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娶无门 永和十九年冬,位于祁连山北坡的冷夜王朝终于在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里,向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帝国,暗夜,递交了求和书。 在那个沉默的夜里,冷夜王朝颁布了一道圣旨,为保社稷安宁,百姓免遭涂炭,冷夜王室册封长公主沐千华为武德公主,携国书前往暗夜,与暗夜帝国二皇子,帝国平衍将军东方凌云完婚,以换得两国相安。 冬至那一日清晨,冷夜王朝的城楼下,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故乡,六十四人规格的凤鸾犹如白雪中最明媚的烈火,慢慢消失在祁连山脚下。 城楼上,一抹紫金色的衣角在飒飒翻飞,盘龙的锦袍蒙上了细碎的霜雪,沉重而压抑。他静默不语,只是遥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马,似是失却了魂魄。 今日之后,他怕是再也无缘和她相见,再也不能同她亲昵地说话,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划上的结束。 身后传来女子略带沉郁的声音:“天气寒凉,皇上还是仔细身子为好。武德这一去,乃是作为和亲的公主,向暗夜帝国表明皇上谈和的诚意,这是一个公主的责任,皇上是这冷夜王朝的皇上,而不单单是武德的兄长,纵然不舍,也有诸多无可奈何。” 沐帝天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女子,虽已是不惑之年,岁月却并未在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玲珑珠玉,璎珞宝钗,华丽而隆重地衬托着她的高贵,她望着暗夜王朝的方向,就如平日里沐千华时常看到的那样,目光冷如霜雪。 他微微低首:“是,母后之言,儿臣谨记。” 他从她身旁擦过,走下城楼。 “皇上这是打算回宫了?” 沐千华顿了顿,望向青阳宫的方向,若有所思道:“阿夜说,她在院子里养了几株垂丝海棠,这冰天雪地她远嫁他国,朕总要好好照顾她留下的东西。” 他没有回头,平静地问:“母后,你可有一瞬间,是舍不得阿夜的?” 身后雍容华贵的女子沉默了许久,终于在沐千华扬长而去之前开了口:“舍不舍得又如何,这世上有太多比起自己的心更为放不下的东西,皇上,这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武德的宿命。”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朕明白了。”沐帝天笑得很苦,但至少他还能笑出来,他不知道,此刻坐在凤鸾里的女子是不是在无助落泪。 他真是,这世上最没用的哥哥…… 与此同时,大红的凤鸾外,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半张脸被银箔面具遮住,三千青丝利落绾起,腰悬青锋长剑,步稳如飞,她的好看在于从骨血中透出的那份凌厉,令人不敢逼视。 叩叩叩。 已有半日没传出动静的凤鸾里传出一阵轻叩木板的声音,外头的她竟然松了口气,她是自小与公主一起长大,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她都要怀疑这凤鸾里坐着的是不是她家主子了。 “公主有何吩咐。”她凑过去听着。 凤鸾内传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公主您说什么?”她一时没听清,便多问了一遍。 隔着厚厚的帐子,她实在听不到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反复三次后,她忍不住飞身进了凤鸾,诚然这不合礼数,然而相较她此刻看到的场景这委实算不得什么。 鸾轿中,凤冠霞帔的女子抱着一个青铜暖炉子,丝毫不注意形象地靠在木架上,朝华明珠般的眼,浣雪凝露似的肤,本是娇花般的一个人儿,如果忽略此刻轿子里一地的瓜皮果屑的话。 若不是对自家主子的性子司空见惯,清影怕是早已不能保持淡定了。 “公主方才吩咐了什么,属下没听清。”清影竭力忍耐着想要上前把这个长公主的坐像掰端正的冲动。 沐千华抬了抬眼:“哦,本来不想出声的,然这事确实万分紧急,耽搁不得。” 清影愣了一下:“公主有什么要紧事尽管吩咐,属下必定竭尽所能。” 沐千华唔了一唔,摊了摊手:“轿子里的瓜子吃完了,清影你再去拿点来。” “……” 清影的嘴角抖得很厉害。 “你再去前头找一下韩将军,以皇兄的性子,出来前一定避开母后往他那儿塞了不少好吃的给我。”沐千华继续道,丝毫没有看到清影快要崩掉的表情,事实上她就算抬头也是看不到清影的脸的。 清影深吸一口气:“公主好胃口……此番和亲,公主难道没有离乡的伤感吗?” “伤感是一码事,吃饭却又是另一码事了。”沐千华撑着脑袋,一本正经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咱们毕竟是去和亲的,满朝文武欢欢喜喜送咱们离开,还没到就便整天以泪洗面,等到了暗夜本宫瘦了一圈岂不是显得咱们没诚意了?” 清影憋了半天愣是无言以对。 沐千华悠哉地翻着手中的书,像是在研究什么哲学典籍似的,逐字逐句看得极是认真:“诚然我知道此番和亲,皇兄和母后心中定是对我及其不舍,为了不让他们挂心,我觉得总要先照顾好自己,清影你觉得呢?” “……公主所言极是。”清影抬起眼,看了看沐千华手里的书,和公主相处十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公主这样用心,不禁一阵触动,“公主,这书……” “这是皇嫂在我临走前送我的,要我在抵达暗夜都城前参悟透了,然而我看了一整日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清影你要不要看一眼?” 既然是皇后送的东西,大约是忧心公主这性子到了暗夜会闯祸,专程送来《女戒》一类的古训,皇后娘娘真真是用心良苦。 然而她凑上前瞄了一眼,腿登时一软。 只见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磅礴大气的字:闺房秘录。 从字迹上看,这是冷夜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慕容静珊亲笔,换句话说,这本秘籍是皇后娘娘亲手给公主编纂的。 沐千华津津有味地翻了一页又一页:“这画上的人物勾勒如有神,色彩浓淡相宜,姿态栩栩如生,还贴心地配有文字解说……皇嫂的画工又有了进步啊。” 看着那些令人面红耳赤却又画工精湛的画,清影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线已经绷断了,慌忙退了出去:“属下这就去拿瓜子。” 放下帘子后,沐千华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家清影脸红起来真可爱…… 和亲的队伍在路上走了半月有余,终于在沐千华的瓜子磕完之前,一行人抵达了暗夜王都城下。 虽说此次是冷夜王朝提出的和亲,但是既然两国要言和,诚意是必须拿出来的。王都的城门早已大开,两旁将士皆跪地恭迎,不论暗夜帝国对这门亲事究竟是个什么看法,至少这给天下看的态度还是可叹的。暗夜的帝王东方震天早已下令全城挂囍,十里红妆替东方凌云迎亲,给足了这位冷夜长公主的面子。 穿过张红挂彩的繁华长街,终于到了平衍将军府前,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本应风光迎接的将军府门前,就连一盏红灯笼都没有挂起,丝毫做成亲的准备。 清影也有些茫然,命众人停下,上前去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府中的管家,一抬头便看到戴着面具的清影,又张望了一番。 “打扰了,我家公主乃是前来和亲的武德公主,不知平衍将军现在何处?为何府中这般安静?”清影有种不好的预感。 管家看着外头的和亲队,哆哆嗦嗦地回道:“你们走吧,将军吩咐了,让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什么?!”清影震惊地看着他,“可是我家公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同暗夜和亲的,平衍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不想娶的意思?”凤鸾的帘子被潇洒地掀开,嫁衣灼灼的女子缓步走出,那令人惊叹的容貌让管家有一瞬间的晃神,一人之颜,令人顿生蓬荜生辉之感,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子能有这般气势。 “公主你不能走出轿子!这是不吉利的!”清影慌忙出声阻止。 “什么吉利不吉利,大婚当日被人堵在门外才叫不吉利。”沐千华走到管家面前,笑吟吟道,“你家将军让我们打哪来回哪去,嗯?” 真是好一个百转千回,意味深长的“嗯”,管家退了半步。 “是。” “他当真不娶?”沐千华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 “认真的?” “……将军从不开玩笑。”不知为何,她笑起来美得惊心,管家却直打哆嗦。 “你觉得我想嫁么?”沐千华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我听说暗夜帝国的平衍将军长年征战沙场,这样的男人指不定一脸刀疤凶神恶煞,小时候有算命的说本宫福泽深厚,看来这是让我避过这一劫了。” 管家护主心切,当即反驳:“你……将军乃是暗夜第一美男子,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将军,只消我在这一喊,将军府的门槛都能给踏破了,你休要出言不逊侮辱我家将军!” 沐千华灿烂地笑了笑:“那敢情好得很,本宫还不曾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你这就喊一嗓子,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她当即让清影扯了条凳子坐在将军府门前,旁若无人地磕起瓜子来消遣。 今日之事委实欺人太甚,韩将军也顺着这阵势干干脆脆让随性的将士就地坐下。 管家的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公主不要为难小人,小人只是奉命办事,这都是将军的意思。” “我知道是他的意思,本宫的悟性还不至于低到不分青红皂白。” “那您这是……” “看戏啊,你不是要喊吗。”沐千华笑眯眯道。 管家吓得腿软,让和亲公主坐在门外,这这这要是朝廷怪罪下来他可承担不起唷。 “公,公主,是小人口无遮拦,公主别再为难小人了……”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为难你了?”沐千华可不是好惹的角色,这一点,清影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这回这位平衍将军给她摆了这么一道,京城十里红妆,公主却被拒之门外,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王城,这口气别说公主,连她都咽不下去。 沐千华饶有兴致地瞧着他:“你喊不喊,你不喊我可喊了。” “别别别……公主饶命啊!”管家扑通就给跪下了,这要是引来围观,将军回头还不扒了他一层皮啊! “那你现在可以去告诉你家将军,本宫到了吧。” “这……”管家左右为难。 “嗯?” 就在管家快要被她逼哭了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待到眼前便见马上的男子风姿绰约,细雪纷扬中,他的双眼仿佛暗夜星辰。他翻身下马,看着眼前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皱紧眉头。 “敢问可是冷夜王朝武德公主一行?”他的声音温柔而好听。 管家看见了他就跟看到救命的稻草似的扑上去磕头:“参见三王爷!” 沐千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暗夜帝国东方皇室有三位皇子,大皇子东方震天乃暗夜帝王,二皇子东方凌云被封为平衍将军,乃镇国之才,那么眼前的人应该就是暗夜三皇子东方凌风,传言他有治国之才,和东方凌云二人被称为帝王的左右手,帝国的栋梁。 此时,东方凌风的目光也恰好落在她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沐千华总觉得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东方凌风走上前,看着坐在门前嗑瓜子的少女,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问她为何在这,而是认真地问:“瓜子好吃吗?” 沐千华愣了一下,将手抬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尝尝?” “不了,你吃得开心就好。”他摇摇头,看了看紧闭的将军府大门,“他不让你进去?” 沐千华对于这种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人最是没辙,就是想顶一句也没什么机会。 “看起来是这样。”她道。 东方凌风沉吟片刻,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天这样冷,你再不进屋容易得伤寒,先跟我走可好?” “去你府上吗?” 他微微一笑:“公主若是想去,本王不会介意的。” 第2章 重新赐婚 沐千华一噎,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应该呛回去。 东方凌风已经转过身高声喊道:“本王乃是暗夜帝国三王爷,东方凌风,特来迎接诸位,天寒地冻,诸位还请跟本王前去驿馆暂时安顿,有客远来,还请让暗夜一尽地主之谊。” 他的举手投足皆是谦恭有礼,不卑不亢,莫名地令人赏识,且又有张好皮囊,面对这样的一个人着实生不起气来。 沐千华起身,清影立即心领神会地吩咐队伍准备离开。 管家感激地看向东方凌风,正要松一口气,却发现沐千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吓得他心窝窝狠狠一抽:“公,公主还有何吩咐……” 沐千华将手中的瓜子放在他手中:“这个就当作本宫给你家将军的见面礼,好生捧着呈进去,若是掉了一颗……” “不敢不敢!……”管家战战兢兢道。 沐千华回到了凤鸾里,一行人向驿站而去。 管家早已一身冷汗,这位武德公主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善类啊。 驿馆。 到了房中才知道,东方凌风在他们到之前便让人将洗澡水,晚膳等一一安排妥当,招待周到无可挑剔,待他们安顿好后,他才策马回宫向皇上禀告。 临走前,他看着沐千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沐千华眉心一跳。 东方凌风走后,沐千华和清影在厢房中抱着炉子休憩,沐千华一面一本正经地翻看着慕容静珊给她的那本“秘籍”一面吃着清影给她剥的瓜子。 “公主,那平衍将军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不是当众打了公主和冷夜王朝的脸吗,公主你怎么忍得住?”清影今天已是气得咬牙切齿,今日发生的事,令她甚为不解的并不是东方凌云为何要当场悔婚,而是按公主的性子,竟然没拆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在今日将我挡在门外,为的不就是羞辱我。”沐千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清影啊,你觉得你家主子的脸是这么好打的吗?” “公主想如何?” 她唇边一抹狡黠的笑意:“你家公主我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清影心头一紧,公主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看来要为平衍将军捏把汗了。 与此同时,平衍将军府。 管家抖着手将那把瓜子捧起:“将……将军……” 书案前的男子薄唇微抿:“这就是她的见面礼?” “是……”管家将瓜子放在他面前。 他看了看那把瓜子,梅骨般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其中拨动了两下,发现这些瓜子中间混了些白色粉末。他目光一沉:“不好……” 果然片刻之后,他碰过瓜子的那只手从指尖到手臂,纷纷开始起红疹,奇痒难耐。 “将军?……” 东方凌云一掌震塌了书案,隐忍地咬着牙,俊美如神祗的脸在震怒中扭曲。 “沐千华!你给我等着!” 而此时的沐千华正倚在榻上悠哉地看着春宫图,唇边的笑意美得人心惊肉跳。 皇家的事总是传得比一般百姓家要快,不出一日,王城四处便流传着冷夜王朝武德公主新婚当夜被平衍将军东方凌云拒之门外,当场悔婚的传言,甚至出现了说书段子,其火热程度令人咋舌。 茶楼中,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跟大伙描述着昨夜发生的事,说到激动之处恨不得从桌子后面跳出来,好像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似的。 “话说这武德公主虽是冷夜王朝的长公主,出身高贵,但其容貌奇丑,脾气阴晴不定,经常毒打侍婢,此次若不是因为她是冷夜唯一的公主,相信冷夜王朝也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公主出来丢人现眼。 再瞧瞧我们的平衍将军,那可是暗夜一等一的人物,容貌俊美不说,武艺更是深不可测,其神武大家有口皆碑,你们说,这样一个男子怎么能甘心娶一个如此低俗的女子?”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武德公主,你怎么肯定她这样不堪?”台下有人怀疑。 冷夜与暗夜不止相隔千里,不论是有意隐瞒还是无意藏娇,王都的人确实很少听说这位冷夜长公主的事,此次她前来和亲,第一天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公主的丑闻怎么可能随意传出,我这是通过特殊的渠道得到的消息,信不信全在诸位自己。”说书先生说得义正词严,在场的人皆动摇了起来。 他所言不无道理,两国和亲不是小事,若不是这武德公主委实不堪,平衍将军怎么会给她这样的难堪,据说昨日公主连将军府大门都没进去,还是在三王爷的安排下去驿馆住了一夜。 说书显示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从“特殊渠道”得来的消息,众人听得入神,也是议论纷纷,不消一盏茶功夫,这武德公主庸俗不堪,丑陋异常的名声便传遍了帝都角角落落。 而此时的沐千华正坐在驿馆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公主,您吩咐的都办妥了。”清影从身后闪出,跪在她脚下复命。 沐千华抬起眼:“效果如何?” “一切如公主所料,现在公主在帝都的名声已经令人不齿……”清影不解地看着沐千华,昨夜,沐千华突然吩咐她去找这王城中最出名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将武德公主实是不堪的名声散播了出去,果然今早王都中便尽是传言,“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公主要自己毁了自己的名誉?” 沐千华示意她起身:“清影,我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那个我要嫁的人,但冷夜和暗夜的和亲并不容易瓦解,我需要的,是暗夜主动退婚。你等着看,今日暗夜的帝王一定会召见我。” 清影从一开始便知沐千华不想嫁,她之所以乖乖穿上嫁衣坐上鸾轿,离开冷夜王朝,只是为了沐帝天——她唯一的哥哥。她是冷夜唯一的公主,倘若她不来,只会令她哥哥为难,他们的母后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她唯一的机会便是来到这暗夜王都,想办法让暗夜主动退婚。 至于那个什么暗夜第一美男子,东方凌云,对她来说,连一把瓜子都不如,谁爱嫁谁嫁,她沐千华,半分都不稀罕! 事情就如沐千华所料,一个时辰后,宫中传来圣旨,宣武德公主沐千华觐见。 接下圣旨的刹那,沐千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俏丽的弧度。 “清影,为我梳洗更衣。” 一个时辰后,皇宫朝阳殿中,满朝文武齐聚,虽说暗夜帝国实力强大,但冷夜王朝也不容小觑,此次和亲也是斟酌多时的决定,然同本朝和亲的武德公主昨夜竟被拒之门外,流言更是一夜之间沸沸扬扬,现在东方王室已经成了全王都的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有兵部镇压,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传言没几个时辰就传到了暗夜帝王耳朵里,对于东方凌云突然悔婚一事东方震天已是深感头痛,他这个弟弟现在干脆闭门不出,连传召的圣旨都拒之门外,看来他这是铁了心不娶武德公主了。 话说回来,这武德公主沐千华贵为冷夜王朝长公主,在这片大陆上却是鲜有人知,也不知是不是冷夜王朝将她藏得太好了,就连一副画像都不曾流传出来,这一回竟会一夜之间传出公主乃是无才无德的“草包”的流言,这真是始料未及。 东方震天坐在龙椅上,甚感糟心地扶着额,白玉台阶下,一个太监捧着被将军府拒之门外的圣旨颤颤巍巍地跪着听候圣意。 “他这是不给朕开门?”东方震天道。 “将,将军说……这武德公主他无福消受,让皇上收回成命。”太监苦着脸回答。 东方震天冷笑一声:“混小子长本事了,这是圣旨!难道他想抗旨不成!” “将军让人传话,说……说……” “他说什么了?” “将军说,皇上若执意要他娶武德公主,倒不如赐他一死。” 东方震天嘴角一抽:“反了,朕还治不了他了?!再去传召!绑也要把人绑来!” 小太监哭丧着脸退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高呼:“武德公主觐见——” 毕竟是前来和亲的公主,偌大的暗夜朝堂,礼数方面不可欠缺。东方震天整理了一下心情,吩咐宣公主进殿。 穿过冗长的宫道,走上九十九级石阶,众人眼中出现了一抹艳胜朝霞的红,那是冷夜王朝长公主出嫁才配穿上的嫁衣,金雀霓裳。一身火红的女子大步走上殿,由远及近的潇洒的身影像一簇妖娆的罂粟,令人咋舌。 然而还未来得及惊艳,走到眼前的女子的脸却令他们着实惊了一把,这张脸虽说不像坊间流传的那样奇丑无比,顶多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五官扁平,妆容夸张,脂粉明明已经厚重得呛人,却仍旧可以看出鼻梁上的雀斑。若不是穿着华丽的嫁衣,这样的女子丢进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 看着众人瞬间低落下去的眼神,沐千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这点变装就吓到诸位了吗,从小为了溜出冷夜皇宫,她和清影不知研究了多少种妆容呢,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武德参见圣上。”她是以冷夜长公主的身份前来和亲,且还未与东方凌云成亲,算不得暗夜的子民,自然不用跪暗夜的皇帝,在她进入暗夜国境后,东方震天便已经颁布了圣旨,武德公主远道而来,暗夜帝国上下给予公主之礼相待,也就是说…… “恭迎武德公主!公主千岁!”百官在东方震天的示意下向沐千华行臣下之礼。 沐千华勾了勾嘴角,这表面功夫做得甚是不错。 “公主无需多礼,来人,赐座。” 话音刚落,便有小太监搬来椅子放在东方震天下首。 沐千华不动神色地挑了挑眉头,看这架势,想必是昨晚之事让这位暗夜帝王下不来台了,今日才会给她这般高的待遇,估计是看在她的身份上替他那个弟弟做的退让吧。 她落座后扫了台下一眼,奇怪的是竟然没有看到三王爷东方凌风,他难道不用上朝吗? 正疑惑之际,东方震天开口了:“公主不远千里前来和亲,朕和暗夜帝国都对公主的到来感到欣慰,暗夜对于这次和亲的诚意朕可以保证,昨夜之事,公主不必担心,朕已经传召平衍将军上朝。” 沐千华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会帮武德解决这次悔婚?” “自然。” 而此时,前去传唤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殿:“禀皇上,将军还是不肯开门,说……皇上要么杀了他要么收回成命……绝不会娶武德公主!” “什么!”东方震天气得猛一拍龙椅,惊得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哟,这平衍将军是在给她上演以死相逼的戏码吗? “武德今日在这里,并非是作为一个待嫁的女子,而是作为冷夜王朝的长公主前来换取两国和平,且不说当众悔婚对一个女子的名节会有怎样的影响,但是平衍将军昨日的做法,便已是在挑衅武德,此事关系重大,皇上要好好考虑一番才是。”沐千华微眯着眼看着东方震天。 东方震天略一迟疑:“凤羽此次确实过分了,朕替他向公主赔个不是……” “眼下看来,武德今日事见不到将军了,既然将军誓死不肯娶武德,是武德没有福分了。”边说,她边抹起了眼泪,帕子是早早浸了洋葱汁的,这眼泪掉起来倒是像模像样,心里却是对这东方凌云悔婚的行径分外满意,连带着感谢了他一家子。 这公主虽说长得不怎么样,然而哭起来着实惹人怜惜,坊间的传言虽说不堪,但人家好歹是正经的公主,受到如此对待,哪能不委屈。 朝堂之上便惹得和亲公主泪洒当场,东方震天深感头疼。 “那依公主的意思想要如何?” 眼见着机会来了,沐千华一边继续抹泪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武德虽年幼,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将军的态度如此坚决,眼下只有请皇上出面退了武德与将军的婚事,重新与冷夜商讨议和条件,毕竟两国之间并非只有秦晋之好一种方法维系安定不是吗?” 此话犹如掷地有声,朝堂上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武德公主是想退婚啊!也难怪,被人如此羞辱,是个女子也无法忍受吧。 “这……”东方震天皱起了眉头,“和亲一事乃是两国达成共识的,朕一言九鼎,不可如此草率就退婚。” 一言九鼎个头!我管你! 沐千华心中咬牙切齿,面儿上继续循循善诱:“平衍将军不肯娶武德,是武德配不上将军,武德虽说是一介女流,也不愿强人所难,今日若是皇上肯退了这门亲事,武德也愿意成人之美,至于大将军昨日将武德拒之门外一事,武德可以体谅,只要大将军诚心道个歉,武德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皇上意下如何?” 这辈子她还是头一回这么贬低自己,若不是为了让暗夜退婚,她何须费这么大劲,待她顺利离开这里,什么东方凌云,姑奶奶才懒得理! 东方震天略一沉吟:“公主所言不无道理……和亲一事事关两国和睦,牵扯甚广,平衍将军此举实是不该。” 不不不,太应该了,他就该这么做。沐千华暗暗在心中夸了东方凌云一下。 “让公主受此屈辱是朕的失礼,按理确实应该补偿公主。” 皇上您太客气了,赶紧把亲事退了是要紧,这帕子再抹两下眼睛就该肿了……沐千华默默握拳。 东方震天突然话锋一转:“然退婚对于两国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公主既然是代表冷夜前来和亲,便不该说出退婚这样草率的话,自古君王一诺千金,公主要朕退了亲事,这是将朕和整个暗夜朝堂置于何地?” 沐千华一定,呆呆地看着东方震天,他脸上虽无愠色,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不容反驳。 这皇上看起来并不好对付啊…… “朕倒是有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沐千华看着他起身,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东方震天对着满朝文武高声宣布,“平衍将军东方凌云不顾国体,有辱暗夜礼节,不宜作为暗夜与冷夜的和亲对象,传朕旨意,即刻解除他与武德公主的婚约,削其一级爵位,扣一年俸禄。另,暗夜三王爷东方凌风谦恭有礼,学识过人,乃人中翘楚,是暗夜之栋梁,朕封其为端胤王爷,赐黄金千两,王府一座,良田千顷,端胤王爷将代替平衍将军与冷夜武德公主完婚,钦此!” 他宣布结束的那一刻,跪在他脚边的太监也已将圣旨记录完毕,东方震天转身便在圣旨上盖上了暗夜的大印,丝毫没有给沐千华反驳的机会。 “公主觉得朕这样安排可好?”东方震天笑着看向沐千华。 好你八辈祖宗!沐千华气得差点一脚蹬过去,面儿上还得维持着笑意:“这样不太好吧……” “是吗,朕倒觉得甚好。”东方震天笑得像只老狐狸。 “可本公主觉得不好……” “无妨,公主很快就会觉得朕的决定是高明的。” 我只觉得你的脸皮是甚厚的……她在心中默默道。 “端胤王爷昨夜领旨连夜前去巡视河道,要三月方可回京,这三月还要委屈公主住在驿馆,待宇辰回来再迎娶公主了。” 看着他的笑脸,一向自谕聪明绝顶的武德公主突然觉得,自己遇上老狐狸了。 这亲,她结倒也相安无事了,她不结自然也有人会驾着她进洞房。 看来让暗夜主动退婚,已是不可能的事。 第3章 小楼千金 而此时,正在巡视河道的东方凌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代替东方凌云成了和亲的人选,他已经是沐千华名真言顺的未婚夫了。 这一日,底下的将士数了数,他们的三王爷一共打了二十多个喷嚏。 “老狐狸是故意的!”回到驿馆的沐千华这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在心中插东方震天的刀子了。 清影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公主您骂轻点,这里好歹是暗夜的驿馆,这要是被人听到您骂暗夜的皇上是老狐狸可就大事不妙了。” “怎的,老狐狸还能抓我进天牢?他这样乱点鸳鸯谱是几个意思,那老狐狸仗着暗夜王爷多,不愁我嫁不出去是吗?”谋划已久的退婚付诸东流,沐千华此刻的心情跟即将被猪拱的白菜似的。 “那公主还打算退婚吗?” “退,为什么不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敲晕了送进洞房!”她沐千华要做的事,从来说一不二。 “可是我们现在要怎么做?”清影实在太了解她家主子了,就算圣旨压在头上,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沐千华想了想:“要想跟老狐狸对抗,我们总要先在这王城站稳脚跟,要想赢,首先经济得独立,传令下去,暗夜拨给驿馆的钱一分都不许花。” 闻言,清影惊了一下:“可是咱们从冷夜带来的盘缠已经在路上用完了,只有公主的嫁妆了。” 沐千华对她钩钩手指,待她凑上来的时候在她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笨,本公主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钱都是赚回来的,钱生钱才能养活自己。” 清影捂着头恍然大悟,她家公主真有经济头脑。 “本公主要在王城最繁华的街上,开一家酒楼。” “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公主,咱们去哪筹本金?”清影道。 沐千华狡黠地一笑:“去我的嫁妆里取一点值钱的东西当了,横竖我也没打算留在暗夜给那个老狐狸冲国库。” 清影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 五日后,市井中的传言除了被当众悔婚又重新赐婚给三王爷的“草包”公主外有多了一条传闻——王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最兴隆的仙客来酒楼被一个神秘的女子买下来了,没有人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仙客来的老板是不是疯了将这家酒楼给卖了,王城的百姓只看到,一夜之间,仙客来的招牌被拆了下来,换上了另一块匾,匾上写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三个字:千金楼。 门前还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酒逢知己千杯少。 下联: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联独独差了一个横批。 众人怀着好奇心走进了酒楼,却见酒楼二楼站着一个蓝衣女子,那蓝色就如最晴朗的天空,令人心神荡漾,女子蒙着蓝色的面纱,眉心绘着一朵芙蓉花钿,紧紧是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便足以令人浮想联翩,面对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众人纷纷驻足。 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带着银箔面具的黑衣女子,看起来是她的护卫。 正当众人纷纷揣测的时候,蓝衣的女子开口了,碎玉般的声音,令听者迷醉:“欢迎诸位今日赏光千金楼,小女子便是这千金楼的老板,白箫,这位家中护卫,今日千金楼开张,日后要仰仗诸位照顾白箫的生意。” 白箫这个名字是过去沐千华和清影溜出皇宫时用的化名,如今增好可以让她们在这帝都掩人耳目。 沐千华真颜本就生得明艳逼人,这样美的老板出现在暗夜王城中,还开了一家酒楼,怎能不惹人注意,一时间,千金楼在城中名声大噪。沐千华还安排了美貌的歌姬助兴舞剑,千金楼中的歌舞皆是暗夜境内从未出现过的,再加上众人对沐千华的好奇,千金楼在王城中声名鹊起,有诸多王公贵族,高官重臣前来一掷千金。 这些人中不乏将白箫与武德公主相比之人,一时间,千金楼白箫这个人被吹捧得胜似天仙,而“草包公主”的名声愈发地跌入谷底。对于这件事,沐千华表示完全不在乎,白箫和武德公主都是她也都不是她,她现在关心的只是怎么赚到更多的银两来壮大自己,毕竟东方凌风要三个月后才能回京,也就是说,她至少还要在暗夜等上三个月,这三个月她必须想到办法来毁了和亲,否则她只能像笼中鸟一样被困在异乡,一辈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在世上了。 白箫这个名字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王城,奇女子这个噱头无论在哪儿都会引起极大的注意,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以男子的面貌出现的原因。 千金楼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传奇,屹立在了暗夜王都最繁华的地带。 沐千华以最招摇的姿态出现,也注定了她站在了市井的风口浪尖,千金楼虽然受到追捧,但毕竟根基尚浅,这暗夜王都岂是一般的城镇,她们的招摇在吸引来源源不断的客人外,同样也引来了多事之人。 这日千金楼的第一场歌舞刚搬上台面,门外便传来一阵吵嚷声。 “庄公子,庄公子您不能这样!……” “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拦本公子的去路!还不滚开!今天本公子就是要见着那白箫白老板!” …… 楼下争执不休,没有沐千华的吩咐,伙计是万万不敢把人随随便便放上二楼的,可是这庄公子乃是当朝元老庄宰相的孙子,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这要是他执意要见白老板可怎么是好…… “何人在千金楼捣乱。”沐千华从厢房内走出,站在二楼俯瞰了一番,她并不经常在千金楼开门做生意时露面,用她的话来说,美人这种噱头要的就是一个意犹未尽,你越是不给人看,人家越是舍不下,久而久之,这千金楼的客源也能增加不少了。 清影也曾劝过她,一国公主不该抛头露面,然沐千华只是一笑置之。 这日的沐千华一身妃色阮烟罗,白纱蒙面,眉间芙蓉娇艳,她一出现便成了全场的焦点,方才吵嚷着要见她的庄公子也停止了推搡,转而换上一副笑脸,仰着头看着她从容优雅地从二楼走下。 沐千华眼波一转:“是公子说要见我?” 美人含笑,庄公子早已心花怒放找不着北,扇子一摇一摇地凑过来:“在下姓庄,单名一个辙字,今日是特地来拜会白姑娘的。” 沐千华看着他装谦谦君子装得起劲,笑道:“这千金楼是酒楼,小女子不才,还愿开一个风雅之所,公子若是对千金楼的酒菜有兴趣,我自然欢迎,但是公子若是另有意图,我劝公子省省力气,千金楼还要开门做生意,白箫也不想动粗。” “本公子今日就是来看姑娘的!”庄辙自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还是头一回遇上敢直接给他下逐客令的女子,一时色迷心窍,伸手就要扯沐千华的面纱。 然而还未碰到美人一片衣角,手腕便被人狠狠一拧,整个人摔在了桌子上,疼得他脸煞白煞白:“是谁!” 叮!一把青锋长剑当头刺下,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再低头看看,那把寒光剑正插在他食指和中指只见,深入地面,他毫不怀疑,方才只需稍有偏差,他这只手就没了。 清影一脚踏在他背上:“放肆!” 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想到白老板身边竟有如此绝顶高手。 沐千华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庄辙面前,一双凤目巧笑倩兮:“这位庄公子,您还装吗?您要是还没装过瘾,可以继续。” 庄辙早已吓得一身冷汗,看着沐千华直抖:“不……不装了,我再也不装了!白姑娘,哦不,白姑奶奶饶命……” “别啊庄公子,这么容易就不装了,显得我们欺负你,您倒是继续啊,要不要再给您上盘瓜子,今儿咱们听您慢慢装。”以沐千华的性子,是不可能就这样揭过去的。 “不不不,白姑奶奶,我再也不装了,再也不出现在千金楼了……” “庄公子,方才你说你是来看我的,我可好看?”沐千华也不着急,挥了挥手示意台上惊魂未定的舞姬继续跳,自己扯了条凳子坐在了庄辙面前,清影也就这么压着,众目睽睽之下吓得庄辙都快哭了。 “好……好看……”庄辙吞吞吐吐道。 “我听说暗夜的平衍将军号称是暗夜第一美,你说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庄辙更想哭了。 “这这这……白姑娘是女子,平衍将军是男子,这怎么相提并论?” “怎么就比不得了,你看,你也是男子,我和你一比较可不就是我比较好看吗,庄公子觉得呢?” “是,是……白姑娘你说的都对……”这白老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庄辙哭丧着脸。 “咳咳……”清影实在对自家公主的厚脸皮感到无言以对。 “那你倒是说说我和东方凌云哪个比较好看。”沐千华就喜欢在一个问题上逼疯人,这种时候瞧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表情让她心情甚是欢愉。 白老板您就饶了我吧,这太可怕了!……就在庄辙即将哭出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清风般的声音。 “既然你对这个问题这样好奇,不如自己看上本王一眼。”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个声音吸引,纷纷向正走进酒楼的男子看去,男子紫玉金冠束发,暗紫色的锦袍上用银线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麒麟,剑眉入鬓,目光凌厉而有神,薄唇微抿,骄阳一般站在门前,仿佛一座玉雕,明明只身一人,却给人一种兵临城下的气势。这世上,最好的画匠也绘不出他一分神韵,最渊博的学士也诉不出他寸缕的恢弘,他的出现犹如一道惊鸿,令在场之人无不呼吸一滞。 看见他,庄辙激动得差点撞到清影的剑上,也不顾自己现在的形象高声呼救:“将军!将军你快救救我啊!” 沐千华静静地望着他,片刻之后,面纱之下的嘴角缓缓勾起。 东方凌云,原来是生得这般模样。 没有人告诉她他的名字,然而有些人一旦遇上,只需要一眼,便足矣确定此生的纠缠。 对于这种现象,沐千华通常称其为,冤家路窄。 第4章 绕梁一曲 东方凌云也注意到了这位蒙着面的女子,单单只看这一双眼,便可以看出面纱下的容颜是何等的倾世无双。 “你就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千金楼的老板娘?” 闻言,沐千华莞尔:“将军说错了,白箫不是千金楼的老板娘,而是千金楼的老板,这二者差距甚大,将军莫要弄错了才是。” 东方凌云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子:“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失礼了。只是这大庭广众,白老板公然在王城脚下动用私刑,恐怕不合王法。” 沐千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挥了挥手,清影这才放开了庄辙。 “你你你们给本少爷等着!!”庄辙飞快地逃出了千金楼。 “这庄辙可是庄宰相之孙,看来白老板惹祸了。”东方凌云漫不经心道。 沐千华不慌不忙道:“王城脚下,自有王法公道,庄公子挑衅在先,难道暗夜要纵容官宦子弟欺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手无寸铁?我看白老板手下的人手中的剑可是锋利得很。”东方凌云瞥了清影一眼。 “将军说笑了,那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沐千华道,“白箫听闻平衍将军风姿过人,正义凛然,相信将军不会眼看着两个弱女子受人欺负而袖手旁观吧。” 东方凌云皱了皱眉:“白老板的意思是,要找本王做靠山?” “白箫正有此意。” “公……”清影吃了一惊,错愕地看向沐千华,“主子这不太好吧……” 平衍将军可是公主的和亲对象,虽然皇上已经下旨重新赐婚,可公主居然要找他做千金楼的靠山,不免过于危险了。 沐千华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插嘴。 东方凌云正眼打量了她一番:“你胆子不小。” “白箫从小便胆子大,多谢将军赞誉。”沐千华欣然接道。 东方凌云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你知不知道,让本王做靠山的代价可是很大的。” “哦?”沐千华笑道,“将军的意思是你很值钱吗?” “……你这女人倒是有一张利嘴。”东方凌云少有地一愣,继而直起身,大声道,“要本王垂青你倒也不是不可以,本王今日心情不佳,只要你弹一曲助兴,让本王满意,本王可以考虑。” 此话一出,在座皆惊,纷纷看向沐千华。 这东方凌云是给她摆了一道啊,“垂青”二字是这样用的吗? 沐千华心中默默考量了一番,回道:“将军这是闹别扭了要白箫哄一哄你吗?” “噗——”角落里传出喷水的声音。 东方凌云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回答,脸色发青地瞪了那喷水的人一眼,那人立刻钻到了桌子下。 他冷冷地看着沐千华:“那也要看你能不能哄好了,白,老,板。” 沐千华一挥手:“清影,把我的逐波搬到天字一号房,将军稍等,白箫梳洗一番便来招待将军。” 说罢,转身上楼,伙计小心翼翼地将东方凌云请上了二楼。 清影跟着沐千华回房,忧心忡忡道:“公主,你这样太冒险了,万一被平衍将军察觉到您就是武德公主,会引发大乱子的。” 沐千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清影你太紧张了,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考量,我们开这家千金楼,没有靠山很容易受到排挤,东方凌云虽然危险,但是他再聪明也不会想到被他拒婚的武德公主会主动找上他做靠山,我们这样反而是安全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难道不觉得哄他是一件极有趣且具有挑战性的事吗?”她笑眯眯地取下面纱,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她上回见到公主露出这样兴致盎然的笑容已经是在五年前了,那一次是冷夜王朝的阁老常大人不满公主偷溜出宫的行为,公主笑眯眯地听完了常阁老义正言辞的斥责,当夜一把年纪的常阁老的饭桌上所有的菜上面都多了一把朝天椒,就连白米饭也不例外,几日之后,沐帝天的案上出现了常阁老哭求告老还乡的奏折。 清影心头不由得一颤,看来这位平衍将军要小心了。 千金楼本就位于王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再加上东方凌云的名声,不出一盏茶功夫,整座王城便将平衍将军指名千金楼掌柜白箫姑娘弹琴助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人群以不可阻挡之势涌进千金楼,但求一睹白老板与平衍将军的风流韵事。 清影守在楼梯口,将那些想要趁乱溜进二楼的多事之徒通通拦下,她手中那把寒光剑可不是闹着玩的,没人敢再上前挑衅。 天字一号房中,东方凌云正坐在香炉旁等候,屋中摆设简单雅致,梁上轻纱如练,好一间高雅怡情之舍。他不禁想起那个叫白箫的女子,单是能在此处开酒楼,这个女子便已是不简单。 门外传来叩门声,白箫到了。 “进来。”东方凌云道。 只见推门而入的女子换了一件碧水蓝的褶裙,怀中抱着一把七弦琴,琴身修长,漆色虽新,却处处透出风雅之韵,琴身上绘制的秋荷如跃眼前,琴头悬着白玉佩环,异常精美。 沐千华将琴置于案上,焚香净手后才坐于琴前。 东方凌云挑了挑眉:“白老板看起来是个懂琴之人。” 沐千华微微一笑:“琴乃君子,琴音乃君子之心,白箫自然要以君子之礼相待。传闻将军不仅英武过人,对七弦也甚为了解,今日还请将军听一听这把琴的音色如何。” 指尖一拂,勾拨弹转,如佩环鸣,似流水过,琴音将散未散,竟是如此的引人遐思,忽又如激流勇进,气势磅礴,起起落落,玉碎一般。琴声铮铮,勾人如梦,不论是楼上还是楼下,楼内或是楼外,所闻之人皆停下了动作。 东方凌云端着茶,被琴音惊得几乎不能言语。 且不说弹琴之人琴技是何等高超,但是这琴所发出的音色就妙不可言。 一曲已毕,琴音难绝。 清影望着紧闭的房门,露出了笑容。 公主的七弦是越弹越精湛了,今日一曲,怕是要传遍王城了。 沐千华对现在的效果并不意外,稍作沉默后,她道:“古琴七弦,琴中翘楚,白箫这把琴名为逐波,此琴乃是家兄送与白箫的生辰之礼,说其这把琴,却是有一段来由的。” “哦?说来听听。”东方凌云有了几分兴致。 “以将军才学,不知可听说过绕梁。” 闻言,东方凌云眼神一变:“绕梁?!你指的可是上古名琴绕梁?!” “正是。”看出面前的人已经上钩,沐千华不动神色地隐去唇边的笑意,“传言绕梁以音色音色举世无双,素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美誉,当年为楚庄王所得,楚庄王得到绕梁后醉情其音色,七日不理朝政,后得其宠妃樊姬相劝,狠心命人毁去绕梁。世人皆认为绕梁至此绝响,爱琴之人无不为之扼腕,然绕梁其实尚在人间。当日领旨击碎绕梁之人亦是惋惜此琴,遂并未将绕梁尽毁,而是将其带入民间,后战乱不绝,几经辗转,此琴流落到白箫的故乡,几年前被家兄偶然得到,遂名人修复绕梁,改名逐波赠与白箫。” “此等名琴竟会出现于此处……”东方凌云不禁感慨。 平衍将军东方凌云独爱七弦,这件事沐千华早有耳闻,这些年除了征战沙场,他最大的兴趣便是搜罗名琴,与绕梁齐名的绿绮和号钟已在将军府中,眼下竟然能有幸得见绕梁,以东方凌云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动心,而她,要的就是他对这把逐波动心。 “绕梁绝响多年,今日一见,果然令人难以忘怀,本王亦是惜爱此琴,不知白老板可愿割爱,本王愿以千金购琴。”东方凌云已是看中了这把逐波,决心从这位女子手中买下。 哪知沐千华却一口回绝:“将军,千金楼日进斗金,您觉得白箫会缺一把琴的钱?” 东方凌云眉头一皱:“依白老板的意思是……” “白箫不缺身外之物,此次离乡闯荡,然这王城脚下,却是孤身一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白箫需要的只是将军的名号。” “本王的名号?” “既然将军喜欢这把逐波,而逐波又是白箫心爱之物,将军大可作为千金楼的常客,多多照拂白箫,如此,白箫便能在这王城站稳脚跟,而将军也不会失去绕梁之音,将军意下如何?”她不急不缓地道出自己的要求。 “白老板这是在跟本王讲条件?” 她莞尔:“非也,白箫只是在诚心诚意地恳求将军罢了。” 沐千华从容不迫的姿态令东方凌云有些不悦,然绕梁实在难得,且此人琴技高超,甚至在他府中乐师之上,若能将此人留在身边,于他似乎也并无坏处,只是生来头一回被人这样掣肘,他心中确有不甘。 “本王可以答应你做千金楼的靠山,但白老板也需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将军请讲。”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指着逐波道:“从今日起,这件屋子本王包了,绕梁之音,你只许弹给本王一人听。” 沐千华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狡诈:“好说好说。” 女子奸计得逞的笑明媚得像是天边的霞光,令东方凌云有一瞬的晃神,他旋即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拉开门在楼下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清影冲上二楼时,沐千华正坐在琴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香炉,神色悠然。 “公……主子怎么样了?” 沐千华灿烂一笑:“你主子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 果然,不出半日,王城又有了新的传闻。 千金楼白箫白掌柜一曲成名,被平衍将军东方凌云包下,素来不插手市井的平衍将军竟成了千金楼的靠山!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武德公主在成亲当日被拒之门外,一时间,白箫这个名字成了茶楼说书炙手可热的谈资。 东方凌云包下白掌柜的举动也引起了百姓的臆测,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一夜之间暧昧了起来,有人说那白老板面纱之下有绝世姿容,东方将军这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有人说白老板琴技过人,东方将军素爱七弦,实乃知己红颜…… 这些流言蜚语传遍王城的时候,不论是东方凌云还是沐千华,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出面澄清。 清影每天都能听到关于沐千华和东方凌云不同版本的话本子,不免有些忧心:“主子,外头都在谈论您和平衍将军的事。” “嗯,我知道。” “他们把您和武德公主比较。” “横竖都是我,有什么好计较?” “然而茶楼里说书的将您和将军的事越说越过分了。” “我知道,那些话本子有一半是我夜里写了送过去的。”沐千华漫不经心地坐在窗边。 “主子!”清影有些急眼,“主子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名节吗?这样下去武德公主在暗夜可就声名狼藉了!” “难道武德公主现在的名声还不够狼藉吗?”沐千华道,“一国公主前来和亲,本就引人注目,我若是不这样让武德公主这个人渐渐淡出暗夜百姓的视线,今后脱身便是难如登天,名节于武德也许是至关重要,但是对白箫而言,可及不上自由的分毫。” “您这样糟践自己的名声,若是传回冷夜,皇上该有多担心……”清影道。 “皇兄?”沐千华叹了口气,“这世上怕是只有皇兄是真心护我,可是他在母后的压力下也只能将我送来暗夜和亲,虽说他给我的嫁妆富可敌国,但我留在暗夜也只不过是笼中鸟,清影,我被冷夜的王宫锁了十八年,我不想下半辈子再被锁进另一个牢笼,这不是我沐千华想要的一生。” 清影静静地听她说完,终于坚定地跪在了她脚下:“清影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便被告知要用性命来保护公主,公主想去哪里,清影必定生死相随!” 沐千华上前将她扶起:“好清影,离开了冷夜的那一天,你就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你愿义无反顾护我平安,我也会为你拼尽全力,在这暗夜王城,若是有人敢动你,我沐千华必定百倍奉还!” 第5章 不负初心 正逢雪后初春,窗台上的那盆垂丝海棠的枝头渐渐冒出星零的小花苞,窗下的女子静静地抚着琴,婉转的琴音犹如风过落花般,坐在她面前的男子合着眼享受这琴音。 一曲毕,琴声不绝。 “不愧是重铸后的绕梁。”东方凌云道。 沐千华笑了笑:“这一月,将军已经来我千金楼二十二次,且次次点名白箫弹奏七弦,看来将军对七弦当真是情有独钟。” “你需要一个靠山来支撑这酒楼,而本王想要每日听到绕梁余音,你我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有何不可?”他忽然话锋一转,“当然,本王不喜欢做强人所难之事,若是白老板觉得麻烦,大可出价转让这逐波,本王愿出高价。” 沐千华轻笑一声:“逐波我是千金不换的,将军不死心,那便这么耗着吧,白箫是生意人,将军每日照拂千金楼,岂有拒之门外之理?按将军这几日在千金楼的消费,白箫可不亏。” “白老板好算计。” “将军也十分败家呢。”她笑着回道。 “你!……”东方凌云发现,这女人总是能从容不迫地呛得他无言以对,偏偏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她就是不肯讲逐波售出,这绕梁他觊觎已久,势在必得,他就不信,区区一个白箫能跟他僵持到什么地步。 沐千华道:“白箫听说,从冷夜王朝来了位武德公主,是要和将军和亲的,将军现在每日耗在白箫的酒楼,难道不怕那位长公主心有不悦吗?” 东方凌云冷笑一声:“她不悦与本王何干,她现在的和亲对象不是本王,是端胤王爷,虽说本王从没有见过她,但近日的传言还不够向本王介绍这位‘草包’公主吗,这等低俗的公主,不见也罢。” 沐千华也不恼,端起手边的茶:“这武德公主虽说名声不太好,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千里迢迢前来暗夜与你和亲,将军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些,就不怕惹怒了冷夜王朝?” 东方凌云眉梢高挑:“区区一个冷夜本王还不放在眼里,他们若敢来犯,本王必定直取冷夜王城!” “哦,是吗,将军的话白箫记住了。”沐千华微微一笑,“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祸从口出这句话,白箫奉劝将军,口德这种东西,平时还是多积着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你似乎话中有话。”东方凌云眉头一皱。 沐千华只是笑:“白箫可是全心全意替将军着想啊。” “哼,白老板还是回去磨练一下演技再来替本王着想吧。”东方凌云对她的话并不信。 沐千华默笑。 啧啧啧,这年头说真话反而没人信了。 门外响起叩门声:“主子。” “进来。” 清影推门进屋,径直走到沐千华身边。 “你这护卫好没礼数,怎么,没看到本王在这吗?”东方凌云抬起眼,说的是清影,却是看着沐千华的方向。 很明显,东方将军方才在口舌之战中落了下风,心情十分不痛快,对于他这种行为,沐千华称之为使性子,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平衍将军喜欢在这种地方较真。她给清影使了个眼色:“既然王爷这么在意你的请安,清影你就依他一回。” 清影听出她家主子正拐着弯地气这位平衍将军,遂恭恭敬敬地请了个安,然后俯身在沐千华耳边说了几句,沐千华脸色微变。 “你确定吗?” “清影也左右为难才立刻来禀报主子。” “出了什么事吗?”从清影和沐千华的脸色来看,东方凌云也察觉到似乎是出事了。 沐千华对他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白箫这便回去处理一下,千金楼中别的不多,瓜子和茶却很充足,将军安心享用,白箫失陪了。清影,我们走。” “喂,白箫……”望着主仆二人匆匆离开,东方凌云有些懊恼,这女人什么意思,有什么要紧事让她这样心急,丢下他这个金主就走,“来人,再给本王上盘瓜子!” 房梁上,跳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男子笑起来像是夏日的暖阳,他看着东方凌云阴沉的脸色不禁好奇。 “爷,您这是舍不得白老板?” “胡说什么!本王只是想吃瓜子了!”东方凌云白了他一眼。 “可是您从前不爱吃瓜子啊……” “突然想吃了不可以吗,本王爱吃什么还要跟你汇报?” “不不不……属下只是觉得爷您还是少吃一点瓜子比较好,刚入春呢,容易上火……” “血煞!”东方凌云猛一拍桌子,“你是爷还是我是爷!” “……您是爷。”血煞吞了吞口水,今天这将军的脾气怎么比平时还喜怒无常啊。 …… 且说沐千华与清影离开了酒楼后便直奔驿馆而去。 “韩将军真的说要闯进暗夜的皇宫求见东方震天那老狐狸?”沐千华跳上早早停在门前的马车。 “是的。”清影吩咐车夫一句后也钻进了马车中,“东方凌云在成亲当日将公主拒之门外,害得公主成了整个暗夜的笑柄,他如此羞辱公主,就是公主忍了,韩将军和诸位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本是欢欢喜喜将公主送来暗夜,却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忍耐多时却听闻公主在朝堂上被暗夜的皇帝草率地赐婚给了端胤王爷,他们便闹着要进宫,为公主讨一个公道。” “胡闹!”沐千华揉着眉心,“暗夜的皇宫这么好闯的吗,那老狐狸是这么好对付的吗,他们前脚闯进宫,冷夜和暗夜的盟约顷刻就可毁于一旦,我为什么忍耐到今天,就是想要想出办法在维系盟约的前提下退了这门亲事,他们这样闹,只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属下也想劝韩将军息怒,可是韩将军根本不听我说,我只好赶来请公主回去。”清影想起今早驿馆中的情况,真是分外心焦,这要是真的闹起来,公主的处境只会更加难堪。 一走进驿馆,沐千华便扯下面纱,径直奔向正厅,清影说,她出门前已经用沐帝天给的令牌将韩将军暂时扣在了厅中,等候沐千华回来处置。 沐千华走进正厅时,韩将军和几个副将都在,见她回来,便起身相迎。 “属下参见公主!” “韩将军免礼,有什么话起来慢慢说。”沐千华命众人坐下说话。 韩将军脸色铁青,道:“是这样的,属下奉皇命不远千里从公主前来和亲,诚心诚意与暗夜交好,然那东方凌云委实欺人太甚,不但将公主拒之门外,更是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今日属下与诸位弟兄去平衍将军府打算问个究竟,那东方凌云竟然闭门不出!真真是气煞我!” 沐千华一怔:“你们去东方凌云府上了?” “是,属下咽不下这口气,想替公主问一问他,我们冷夜的长公主究竟哪里配不上他,要被他如此羞辱!”韩将军越说便越气,脸涨德通红,“不想东方凌云连门都没有开,没能见到他。” 咳,你们当然没有见到他……我就说这小子怎么一大早便跑到千金楼来了,原来是不想见韩将军他们啊。沐千华暗想。 “韩将军,稍安勿躁。”沐千华看着四下怒火冲天的众人,安抚道,“我们现在人在暗夜,发生这等变故也不是我们能预料到的,皇兄日理万机,不应该再担心和亲的事。我既然身为冷夜的长公主,促成两国交好便是我的责任,平衍将军不愿娶我,好在现在暗夜的皇上已经重新赐婚,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诸位先冷静下来,意气用事只会让事情变得难以挽回,我们要考虑的不仅是我们自身,还有千千万万冷夜的百姓,他们不能因为我一人而在此陷入战火。这件事暗夜确实有失妥当,当日的羞辱武德时刻铭记,也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诸位放心,武德是冷夜的公主,谁敢欺辱冷夜王朝,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想要怎么做?”韩将军问。 “我有我的考量,请韩将军和诸位将士暂时冷静下来,安心休养,切莫轻举妄动,日后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韩将军上前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我等听从公主吩咐便是。” 沐千华笑着福身:“武德在此谢过将军体谅。” “公主,之前是我等考虑不周,公主受此等对待还能以大局为重,我等佩服!”韩将军郑重地行了君臣之礼。 从前在冷夜,外臣是不能进入后宫的,对于这位长公主,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此次护送长公主远嫁,公主碍于礼数,到暗夜之前都不可随意走下轿子,他亦无缘得见,眼下听她一番话,他只觉得这位公主却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沐千华只是一笑置之:“将军敢爱敢恨,在这异国他乡肯为武德挺身而出,武德才要感谢将军,将军回去休息吧。” “是,属下告退。”韩将军带着众副将退了下去。 “还是公主金口玉言,属下方才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劝下韩将军。”清影道。 沐千华无奈地摇摇头:“我的话也只能暂时稳住他们,韩将军乃真性男儿,不知他能忍道几时,我得想办法先让他们回冷夜去,他们守在这,哪天我就是要走也走不了。” 第6章 一方月白 安抚好韩将军等人后,沐千华带着清影走了一趟城南。 离开冷夜前夜,素来对她不冷不热的太后凤筱磐突然驾临她的青阳宫,告诉她,此去暗夜,她便是孤身一人,若是在暗夜遇到麻烦或者有什么事要传达回冷夜,可去城南一白坊找一个名叫陆月白的人。 “清影,这陆月白是什么人,你有听说过吗?”沐千华自觉听过一次的名字便不会忘记,然陆月白这个名字却是她第一次听到,还是从太后口中,这个人和她母后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母后派来暗夜的细作? 清影摇摇头:“属下也不曾听说过这个人,主子人在暗夜,还是小心些。” “我有分寸的。” “主子,你突然来找陆月白,是为了韩将军的事吗?” “嗯,我要给母后传信,让母后转告皇兄,下旨让他们先行归国。” “……主子,属下还是觉得,韩将军留下至少可以保护主子,毕竟主子身份特殊,要是韩将军撤回冷夜,公主可就真的孤立无援了。”清影忧心道。 “我本就没有指望能有人帮我。”沐千华笑了笑,侧目看着清影,“况且即便韩将军回冷夜了,我也并不是孤立无援啊,我不是还有你嘛,清影。” 闻言,清影心中一动:“是,属下永远会在主子身边。” 二人在城南一番打听后终于找到了陆月白的店面,站在那个名叫“一白坊”的店面前,饶是沐千华性子比较淡定,然此刻的心情就跟刚被驴踢了一肘子似的难以平静,她似乎能明白方才询问路人时他们为何个个神情怪异了。 这个陆月白竟然在城南最繁华的街头堂而皇之地开了一家棺材铺子! 看着里面幽暗诡谲的灯光和高高堆叠的楠木棺材,清影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起来:“主,主子,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她总觉得甚是不吉利呢。 沐千华竭力平复了心情:“进去,为什么不进去,不就是棺材铺嘛。” 她硬着头皮和清影走进了一白坊,刚推开虚掩的门她便感到迎面一阵阴风,再看看铺子里的摆设,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直让人鸡皮疙瘩从脚底冒到头顶。这哪像是卖棺材的地方,这分明是鬼宅啊! “主子,在城南街头能见识到这种铺子,属下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清影握紧了腰间长剑。 “陆老板在吗?”沐千华朝屋内张望了一番。 “你们找我?”身后突然响起略显阴柔的男子的声音。 二人立即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举着一盏油灯,青灯摇曳,照着男子煞白的脸,他印堂发黑,眼窝发青,脸嘴唇都泛着紫,再加上屋内光线昏暗,他又一身纯白,幽幽一笑之间,煞是吓人。 “二位姑娘是来买棺材的吗,这里楠木,柳木,梓木,最近又新进了檀香木的,不知姑娘想要哪一种。” 沐千华脸色全白了,清影当即拔剑架在了男子肩上:“你是何人!!” 男子看了看咽喉处的青峰长剑,赔着笑道:“别别别,姑娘家舞刀弄剑的多不好,在下是这一白坊的掌柜,陆月白。” “你就是陆月白?”沐千华惊道,仔细打量了一番仍觉得像母后那样的人会认识这么个怪人真是匪夷所思。 陆月白尴尬地指了指寒光剑:“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劳驾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棺材价钱也是好商量的嘛……” 清影看了沐千华一眼,沐千华点点头,她这才放下了剑。 “陆老板,我们不是来买棺材的。”沐千华道。 陆月白放下手中的油灯,诧异地看着她们:“到一白坊不是买棺材,难不成你们是来看掌柜的?” 沐千华呛了一下,看着陆月白白得发青的脸无言以对,抬手取下面纱:“陆老板,我母后的名字,叫凤筱磐。” 听到这三个字,陆月白终于正眼瞧了瞧面前的女子:“你是……武德公主沐千华?” “正是。”沐千华道,“离开冷夜之前,我母后告诉我,若在暗夜遇到什么事便来找陆老板,陆老板是母后的旧识吗?” 陆月白咧开一排白牙,本来就不忍直视的一张脸笑起来更吓人了:“旧识算不上,顶多是我欠了她一个人情罢了。半月前我就已经收到太后娘娘的传信,公主若是来一白坊,所求之事,月白必会尽力做到。” 沐千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此次前来,是想让陆老板帮忙,将这封书信传回冷夜。” 陆月白接过信,收好:“公主放心,月白会让这封信安全到达太后娘娘手里。” “如此武德便放心了。”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公主。”陆月白喊住了她,“近日月白在城中听说不少公主的传闻,今日见到公主才知尽是污蔑,尤其是清平王府上的朝阳郡主,更是将公主说得一无是处,公主为何不澄清?” 沐千华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被狗咬了一口难不成我还要咬回去?” 说罢,她便与清影离开了一白坊。 昏暗的棺材铺中,陆月白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想起方才沐千华的话,他青紫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这小公主有点意思啊…… 沐千华和清影回到千金楼时早已过了晚饭的时间,伙计来报,东方凌云和他的侍卫在天字一号房等了她们整整一日了。 沐千华吃了一惊:“他还没回去?” 伙计也是一脸为难:“……白老板您还是上去看看吧。” 沐千华点点头,带着清影上了二楼。 推开天字一号房的门,东方凌云果然还在里面坐着,他手边摆了三只瓜子盘,可见他在这等了多久。他身后站着一个抱着剑的青衣男子,看来是他的贴身侍卫了。 “将军怎么还不回去,我这千金楼可不能过夜哟。”沐千华道。 看见她回来,东方凌云眼中那抹担忧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本王在千金楼吃些瓜子,怎么,白掌柜这也不许?” “哪里哪里……”沐千华突然发现这个东方凌云使性子的样子甚是可爱,笑道,“白箫是生意人,将军是客人,将军你想在千金楼吃多少瓜子就吃多少。” 东方凌云对她的服软十分满意,微微一笑,却不小心扯到了嗑瓜子磕得上火的嘴角,疼得他嘶了一声。 沐千华瞧了瞧他红肿的嘴角,又看了看桌上的瓜子盘,一时没忍住哧地笑了出来。 她不笑还好,一笑连带着憋得辛苦的血煞和清影也都破了功。 东方凌云的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沐千华对着门外喊道:“来人,给东方将军上一壶菊花茶!” “不必了!”东方凌云起身,朝门外走去,血煞也赶紧跟上。 “将军慢走啊!”沐千华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真是出奇得好。 突然,她手里多了一封书函,东方凌云脚步不停,留下了一句话:“明日碧波湖,白老板若是不肯赏光,本王不介意亲自来千金楼接人。” 说罢,他便离开了千金楼。 拿着那封书函,沐千华皱了皱眉。 “主子,您不会真要去吧?”清影看着她的脸色。 沐千华无奈地点点头:“我可是一点也不希望看到明日王城脚下的茶馆又多出一段平衍将军强抢民女的话本子。” 翌日。 正是春光烂漫的天气,碧波湖畔的紫玉兰芳华初绽,湖边凉亭中,一身暗紫锦袍的东方凌云正坐在石桌前抿着上好的普洱茶。血煞抱着剑站在他身后,时不时瞥他两眼,心中茫然。 从来都是他家主子让人等,今天刮的什么风,主子不但提前到了,还坐在亭子里等起人来了,而且从脸色看起来,主子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约莫一盏茶功夫,从城中驶来一辆马车,停在湖边,戴着半张面具的女子从车上跳下,替车中的饿人撩开了流苏帘子。 沐千华从车上走下,一身浅青色轻纱裙,轻盈的裙摆上用彩线绣着镂空的蝴蝶,暗处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然一旦走到阳光下,那些蝴蝶便犹有破茧之势,熠熠生辉,光洁的额上贴了一片碧玉翠环,更是衬得她肤白如雪,掩面的白纱又为她添了三分神秘。她从车上轻轻跃下,身如轻燕,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态,从她骨血中散发而出的从容洒脱令人眼前一亮。 凉亭中,东方凌云望着她从车上走下,不禁心头一紧,回头看看血煞也是一脸惊艳,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眼珠子都要跌下来了,需要本王伸手给你接一下吗。” 血煞肩头一抖,立即收回了目光。 沐千华带着清影走进凉亭:“白箫见过将军。” “白老板免礼。” 沐千华起身,她贵为冷夜长公主,本无需向东方凌云行礼,然此时她的身份不宜暴露给东方凌云,只当是吃亏是福了。 她瞥了一眼他杯中的普洱,沉吟片刻:“看来将军的火气还没消,这普洱确实是降火良品。” 她不说东方凌云还没想起来,这一提,昨日在千金楼中的事又一次浮上脑海,登时火气又上三分。 “将军冷静些,动气有碍于消火。”沐千华发现,只要在东方凌云面前,她的嘴皮子就出奇地溜。 果不其然,东方凌云的那张犹若神祗的脸又黑了一些。 “将军今日让白箫来碧波湖作甚?”她问道。 第7章 意外落水 东方凌云干咳两声,指了指湖边停着的一艘画舫:“本王看今日天气不错,想邀白老板游湖,白老板整日呆在千金楼里做生意,想必很久没有出门透透气了吧。” 闻言,沐千华倒是一惊。东方凌云给她的书函中并未提到今日要来游湖,所以她并不知道今天来这是做什么的,原以为会是更为正经的事,没想到他只是想带她出来透透气。 东方凌云是暗夜的平衍将军,而她目前能公诸于世的身份只是千金楼掌柜白箫,说得更为直白一点,对于他的邀请,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微微福身:“将军相邀,白箫不胜惶恐。” 东方凌云起身,带他们走到画舫边,回头对血煞道:“你留在岸上。” “是。”血煞退后一步。 东方凌云的目光落在沐千华身后的清影身上。 沐千华明白他什么用意,吩咐清影和血煞一起留在岸上。 “可是主子……”清影不太放心让东方凌云和沐千华独处,传言这东方凌云喜怒无常,主子又不会武功,这要是在船上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 沐千华安抚道:“清影,将军既然邀我游湖,自然会保证我的安全,况且将军英武盖世,也万万不可能做出有失体面的事,将军,白箫说得对不对?” 东方凌云眉梢微挑:“白老板所言极是,清影姑娘请放心,本王一会就把一个完好无损的白老板还给你。” 连沐千华都如此说了,清影也只好退后:“主子小心些。” 东方凌云飞身上船,回头对沐千华道:“白老板请。” 沐千华提起裙摆跨上船,不料船在湖面上本就有些摇晃,她又不像东方凌云轻功高强,落地无声,这一步踏上去,船头一晃,她便往前摔去。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她便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怀抱的主人身上有着好闻的佛手柑的香气,令人心神舒畅。 “白老板这是投怀送抱?”头顶响起东方凌云略带戏谑的轻笑声,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脸,犹如光华万丈,东方凌云,竟然如此令人挪不开眼。 沐千华脸一热,立即起身:“……是白箫失礼了。” “无妨,只是没想到白老板喜欢吃豆腐。”他玩味地大笑道。 “……” 没想到巧不巧跌进这土霸王怀里了,她这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主子!”清影眼见着沐千华被吃了豆腐还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刚想冲上去,却被血煞一把拦住。 “清影姑娘你别急,有我家将军在,白老板不会有事的。”血煞笑着劝她,怒了努嘴。 清影再一次看向船头,只见东方凌云反手捉住沐千华的手,牵着她走进了摇摇晃晃的画舫。 “要看我家爷温柔的一面可比登天还难,你家老板究竟是何方圣神啊?”血煞一脸见鬼的表情。 清影冷着脸,懒得理他。 血煞也不恼,一本正经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张脸都是银箔面具的女子,枝头的紫玉兰落了一片花瓣,正巧划过她的肩头。 “你在看什么?”在他的注视下,清影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血煞咧开嘴,银牙闪亮:“在下就是想问问姑娘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哎姑娘你别突然就拔剑啊!!” …… 画舫中。 “将军,你可以……放手了。”沐千华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尴尬地提醒道。 东方凌云像是刚发现这件事似的,哦了一声,然后松开手,看着沐千华的脸色,笑道:“本王还以为白老板是不会脸红的,看来还是知道女儿家的矜持的。” 沐千华干咳一声:“白箫脸皮向来薄得很。” “是吗?”东方凌云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低头看了看方才牵着沐千华的手,若有所思。 沐千华走到他对面坐下,为了避免与他对上眼神,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千顷碧波湖。 “碧波湖初春的景色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听说白老板的故乡并不在暗夜,想必也是第一次上这来吧。”东方凌云道。 沐千华望着窗外的碧波粼粼和远山青翠,饶是她见过不少湖光山色,也被这碧波湖上的景致所吸引,湖上薄冰消融,水色如翡翠温润柔光,时不时有飞鸟掠过,惊起一圈涟漪。湖两旁的堤岸上,紫玉兰如流霞盛开,正是江南好景又一年。 “白箫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 东方凌云看向她,只见她偏头看着窗外,正是花一般美好的年纪,一双眼睛映着湖面上繁星般的碎光,犹如明珠。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张面纱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容颜,拥有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的人,应该也不会丑到哪里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中邪了,竟俯身上前,在她耳旁低声道:“以后本王叫你萧儿可好?” 如吐芳兰的一句话,令沐千华浑身一僵。 神使鬼差般,他伸出手渐渐靠近她脸上的面纱。 就在他即将碰到她的面纱的时候,沐千华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挣,情急之下竟忘记了身后是窗子,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翻进了湖水中! 清晨的湖面上响起扑通一声。 “白箫!!”东方凌云脸一白,慌忙探身去看。 只见沐千华正在水面拼命挣扎。 岸上,清影也发现出了意外,飞快地往湖里冲去。 “你等一下!那是湖心!”血煞道。 清影瞪了他一眼:“等什么等!主子不会水!!” 沐千华小时候曾失足落水过一次,虽然后来再没听她提起过那件事,但是她知道,那次落水在沐千华心里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湖面上又传来一声扑通,东方凌云已经先清影一步跳下了水。 沐千华在湖面浮浮沉沉,一张口便会有冰冷的湖水灌进口鼻,初春的碧波湖虽然美,但湖水冰寒刺骨,碰一下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整个人跌进去!她拼命努力让自己浮起来,身子反而不听使唤地快速往下沉,冰冷的湖水灌入口中,呛得她濒临窒息。 八岁那年意外落水的经历又一次涌出脑海,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令她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恍恍惚惚中,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点点沉入水下,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水面的亮光。 清影…… 她缓缓垂下的手被一把拉住,她被带出水面。 “白箫!呼吸!该死的你给我呼吸!不许睡过去!”焦急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沐千华勉强睁开眼,眼前的人好看的令人挪不开目光,这样一张脸任谁看过一眼,都不能再忘记。 “东方凌云……”这个人怎么这时候还是这么不讲理啊……她一歪头靠在他肩上,失去了意识。 “爷!”血煞和清影划着船过来,东方凌云猛一拍水面,借力跃上船。 “血煞!立刻靠岸回府!”他抱着沐千华走进船舱,升起火炉,脱了自己的袍子盖在她身上。 “主子!”清影被沐千华煞白的脸色吓得六神无主,一时连尊卑都忘了,指着东方凌云指责道,“你不是说会把完好无损的主子还给我吗!这也叫完好无损?!” 东方凌云没时间跟她争执,冲着船头的血煞大喝:“血煞你没吃饭啊快点给爷靠岸!” “是!”血煞加快速度,船很快便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靠岸,他便感到耳边一阵疾风,他主子已经抱着白老板上岸了。 东方凌云直接抱着沐千华跳上马,朝城中飞驰而去。清影和血煞也立刻跟上。 那一天,暗夜王城的百姓眼见着他们的平衍将军跟疯了一样,浑身湿透地驾着马闯过街巷,向将军府而去。不消一个时辰,这件事便传的满城皆知。 东方凌云回府,府中家丁自然出门迎接,出来迎接的人只觉得平日里就跟移动冰库似的的将军今日又冷了几分,而且他怀里的女人好像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千金楼女掌柜,白箫啊! 东方凌云大步走进门,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棉被,热水,换洗衣物,大夫,一盏茶之内送到东院厢房,耽误片刻你们就通通给爷滚去辛者库刷盘子!” 仆人被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去准备。 东方凌云抱着沐千华走进厢房,将她放在床上,叫来丫鬟给她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扯过棉被盖在她身上。 即便是这样,沐千华的体温也还是烫得吓人,碧波湖的水可不是开玩笑的,姑娘家本就比男子体虚,有没有武功底子,这么一淹哪里受得住。沐千华蜷在棉被里一直在发抖,煞白的脸满是虚汗。 东方凌云又让人拿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看着她白的快跟纸一般颜色的小脸,他忽然很后悔今天邀她游湖。 “大夫呢!怎么还没到!”他愈发地烦躁。 “来了来了!爷,大夫到了!”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看得出主子一句话让他跑得有多急。 大夫战战兢兢地上前:“将,将军请让一下,在下好给这位姑娘把脉。” 东方凌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挡住了大夫,遂立即起身让大夫上前。大夫仔细查看了片刻后,回过头看着一脸恨不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话的东方凌云:“这位姑娘落入湖水中,受了惊吓,湖水寒凉入体,导致了风寒,好在及时换下了湿透的衣衫,现下的发热是正常的,在下这就开一帖驱寒解毒的药方,她服下后发了汗,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这位姑娘体质虚寒,这次落水有可能会落下病根,要好好调养才是。” 大夫走到桌前写下一副药方,管家付了诊金后将人送了出去。 众人立即拿了药方去煎药。 东方凌云守在沐千华床边,受寒之人不宜吹风,他便名人将门窗全部关上,生了炉子给她取暖。 过了一会,丫鬟端着药进来:“将军,白姑娘的药煎好了。” 东方凌云将碗接过去:“你下去吧,这里本王会照顾。” 丫鬟似乎吓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慌忙退了下去。 东方凌云将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沐千华扶起来让她靠着垫子,她脸上的面纱早已在沐浴时取下,一张精致如画的小脸完完全全呈现在他面前,但是他现在无心欣赏。 第8章 你当真要我跪你? 他端起药碗,回忆着母妃那时候照顾他的样子,一勺一勺吹得温一些才喂到沐千华口中,无奈的是沐千华总是不配合,那一小碗药喂得东方凌云心力交瘁,一碗药喂完,他感觉比打一场仗还要累。 好不容易让沐千华躺下,没过一会,药力开始生效,沐千华开始发汗,迷迷糊糊中开始踢身上的棉被。 东方凌云赶紧帮她捂住:“你这女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这一个晚上,他都在忙活着给沐千华捂被子,沐千华一直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东方凌云却是一夜未合眼。 守在门外的丫鬟说,她们进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将军伺候过一个人,那个白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清影和血煞在屋顶坐了一夜,听这王府中传出的各种关于沐千华的猜测。 “白老板面子真不小,居然能让我家爷二话不说亲自照顾。”血煞躺在屋顶上叼着一根杂草望着星星。 清影对这种待遇嗤之以鼻:“如果不是因为你主子,我主子会躺在这吗?” “话不能这样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遇上你家主子后就没一件好事!”清影不知从哪揪了一把鸡毛往他脸上丢,一副“治不了你主子我还治不了你了”的神情。 “喂喂喂,这关我什么事啊!”血煞看着一身的鸡毛欲哭无泪。 次日。 沐千华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她的头还感到有点昏昏沉沉的。从门外走进几个丫鬟,端着漱口水和洗脸水。 “白姑娘你醒啦?大夫说您已经退烧了,厨房熬了参汤,待奴婢们伺候您起身,再端来给您。”丫鬟们对她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就差没把她当菩萨供起来了。 “这是哪?”沐千华在丫鬟的搀扶下坐起来。 “回姑娘,这是平衍将军府。” 东方凌云的府邸?沐千华皱了皱眉。 “我怎么会在这?” “姑娘昨日在碧波湖落水,是将军把姑娘抱回来的。”丫鬟将漱口水呈上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沐千华回想起了昨日的事,她失足落水,将她救上来的人……是东方凌云? 她揉了揉眉心,接过漱口水漱口。 “白姑娘,您真是有福气,昨日将军照顾了您整整一夜呢。”丫鬟们掩面而笑。 沐千华有些吃惊。 那个不讲道理的土霸王会照顾她一夜?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突然,从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你们谁也别拦着本郡主!本郡主今天非要看看被凤羽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 话音未落,只见门外闯进一个娇俏女子,柳叶弯眉,杏眼圆睁,一身桃红齐胸襦裙,风一样进来。 屋子里的丫鬟跪了一地:“参见朝阳郡主!” “免礼免礼!”朝阳上前看着坐在床上的沐千华,“你就是凤羽哥哥从碧波湖带回来的女人?” 沐千华的容貌就是用倾国倾城形容也绝不过分,此时风寒初愈,更添几分病态的柔美,不可方物。 沐千华大约也猜到这位的身份,暗夜清平王孟昌平之女,皇帝亲封的朝阳郡主,孟朝阳。 她微微一笑:“千金楼,白箫。” “你就是那个白箫?”朝阳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她,千金楼白箫,开张短短一月就名扬王城,又找了从不多管闲事的平衍将军做千金楼的靠山,可谓是一个奇女子了。然奇女子又怎样,横竖不过是个开酒楼的商女,怎么跟她相提并论。朝阳又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果然是个狐媚子,说,你是怎么勾引凤羽哥哥让他带你回府的!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留在这平衍将军府中,本郡主不会让你祸害凤羽哥哥的!” 听着她一口气骂完,沐千华只觉得委实头疼:“郡主,您这样口无遮拦难道不觉得有失体面吗。白箫虽是商女,也有自己的尊严,郡主再这样咄咄逼人,白箫也不会就此沉默。至于您的什么‘凤羽哥哥’,我现在也很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退了热,实在吃不消这丫头在这咋咋呼呼的。 丫鬟硬着头皮上前:“郡主,白姑娘是将军的贵客,在将军府养病,郡主还是请回吧。” “本郡主跟她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朝阳抬手就照着那丫鬟的脸招呼了一巴掌,回头瞪着沐千华,“你这狐媚子现在就给本郡主滚出去!本郡主不许你留在凤羽哥哥府上!” “啧……”沐千华被她嚷得头疼,“白箫还从来不知道怎么滚,不然郡主先给白箫示范一下?” “你!白箫你不要不识抬举!”朝阳怒道。 沐千华扶着额无奈地摇摇头,这郡主嗓门儿倒是一等一的大。 “如果没有记错,从本郡主进来已经有好一会了,你一个小小的掌柜居然还不曾行礼,还不给本郡主跪下!” 闻言,沐千华凤目微眯:“朝阳郡主,你当真要我跪你?” 她眼中的那股凌人的气势压得朝阳有些喘不过气,嘴上还不认输:“当当……当然!我是郡主,难道还受不起你一跪?” 沐千华冷笑一声:“你自然受不起。” 一个小小的暗夜郡主,还不是皇室,如何受得起冷夜长公主的一跪。 “什么!?”朝阳当即怒了,上前欲扇沐千华,巴掌还没挥下去,自己脸上先挨了一巴掌! 沐千华的眼睛像是覆上了冰冷的霜雪:“你没资格对我动手动脚,孟朝阳。” 朝阳捂着脸惊叫:“你你你居然敢打我!本郡主要诛你九族!” 沐千华暗笑,辱骂殴打和亲公主,她倒要看看东方震天先诛谁的九族。 “都嚷什么!当本王死了吗!”东方凌云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血煞,看来是血煞把这里的事告诉他了。他直接无视了一脸委屈的朝阳郡主,走到沐千华面前,伸手在她额上试了试,“嗯,热度都退了。”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哗啦啦跪了一地的丫鬟:“这是怎么一回事,给爷解释清楚了!” “没什么大事。”沐千华似笑非笑地瞥了朝阳郡主一眼,“只不过是将军家的母猫想挠我。” 东方凌云眉头一皱:“本王府上从不养猫。” “哦?”沐千华看朝阳郡主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野猫……” 朝阳恨得牙痒痒,捂着脸挤到二人中间假哭得梨花带雨:“凤羽哥哥!……” 东方凌云像是刚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似的微微侧目:“朝阳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朝阳气得真挤出了眼泪:“凤羽哥哥!这女人刚才居然打了朝阳!一个贱民居然如此放肆,凤羽哥哥你可要为朝阳讨回公道啊!” 闻言,东方凌云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朝阳,什么贱民,白箫是本王的客人,你怎么敢这样无礼。” 朝阳瘪瘪嘴委屈地看着他:“可是凤羽哥哥,她方才打了朝阳啊,你看看,我的脸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呢!……凤羽哥哥,你快把她赶出去吧!朝阳好久没来将军府和凤羽哥哥谈心了,真的好想凤羽哥哥……” 血煞别过脸去忍住笑。 这位朝阳郡主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她上回出现在将军府还是四年前将军弱冠吧,怎么说得好像她经常来似的。 东方凌云眉心一抽:“朝阳郡主,你站好。” 朝阳立刻乖乖松开他的手臂:“凤羽哥哥,朝阳站好了。” “向后转身。” 朝阳不明白他要让她做什么,还是欢欢喜喜地照做。 “现在走出你面前的那扇门,朝前二十步,左拐,穿过游廊再右拐就是将军府的大门,你可以离开了。”东方凌云的逐客令下得算是委婉了。 朝阳终于反应过来东方凌云这是在赶她走,委屈道:“凤羽哥哥你怎么能赶朝阳走,朝阳是来看凤羽哥哥的,你看朝阳还给凤羽哥哥带了礼物……” “孟朝阳,就是你父亲孟昌平到了这平衍将军府也要讲礼数,你算个什么,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地羞辱本王请回来的客人!”东方凌云的脸色冷得吓人,“滚出去,本王不想再说一遍。” 朝阳从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一面,当即哭着跑了出去。 “血煞,送一份礼到清平王府上,转告孟昌平,这次本王不予追究,朝阳郡主若是再犯,下次送到他府上的可就不是礼了。”从始至终,东方凌云连回头看上朝阳一眼都不曾。 血煞领命离开。 “土霸王……”沐千华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东方凌云斜了她一眼。 “没什么。” 看着她风轻云淡的笑,东方凌云叹了口气。 “将军你也出去吧。”她道。 东方凌云一脸诧异:“这是本王的府邸,你敢命令本王出去?” 沐千华弯着眼笑得极是灿烂:“白箫还未梳洗,将军这是要观看更衣吗?” 闻言,东方凌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是中衣,当即烧红了脸:“你……你这女人脸皮怎么这么厚!穿着中衣也敢在本王面前晃!” 沐千华一脸无辜,您老方才闯进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 看着东方凌云大步离开屋子的背影,沐千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9章 觐见 彻夜未归,沐千华不敢在将军府久留,她以千金楼生意不可耽搁为由搪塞了东方凌云,让他放她出府。东方凌云命人叫来马车送她与清影回千金楼。 将军府前。 “病才刚好就急着去赚钱,你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东方凌云瞥了她一眼。 沐千华一笑置之:“多谢将军照顾了,白箫就此告辞。” 她与清影上了马车,临走前,清影还没忘狠狠瞪上血煞一眼。 离开将军府后,沐千华吩咐车夫先向千金楼去,待离开将军府所在的那条街后立即转向,朝驿馆而去。 到达驿馆后,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一夜未归,韩将军已经满城寻找她。一个公主失踪可不是小事,这件事也已经惊动了东方震天,昨夜,就连御林军都出动了。 沐千华颇感头等地抚了抚额,命人去通知还在街上搜寻的韩将军等人召回驿馆,武德公主已经平安回来了。清影找到韩将军时,他正打算出城寻找,幸好被她及时拦住了。 韩将军赶回驿馆,果见沐千华完好地坐在正厅,除了脸色有些不好以外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 “参见公主!”韩将军跪下行礼,“公主昨日去了哪里,属下找了一夜都没能找到公主,实在担心。” “昨日之事是个意外。昨日本宫与清影去了城外散心,不想回来时迷了路,这才耽搁到今早方能回城。”沐千华信口诹了个理由。 “原来如此,公主没事就好。”韩将军道,“是末将保护不力才会让公主在野外迷路,若是公主在城外有什么三长两短,末将难辞其咎!还望公主责罚!” 见他如此自责,沐千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韩将军,这次的事是武德一时贪玩,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这样,武德心中也会愧疚难当。” “末将惶恐。” “听说我没有回城的事惊动了暗夜国君?” 韩将军道:“是,得知公主失踪,暗夜国君十分着急,昨夜就派遣了御林军与属下一同寻找公主下落,并嘱咐末将,一旦找到公主,请公主进宫一趟,也好让暗夜朝中安心。” 沐千华微微一笑:“暗夜国君如此挂心武德的安危,武德确也该进宫一趟。清影,为我梳妆。” 看着沐千华唇边意味深长的笑意,清影立刻心领神会,随她进屋。 一个时辰后,二人坐着韩将军准备的马车向着暗夜皇宫而去。 与此同时,王城另一边,也有一辆马车朝着皇宫驶来。 皇宫城门下,清影作为一个侍卫是不被容许进入皇城的,只能留在门外等候:“主子,您千万小心。” 沐千华对她点点头,由宫女引进皇城。 虽然是第二次走进这座皇宫,她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建筑的巧夺天工,暗夜作为这片大陆最为强盛的国家,确实有着它不容质疑的实力,不仅是有东方凌云那样的将才,其人民富硕,国库充足,也不是其他国家可以相提并论的。 武德公主前来觐见,早早便有宫人前去禀报,东方震天宣她在御花园面圣。 她在宫女的指引下走进御花园,这御花园仿佛一座迷宫,处处芳草留香,远处的亭台楼阁像卷轴一般逐渐地展现在她面前,其精妙绝伦令人咋舌。 宫女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着回道:“这座御花园乃是端胤王爷督造的,比先帝在时更为精妙,曾被皇上赞为人间仙府呢。” 端胤王爷?沐千华略一思索便反应过啦,这说的是她三个月后要嫁的那位三王爷,东方凌风,她回想起初到暗夜的那个雪夜,踏马而来的那个男子,能造出这样一座花园,她不禁有些好奇这个东方凌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宫女在一座假山后停了下来,指了指前面的凉亭:“奴婢身份低微,不便再上前,皇上就在那座芳华亭中,公主请过去吧。奴婢告退。” 说罢,她便福身退下。 沐千华便独自一人向亭子走去,走近一些她才注意到亭子中除了东方震天外还有一个人。 金冠束发,紫衣委地,不可逼视。 东方凌云。 他怎么在这?!沐千华有一瞬的慌乱。 虽说几个时辰之前才见过,却没想到又见竟是在皇宫中,她还是以武德公主的身份出现在这,东方震天这老狐狸果然是有打算才召她入宫的。 她走进芳华亭,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参见皇上,参见平衍将军。” 见她走进来,东方震天露出了笑脸:“武德公主不必多礼,朕听闻公主昨夜失踪,可叫朕好一阵担心,公主可安好?” “武德无事,有劳皇上挂心。”她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张脂粉堆叠得有些吓人的脸。 东方凌云指尖一顿。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看着这张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令人作呕脸却让他想起了白箫这女人了…… “公主今日依旧光彩照人,朕也放心了。”东方震天笑道。 光彩照人?饶是沐千华也被这句形容惊得眉心一跳,更不必说一旁的东方凌云。 “皇上……过奖了。” 看来回去要好好夸一夸清影了。她暗想。 “今日请公主来,是为了凤羽当日失礼之举,虽说已重新赐婚,三月后物公主将嫁入暗夜皇室,然对于此事朕一直耿耿于怀,实在是委屈了公主,朕传召了凤羽前来,是想当面给公主赔个不是,这也是暗夜与冷夜和亲的诚意。”东方震天道。 沐千华转向东方凌云,她不太敢在这时候与他的目光对上,这土霸王太敏锐了,她可不能在这里漏了馅儿。 “武德公主,这是你与本王第一次见吧?”东方凌云道。 “……是。” “本王有些好奇,本王怎会会觉得公主有点眼熟?”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沐千华心头一紧,东方凌云,果然不是好糊弄的角色。 “武德的容貌十分普通,想必是将军认错人了吧。”她稳住心神从容对答,“武德与将军,就连新婚都不曾见过不是吗?” 闻言,东方震天干咳了一声:“凤羽,公主都到了,你还不道歉?” 东方凌云注视着沐千华,半响,退开半步,微微躬身:“失礼了,武德公主。” 这是看在长兄的面子上,他最大的让步。 “将军客气,事情已经过去了,武德不会放在心上。”沐千华默默松了口气。 东方震天示意她入座,谈笑间东方震天问起了许多冷夜的风土人情,而沐千华也一一应答,谈吐举止皆无白箫平日的影子,就连白箫喜欢有意无意地拨弄小指的小动作都不曾出现过,没有丝毫破绽。 东方凌云微微皱眉,是他过于多疑了吗,难道她和白箫真的没有关系? “听闻冷夜皇室精通音律,不知公主可会弹奏七弦?”他突然出声问道。 沐千华微微一笑:“冷夜皇室的确钟情音律,不过七弦是本宫的皇兄擅长的乐器,武德并不会弹。” “哦,既然公主不会弹七弦,为何指尖却又练琴而生的薄茧?”东方凌云的目光落在她指尖,不依不饶地追问。 他这么一提醒,连东方震天的也看向她的十指。 沐千华却堂堂正正地举起了双手:“武德尚在冷夜时便听闻将军惜爱七弦,府上珍藏着名琴绿绮和号钟,然而,难道这世上只有七弦才能令指腹生茧吗?” 东方凌云半眯着眼:“那不知公主擅长的是那种乐器?” 沐千华缓缓吐出两个字:“箜篌。” 的确,箜篌也是弦乐,虽不及七弦悠久,却也是要弹奏者功底深厚了,她手上的薄茧确实可以因练习箜篌而留下。 东方凌云无言以对。 “哦?公主会弹奏箜篌?”东方震天讶异地看着沐千华,“朕这几日恰巧得了一件琉璃箜篌,名为流音,可惜宫中无一人能弹奏,委实可惜,不知公主可愿为这流音箜篌开第一曲?” 沐千华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觉察到自己所言略有不妥,东方震天又接着解释道:“朕只是想与懂琴之人交流音律,并非有意折辱公主,还请公主不要误会朕的一片心意才好。” 得知他并非是要她如乐姬一般献曲,沐千华的脸色稍稍缓和。暗夜的国君喜爱音律,尤其爱箜篌之音,在这片大陆已是出了名的,箜篌这种乐器又极少有人会弹奏,所以能遇到会弹奏的人便甚是难得了,也难怪他会提出让她弹奏这流音箜篌。 不消片刻,宫人搬来了那把箜篌。果如东方震天所言,是一把上好的箜篌,其用材之精,世上绝无仅有,整个箜篌就像是冰雪所铸,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沐千华在冷夜时,自问弹过不少箜篌,却从未见过如此美幻绝伦的工艺,信手一拨便犹如潺潺流水划过心头。 “公主请。”东方震天道。 她坐在箜篌旁,稍一试音便开始弹奏,她所弹奏的曲子的曲风与白箫大相径庭,犹如置身山林,曲径通幽,忽有百鸟齐鸣,不绝如缕,转眼又似碧波在掌,扣人心弦。 东方凌云端着茶,生生呆住了。 如果说,有什么音色能让人在一瞬间记住一件乐器和一个人,他想,这指的大约就是眼前的武德公主。能弹出这样音色的女子,曾是要嫁给他的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曲毕,东方震天合手称赞,当即许诺,待沐千华与东方凌风大婚时,便将这架流音赠予公主做贺礼。 第10章 遇刺 东方震天难得遇到知音,不知不觉竟与沐千华交谈甚欢,说到投机时话语间竟然忘记了以“朕”自称,东方凌云责坐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偶尔也会搭上几句。他对箜篌的了解不如七弦,只知道这是一种波斯传入的乐器,深得边境百姓的喜欢,本以为会是种一般的市井之乐,却不曾料到在这个武德公主的手中居然令人如此心旷神怡。 天色渐晚,沐千华担心清影在宫门等得着急,遂起身向东方震天告辞。 这时候,东方凌云也起身对东方震天道:“臣弟也该回府了,将军府与驿馆相隔不远,不若让臣弟护送武德公主回去。” 闻言,沐千华浑身一僵,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东方震天笑道:“也好,凤羽你定要将公主安全送回驿馆。” 帝王起驾移步,二人躬身相送,东方震天走后,沐千华看了东方凌云一眼:“将军不是不喜欢武德吗,为何要主动送武德回去?” 东方震天瞥了她一眼:“本王只是不想娶你,并没有说讨厌你吧。” 沐千华一噎,确实,他从头到尾只是拒绝成婚。 “而且本王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公主。”他缓缓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饶有兴致地靠近她,“王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无是处的‘草包‘公主琴技还真是过人啊……” 沐千华心头一震。 糟糕,方才太过投入弹奏流音,一时忘记了她给自己塑造的形象是琴棋不会,书画不通的武德公主!她怎么会因为被那把箜篌所吸引而忘记了正经事! “我……本宫自小喜爱箜篌,遂投入了许多精力,可惜天资愚钝,学了多年才能达到今日的音色,说来惭愧,武德除了箜篌,竟是一事无成。” 东方凌云仔细端详着她满是脂粉的脸,皱了皱眉:“走吧。” 沐千华并未与他一同走出亭子,只道:“武德谢过将军好意,至于将军说要送武德回驿馆,武德的马车正在宫门外等候,就不劳烦将军相送了。” 东方凌云不急不缓道:“如果你指的是驿馆的马车,一个时辰之前本王就命宫人去传话,让他们先回驿馆了,公主若是对自己的脚力有自信,也可以拒绝本王自己走回去。” “什么?!”沐千华惊愕地看着他,清影居然回去了? 东方凌云看着她呆住的样子,偏头扫了她一眼:“公主还要拒绝本王吗?” 从皇宫回驿馆起码要走上两个时辰,眼下天色渐晚,她又是公主的身份,就这样走回驿馆委实不妥,面对东方凌云下的套,她也只能咬牙忍气吞声跟上去。 “有劳将军了。” 该死的土霸王,待明日你到了千金楼,本公主非往你茶壶里下药!沐千华暗暗骂道。 她低着头跟着东方凌云走出迷宫一般的御花园,一路上前边的人不说话,后边的人也懒得开口,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宫门。 血煞在宫门等候多时,见东方凌云出来,立刻从马车上跃下,上前行礼:“爷。” 一抬眼又看见东方凌云身后的沐千华,也不知东方凌云做了什么,此时她浑身上下都像是写着“本宫心情十分不好”似的,脸上厚得吓人的脂粉扑簌簌地往下掉,看得血煞心惊肉跳。 “爷,这位是……”血煞好奇地看着沐千华,从穿着来看,应该是哪位郡主或是朝中大臣的千金了。 东方凌云斜了沐千华一眼,对血煞道:“她是武德公主。” 闻言,血煞倒是有些错愕。 这位就是被他家爷拒婚的冷夜长公主?!……可是爷怎么会和她一起出宫?难道今日皇上召见爷的同时,也让武德公主入宫了? 东方凌云无视了血煞突变的脸色,继续说完了足以令他更加震惊的下半句:“本王要送武德公主回驿馆。” 血煞现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日爷拒婚时他也在府上,爷与武德公主可谓是闹得水火不容了,今日是怎么回事,爷怎么会主动提出要送公主回驿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东方凌云和沐千华已经上了马车,他只好叹了口气,坐到前面驾车。 主子的心思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马车中的气氛相当尴尬,沐千华坐在东方凌云对面,他一言不发地翻着书,而她也只能一脸镇定地合眼坐着。 “你就不问问本王为何不想娶你?”东方凌云突然开口。 沐千华睁开眼:“……为何?” “因为……”他略显低沉的嗓音微微上扬,透出一丝撩人的味道,“本王就是想看看你本王拒之门外,下不来台的样子。” “你!……”东方凌云你好样儿的!沐千华有点绷不住。 看着面前的人吃瘪的样子,东方凌云忽然觉得早些时候在千金楼碰的钉子全都讨了回来,心里顿时解气了。 沐千华把头偏向一边,以免再继续看下去,她会忍不住往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上挥一拳。 马车外,天色转暗,夕阳尽褪,天空呈现出丝丝缕缕幽暗的深蓝色,经过一条安静得小街时,一支暗箭突然破空而来!东方凌云伸手便将沐千华扯到自己这边,那支箭钉在车壁上,箭尾的白羽还在颤抖。 沐千华脸色一白,脑子里刺客仇家杀人越货等等一类字眼全都蹦了出来。 东方凌云神色凝重,觉察到不对劲,马车也停了下来,血煞掀开帘子:“爷,有刺客。” 马车外果然有一队黑衣蒙面的刺客将马车团团围住,东方凌云看了沐千华一眼:“你留在马车里,本王说可以之前,不许下来。” 说罢,他便走出了马车。 “你们是谁派来的人,为何要行刺本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刺客,血煞拔剑站在他前面,警惕地观望现在的情势。 这些刺客看起来训练有素,又怎会轻易出卖自己的雇主,见东方凌云出来举剑便刺。 “爷,小心!”血煞不敢有丝毫懈怠,将马车和东方凌云牢牢护在身后。 马车里,沐千华小心地将帘子掀开一点,留心外面的动静。 前来刺杀的人显然都是冲着东方凌云的,这些人武艺高强,相互之间又配合出招,纵然血煞剑术超群,一人抵挡也不免吃力。 沐千华虽说没有习武,但好在清影是精通各派武功的高手,平日里看她练武她对武功也有所了解,这些人的剑法路数她瞧着竟然有些眼熟,然一时却也想不起出自哪里了。 血煞一人,又要护着身后两个,一时有些力不从心,一个刺客趁机钻了空子,朝东方凌云刺去。 “东方凌云小心!”沐千华甚至没在脑子里过一遍便脱口喊了出来。 东方凌云扬手一挥,手中四百页的古本刷地飞了出去,正中那刺客胸口,刺客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动作干净利落,马车里沐千华忍不住暗暗赞叹,真是使的一手好暗器。 东方凌云卸了马车,翻身上马,对马车中的沐千华伸出了手:“上马,我带你回驿馆。” 他暗紫色的长襟在夜风中翻飞,一双眼睛逆着初上的灯火,像是夏夜的繁星,令所看之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沐千华把手递给他,眨眼间她便坐在了他身前,宽阔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像一个温暖的小窝似的将她圈在其中,她不由得脸一热,赶紧低下头。 “血煞,这里交给你了。” 他吩咐了一句后边带着沐千华策马扬尘地远去。 没有了牵制,血煞的剑招也渐渐放开,血煞的剑术是跟着东方凌云驰骋沙场多年磨练出来的,招招利落狠绝,那些刺客逐渐落了下风。 且说马儿载着二人朝驿馆而去,一路上,沐千华试图与东方凌云保持距离,不断地向前靠,但马背能有多大地方,她一动,势必会碰到东方凌云,东方凌云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一来二去,被她蹭得有些恼,干脆一把将她扯到怀中按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你再动一下,本王不敢保证一会发生什么。” 她好歹也把慕容静珊给她的那本“闺房秘录”看了一遍,感觉到身后明显僵硬的男人她赶紧停住不动了。 “那些刺客是来杀你的?”像这样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她委实觉得尴尬,遂先开口问道。 东方凌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 “看你的侍卫临危不乱的样子,你经常被刺杀?” “算上投毒的,一个月差不多会有十来次。”他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 沐千华有些惊讶,一个月十来次,那岂不是说他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处于生死一线?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看来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平衍将军,也免不了被人盯上。” 东方凌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王就是要他们盯上本王,把注意力都放在本王身上,本王遇刺,总比皇上遇刺好。” 闻言,沐千华面露异色。 暗夜帝国东方皇室自开国以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一直人丁单薄,这一代加上东方凌云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东方震天不擅武艺,却又为君之才,三皇子武艺平平,却有治国之道,而二皇子东方凌云在带兵方面堪称战神,他就像暗夜帝国的盾牌,只要有他在,暗夜便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