苏兰芝打圆场:“吟秋,你莫要怪兰芝,是婶娘见这枚簪子精致好看,一时没忍住就想借来戴两天,却不知竟是你母亲的遗物,实在是对不住。” 如此牵强的自圆其说,漏洞百出,但苏吟秋似乎被那一盒精美的点心给吸引住了,一时间也忘了细究到底。 回到苏府,远远的就看到客厅里面围了好些人,就连苏长仁的二房和三房也在。 走近一瞧,厅堂里摆着七八匹上好的绸缎,两三套成衣和一锦盒的发簪首饰。东西虽不是很多,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物件样样精细,做工和成色都与市井俗物不同,寻常人家是采用不起的。 三夫人吴氏是个爱美之人,耐不住上去扯着一段软烟罗在身上比划着,恨不能立刻扯下来做衣裳。 苏兰芝进去瞧见了,也是爱不释手,脸上都是喜色。 “阿娘,这些东西可是给我们置办的?” 按照惯例,苏家的女眷每年都要置办些首饰衣物,虽然苏长仁俸禄不多,但面子上还是要充一充的,只是没想到今年竟有这么好的东西。 秦春英还未发话,三夫人吴氏便抢着开口,语气发酸道:“兰芝,你甭想的那么美了,就老爷每个月那点银子哪有这么大的手笔?这是端王妃刚刚差人送来给吟秋的,说是不能叫未来的儿媳妇进门时太寒酸。这些好东西,咱们啊都只有眼红的份。” 此言一出,苏兰芝的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她向来自视甚高,又是苏家的嫡长女,逢年过节但凡有点好东西秦春英都会第一个想到她。可这回,满屋子的琳琅却跟她无关,她怎么能不心生怨怼。 这原本该是她的,苏吟秋那乡野来的穷酸丫头也配得起这么好的东西! “吟秋,别站着了,快过来瞧瞧。”吴氏出身青楼,很会讨苏长仁欢心,在府上也是最圆滑嘴甜的一个。她把苏吟秋拉过去,一边给她看那些布料一边艳羡道,“端王妃头一天就让人送来了这么多贵重的物件,想必是极为看重你这个未来的儿媳,以后你可要穿得体面些,免得叫人看轻了去。” 吴氏话里带刺,拐着弯暗讽秦春英没有给苏吟秋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让苏吟秋在端亲王府太显寒酸,端王妃送来这些东西一来是对苏吟秋的重视,二来也是提点,从今往后,秦春英若是薄待了苏吟秋,打的就是端亲王府的脸面。 秦春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无比,想必回头吴氏一定会在苏长仁耳畔将此事添油加醋扇枕边风,届时她这个当家主母少不得要被训斥。 苏吟秋眸光清亮,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中冰火交锋的味道,细白的小手来来回回摸着滑溜溜的面料,叹为观止。 看完之后,苏吟秋回头对堂内的女眷道:“婶娘,阿妹,两位夫人,我一个人也用不了,你们看看有自己喜欢的挑两件去吧。” “哎呀,这怎么行?端王妃派人送给你的东西,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哪敢用。”吴氏连连推托,但双眼却直勾勾的落在那匹海棠红的软烟罗上。 苏吟秋伶俐,抱起软烟罗往吴氏怀里塞:“吟秋初来京都,日后还需婶娘和两位夫人多多照拂,这海棠红三夫人穿着最显妩媚风情,若换做是我岂不是平白辜负了这么好的面料?” “这……”吴氏推拒不下,面上已掩饰不住欢喜,“我们小吟秋说话就是好听,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第九章 既然是要送,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苏吟秋先后又送了二夫人柳氏一匹花软缎,秦春英一匹织锦缎,苏慧茗一匹茱萸锦。 苏家的女眷自然不会轻易被这点小恩小惠给收买,不过如此一来,至少苏府上下不会再轻视苏吟秋。特别是苏府的下人,十之有九都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若是讨不得好处,少不得处处怠慢。 苏吟秋今日当众送礼就是要让他们都瞧一瞧,日后行事好掂量掂量。 苏兰芝看在眼里十分的眼红,但又不屑拿苏吟秋施舍的东西,憋着气自己回到了房中。 这时胞妹苏慧茗来敲门。 “你来做什么?”苏兰芝正直气头,方才眼见母亲和阿妹都收了苏吟秋的好处,心中十分不爽,语气生硬。 苏慧茗虽比苏兰芝小两岁,但心思却沉静许多, 她一进屋便叹了口气:“阿姐,我真替你不值。” “什么意思?” 苏慧茗依着苏兰芝撅着小嘴嘟囔着道:“论身份论才艺论容貌,苏吟秋那个乡野村姑哪一样比得过阿姐?可她却这般好命能嫁入端亲王府!方才在厅堂,看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若是真的成了亲哪还能把阿娘阿姐放在眼里?” 苏兰芝见妹妹与自己同仇敌忾,心中略有欣慰,只是无奈:“那又能怎样?苏吟秋已拿到信物见过了端王妃,婚事板上钉钉,你我又能如何?” “是啊,婚姻大事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若是有办法能让她嫁不成就好了。” “嫁不成……” 苏慧茗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提醒到了苏兰芝。 她眸光一转,阴冷的笑意缓缓爬上嘴角:“阿妹,你说得对,端亲王府与苏吟秋订婚之事我们不能左右,但我们却可以扒光了她的毛,让她变成秃了的乌鸦,这辈子都休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苏慧茗闻言一喜,立即追问:“阿姐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苏兰芝冷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明日一早,你便约她出门,然后……” 姐妹两人嘀嘀咕咕谋划半天,终于做出了决断,这一回定要叫苏吟秋身败名裂,无法在京都立足! 隔日一早,苏慧茗敲开了苏吟秋的门,约她去京都最繁华的朱雀街看热闹。 苏吟秋本是不想去,但听苏慧茗说六方斋的藕粉圆子软糯香甜,五福楼的如意糕酥脆可口,南巷铺的薄皮春茧包子咬一口汤汁溢得一嘴…… 顿时按耐不住馋虫作祟,欢欢喜喜的就与苏慧茗一道从后门溜了出去。 因为是偷跑出来的,身边没有带丫鬟小厮,两人边吃边逛,好不快活。 苏慧茗说是知道有一家蟹黄面味道绝佳,只是地方偏了些,要带苏吟秋去尝尝鲜。 苏吟秋不疑有他,自然就跟了去了。 到了巷子,不见烟火的气息,手脚不知为何也渐渐发软无力。 “阿妹,我身子不大舒服,怕是吃坏了东西,今日不如先回去吧?” 苏慧茗掐算着时间,方才撒在春茧包子里的酥骨散也该起效了,于是上前佯装关切:“哎呀,阿姐你的面色怎的这么难看?你且在这坐下等等,我这就去附近的药房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说罢,着急忙慌的便跑了。 只留下苏吟秋一人面色惨白,痛苦万分。 这时,巷子的一道门打开,从里头突然冒出三个流里流气的市井混混。 他们围成一圈逼近苏吟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苏吟秋露在外面的一截藕白色的脖颈,笑得十分猥琐。 “哟,这小丫头长得还挺俊,就不知道身段好不好。” “扒光瞧瞧不就知道了?正好让咱们哥几个松快松快。” “让我先来,老子特么都半个月没开荤腥了,谁都别跟我抢!” 三个混混调笑着上去拉扯苏吟秋的胳膊。 苏吟秋藏在袖口里的银针蓄势待发,上面淬的毒并不致命却足以让他们三人昏睡三天两夜。 可不等她出手,一枚石子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其中一个混混的后脑门上。 抬头望过去,只见巷子对面的二楼不知何时开了一扇窗,一个赤着半身的男子搭在窗台上,右手上下抛着石子,剑眉微挑,不咸不淡的开口:“你们几个,让开!” 言简意赅又透着一股惯用的命令口吻,好似天生就喜欢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众人。 三个混混在这一片地皮也是小有名气的地头蛇,寻常百姓无人敢招惹,今日无端被人砸了脑袋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那男子语气嚣张,目中无物,叫人十分不爽。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老子说话!这条朱雀街上你也不打听打听你胡爷的名号!”为首的混混指着楼上的男子一番叫嚣。 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压根就没把这几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再说一遍,让开!” “他奶奶的,看来你小子存心要找老子不痛快!” 眼看着双方就要掐起来了,缩在巷子阴暗处的苏吟秋不想被牵扯进是非当中,正猫着腰打算趁机开溜。 “站住!” 萧云弈原本只是瞧着那抹身影有些眼熟,并不确定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但方才她鬼鬼祟祟作势要逃的模样,分明就是京都城郊客栈中诓骗他的小丫头。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人生无处不相逢! 这一声惊喝吓得苏吟秋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就见萧云弈披了件猞猁大氅从窗口一跃而落,三两步间已经逼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揪住她的后领。 “小骗子,还想跑!” 那三个混混一看对方竟是来抢人的,怒从心中起,纷纷摸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刀。 “敢坏老子好事,看你是找死!” “碍事!”萧云弈原本揪住了要找的人,心情尚佳,本不打算见血腥,没想到这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非要往刀刃上送,实在讨人嫌。 话音落下,寒光乍现,锋芒凌厉。 三人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便在瞬息间被一刀毙命。 那样娴熟的手法,流畅的招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能达到如此境界,切人如同切菜一般驾轻就熟。 血淌了一地,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腥甜。 苏吟秋抑制不住身体微微的颤抖。 传闻果然不虚,冷血残酷,肆意妄为的活阎王萧云弈,即便是在京都天子脚下,他也敢当街杀人,视法度于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最要命的是,她竟有不得不取的东西在他身上。 第十章 “怎么?这就怕了?”萧云弈粗糙的手掌掰过苏吟秋的脸颊,瞧见那张精巧的小脸略略发白,清澈的眸子写满了畏惧和不安。 他嗤笑一声,不以为然:“诓骗老子,还给老子的马下泻药,我看你的胆子大得很!” 苏吟秋个子才到萧云弈的肩膀,被他这么随手拎着,脖子都有些憋气,小脸透着不自然的红晕,微微喘着道:“我只是为了求得自保,又不曾害过你。” “你该庆幸不曾有过害我之心,不然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便是你了。”萧云弈手掌稍稍松了些,让她在地上站稳,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精致却不娇媚,不带一丝风尘烟火的气息,咋看之下是乖巧讨喜的面相。晶亮的眼眸像嵌在璞玉上的两颗黑曜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恐惧中似乎又带着几分不屈的倔强,仿佛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的兔子。 “不过老子平生最厌恶被人诓骗,你即骗了我总要付出代价。” “你怎知我骗了你?”苏吟秋不服,红扑扑的脸颊微微鼓起,显然是气不过。 “你说你叫陈青青,老子派人查阅了近期入京所有女子的名录,并没有一个叫陈青青的,这还不是诓骗老子?”提及此事萧云弈便心中窝火。 本以为拿着钥匙她定会自投罗网,没想到回京几日她倒是沉得住气,竟然一丝动静都不曾有。 他素来性子急躁,便派人四处找寻,这才得知自己竟是被她给诓骗了。 当时还在想,这小丫头如此鬼精,既然没有报真名,许是一句真话都没有,就连人也未必在京都。 不曾想方才刚到楼里找姑娘泄火一瞄窗外就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没有。”苏吟秋一口咬定道,“我在老家随我养父姓,取的名字就叫陈青青,只是如今到了京城便用回了我本名罢了。” 陈青青这名字,确实是苏吟秋随口说的,但是在青州确有其人,是隔壁书堂先生家的小女儿,今年刚满五岁。不过,苏吟秋料定,萧云弈堂堂端亲王世子兼北定将军,断不会因此等细枝末节的小事派人到千里之外去求证。 “你倒是会狡辩!”萧云弈任她一番巧舌如簧,嘴角微微上扬道,“即便如此,方才老子救了你,你也该感恩戴德,报答于我。” 苏吟秋怄得肝疼,暗自翻白眼。 他还厚颜讨要报答?若不是他凭空出现,那三个小混混最多被她迷晕,她自有办法平安脱困。可现在,叫他一刀切了三个脑袋,血呼啦差的弄得一地,官府若是追究起来,不知有多少麻烦,就连她的计划也被打乱,无以为继。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我并未让你救我,你也不该贪图我的报答。”苏吟秋早知萧云弈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干脆跟他来个一推六二五。 “那不行。”萧云弈拧着眉道,“你若是不报答老子,老子就告诉官兵,这三个人是你杀的,到时候下了大狱动了刑你可别哭。” “你!”苏吟秋气的瞪眼,没想到对方竟然无耻之尤。 都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萧云弈还是备受倚重的皇亲国戚。到时候真的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缓缓沉了口气,苏吟秋心知对方是故意找茬,未必真的要置她与死地,暂且就吃了这个哑巴亏,看他到底欲意为何。 “好,那你要我如何报答?” “你放心,不会要你小命,老子也瞧不上你那点碎银子。”萧云弈说着大氅一展,将苏吟秋笼罩在其中。 “等等!”苏吟秋疾呼一声,“我有个条件。” 萧云弈略有惊异,饶有兴致道:“小丫头,老子今日已是十分有耐性与你闲扯,你竟还敢同我讨价还价?真当老子不敢一刀刮了你?” 苏吟秋紧紧揣着拳头,强压心中的忐忑:“如你所言,大将军日理万机,肯花时间与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民在这浪费时间,显然是因为我于大将军而言还有几分用处,你若真要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又何必跟我白费口舌?” 萧云弈眼尾轻挑,唇畔笑意不减:“你倒是伶俐,算你说对了。不过,你若妄想以此要挟老子,本将军必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后悔投生在这世上。” “小民不敢,只是恳请将军将这几人的尸首处理了,仅此而已。” 萧云弈细细看了她一眼,从他杀人到现在,怀里这个单薄得像小鸡仔似的丫头不哭不叫,惊恐之余也未曾失态,可见胆识和定力都非同一般。 想必方才,即便他不出手相助,她也有应对之策。 不如就遂了她的愿,往后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食指曲起,放在唇畔打了个口哨,两名黑影护卫便如寒鸦一般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把这里收拾干净,今日之事,不必有人知道。” 吩咐完属下,萧云弈笼着怀里的小人飞掠而起,复又从二楼的窗台钻了回去。 屋内,有个面薄腰纤,披着真丝抹胸睡袍的女子掬着笑脸迎上来,香肩微颂,酥胸半掩,道不尽妩媚风情。 “爷,您可算回来了!方才找不见您把奴家都急坏了……哟,爷今儿兴致足,怕奴家一个人伺候不过来,还找了个妹妹。看这模样,怕是个雏儿吧?” 那女子说话间便热络的扑上来。 “滚出去!” 还未近身,便让萧云弈那不懂怜香的混球一脚踹开。 那女子摔坐在地上都懵了,一脸泪痕:“爷,您这是嫌奴家伺候不周?奴家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爷……” “滚!”萧云弈耐性尽失,大好的美人正眼都不瞧一眼,随手将佩刀扔到地上,“带上门,老子不发话任何人不得进来。” 女子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应下,慌里慌张的往外跑,临关门还一脸怜悯的瞧了苏吟秋一眼,心想着:这位爷出手虽阔绰,但行事却极为粗鲁,楼里的姐妹没几个能熬得住,这姑娘看着像清白人家小姐,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小小年纪,也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