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一) 紫箫门内,空云子亲手在地上挖了两个墓穴,没有用法术,也没有用法器,而是用最普通的铁锹,一锹一锹挖出来的。 挖完两个一大一小两个墓穴,他已是大汗淋漓,一双肉掌也被磨得血肉模糊。 旁边有三副棺椁,其中一副是乌木为棺,凤凰玉为椁;剩下两副一副为乌木,一副为金丝楠木,只有棺没有椁。 “师父,您歇歇吧,剩下的事弟子来就可以了。”曾印不忍道。 空云子摆摆手,把小潇湘的棺椁拖入小墓穴中,“这是为师欠你们师娘的,该还。” 之后空云子又把上官宁和云微的棺木一同放入大墓穴中合葬,并给小潇湘亲手刻了一块碑: 亡妻叶湘之墓,夫,上官潇立。 “师父,您上点药吧。”曾印递过一块白绢给空云子。 空云子用白绢擦净了手,仔仔细细地上好了药:“曾印啊,去给你师娘叩个头,让她好好看看为师带出的弟子。” 曾印应了一声,上了三炷香,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刚站起身抖落衣上尘土,常润就忧心忡忡地来到了二人面前:“师父,又有……五个外门弟子要求下山……另谋出路……” “和以前一样,每人封五十两银子,废掉修为送下山去。”空云子痛心疾首地长叹几声,无奈道,“这真是要亡我修真界吗?” 常润领命离开了,空云子和曾印久久不语,皱眉沉思着。 (二) 不多时,远处就飞来三柄仙剑:蓝色的剑上站着一个白眉乌发的年轻人,蓝衣飘飘,身具正气;黑色的剑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阴柔男子,怪异的是,他的瞳仁一黑一紫,均是重瞳;红色的细剑上站着一个身披红绫的妙龄女子,衣着暴露,曼妙的身段一览无余。 白眉乌发的男子是莫邪阁掌门傲风子,重瞳男子是扶云教掌门销魔道人,妙龄女子是鸳鸯谷的掌门十香女。 这三个门派,再加上紫箫门,便是修真界四大派。 其中以善丹药和剑术的紫箫门为最;善制各种法器和阵法的扶云教其次;只招女子,善毒和豢养各种灵兽的鸳鸯谷位居第三;最后就是擅长各种符咒的莫邪阁。 看到其余三大派掌门一同前来,空云子暗道不妙。 果然,十香女把剑一收就开始追问:“现在凡间被天条所束,各门各派弟子锐减,紫箫门还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莫急。”傲风子慢悠悠道,“此事十分麻烦,恐是要我们各大门派联手才行。” “联手?你说的倒是轻巧。”销魔道人嗤笑一声,“这才短短一个月,我扶云教就没了五十余名弟子,人都走了,还拿什么来与天抗衡?” 一时三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别吵了。”空云子重重一拍桌子,“现在正是需要团结的时候,你们吵来吵去的像什么样子!” “我们总不能让修真界衰落下去吧?”十香女愠怒道。 “我倒是知道有谁能帮我们。”销魔道人清了清嗓子。 三人一同把目光转向销魔道人。 “遥,忆,阁。”销魔道人一字一顿道,“据我所知,最近东方星宿上新出现的苍龙就是遥忆阁弄出来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三) “不可能。”十香女不屑道,“现在人都无法突破成仙,这等妖物又怎么可能成龙?” “非也,这世间无解之事千千万万,你又怎知不可能?”傲风子摇摇头,否定了十香女。 “十香女,你连遥忆阁阁主的身份都不知晓,为何就如此肯定她没有这能力呢?”销魔道人抿了一口茶,慵懒地说道。 “邪门歪道而已。”十香女把头一偏,不再理他们。 “如此说来,老夫倒是又要见见那两个娃娃了。”空云子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 “师父,三位前辈。你们口中的遥忆阁可是一年前治好我朝云掌之伤的遥忆阁?”曾印见气氛不对,急忙给四人添满了茶。 “是。”空云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毕竟守住自己山门才是最重要的。老夫亲自去遥忆阁走一番。” “如此甚好。”十香女冷冰冰地施了一礼,御剑走了。 “那我也走吧,扶云教新收的几个魔物还没来得及封印呢。”销魔道人把茶饮尽,打个哈欠走了。 “望上官兄此行顺利,小弟告辞。”傲风子点点头,也跟着前面两人离开了。 空云子捏捏眉心,只得再次前往遥忆阁。     第一章 飞羽丹     (一)   空云子把小潇湘三人的尸骨带回了紫箫门,埋葬后又来到了遥忆阁。看样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空云子一见到郁寒就开始大倒苦水。   大约是二百年前,天帝给人间制了规则,让人间修士每到大乘境界就会卡住,无法继续提升,羽化登仙。   修真共十二个阶级,分别是开光、旋照、融合、辟谷、心动、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   修士们一路修炼过来,耗时百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如今有了这么一个规则束缚着,所有修士都是前功尽弃。各门派修为尚浅的弟子甚至主动离开,另谋生路。   空云子入紫箫门时正值修真界颓靡,百废待兴,元婴期的修士都是少之又少,因此还没人发现此事。   后来各门派广招弟子,复兴修真界,直到最近才发现登仙一路被阻。   毫不夸张的说,修真界现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对此,郁寒已经猜到一点,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一向自诩聪明的她也犯了难。   “我之前夜观星象,发现东方主位出现一颗新星,势呈苍龙。想来是又有一条蛇精化成了真龙。”空云子的小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芒,“按常理说,人若受限无法成仙,这些精怪就更别想了。这如今新出现一条苍龙,着实令人费解啊……”   “你真是越老越滑头,直接说怀疑是遥忆阁的手笔不就完了吗。”墨风不耐烦地打断了空云子。   “你敢说不是?”空云子白了墨风一眼。   墨风笑嘻嘻道,“不敢。”   “所以说你还是有办法的啊,这修真界若真的再无后人,人间迟早会被修罗界和鬼界盯上,肯定也不会长久。”空云子继续苦口婆心地对郁寒循循善诱,“紫箫门的地位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说话都有份量。你若帮了我们,何怕无人帮你杀了楼轻尘?”   “烦死了!”郁寒揪落空云子一把胡子,“没看到我正在想办法吗?”   “郁寒小友肯帮忙就好,我在这里替各门派谢过郁寒小友了。”空云子对郁寒拱了拱手。   “别急着谢,我还没想出办法呢。”郁寒捏了捏自己眉心。   这是天帝对人间的束缚,说白了就是一张网住人间的大网,限制了灵力聚集,让灵力分散各处,以至于不足让任何一个修士飞升。唯一的做法就是打破这张网,让灵力得以重新聚集。   这等做法属于邪术,因为需要足够的浊气打碎聚集的灵气,所以当以恶制恶,做出一款充斥着邪气的香粉。   想到这,郁寒拍了一下手,急急对空云子嘱咐几句就拉着墨风去了后院。   (二)   郁寒拿着一卷血红的丝线,在后院水潭的四个龙首之间来回缠绕,时不时又在几棵树上绕几圈。   一卷丝线用完,她已筋疲力竭,水潭上方也出现了一个发着红光法阵。   墨风从怀里掏出一个血玉瓶子,口中念念有词,把瓶中液体极有规律地点在一根根错综复杂的丝线上。丝线一沾上液体,就泛出黑色的光芒,点完一瓶液体,墨风也累的瘫坐在椅子上。   现在水潭上方的法阵不仅泛着红光,还有无数道黑光直直刺入地面。   “这是……”空云子眼神复杂地看着阵法,“你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险……”   “放心吧,黑白无常和我们是老交情了。”郁寒手指一捻,一束红艳艳的火苗就出现在她的指尖。   接着那指尖对阵法中心一指,火苗就飘了过去,火一接触到阵法,就炸开了一朵十二瓣血莲花,莲花上和四周还燃烧着丝丝缕缕的火焰。   火焰越烧越旺,最后火焰几乎淹没了红莲。   郁寒和墨风极有默契的在地上一踏,身体直朝红莲而去:“有十二品业火红莲,你就不用担心了,护好阵法就行。”   红莲托着他们缓缓沉入地下,法阵的光芒随之黯淡下来。   一阵短暂的黑暗后,一条血红的路就出现在眼前,路两侧是翻滚的黄水,里面有无数冤魂在痛哭哀嚎。   “这应是火照之路了。”墨风走上前去开路。   路上的彼岸花一感觉到墨风和郁寒,就自动分开一条枯黄的小路,待他们走过又重新聚拢。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来到一座桥边。   桥下的水呈暗红色,狰狞的厉鬼在里面咆哮,虫蛇缠绕在一起,阴森森地注视着来者。   桥头有一块黑色石碑,上面写着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奈何桥。石碑旁边站着一个男子,男子目光十分坚定,坚定中还带着期待。这样的鬼多了去了,无非是在等着谁谁。   桥上站着一个蓝衣老妪,老妪银发高盘,拘偻着身子。左手持一个木瓢,右手持一个褐色的瓷碗,身边还有一个盛满茶汤的大木桶,正散发出或甘或苦的人生百味。   (三)   “婆婆,给我一碗茶汤解解渴。”郁寒跟着一众鬼魂走到老妪面前,笑嘻嘻地伸手道。   孟婆揉了揉深陷的眼眶,定睛朝郁寒细看去,立刻气不打一出来:“臭丫头你还嫌搅和的不够?去去去,别妨碍老身分茶。”   “婆婆……”郁寒嘟嘴作可怜状,“我们渴了嘛,就讨一碗茶汤而已,喝了就走,保证不打扰婆婆。”   “你们?”孟婆手里的木瓢掉落在地:“你一个小阎王还嫌不够啊?”   “孟婆,怎么了,有人惹事?”一个吐着长舌的白衣人飘过来,手里还押着一只凶神恶煞的厉鬼,“我们哥俩一定把那人打入……入……啊!小阎王!”   “白爷爷,我吓到你了?”郁寒委屈地看着白无常。   “你下来做什么?上次你闹过之后我们哥俩可是罚了一年俸禄。”白无常不满地看了郁寒一眼,抬脚向一个方向飘去,“这次带着相公过来了?”   “有要事,肯定不是来捣乱的。”郁寒跟上白无常道。   “你又不是阎王的女儿,怎么被称作小阎王?”墨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问了一句。   郁寒尴尬的笑了笑:“就是上次……讨曼珠沙华的时候……把地府闹了一遍……呵呵……”   “哼,闹了一遍?”白无常捶胸顿足地嚎道,“生死薄都差点被你撕了,还有楚江王的宝冠,让你给打了个粉碎呦。当时就不应该帮你。”   白无常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路,最终飘进一个宫殿:“老范,别睡了,小阎王又来找曼珠沙华了。”   正在打瞌睡的黑无常闻言大吃一惊,险些从躺椅上摔下来:“你给她便是了,带这里来干什么?”   “要真是只要彼岸花我就不劳烦你们了。”郁寒搓着手跑到黑无常面前,“黑爷爷,看在我带相公来给你看的份上,就帮帮我吧。”   “不许叫黑爷爷,叫范爷爷。”黑无常背着手踱步到墨风那里,“不错,挺俊的,配的上小阎王。你们直说什么事吧,帮得上我们一定帮。”   (四)   “我想要忘川水,黄泉水,和忘川水里面的毒蛇厉鬼。”郁寒调皮地眨眨眼,“还有三朵曼珠沙华。”   “忘川水和里面的东西可都是至阴至恶,你要它干嘛?”白无常审视着郁寒,“还有曼珠沙华,你不是已经有了吗?”   郁寒干笑几声,把天帝制给人间的规则说给了黑白无常。   黑无常沉吟不语,面色十分复杂。   “你可要想清楚了,跟那老东西作对,可是没有好果子吃,即使你还有这身份。”白无常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抓抓头。   “想清楚了,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郁寒虽嘴上说着不怕,但手却紧紧拉住了墨风的袖子。   墨风拍了拍郁寒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那行吧。”黑无常给了他们一个袋子,袋中有两个瓶子,一个小巧的锦囊和一个匣子,“你们去之前把我们哥俩捆起来,免得十殿阎罗那边不好解释。”   郁寒抿抿唇,和墨风利索地把黑白无常捆了个结结实实:“多谢白爷爷,范爷爷,回去后我一定多给你们烧几个元宝。”   那两个瓶子一个红色一个黄色,红色应该是来盛忘川水的。   郁寒乘孟婆不注意,溜到奈何桥下取了一瓶水。墨风用匣子收进了几条赤红的毒蛇和不少张牙舞爪的厉鬼。   随后,二人站上十二品业火红莲渡过茫茫忘川,在对岸的彼岸花丛中找到了一个红衣如火的妖艳女子。 “华姬姐姐,您看看,能不能给我三朵彼岸花呀?”郁寒殷勤地笑道。 “你上次才拿走一株,你知不知道我育出这么一株有多难?”华姬皱皱秀眉,抱怨一番后又道,“罢了罢了,今天姐姐心情好,你自己拿吧,不过只能拿三株。” “姐姐最好了!”郁寒拉着墨风,蹦蹦跳跳地朝彼岸花深处走去。   刚取完,曼珠沙华,一阵兵戎交错的声音就出现在四周:“别动,就是你吧,上次打了楚江王的宝冠,这次又捆了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愤怒地站在那里,却不停朝郁寒打眼色。   郁寒会意一笑,脚一跺,红莲就托起他们,熊熊的业火把靠近的阴差烧得魂飞魄散。   黑无常趁两方交战,开了一扇门在红莲上方面前。   墨风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红莲隐入门里不见。   至于后面的事,二位无常自会遮过去。   (五)   回来已过了三日之后,正在打坐调息的空云子见他们回来,连连抱怨:“你们可算回来了,这百里惜香啊,已经找来好几次了。”   墨风瞪了他一眼:“你不问问我们有没有事,反倒在这里提别人,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帮你。”   “你要真是有事还会有闲心在这里跟老夫吵嘴?”空云子瞪了回去。   “你们能不能别跟老妈子似得整天吵?”见他们又要吵起来,郁寒出言道,“先让我们换身衣服,一回来就听你絮叨,烦死了。”   空云子咧嘴一笑:“那郁寒小友快去吧,需要我的地方只管说。”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又换上干净衣服,郁寒才不急不慢地去了花房。   那三株曼珠沙华化成了三颗红色的小珠子在锦囊中,一种下去就长出一根碧绿的茎,随即又绽开成一朵殷红的曼珠沙华。   郁寒翻出几个瓶子,把里面或透明或血红的液体倒在了三株曼珠沙华的根部。这一倒下去,曼珠沙华红得更艳了。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相思泪?”墨风用法力挤压着那几条蛇,最终蛇承受不住,怨毒地化成一大团阴气,被封进一团灵气中。   “有一个麻衣老头专门卖这个,过去对他说‘可否解我相思之苦’就可以了。”郁寒得意地剪下一朵曼珠沙华的花。   花被剪下,立刻又长出一朵,还示威般得朝郁寒摇动几下。   剪了曼珠沙华,郁寒带着忘川水和黄泉水去了浣花间。   墨风回头看了看花房里的花花草草,托着那团阴气跟了上去。   (六)   郁寒把曼珠沙华喂给了一只青黑色的小虫,拍拍手,小虫就振翅飞走了:“这是噬阴虫,专门吞噬阴气的,一会就回来了。”   “那我们现在就是等这虫子回来?”墨风倒出两碗酒。   “嗯。”郁寒找出做秋波露时用过的青铜丹炉,“一会你主乾,我主坤,用寻香诀来炼制飞羽丹。”   “飞羽丹?”墨风摸了摸郁寒的额头,“你发烧了?寻香诀是用来炼制‘断魂’的。”   “那我问你,断魂的主要材料是什么?”郁寒躲开墨风的手,气呼呼地问道。   “鬼王的鬼气和军魂上的杀气。”墨风老老实实地答道。   “噬阴虫最喜欢吞噬的就是鬼王身上的鬼气和一切强大污浊的阴气。”郁寒忍不住拍了墨风一下,“再加上从忘川黄泉取来的水和阴蛇,应不应该用寻香诀?”   墨风点点头,大力揉乱了郁寒的发髻:“应该。”   郁寒在墨风腰侧掐了一把,绾好了发髻:“噬阴虫该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变为斗大的噬阴虫就飞回来了,一步三摇,飞得十分吃力。   郁寒眼疾手快地用真气控制住它,把它也挤成了一团黑气:“融合!”   墨风抓起几条蛇化成的阴气,朝郁寒的方向极速推去。两团阴气撞在一起,二人都连连后退几步才站稳身形。   之后他们极有默契地牵引着真气,让两团阴气相互结合融为一体。不一会,郁寒的额头上就布满了细密汗珠。   融合了阴气,郁寒把准备好的黄泉水和忘川水倒入丹炉,之后坐在了墨风对面,二人用寻香诀牵引着阴气和两种水相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三种材料才化为一体,又被真气挤压着定成圆形。   炼好的飞羽丹呈白色,正中有一抹黑色的羽翼,各种怨气充斥其中,引得南歌城下了一场大雨。   “这丹药怎么用啊?”空云子捏着飞羽丹咧咧嘴,“总不是把它抛到天上吧?”   “当然不是。”郁寒把飞羽丹收进瓶中,“只要有人肯服下它,就能被魔气充斥,之后就能破开这规则。”   “那谁来做这件事比较好?”空云子在心中把紫箫门里修为较高的弟子过了一遍,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不知道。”郁寒心不在焉地把飞羽丹往袖中一放,“我累了,明天再说。”   郁寒正欲离开浣花间时,熟悉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卧槽!”郁寒直接爆了一句粗口,“跟百里惜香说,她男人死不了!”   墨风撇撇嘴,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   (七)   天正下着大雨,虽有秋水撑伞,百里惜香身上的衣裙依旧被氤氲的水汽弄得湿答答的:“墨公子,三哥他好像要造反,你们可要小心。”   “百里炎?”墨风觉得此事非小,便把百里惜香主仆二人迎进遥忆阁。   空云子不知去了哪里,郁寒就坐在胧寒亭中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双目炯炯有神:“百里炎要造反?”   “嗯,三哥最近好像在集结兵力。”百里惜香秀眉微皱,“三哥与遥忆阁不合,我怕他找你们的麻烦。”   “他人都残废了,要兵马有什么用?”墨风明知故问道。   “说的也是,没见他王府中有出入过什么神医啊?”百里惜香停顿一会,又扭捏道,“听传回的书信说,驸马被俘了,姑娘能不能帮我算一下他的生死……”   兜了这么大一圈,终于到了正题了,郁寒冷笑一声,手指掐了几下:“无灾无病,不过有点皮肉伤。寿终时正寝,一生虽有坎坷,却能次次化险为夷,直至古稀之年。”   “无灾无病……直至……古稀之年?”百里惜香重复一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姑娘,若三哥有所动作,我会尽全力阻止他的。”   “多谢公主一次次帮助遥忆阁。”郁寒皮笑肉不笑地客气一句,看着主仆二人远去。   “你去休息一会吧,别强撑着了。”墨风在郁寒发直的眼睛前挥挥手。   郁寒甩甩头,起身朝落絮楼走去,刚走出几步,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累成这样还强撑着,是不是傻?”墨风抱起郁寒,咕哝着送她回了房间。   (八)   寻香诀真的是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来启用,不说郁寒,单是墨风就休息了三天才完全恢复。   三天,很短暂,但是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改月布庄差点被一伙人砸了。   听到这个消息,郁寒才想起来改月布庄已经过到自己名下了,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披衣朝布庄去了。   正值春夏交接之时,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笑语不断,郁寒在一棵树下迷茫地站了一会,才进了改月布庄。   “姑娘,布庄此月赚了一千二百两白银,其中做夏装的滚雪细纱卖的最多。”杨婆拄着拐杖,手握账本,缓慢地朝郁寒走来。   杨婆是郁寒新换的掌柜,无儿无女,年少时嫁给一个书生当夫人,因此写的一手好字。平时布庄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打理,和她一起在布庄忙碌的还有两个丫鬟。   郁寒拿过账本细看:上面工工整整地记录着每一天的进账和进购布料所花的银子,字迹枯瘦却漂亮,一看就是出自杨婆之手。   翻了几眼,郁寒也懒得再看下去了,直接问起杨婆布庄差点被砸一事。   杨婆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奉上,然后才缓缓开口。   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那天有一个相貌猥琐的干瘦男子领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来挑布料。那女子对布料百般挑剔,还打了一个丫鬟一巴掌,最后他们还是听闻改月布庄在遥忆阁名下才走的。   “他们是哪家的?被打的丫鬟是谁?”郁寒眸色一冷。   “小灵,去把这个月账单取来。”杨婆朝远处一个整理布料的绿衣丫头招招手,然后压低了声音:   “被打的丫头就是小灵,这孩子勤快,她被打时我跟自己闺女被打似的,心疼的不行啊。”   说话间,小灵已经把一大沓细纸用托盘装来了:“姑娘请过目。”   郁寒没急着看账单,而是从腕上褪下一个紫玉镯子戴到小灵手上:“敢打布庄里的人,我定要教他全家死绝。这镯子你拿去买点心仪的东西,当做是布庄给你的补偿。”   小灵脸色微红,急忙跪下:“这镯子这么好,奴婢不能要。能在姑娘这里做事,已经是奴婢极大的荣幸了。”   “拿去吧。”郁寒扶起小灵,“你告诉我,那两人是谁。”   小灵支支吾吾许久,才说出那两人是霍府的五少爷霍明和他的夫人。   郁寒点点头,把各项事宜嘱咐给杨婆,之后便离开了改月布庄。   (九)   夜幕降临,霍府一切照旧:侍女们匆匆来往,服侍着府中女眷;霍老爷和自己大儿子霍恭在前堂商量着家中生意;二女儿霍婷在重病的霍夫人房里喂药……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唯一不同的就是两道带有杀意的目光席卷了整个霍府。   这次郁寒他们没有孤身前来,而是带着一众花草化成的家丁来的。   “什……什么人……”霍府守门的家丁被郁寒的阵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遥忆阁。”   “你们他妈谁?”霍明醉醺醺地从街上走来,骂了一句脏话:“遥忆阁?遥忆阁他妈来老子这干嘛?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郁寒水袖一甩,一道红绫就缠住了霍明的脖子,“敢打我的人,你们胆子很大啊?”   霍明的酒一下醒了一大半“这……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那布庄是遥忆阁名下的……姑娘饶命……”   霍府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随着被撞开的大门飞落院中。   霍恭跑到那人面前,发现是自己已经断气的弟弟,还没叫来家丁,就已经被一把精巧的匕首架在颈上,一股竹子的清香也钻入鼻中。   “别动,不然,我就屠府。”墨风在霍恭耳边轻笑一声,微微加重了手上力道,把霍恭的脖子割开一道浅浅的伤口。   “我霍府的人行得端,坐得正。哪里惹到你们了?若要银子,我让人支给你们就是。”霍明梗着脖子道。   “那我问你?霍明打了改月布庄的人,该如何处置?”墨风戏谑地问道。   “打……改月布庄的人?”霍恭惊得差点跳起,这一动,脖子上就又添了一道伤口“任公子处置就是,只是莫要伤害霍府其余家眷,他们都是无辜的。”   “把霍明的夫人找来。”墨风对不远处领着一众家丁赶来的霍老爷道,“不然……”   霍老爷斟酌一番,让一个家丁找来了五夫人。   最终,五夫人被遥忆阁的家丁乱棍打死,霍家家产也被付之一炬。   出府时,一只蝙蝠落到了郁寒面前,化成了一个女子:“姑娘可还记得我?”   “有事回遥忆阁说,霍府快塌了。”郁寒微微一笑,朝前走去。   蔻桐的修为又增长了,她来找郁寒,只是感谢郁寒一年前的不杀之恩。   不过空云子找郁寒却是有大事--十香女又来纠缠他了。   “郁寒姐姐都做出飞羽丹给你了,你为什么不用?”蔻桐静静地听空云子说完才道。   “不是我不用。”空云子面露难色,“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会愿意做这牺牲的人啊?”   蔻桐若有所思,直到深夜都辗转难眠,不知在想什么。   (十)   次日,十香女就到了遥忆阁,听到飞羽丹的用法后,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虽然她很傲慢,但是这份魄力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毕竟谁都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命。   十香女用茶水送下飞羽丹,等了小半个时辰身体却毫无变化   蔻桐抿抿唇,走到了十香女面前:“我这条命,早在一年前就该没了。当初我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就让我来帮大家吧。”   说罢,蔻桐把一个药丸塞进嘴中,灌了几口茶。   很快,她的脸上就浮现出狰狞的神色,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痛苦。渐渐地,蔻桐的身体被道道浊气缭绕包围住,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   “啊!”蔻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双眼极速充血,头发的颜色变得比血还要艳丽。   羽翼带着蔻桐朝天而去,郁寒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丝微笑和释怀。   这一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对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忏悔,她为他们颂过金刚经,请高僧做过法事……现在,终于还清了。   天瞬间变得乌黑,一道道闪电组成的大网显现出来,沾上浊气的地方便寸寸碎裂,大网完全毁灭后,天再次下起了大雨。   大雨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直直坠落,浊气组成的双翼已完全消失。   “还有救。”郁寒瞳孔一缩,挥手召来重明就追了过去。   墨风站上白凤,紧跟郁寒朝黑色身影而去。   幸好重明飞得快,在蔻桐落地之前接住了她,不过此时她全身经脉俱断,已进入弥留之际。   郁寒拍了拍蔻桐的脸,倒了一瓶丹药在她口中:“蔻桐,不要睡,坚持住。很快就能回到遥忆阁,我们都在,能救你的。”   墨风冷静地诊了蔻桐的脉,在她身上施了几针:“现在能保她半个时辰,过了半个时辰,谁也救不了。”   蔻桐艰难地吐出一口鲜血,露出一抹凄惨的微笑:“姐姐,墨公子,你们不用救我了,救不了的,今生能遇见你们,我真的,真的觉得好幸福……”   重明和白凤极快地带他们回了遥忆阁,十香女不再管蔻桐是不是妖,倒出一大堆药挑选着。空云子也给蔻桐体内灌输着灵力,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   郁寒用蔻桐的血液把续元蛊调匀了,悉数抹在了蔻桐身上。墨风继续用银针刺激着蔻桐的穴位,努力让她保持清醒。   几人一直忙活到深夜,才抢回蔻桐一条命。   十香女疲惫地笑笑,对熟睡的蔻桐拱了拱手:“之前我一直以为妖都是嗜血无情的东西,今天才知,妖也有好坏,还望蔻桐姑娘海涵。”   空云子开心的捋捋胡子,和十香女各自回去整顿门派了。     第二章 淬雪香   (一)   又是一天清晨,大雨初停,路上积水还未干,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就被遗弃在了遥忆阁门口。   听到哭声,郁寒眉头一皱,让侍女把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是个女婴,眉眼很秀气,七分像樊雪,三分像相离梦。   “唔,是小兰雪啊。”郁寒拆开相兰雪原来沾满泥泞的襁褓,给她换了新的。   被拆开的襁褓中有一封信,信中详细说了相兰雪的情况,请求郁寒把她送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去修炼。   信上未署名,郁寒本着“字如其人”的想法看了许久,依旧未看出这人是谁。   “你若跟对方不熟悉,自是认不出他的字。”墨风把信从郁寒手中拿出,撕了个粉碎,“先想想这孩子怎么办吧,我可不想没成亲就有了个闺女。”   虽嘴上这么说,但墨风心里一直认为,和郁寒在一起真的和养了个闺女没区别。   正头疼这个孩子时,遥忆阁的大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墨公子,兰雪不见了!”樊雪急得泪如雨下,若不是墨风扶着,就要跪倒在地了。   郁寒抱着熟睡的相兰雪走到门口,把樊雪迎进门,递给她一方丝帕:“夫人莫急,兰雪不知何时被人放在了遥忆阁门口,现在刚哄着,正说要送回去呢。”   樊雪擦干眼泪,舒了一口气:“谢谢姑娘,兰雪在遥忆阁,我就放心了。”   郁寒笑盈盈地把相兰雪给樊雪,笑容有些捉摸不透。   樊雪犹豫一下,抱起相兰雪亲了亲,转过身喂了点奶水就还给了郁寒:“兰雪……我……不能留……”   “为什么?难道夫人不喜欢兰雪吗?”郁寒故作惊诧道。   “早上,那庙里的胖大和尚来了,他说说兰雪命里有劫数……”樊雪又哭得泪水涟涟,“说只要送到遥忆阁来,孩子就能没事,而且……而且兰雪十五岁之前都不能去看她……”   “这和尚好生讨厌,孩子是夫人的,怎么能随意送出还不能相见!”墨风露出愠怒的表情。   “那和尚是个得道高僧……现如今兰雪也真的在遥忆阁……我不能要回去……不能要回去……”樊雪塞给郁寒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石,像受了惊吓般跑出了遥忆阁。   墨风和郁寒莫名其妙地看着跑走的樊雪,对视一眼:“总不能把她留在遥忆阁里吧?不说能不能养好,单是来往的客人就已经很难应付了。”   郁寒皱眉思索一番,揪了白凤一根羽毛,“把她送到凤频楼去吧。”   话音未落,白凤的羽毛就变成了一只袖珍的小白凤,振翅朝凤频楼去了。   (二)   凤频楼中,阴姬和月婉正率着一众女子练剑。一时间剑影交错,紫纱飞扬,柔美又暗含杀意。   午时,众女还未散净,郁寒的袖珍白凤就翩翩飞来。阴姬挥手抓住白凤,用恭敬地语气问道:“楼主,您有何吩咐?”   “三日后派人来遥忆阁带走一个女婴,女婴十五岁前不得让她离开凤频楼。另外,”说到这,郁寒顿了顿,“务必引她向善。”   “是。”阴姬点头,犹豫片刻再次开口:   “最近卷烛城有流言怀疑您的身份,凤频楼已派人去镇压流言,但是……”   “都怎么说的?”郁寒感到有些好笑。   “近日蓬明发现二公主失踪已久,时间大概在两年前,据假扮公主的人说,公主去了夜寒国。”阴姬脸上阴晴不定,“遥忆阁约在两年前出现,且财力背景皆十分雄厚,故有人猜测您是失踪的蓬明公主。”   “说的有理有据,连我都要信服了。”郁寒“呵呵”冷笑两声,“镇压此谣言。若再传,杀,无赦。”   “是。”阴姬颔首,收起了袖珍白凤。   结束和阴姬的对话后,身在遥忆阁的郁寒久久不语,看似平静,但凝视着垂柳的眼中却波光流转,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怎么?又有心事?”墨风在郁寒面前布上一道道她爱吃的菜,“不是就不是,何必理会那些俗人的话。”   郁寒喝了一口粥,突然问道:“你知道蓬明的魅吗?”   “蓬明多山林,每到夜间便瘴气流动,魅便躲藏其中,让夜行者堕入内心深处的欲望,最后死在自己的美梦中。”墨风趁郁寒想事,把一碟炸芋丝吃了个精光。   “要不我扮成二公主去蓬明捉几只魅回来?”郁寒开始想入非非,“只要我把它们炼的好,让楼轻尘睡不着觉是很容易的事。”   “别想那么多。”墨风扶额,刮了郁寒鼻子一下,“外出游说是冥宸的事,我们只负责坐等上门生意。”   郁寒哦了一声,抄起筷子开始吃饭,吃了两口,她发觉有些不对:“墨风,我怎么记得有一碟炸芋丝?”   “你记错了。”墨风一本正经道。   吵吵闹闹中,郁寒把一切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留住眼前。   (三)   郁寒是被相兰雪的哭声吵醒的,只有昨天樊雪喂过她一次,这么长时间,真是难为一个婴孩了。   不过自己没有奶水,找什么喂相兰雪才好呢?郁寒想得心里烦乱,把相兰雪扔给重明就去浣花间了。   炖盅里蒸煮的桃花散发出清香,一旁的墨风正仔细捣着一些覆着冰霜的花瓣,看到郁寒,他眼睛一亮:“你来了?相兰雪呢?”   “嗯。”郁寒拿过玉钵接着捣起花瓣,“太烦了,所以我把她扔给重明了。”   墨风翻了个白眼:“你确定重明能照顾好?”   “她以后知道自己被神鸟抚养过会自豪的。”郁寒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笑够,“你去花房剪一段洗心藤来。”   “洗心藤?”墨风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长什么样?”   “你去了就知道了。”郁寒不再答话,故弄玄虚地捣起了花瓣。   这花瓣是遥忆阁湖中荷花的花瓣,荷花本就受灵气滋养,又被郁寒扔了一块冰淬进去,因此有了世间最为纯洁的灵气,用来驱逐挤占相兰雪魂魄的小鬼再合适不过。   墨风进了花房,只觉和以往一样有一种宁静感,循着这种宁静感,他走到了一株雪白的藤蔓前。   这株藤蔓形态秀美,蜿蜒交错,通体雪白,微有透明,迎着阳光隐约可以看出里面流动的汁水,藤蔓根部还有经络组成的“洗心”二字。   墨风心中肯定这就是洗心藤,挑了一段用匕首切下就带了回去。   看到墨风回来,郁寒笑而不语,揭开炖盅上的火漆滤起桃花来。   “花房里那种宁神的香气就是洗心藤散发出来的吧?”墨风又找出一个玉钵,把洗心藤捣了个稀烂。   “嗯。”郁寒把桃花汁和荷花瓣混在一起,二者翻腾了一会,变成了冰冷的透明液体。   墨风把捣好的洗心藤倒入液体中,看着它们凝固成一个白色冰坨样的东西。   郁寒用力摇了几摇,冰坨被摇碎变成了粉末,然后装进匣子,给相兰雪的淬雪香就做好了。   (四)   下午没什么事做,郁寒易容成少妇,用桃花化成侍女抱着相兰雪,和墨风出去玩了。   先去改月布庄做了几件衣服,之后三人又去了南歌城有名的巷子“仙人巷”。   仙人巷入口极为隐蔽,看着和一条死路没什么区别,但进去却是别有洞天--各种吆喝声夹杂着各种小吃的香味盈满巷子,每个食肆都坐满了人,有些店铺排队的人已经快排到了巷尾。   相兰雪不知被重明喂了什么,此刻正睡着,但墨风还是放心不下,找了家胡人开的店给相兰雪买了两碗羊乳,又要了一大堆烤肉和郁寒大快朵颐。   郁寒喂了相兰雪半碗羊乳,把她哄睡给侍女就大吃起来,边吃边听百姓津津乐道的内容。   “哎,老头子,你听说了么,四公主的驸马要回来了。”一个坐在郁寒他们旁边那桌的妇人道。   “四公主?谁啊?”坐在妇人旁边的老头嘴里塞满了烤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唉呀,就是端仪公主,她驸马是军里的先锋,打仗不行,被蓬明给俘了。”老妇摇摇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羊乳。   “噢。”老头咽下口中的肉,打了个嗝,“啧啧,这肉可真嫩。”   “我跟你说四驸马呢。”老妇嗔怪地打了老头一下。   “嗯,嗯,够丢人的。”老头拿了一根竹签开始剔牙,“都被俘了还怎么回来?难不成皇上拿钱财换回来了?”   “不是。”老妇喝净了剩下的半碗羊乳,“是人家的二公主跑咱们这来了,找人还得靠我们,能不先把驸马放了么?”   “这事我知道。”老头咳了两声,“听说那公主就是遥忆阁阁主,遥忆阁要钱有钱,要背景有背景,连咱们皇上都忌惮几分,说不准真是那公主呢。”   “那可别呀,上到皇室下到咱们百姓,哪个得了什么绝症有了什么愿望不是找人家,虽说多半人都敲不开那门吧。”老妇惋惜道。   “听说宫里王爷都吃过闭门羹呢。”老头叹息起来,“不过家里人都找来了,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家啊,做人得知足。”   听着听着,鲜香的烤肉在郁寒口中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就被扔下了。   墨风心中的感觉和郁寒一样,虽传言不实,但这样传下去对遥忆阁的影响也不好。   郁寒挥袖把一桌食物扫罗在地,给墨风递了一个眼神。   墨风心中会意,细听了周围人交谈一番,甩手丢出几根银针。   “呃……”没闹出多大动静,传流言的几桌人就趴在了桌上,发黑的鲜血汩汩从喉间流出。   把剩下的事交由官府处理,郁寒和墨风闷闷不乐地回了遥忆阁。   (五)   “楼主,我们奉命来取女婴。”正午,遥忆阁的大门被阴姬敲响。   郁寒挥手,门闩打开,阴姬和月婉对视一眼,信步走进了遥忆阁。   胧寒亭中有一个窈窕的人影,看身形应是郁寒,阴姬在九曲桥前拦住月婉,独自走了过去:“楼主。”   郁寒转身:“来的这么快,我确实没有看错你们。”   “多谢楼主赐下白凤。”阴姬右手贴上左肩,躬身施了一礼,同时看了月婉一眼。   月婉知道亭中女子是郁寒后,过去也施了一礼。   郁寒把相兰雪交到月婉手上,淬雪香则给了阴姬:“每日要运功逼出挤占她魂魄的小鬼,运同时要点上淬雪香来稳固她的魂魄。”   月婉抚摸着相兰雪的额头,秀眉微皱:“把小鬼逼出去,这孩子就缺了一魂一魄,日后……”   “这个我自有办法。”郁寒打断了月婉的话。   “那以后可还要她认祖归宗?”阴姬细看着相兰雪的眉眼。   郁寒轻笑一声,给了阴姬一个桃色的荷包,里面放着一颗紫色的珠子和一张写着相兰雪名字和生卒年的纸:“让她带着这个来南歌城的相家。现在你们再为她取一个名字,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前都要用这个名字生活。”   阴姬和月婉沉思一会,又商量了几句,最终定下了一个名字。   郁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嘱咐几句便让她们回去了。     第三章 月浮生     (一)   蓬明公主来到夜寒国一事已传的沸沸扬扬,许多人为了避嫌都忍痛选择了其它脂粉坊的脂粉。   就这样,遥忆阁冷冷清清的过了一年,几乎没什么生意,再次有好生意,已是第二年开春。   令郁寒没想到,来她这个“假”公主这里的会是真公主……   时近子时,郁寒睡不着,便挑了灯笼去园中赏花,行至朱门,正好就有人敲响了门。   郁寒正愁没人陪她赏花,遂戴上面纱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披着青色披风的成熟女子,她见门打开,轻笑一下便进去了。   “姑娘夜间来我这遥忆阁,可是在躲什么人?”郁寒放下灯笼,端坐在石凳上。   “父王已经派人找了我三年了,被抓回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女子嘴一撅。   “原来是蓬明二公主。”郁寒眼中闪出一点财迷的光芒,“公主想拿什么换呢?”   愁人示意郁寒靠近,掩口轻声道:“五只三百年的魅和两只五百年的魅。”   “因为公主的失踪,遥忆阁差不多一年都没有生意,难道公主不应该多给一点吗?”郁寒吹了吹茶沫,轻抿一口。   “谁让你我有那么多巧合呢?”愁人边说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扁平盒子,盒子四边各有一个狰狞的鬼头,鬼头的獠牙正好扣住了盒子盖。   郁寒手掌抚过盒盖上精细繁琐的古老花纹,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了匣子。随后,又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   “不想听听我为什么独自出宫吗?”愁人先开了口。   “公主若想告诉我,自然自己就说了。若不想告诉我,我问也问不出什么。”郁寒给自己添满了茶,“我要是没猜错,是和王位有关。”   “坊间传闻遥忆阁阁主神通广大,聪敏过人,此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愁人边笑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随后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二)   愁人与郁寒相似之处颇多,比如,二人都是因为家人跑出来的。不过郁寒是为了自己母后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愁人则是为了王位。   蓬明不似夜寒国那样只有男子可称王,老国王逝世前若没有指定王位继承者,那就要从他的子女中挑出一人。   挑选合适继承人的方法就是限期五天,杀净所有兄弟姐妹的人为王,此人登基后,当时主动放弃王位的人也一样要被诛杀。   蓬明的老国王已经病入膏肓,意识涣散,只要他一死,夺位之战就会打响。愁人只会收服小鬼小妖,凭此根本不可能挣得王位,于是她只好趁夜深人静离开蓬明。   现在蓬明派人来找她,又兵犯夜寒边境,必然是新王继位,若一直这样躲下去,愁人迟早会被找出。   “有一种香,名月浮生。只要在身上点上一滴,所停留的地方就会出现另一个你,到过的地方越多,你的身影就越多,找你的人会追随你的残影而去,真正的你反而会渐不为人识。”郁寒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弯月,红色的衣摆被清风吹得扬起。   “那我便要这月浮生。”愁人急切道。   “月浮生乃血脉禁咒,若用了它,你这一生都不能靠近与自己有相同血脉的人。一旦靠近,便会化作飞灰,魂魄坠入饿鬼道,永世不得轮回。”郁寒脸上挂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变得沙哑,“命如无根浮萍,随水一世飘零。”   “我想好了。”愁人坚定地看着郁寒微眯的凤眸。   “那公主就三天后过来吧。”   愁人提起灯笼正要走,就被一根银针刺入眉心,郁寒面不改色地掏出玉瓶接了九滴血,把针一收就放愁人离去了。   “这么晚还不睡,又在谋财了?”墨风从后面捂住郁寒的眼睛,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   郁寒被突兀的声音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分辨出这是墨风的声音后,她摸索着在墨风腰侧掐了一下:“这么晚不睡觉,我谋财,你害命啊?”   “等月浮生做出,我们的身份就可以澄清了,这一年卖出的胭脂,还没有以往一个月多。”墨风松开郁寒,感叹道。   “那就回去睡觉,明天快些做出月浮生来。”郁寒揉了揉被捂花的眼睛。   “不急,三天呢。”墨风挑着灯笼,牵起郁寒的手,“你不是要赏花吗?走,我陪你。”   郁寒弯着笑眼,任墨风拉着向前走去。   (三)   “百蝶花十朵,绝踪鹊羽三根,千里雾一株,金缕牵一千根……”郁寒推开花房阁楼的门,嘴里咕哝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名称。   “这可都是十分珍贵的材料,尤其是绝踪鹊羽。”墨风爱惜地看着三根漆黑的羽毛。   “我从愁人那里讹诈到的可是比这些珍贵多了。”郁寒剪下十朵百蝶花,“尤其是那个封着无数怨灵的匣子。”   “金缕牵长什么样?”墨风皱眉看着两个打开的盒子道。   “金色偏细的。”郁寒头也不抬,用玉铲小心翼翼地挖着千里雾。   金缕牵已被分成了小束,随便拿起一束就是一千根,墨风把金缕牵收进袖袋,和郁寒一起把千里雾挖了出来。   千里雾通体青色,叶脉浅蓝,形态纤巧娇美,根系十分发达,一般用到的都是它根部的果实。   果实被根包裹着,隐约可以看出呈一个心形。郁寒切下果实收进匣中,把叶子都剪了下来。   “果实你不用吗?”墨风在金阑树上切开一个小口,接了几滴金色树汁。   “千里雾果实主迷,叶主幻。所以果实就先收着吧。”郁寒关好阁楼的门,和墨风一起走出花房。   因为取了愁人一魄,所以月浮生中需要极大的灵气来滋养这丝魄,故这次制香的地方变成了桃花林。   郁寒用红线弹出了一个聚灵阵,和墨风闭目打坐在阵中央,开始了制作月浮生。   (四)   只见郁寒和墨风双手平放膝上,十指指尖金光闪闪,竟是用金缕牵连起来的。   二人极有默契地一翻手掌,金缕牵就带起了金阑树汁,沾上金阑树汁后的金缕牵发出了丝丝金光,愈发明亮。   待到金光最胜,他们又用金缕牵卷起了千里雾的叶子。紧接着指尖微动,手腕翻转,金缕牵就紧紧拧到一起,挤出了几滴青蓝色的粘稠汁液。   百蝶花经如此炮制后,也流出散发着丝丝甜香的紫色花汁在金缕牵上蔓延开来。   郁寒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和墨风各自掐着不同的手诀,金缕牵一时间变换莫测,待二人手上动作停下后,已结成了一个繁复的金色法阵。   愁人的眉心血漂浮在法阵正中,周围有三个绝踪鹊羽在盘旋书写着古老的符文。   过了一个时辰,绝踪鹊羽变成了白色,落地化为齑粉。金缕牵上却出现了一个个扭曲的黑色符文,那股鲜血流经符文,又把符文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又接着掐了几个手诀,此时二人的额头已布满汗珠,金缕牵结成的法阵也再次有了变化。   源源不断的花灵被吸附在金缕牵上,不多时,符文上就出现了一个个愁人的残影。或巧笑或皱眉,或嘤咛或垂泪。千姿百态,皆展示于此。   渐渐的,那些残影又慢慢消散,符文开始朝阵中央移动,在阵中凝成了一团红水。   红水缓缓滴落在一个玉瓶中,看着红水滴完,郁寒满意地拿起了玉瓶:“看看这月浮生做的如何?”   墨风接过玉瓶,放在鼻下嗅了嗅:“灵气充沛,味道清浅绵远。不过……”   郁寒紧张地看着墨风。   “该给桃花补点灵气了。”墨风推掌给桃花注入着灵气。   郁寒扣好瓶塞,同墨风一起给桃花再次注入了灵气。   (五)   愁人又是躲躲藏藏来的遥忆阁,看着遥忆阁大门关上,她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追的越来越紧了,现在夜寒都开始派人抓我了。”   “若抓到了你,蓬明就要世代臣服于夜寒国,年年纳贡。这么丰厚的利润,夜寒怎么会舍不得几个军士?”郁寒冷笑一声。   “这几天我也打听过了,蓬明继位的人是我大姐合欢。但大姐她心性仁慈,必定未对自己的弟妹动杀意,要不了多久……”愁人停顿一下,眼底尽是哀伤,“她最后一定会被那群野心勃勃的人杀了的。”   “那公主可还想要这月浮生?”郁寒玩味一笑。   “大姐的死是肯定的,我不能因为她赔上自己……但是……啊!”愁人变得有些癫狂,抢下月浮生就往自己身上倒了半瓶。   月浮生的香气渐渐在遥忆阁弥漫开来,无数个愁人出现在遥忆阁,停留了一会,便陆续离开了遥忆阁。   愁人紧握月浮生,发髻已经散乱,一个人状若癫狂地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   郁寒神色一凛,飞快地碾碎了一颗绿色香丸。   月浮生的香味散去,愁人也恢复了正常:“姑娘……我……”   “月浮生对血脉的束缚已经开启,从此,你便要飘零在尘世,不得回家。”郁寒下巴微昂。   “不能解除吗?”愁人的脸上落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刚刚我看到了大姐她对我种种的好……我不能丢下她……”   郁寒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有些事,不是你想回去就能回去的。每条路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   愁人愣愣地看了郁寒一会,带着月浮生落寞地离开了遥忆阁。   一念之差,死生长别,剩下的数十年,愁人改成何去何从?     第四章 百骨枯   (一) 南歌城中到处都在讨论被捉住的蓬明公主,郁寒身份一下被澄清,遥忆阁水粉的销售量也瞬间大增。 此时,夜寒国的国师凤西楼在成王府中和百里炎密谋着什么…… “国师可算是来了。不过本王双腿已废,无法起身再与国师比试剑法了。”见到凤西楼,百里炎略微有些激动。 凤西楼挥手一道劲风关上门,端起茶杯吹着茶沫,却不急着喝:“流风城点龙谷中有一奇人,医术了得,王爷不想试试吗?” “断了的经脉岂能再续?国师还是不要打趣本王了。”百里炎故作伤感地抚了抚脸上的黄金面具。 凤西楼冷笑一声,飞身从百里炎面前掠过,再坐回椅子上,手中已多了一张面具:“王爷的脸都能变回原来的样子,腿又如何不行?” 百里炎脸白了白,起身从凤西楼手中拿回了面具。 “近几月我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动,荧惑守心。而另一个星宿则向紫微靠近,越发明亮。”凤西楼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炎:“若我没记错,王爷的星宿是位居东方青龙七宿第一的角木蛟。” “难道现在靠近紫微的是角宿?”百里炎双眼一亮。 “非也。”凤西楼卖了个关子,端起茶杯吹着。 一杯茶饮尽,凤西楼才接着往下说:“是毕宿。” “二哥?”百里炎一张俊脸瞬间布满阴霾:“国师只是来告诉本王本王与皇位无缘的吗?” “王爷急什么,毕宿主富贵,与皇位不过是擦肩而过。”凤西楼不急不慢地给自己续上茶:“我的职责是辅助皇帝,调整国运。既然现在皇帝将崩,我们为何不让他走个痛快呢?” 百里炎戒备地看着凤西楼,没有言语。 “王爷这脸和腿,治的不容易吧?毕竟遥忆阁的东西都是花大价钱都不定能弄到的。”凤西楼笑了,笑得很邪魅:“这等深仇大恨王爷都能忍,皇位也没什么,让了就让了。” “你……”百里炎的怒火成功被凤西楼点燃了,不过很快他又重新冷静下来:“本王不是不想信,是不敢信呐。若皇兄是派你来试探本王,岂不是你一出门本王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我不想,皇帝能如何?星象已变,如此下去,夜寒离灭亡不远了。”凤西楼的眼神依旧十分淡漠:“不信人定胜天,那便只有命由天定了。王爷何不试着赌上一把?” 话毕,凤西楼便不再理会百里炎。一时整个前堂都寂静下来,只有淙淙的水声和氤氲的茶烟…… (二) “遥忆阁不做这种杀人的勾当。”郁寒听到凤西楼的意思,话中立刻带了三分怒意:“大丈夫用毒杀人,兵不血刃,还算什么男人?” 凤西楼不但不生气,反而一笑:“怡贵妃是遥忆阁杀的;名伶千娇服的毒,也是遥忆阁的,何来不做杀人勾当一说呢?” “你有什么证据?”郁寒凤眼眯起,睥睨着凤西楼。 “早知姑娘不认此事,我就不换掉那个瓶子了。”凤西楼摇着折扇,一副惋惜的样子。 “就是你不换,我也自有办法护得遥忆阁周全。”郁寒盯着凤西楼的眼睛,把自己易容成了他。 “我总不能白来吧?”凤西楼微一蹙眉:“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只让百里拓身体变得虚弱,如何?” “那你们要答应,无论成败,均不会牵出遥忆阁。”郁寒在花笺上写下了百骨枯三个字:“且百骨枯无解,一旦开始服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国师可要想好了。” 凤西楼颔首收起花笺,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悲伤。 “你又在骗人。”墨风不知何时站在了郁寒身后,把本要坐下的郁寒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哪骗人了?”郁寒在墨风腰侧掐了一把。 “百骨枯是剧毒,不只会让人身体虚弱。”墨风一抽郁寒头上的玉簪:“死的时候人会像一摊烂泥一样。别说你不知道。” 郁寒干笑几声,用墨风的玉冠束起了自己的头发:“他不就是想让百里拓死么。” 墨风无奈地笑了笑,帮郁寒擦净了脸上易容用的东西。 “顺便”拿回了自己的玉冠。 (三) 醉忆九州树液二两焙干; 蓖麻油三滴; 碎影花焙干研碎; 骨蛇一条,研碎。 墨风焙着碎影花,眼睛却在打量着骨蛇。 骨蛇呈森白色,身体由一节一节骨头组成,脸上有两个空洞洞的眼窝,此时正扭动着身子在盒中爬行。 郁寒取出一枚覆着冰霜的钉子,极快地钉在了骨蛇七寸上。 被钉住七寸的骨蛇剧烈扭动了几下,最终被冰封住不能再动弹,空洞洞的眼窝此时竟有了一丝愤怒的光芒。 郁寒把骨蛇重新钉在墙上,在它尾下放了一个玉碗,接着就用锉刀研磨起骨蛇来。 骨蛇痛得身体扭曲,由于有冰淬钉钉着,所以扭动得十分缓慢,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为什么不先杀了它再研磨?”墨风不忍道。 “只有这样才能激发骨蛇的怨气,让它游走于百里拓体内,吞噬他的骨头使自己得以重生。”郁寒研磨的很快,明显是不想让骨蛇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骨蛇可以重生?”墨风研磨动作一滞。 “可以,但只有七成把握。”郁寒边说边把蓖麻油兑入骨蛇粉中搅匀。 “那它在百里拓体内重生会有什么后果?”墨风把碎影花给郁寒,又开始生火焙醉忆九州的树液。 “后果就是百里拓死后它会钻出来,然后去找当初害死它的人或动物报仇。”郁寒把碎影花和骨粉拌在了一起。 “若我没记错,醉忆九州的树液是洗净一切记忆的。”墨风有些同情地看着骨蛇。 “嗯,我可不想被它找上门来。” “遥忆阁外不是有结界吗?当年卜机因为进不来结界还要引我们出去。”墨风用玉勺戳了戳醉忆九州紫色的树液。 “唉,结界被疏骨破了还没来的及加固。现在也就能防防普通人和小鬼小妖。”郁寒揉着自己酸痛的眼睛道。 墨风忍不住笑了几声,把研磨好的醉忆九州给了郁寒。 把这几种粉末拌好,万骨枯就做成了,只不过森白的颜色有些瘆人。 (四) 看得出,百里炎和凤西楼是真的动了杀意,这瓶万骨枯足足换来了十余件宝贝,其中还有一滴鬼泪。 郁寒把鬼泪浇了曼珠沙华,夜深后就又和墨风溜出遥忆阁,踩着各家屋檐来到了皇宫。 亥时将尽,各宫院都已经熄灯入眠,只有皇宫西北角的浣衣坊还灯火通明,此时盘龙殿的灯光,在一片寂静中就显得十分诡异。 郁寒和墨风贴近了窗户,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那朕派人趁夜取了他的命就是了,这等小事,还用不着挂心。”百里炎的声音十分漫不经心。 “成王若想篡位,手中必定是有些兵力的,皇上此时不上心,等成王先下手就晚了。”凤西楼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富有磁性,也依旧是那么淡然。 屋内二人继续轻声谈着,窗下郁寒的眉尖却是已经蹙起:“凤西楼想做什么?坐山观虎斗吗?” “我记得他第一次和百里赋来遥忆阁时的笑容。”墨风压低声音在郁寒耳边说道:“笑得十分阴险,眼中有一种兴奋和狂喜。因此我知道他不是真正要来遥忆阁的人。” “他和百里家有仇。”郁寒断言道:“只不过上次被你识破了诡计,所以没能害成百里赋,现在又想让百里家内乱。我怀疑他是别国的。” “不像。蓬明人士眉间有淡淡的黑气;苦留人男子长相粗犷,女子长相妖媚;南疆善巫蛊,有很多机会可以给百里赋下蛊。”墨风冷静地分析道:“再远的国家,应该还没有吞并夜寒的野心。” 二人说话间,凤西楼已经从盘龙殿朝冷宫方向去了,他走的很快,似乎是急于见什么人。 郁寒他们一路跟一路猜测着凤西楼的用意,不过猜来猜去总逃不开恋上哪个妃子。 (五) 冷宫在皇宫的东北角,从盘龙殿过去几乎走过了整个皇宫。快到冷宫时,凤西楼方向一转,又朝一条阴森的石板路走去。 石板路周围种满了湘妃竹,月光照落,竹影婆娑,美中带着丝丝诡异。 路很长,尽头是一座华丽却破败的宫殿,殿外已断掉一半的匾额上提着“囚凰”二字,字迹遒劲有力,想必是百里拓亲自提上的。 凤西楼静静地伫立凝望着匾额,脸上滚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母后……” 郁寒和墨风面面相觑--难道凤西楼是百里家的? “我知道你们在跟着我,一起进去,听我讲个故事。”凤西楼微微侧了一下头,推开残缺的雕花门进去了。 墨风权衡一下,在前面进了“囚凰”。 二人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凤西楼,阴风吹过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这地方是囚凰殿,除了我和百里赋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也是……我母后的住处……”凤西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相信你们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不然,我会让你们倒着从这里离开。” “呵呵……”郁寒变了个声音冷笑几声。 “我的母后名凤长歌,当年京城机关术大家凤家的长女,后来风光无限的皇贵妃,后宫中只有她的宫殿是带殿字的。 百里赋决定下诏立母后为后时,母后已怀了我,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就在此时,凤家次子,也就是我二舅,被发现勾结别国,凤家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一夜之间由盛转衰。 百里赋对母后又爱又恨,便把同心殿改成了囚凰殿,勒令母后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出生后,我随了母姓。稍大一点,便终日沉迷于观星卜算。十岁那年,母后含恨而终,我被宫女秘密送了出去,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凤西楼始终背对着郁寒,但泪水却十分明显地滴在了布满灰尘的地毯上。 “后来我放出流言,称有高人隐于山间,又每日乘扁舟泛于碧波之上。百里赋得知后前来与我交谈几句,便让我做了国师。 我忘不掉这一切,忘不掉……百里家必须血债血偿。” “不要忘了,你身上也流留着百里家的血。”郁寒哑声提醒道。 “我姓凤。” “你与百里赋长的并不像,我凭什么信你是百里家的人?”墨风突然捏住凤西楼的下巴,桃花眼凝视着他俊美的脸:“且你姓凤,他总不会放心一个凤氏的人来掌控国运吧?” “你可知西域有一种奇药名‘改容’?”凤西楼挤出了一个苦笑:“服下它,容貌就会一点一点改变,衰老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活上百年都不是问题。至于姓氏,我从未提起过,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墨风愣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我们答应你不说出去。” 凤西楼的下巴被捏得一片青紫,他不失风度地点了一下头,离开了囚凰殿。 “墨风,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小倌啊?”等凤西楼走远,郁寒揶揄墨风道。 “我又不是断袖。”墨风脸红了红,拉着郁寒从宫墙上出去了。 (六) 几天后,朝中便传来了百里拓染了风寒的消息,政事都由永王百里旋和凤西楼处理。 郁寒抽空溜去了盘龙殿,现在的百里拓,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他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在床上,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从扭曲的脸和满头豆大的汗珠不难看出,百里拓此时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你们快点把帐子拉上!”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匆匆进来,指挥着那几个伺候在一旁的宫女。 宫女应了一声,急急拉上了绣着云纹的明黄色帐子,刚拉好帐子,一个胡子花白的太医就跟着宫女进来了。 请过安,太医在百里拓伸出的半截手臂上号起了脉。 号过脉,太医却犯了愁--百里拓的脉相并无异常,但看他手臂酥软无力的样子又确是身体有恙,当着皇上和月妃的面,该怎么说呢…… 又假模假样地号了一会脉,太医对百里拓弓了弓身:“皇上并无大碍 只是劳累过度又加上染了风寒……” 未等太医说完,月妃便让宫女把太医“请”了出去,又遣散了宫人,亲自给金兽炉中添了两勺香料:“皇上,这是若儿制的三台安神香。你先睡着,若儿再去翻翻古籍,一定能找出办法的。” “不用了……”百里拓虚弱地抬手抓了几下,抓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月妃看出百里拓的意思,伸出一双素手握住了百里炎那只苍白的手,滚热的泪珠把明黄的锦衾染成了难看的暗黄色。 “这应是南疆蛊毒……除了遥忆阁,无人能解……”百里拓抬手想为月妃拭去眼泪:“后宫三千佳丽。皇后是丞相的女儿,用以稳固皇位;方玉她一向狠毒,若不是她爹手里有兵权,朕也断不会把她纳进宫里……还有兰贵人,那是母后的意思……” 月妃紧紧抓着百里拓的手,已经泣不成声。 “若儿……洛若这名字,我还能唤几次啊……”百里拓闭上双眼,强忍泪水:“若,若,若我不是天子,若你不是后妃……我们一起白头又何尝不可……” “皇上……”洛若擦掉百里拓眼角的泪珠,自己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若儿去求遥忆阁……若儿就算跪也要把他们的门给跪开……” 百里拓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阖上了双眼。 (七) 洛若是乘着一顶青色小轿去的遥忆阁,一路低调,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殷实人家的女子。 事实果如洛若所料,遥忆阁根本没有给她开门。 咬唇踌躇了一会,洛若突然跪在了遥忆阁门口,嘤嘤地啜泣起来。 和她一同前来的宫人见她下跪,也纷纷跟着跪倒在地,脸上是真真切切的哀伤。 洛若边哭边诉,诉到伤心处竟晕了过去。 一个长脸的中年妇女看了她一会,从路边掐了片薄荷在洛若鼻下搓了搓:“姑娘,看你打扮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真是家里人什么顽疾恶病,还是快些找郎中好。这遥忆阁要是不想给你开门,你就是跪死这门也不会开。” 洛若定定地看着长脸妇女,没有答话。 扶着她的宫女歆儿是个聪明人,见洛若的样子便知她是放不下身段与老妇答话:“大娘,那您可知道什么人才算和遥忆阁有缘的人?” “不知道。”妇女摇了摇头:“有田里干活的进去过,也有做王爷的吃闭门羹。” 歆儿又与妇女交谈了几句,尽可能从妇女口中套出了些许遥忆阁的传闻。 就在洛若打算回去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出了声: “娘娘。奴才记得端仪公主来时也是没进去,后来公主让人砸门,这遥忆阁才让公主进去。” 洛若停下脚步,半信半疑地看了小太监一眼,挥手便命人砸门拆墙。 只是他们手中的东西还未碰到门,就被一股巨力高高抛了起来。 “回吧。”墨风倚着遥忆阁外的一棵桂树,啜了一口酒。 (八) 继洛若之后,皇后苏氏和太后也陆续去了遥忆阁,一众人连哭带闹地吵了好几天,遥忆阁的门依旧纹丝未开。 郁寒心里可怜洛若和百里拓伉俪情深,却又无可奈何--百骨枯本就无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引一条骨蛇入体,两蛇争斗,俱死便可活命,不过这几率连三成都是勉强。 定清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定清皇帝百里拓驾崩,皇后苏氏及其妹兰贵人、月贵妃洛氏、安常在安氏等四个妃嫔同日自尽,未侍寝妃嫔遣散出宫,其余妃嫔均入冷宫度过余生。 一月后,定清十月十六日,成光皇帝百里炎登基,改元成光。成光皇帝生母被追封惠德皇太后,入太庙供奉。国师封摄政王,持兵符可号令十万精兵。 此时后宫空虚,只有百里炎带进去的一个侍妾被封了云妃,因此开始了大选。相家的相思、宁家的宁萤等都被选入了后宫,唯一空缺的便只剩皇后这把凤椅了。 百里惜香和罗才为了给重病的百里拓冲喜,早在四个月前完了婚。喝完他们的喜酒,郁寒和墨风便一直闲闲到了现在,每天品品茶,吟吟诗,生活倒也自在。     第五章 凤凰悴   (一) 郁寒也是会观星象的人,她早就知晓,百里炎即使坐上皇位不过是段插曲,更何况现在百里拓还半死不活地在宫里养着。她和墨风索性就聊起了凤西楼。 聊着聊着,郁寒的语速越来越慢,最终停下皱眉沉思起来。 墨风见郁寒如此,便把凤西楼的话又细想了一番,这一想,还真是有诸多疑点…… 比如,凤家既是以机关术成的名,为何不仅皇宫和南歌城中没有一点机关术的影子,连囚凰殿中也没有任何和机关相联系的东西。 此外,凤家根本没有被人提起过,即使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和凤家毫无关系。且凤家的机关术只应用于建筑和暗器,根本没有资本与别国勾结…… 二人越想越好奇,干脆跑到了仙人巷中去打听凤家。 没想到的是,无论是谁,听到凤家都是一脸惊恐,有的甚至推开墨风径直跑出了仙人巷。 “或许这件事本就不该我们管吧。”墨风看着转眼间冷清下来的仙人巷道。 “不,一定要弄清楚。”郁寒异常坚定道:“遥忆阁中虽有用到机关术,但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机关术牵一发而动全身,虽小却精。” “凤家除了流放的几个旁支,剩下的全部斩首了,你去哪学习机关术?”墨风随手丢了一小锭银子给路边一个乞讨的老妇。 “我可以……”老妇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墨风:“公子可怜我这老婆子,给我凑了棺材本,我愿意……” “您是凤家人吗?”郁寒打断老妇,不信任地看着她。 “凤家?凤家已经没人了,我怎么可能是凤家人。”老妇把破碗中的铜钱和墨风给的银锭一同倒进了身后的破布袋:“我是凤家至交龙家的人,多少知道些些他们的机关术。” “凤家善机关术,龙家善排兵布阵。这二者没多大关系吧?”郁寒冷冷地注视着老妇。 “不信算了,有本事你就去找凤家人。”老妇不满地咕哝一句,背起破布袋一路哼着歌走了。 梧桐树上黄金笼 梧桐树下影惊鸿 梧桐囚得凤凰在 梧桐火起凤不留 问君相思几入骨 红线牵得两心同 两心同啊两心同 嗬嗬…… 老妇带着歌声越走越远,郁寒却呆在了一边。过了许久,她才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她是在教我们找凤家人啊……” (二) 囚凰殿前厅的墙壁上确实有一个沾满灰尘的梧桐浮雕,梧桐树上嵌着打磨成各种形状的金色宝石,树下还生动地雕出了几片落叶。 郁寒念着歌词,在所有宝石上都用力按了按,宝石没有一块凹下去,反而都变得有些松动。 墨风皱眉比划了几下,按着一块圆形宝石开始向下滑动。 宝石停住后,阳光透过宝石形成了一个鸟腹的样子。郁寒一拍手,和墨风一起移动调整着宝石的位置和角度,直到透过宝石的光在宝石中央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时宝石组成的确实像一只金色的笼子。 树下的落叶被二人如法炮制,摆成了一只与凤凰酷似的鸿鹄。鸿鹄出现后,一阵尖锐的女子笑声响彻了整个囚凰殿,梧桐浮雕也随之崩塌。 浮雕崩塌后,墙上出现了一副精美的女子画卷。女子居画卷左侧,端坐在一张凤塌上,右手执扇,指上缠着一小节红线,脚下的地毯与囚凰殿的地毯如出一辙。画卷右侧并没有人,只有花草和一座小桥,显得空荡荡的,像是拼起来的一幅画。 “红线牵的两心同!”郁寒恍然大悟,立刻挑了一点胭脂把女子指上的红线延长到了画卷右端。 但事与愿违,画卷没有丝毫变化。 墨风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首歌,这么回荡了几次,他的眉头立刻舒缓了:“用火。” 郁寒看到墨风信誓旦旦地样子,捏了一片花瓣朝画上碾去。墨风急忙挡住她的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画:“那焚心兰起的是业火,凡品是承受不住的。” 郁寒噢了一声,看着火在画卷上渐渐熄灭,一个俊朗的男子出现在小桥边。 男子面如冠玉,左手伸出,指尖上栖着一只黑蝶,一根红线把黑蝶身下那根手指和女子的手指连在一起,二人眼中的深情跨过了空间与时间,被一根红线连在了一起。 男子和剩下半截红线出现后,画上的女子竟对着郁寒他们笑了一下,同时一股甜香弥漫了整个囚凰殿…… (三) 二人周围升腾起了黑雾,黑雾散去,所处的环境就变成了一个小房间,房间的正中放着一个精致的凤塌。 一只金色的凤凰翩然飞至,火红的尾羽画了一个圆,凤塌上就多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倩影。 女子端坐在凤塌上,梳着朝云髻,髻上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头珠翠,耳上吊着花形的金耳坠,上身是金丝织锦的百花飞蝶衣,下着流彩暗花云锦的凤尾裙,披着华贵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外袍,臂间挽着一条朱红的披帛。 她双眼微眯,用涂了红寇丹的指甲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姓凤,名长歌,欢迎二位来到我的梦境。” “原来是皇贵妃。”郁寒面色如常道:“不知皇贵妃可愿把机关术传授与我,这样凤家的手艺也不至于没落。” “机关术?不行!”凤长歌翠眉蹙起,断然拒绝:“我连你们的身份都不知道,如何能放心把机关术传授与你?” “遥忆阁郁寒。” “遥忆阁墨风。” 二人报上了名字,换来的却是凤长歌一阵冷笑:“你二人并非凡人,我堪不破你们,你们离开罢。” “呵,区区凡人也想勘破我们的身份,你也太狂妄了。”墨风手指一捻,一簇幽蓝的火苗便燃在了他的指尖,随着火苗的增大,凤长歌的梦境开始变得有些虚幻、扭曲。 “两只小精小怪就想毁掉我的梦境,可笑。”凤长歌用红色的火焰压灭了墨风蓝色的火焰。 “小精小怪?”墨风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遥忆阁我听楼儿说过,能调出花花草草的灵精气,然后制成香,你们不是花精叶怪又是什么?”凤长歌睥睨着墨风道。 墨风冷笑一声,挥手让凤长歌的梦境陷入一片黑暗,待黑暗中亮起刺目的白光,凤长歌已吓得脸色惨白。 发出白光的是一身白衣的墨风,他长发飞舞,深邃的眼眸仿佛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数星辰萦绕在他的身边,变幻莫测。他周身的气场也不再如往常那般风流,而是凌厉得令人退避三舍,好像一靠近就会化为飞灰。 (四) “这……这是……”凤长歌身子颤栗着,话都已经说不利索:“星宿诀……你……你们……” “普通精怪可修不出星宿诀吧?”墨风挥手收了星辰,落地变回了那个翩翩公子:“机关术的事……” “传给你们不难,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孤。”提到“孤”,凤长歌脸上浮现出小女儿的羞态:“他名纳兰孤,外面那幅画像上的男人就是他。我好想再见见他……” “你在跟我们讲条件?”郁寒一股无名火起,冲上去就要杀了凤长歌。 “好,我们帮你找。”墨风冷静地拦住了郁寒:“不过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说罢,墨风便拉着郁寒冲出了凤长歌的梦境。 二人缓缓睁开眼,只见囚凰殿内一切如故,连那浮雕都恢复了原状。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郁寒想起梦境中的一切,不满地看着墨风。 “她心中的牵挂除了凤西楼便是纳兰孤,若把她逼急了,怕是杀了她她都不会吐露半个字。”墨风展开了身边的画轴:“而且她的愿望很简单,仅仅是找个人。” “天下之大,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郁寒气呼呼地扯过画,扫了一眼就要扔出去。 “别扔!”墨风抢回画,手指轻轻扫过画上人的脸:“他们各有一丝魄附在画上,这下应该不难找了。” 郁寒脸色缓和了一些,收了纳兰孤的魄,便带着画卷和墨风一起回去了。 (五) 相思子为雄,梦芙蓉为雌,此二者为主;飞蓬为君,苦心为臣,此二者为辅;另有苏合香提香,凤凰泪留情。 此香初嗅清香袭人;再嗅回味悠长;三嗅泪如雨下,被其中缠绵情意所困,方觉相思之苦。故用以浸泡魂魄,寻得心中所念之人。 郁寒拿出一个紫气缭绕的盒子打开,把纳兰孤的魄放进了盒子。 盒子里如同一个缩小的人间,不仅有夜寒国,还有夜寒国周边的小国和更偏远的国度。 那缕魄无意识得飘着,在夜寒国上方转了几圈,便朝一个方向极速飘去。随着他的前行,那个地方也渐渐清晰起来。 看到魄最终停留的地方,郁寒和墨风都大吃一惊--纳兰孤竟然就在南歌城外。 墨风皱了一下眉,把纳兰孤的魄附在了白凤的一根羽毛上,拉着郁寒随白鸟而去。 白鸟一路飞飞停停,最终停在皇宫墙上不肯离去,哀鸣声声,惹来一众宫人抄来大网抓它。 墨风尴尬地和郁寒对视一眼,强行收回了白鸟。直到出了南歌城才把它放出。 白鸟盘旋一圈,继续朝前飞去,拐了几个弯,路就开始偏僻起来。最终,一片阴风阵阵的乱葬岗出现在二人眼前,白鸟也变回了羽毛飘落在地。 “难道纳兰孤已经死了?”郁寒走近一块腐朽的木板,努力辨认出上面斑驳的字迹。 “不对,他肯定没死。”墨风耳朵轻微颤动一下,话未说完便抱着郁寒高高跳到了旁边的大槐树上。 二人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分开,几排冷箭乱七八糟地射了出来。 郁寒正欲开口,就被墨风捂住了嘴。 只见一个男子不知从何处走出,到陷阱边四处看了看,脸上划过一丝疑惑。 男子与画上的纳兰孤如出一辙,一身黑衣更显他的温和,郁寒断定,他就是纳兰孤。 (六) “孤……你过的还好吗?”郁寒用凤长歌的声音叫了纳兰孤一声。 “长歌?”纳兰孤明显一怔:“你在哪?长歌!长歌!” “孤,你能去宫里看看我吗?”郁寒思量一会,又问道。 “我想去看你,但即使我混进宫里,也终究去不了后宫。”纳兰孤低下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我派了人带你进宫,一会你应该就能看到他们了。”郁寒听纳兰孤如此说,便顺水推舟地铺了条路。 纳兰孤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墨风听得不耐烦,扔了把匕首在他身后便跳下了树。 听到身后“叮”的一声脆响,纳兰孤忍不住回头看去,入眼的,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待他走近,两道身影便站在了他身后:“纳兰公子住得这般偏僻,可让我们好找。” “都年近半百的人了,哪还需要琼楼玉宇。”纳兰孤温和地笑了笑:“你们是长歌派来的人吧?” “是。公子请随我们入宫吧。”郁寒和墨风各执画卷一端,展开画卷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纳兰孤摩挲着画卷,眼中流露的满是温情与幸福:“这么多年了,真不知长歌有没有什么变化……” 三人两前一后地走着,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皇宫。 “我们分头走,一会在盘龙殿会和。”郁寒说完,率先飞身进入宫中。 纳兰孤脚尖轻点,身手之敏捷竟与郁寒不差分毫,想来也是习武之人。 会和后,三人躲躲藏藏,走小路去了囚凰殿。 (七) “这是长歌的宫殿?她不是皇贵妃吗?凤家谋反,不是没有殃及她吗?”纳兰孤惊诧地看着破败的囚凰殿,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怀疑:“这样的地方,还能住人么?” 郁寒没有多解释,和墨风径自开启机关进入了凤长歌的梦境,纳兰孤也随之入内。 “孤……孤,我找你找的好苦啊!”凤长歌扑到纳兰孤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在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就全部发泄出来了。 “长歌,你瘦了,当年我就应该带你走的。”纳兰孤握着凤长歌的手,眼眶又红又湿。 凤长歌边哭边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都被泪水泡得浮肿。 纳兰孤展开画卷,在凤长歌耳边轻声呢喃道:“我带你走,像这画上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谁也找不到我们。” “孤……我早已逝去,如今你面前的,不过是只能留在这梦境中的残魂。”凤长歌向郁寒要了胭脂,在画上又添了无数条红线,画得鲜红一片:“如果一条红线代表一世,我愿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就算沧海化为桑田。” “残魂……残魂……”纳兰孤呆呆地念着,华发顿生,脸上也长出了纵横的皱纹:“我等了这么久,心心念念的人竟已成了残魂……” 纳兰孤双目空洞地倒在地上,手还和凤长歌的手紧紧相扣。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啊!”纳兰孤死去,多年的执念崩塌,凤长歌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尖利。 “这么多年,你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郁寒捡起画卷,把它贴近凤长歌的脸:“看看画上的你,再看看现在的你。值吗?” “你不懂……你不懂!”凤长歌撕扯着自己的一头青丝,状态十分癫狂。过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一点:“我寝宫床下有个暗格,这是我答应你的。孤……慢点走……” 地上一个半百的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均是面容清瘦,憔悴不堪。随着凤长歌逝去,梦境也一点点崩塌了。 凤凰,凤凰,笼深念君安兮 凤凰,凤凰,离去梧桐倒兮 凤凰,凤凰,容颜为君悴兮 凤凰,凤凰,如今,伴君去兮 “凤凰悴,凤凰悴,心碎人憔悴。”郁寒抱着暗格中找到的匣子叹道。 墨风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了那本蒙尘的书上:凤凰泪,鸟王之泪,苦兮,伤,主用于滋养残魄。     第六章 秀靥回     (一)   “秋儿,秋儿,别睡。撑住,等为夫求了药来救你,郁寒大人是药仙,她治得好你的。”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翁握着床上重病女子的手,急得满头大汗。   帐中的女子虚弱地点点头,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老翁给女子口中喂进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拿起一个破旧的布包就匆匆出门去了。   夜色如墨,黑漆漆的天幕上不见半点星光,连那一弯细细的月牙都笼了一层薄雾。出了草屋就是四季常青的松林,老翁一面暗叹没有拿盏灯笼,一面跌跌撞撞地赶路。   等赶到渡口,看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老翁才想起此时天还未亮,船家应该都在酣睡中。   但若乘马车去南歌城,没半个月到不了,这一来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秋儿的病肯定就耽误了。   寒冷的冬夜,老翁的额角却又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寻找良久,他才看到一只亮着微弱灯火的渔船。   “船家,走吗?”老翁敲了敲渔船一侧的木窗,“银子不是问题。”   “老者要到哪里去啊?”一个汉子打了帘子出来,黝黑的皮肤在火光映照下发出生铁的光泽。   “往南歌城去,快点吧。”老翁踏上船,坐进了船舱。   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最终摇起桨,撑船朝南歌城的方向而去:“我叫鬼客,老者怎么称呼?”   “名字早忘了,就记得个称号是凉蛩子。”凉蛩子从布包里摸出几株草药和一颗蜡封的丸子,“江上湿气重,给你点药,吃了去去体内湿气和寒气。”   “药圣凉蛩子的药可是千金都换不来啊。”鬼客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有个妹妹叫幽客,离开很久了,您要是能碰上,就让她回家吧。”   凉蛩子点点头,继续和鬼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亮时,渔船已经离开凝睇城,漂泊在茫茫江面上……   (二)   墨风本以为,三年前网尘峰下凉蛩子那番话只是客套,没想到,现在他真的来了。   “郁寒大人,求您开开门,我只想讨一味药。”见门内许久无声,凉蛩子又开始拍门。   “你倒是真来了。”墨风开门浅笑道。   凉蛩子顾不得和墨风客套,侧着身子就往门内挤。墨风关上门,揶揄了凉蛩子几句,带他到了画舫中。   “你此番前来,是为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吧?”扮成老妪的郁寒微笑一下,在自己痒痛的右腕挠了挠,继续低头在一本泛黄的旧书上写写画画。   “还请郁寒大人赐药。”凉蛩子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去把火蛊取了给他吧。”郁寒递给墨风两瓣焚心兰,目光又转向凉蛩子,“徐紫秋中的是阴蛊,火蛊只能拖延一个月的时间,若要解蛊,只能找到下蛊之人或蛊王。”   凉蛩子全身发起抖来,话都有些说不利索:“那……秋儿……”   “蛊王我去找,你先用火蛊拖一阵。”郁寒一只素手伸向墨风。   “没了火蛊,那件倚梦绫就废了。”墨风在郁寒耳边低声道。   “衣服怎么能跟人命相比?”郁寒轻轻推了墨风一把,“快去拿。”   见墨风离去,郁寒又眯起眼睛看向凉蛩子:“这火蛊和蛊王我总不能白给你吧?”   凉蛩子闻言,赶忙从布包掏出了一个古朴的匣子并双手奉给郁寒:“这个媚花大人可满意?”   “媚花形如骷髅,色如赤血,千变万化皆在人心,好花。”郁寒轻抚着匣子,话锋突然一转,“你可晋到药师了?”   听到郁寒的问话,凉蛩子一愣,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士王皇圣师仙君,晋起来是一级比一级难啊。”   “只要炼出霜芝丸,功力便能到药师。但再往上,就要炼心了。”郁寒脸上鲜少地浮现一丝凝重。   凉蛩子刚要说些什么,墨风就带着火蛊回来了,郁寒叮嘱了几句,便让墨风跟着凉蛩子去救徐紫秋了。   (三)   南疆比已进入冬天的夜寒暖和的多,白云缓慢地飘荡在湛蓝的天空的,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远处群山一碧如洗,清脆的鸟鸣直上云霄……这让第一次来到南疆的郁寒感到新鲜不已,更好的是,她一直痒痛的腕部也恢复了正常。   但越往云缕寨走,树林中缭绕的紫气越多,隐隐还有女子嬉戏的笑声。好在自身修为高,郁寒总算是平安无险地到了寨门。   寨门两侧的竹楼上各有四名穿着苗裙的女子,她们一见到郁寒,便放了几支毒箭:“何人闯我寨门?”   郁寒镇定自若地掏出鬼脸令牌挥了挥,抛给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急忙跑进了寨子。   没多一会,那两扇雕着孔雀和各种奇花瑶草的大门就开了。两排腰间别着苗刀的女子站在门内,为首的那个对郁寒施了一礼,带他们到了寨中心那栋最高最华丽的竹楼中。   “你退下吧,让她留下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混着银饰碰撞声从竹楼上层传出。   “是。”那女子恭敬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关好了门。   “日盼夜盼,可算是把姑娘给盼来了。”蒙着紫色面纱的改月踩着台阶上华贵的地毯,娉娉婷婷地走下了楼。   “这么说,还真是让你久等了。”郁寒轻笑一声,抿了口改月端来的茶水。   “姑娘最近碰过红颜蛊吧?”改月看着郁寒把茶水喝净后才开口问道。   “红颜蛊?”郁寒蹙起眉尖,不解地看着改月。   “红颜蛊可让人的容貌永远不衰,但经历大喜大悲后会逃出来再找寄主,一般找到的都是离原来寄主比较近的人。”改月耐心地解释道,“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刚才的茶水里我已放了解蛊的药,现在没事了。”   郁寒感激地看了改月一眼,心中却想起了纳兰孤知天命之年的模样。   二人又闲谈了一会,郁寒找机会提出了要蛊王一事。改月闻言,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阴暗,让一个苗女给郁寒安排了住处后就径自上楼了。   (四)   第二天,改月突然拉了郁寒,召集了全寨人在祭坛。   她蒙着面纱,头上带着亮闪闪的双角银帽,身着花绣繁复镶着银饰的紫色苗裙。   一见到改月,全寨人都虔诚地俯在地上,用苗语口呼大巫。   “幽客,你去把祀伊拿来。”见人到齐,改月命令那个带郁寒去见她的苗女道。   “祀伊?大巫,您不能这样!祀伊可是蛊王的……”一个清秀男子急忙阻拦,却被改月凌厉的目光生生压下了后半句话。   “我意已决,再多话,便按忤逆处置。”   风吹过改月的衣裙,清脆的银饰碰撞声再一次响起,但她冰冷的眸色却让这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   “大长老!你们快拦住大巫啊!不然,不然……”清秀男子又不死心地朝祭台边上坐着的几人叫道。   一个妖艳的年轻苗女抽出鞭子重重打了清秀男子一下,大段大段的苗语从她口中而出,听得西澈满脸通红。   “不是……大长老……这蛊王……”西澈话未说完,就被几个佩着苗刀的苗女架走了。   “大巫,蛊王没了,周围几个寨子定会来找麻烦的。”幽客抱着一把古琴,皱眉轻声道。   “我自有办法。”改月接过祀伊琴朝祭坛中心走去,“另外,取了蛊王,你就和郁寒走吧,该去看看你哥哥了。”   “不去。”幽客一梗脖子道。   “由不得你。”改月把祀伊放在祭台上,轻弹琴弦, “一声弹,百蛊蚀心作红颜命短   二声弹,情丝绕指化毒酒半盏   三声弹,故宇倾塌若蝶舞流年   四声弹,相离难忘成弱水三千   五声弹,凤去凰留叹夜雨声烦   六声弹,牵丝入戏念曲终人散   再声弹,人影瘦旧,染了谁一指红莲……”   (五)   随着咒语的念动,改月的腕间亮起了一丝丝银光,并越发光芒大盛。   天一点一点阴沉下来了,改月摘下腕间的银光放在祀伊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结着各种手印,银光渐渐被吸进了祀伊中。   待那银光黯淡下来,郁寒才看清那是一个古旧的银镯子。   银镯子的造型是一条侧身的鱼,鱼眼用黑紫色的猫眼石镶嵌,鱼身上雕着荷花和各种南疆特有的花草,鱼尾处还坠了一个小巧的铃铛。   银光散尽,镯子已经黯淡下来,祀伊却开始散发出柔和的银光,随着波动,无数条鱼灵动地从祀伊中游出,最终消逝在空中。祀伊的琴面又是一阵波动,这次,一条和祀伊一样大的蓝鱼游了出来,绕着祀伊游了几圈,鱼就变成指肚大小被改月收进玉壶中。   天上的乌云散去,一切都好似没发生过,只有改月手中的玉壶,在证实着方才一切的真实。   “姑娘。”改月把郁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就能帮。”郁寒一动不动,仿佛对玉壶没有任何兴趣。   “请姑娘走时,带上幽客。”改月压低声音道,“把她带到绵水即可,她的哥哥已经找了她很多年了。”   郁寒大概回忆了一下绵水的位置便应了下来。   改月替幽客谢过郁寒,把祀伊和玉壶一并给了她:“祀伊姑娘就收着吧,以后能派上大用场的。”   看着改月神秘的笑容,郁寒也忍不住笑了笑。   (六)   清晨,寨中还弥漫着薄雾,郁寒带着换回夜寒衣着的幽客走出寨门,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一阵清脆的凤鸣伴随着男子笑声传入了郁寒耳中:“你走的倒是早。”   “墨风!”郁寒蹦蹦跳跳地跑到墨风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墨风在郁寒头上揉了几下。   “我们走吧,徐紫秋还等着蛊王救命呢。”郁寒挥手让重明变成了一只大鸟。   “现在去了凝睇城也没用。”墨风伸手拉住了郁寒,“徐紫秋脸上的黑线已到了九条,只有蛊王是解不了蛊的。”   “那怎么办?”郁寒皱起了眉。   “不如做一款名‘秀靥回’的香?”墨风跳上了白凤,“不知道管不管用,我昨天突然想到的。” 郁寒又惊又喜:“哇!快说来听听!”   看到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幽客忍不住咳了几声。   “呀,幽客……你快上来。”郁寒尴尬地笑了笑,拉幽客上了重明。   “鬼客是她哥哥吧?”墨风斜了幽客一眼,“一个棠梨一个兰花,想必他们的爹娘也是爱花懂花之人。”   幽客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幸福,一路无言。   (七)   回到遥忆阁,郁寒就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之后对着各种古籍,和墨风一起不急不慢地挑着材料,幸好,这些材料遥忆阁都有。   浣花间的炖盅里分别蒸煮着窥月花和麝油调过的苏合香,郁寒手中的玉钵里是一株极阳草,墨风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千里雾的果实。   极阳草呈深红色,研成粉末后还带着点点金光。   把千里雾的果实擦净,墨风用匕首在它的顶部挖了一圈,又把里面的果肉掏了个干净。   郁寒把极阳草倒了进去,待窥月花和苏合香蒸煮好也倒了进去,最后把挖下来的果肉尽可能地填进去再封顶,果子就可以进行蒸煮了。   剩下那点白花花的果肉作了修补结界用,补完结界又等了一个时辰,秀靥回才做好。   郁寒和墨风各拿了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把封顶用的那块果子揭开,一股苦涩的香气就溢满了浣花间。   千里雾果中盛满了乳白色膏状物,里面还混着细小的红色颗粒,二人用玉勺把秀靥回舀进了玉瓶中,收拾一番就带幽客去了凝睇城。   (八)   从重明上跳下,郁寒就看到了一脸谄媚的凉蛩子和一脸期待的鬼客。他们一个急着救自己媳妇,一个急着见自己妹妹。   幽客见到鬼客却有些抗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话也未说一句。   鬼客尴尬地笑了几声,让凉蛩子带着郁寒和墨风走了,自己独自留下和幽客交谈。   凉蛩子的家在一处幽深的松林中,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小屋和小院看着十分整洁宁静,未上过漆的木门外还立着一只十分精神的白鹤。   “秋儿,郁寒大人和墨风大人来了,你身上的阴蛊能解了。”凉蛩子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进院中就扯开嗓子叫了起来,把白鹤惊得振翅高高飞起。   “拜见郁寒大人,墨风大人。”徐紫秋行了大礼,急忙给他们倒茶水。   郁寒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几根玉指灵巧地动了几下就放下了她的手,“火蛊效果还好,一会便可以用蛊王彻底祛除阴蛊了。”   徐紫秋放下茶壶又施一礼:“谢二位大人相救,此番恩情,紫秋没齿难忘。”   “起来吧,把我们当普通人就可以。”郁寒轻嗅了一下融合着药香的茶香。   “药界有规,下位者对上位者必须称大人。紫秋只是小小药王,自是要对大人们恭敬有礼。”   原来徐紫秋也是药界中人,不过凉蛩子都是药圣了,他的夫人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想到这,郁寒不禁莞尔:“正午阳气最重,可以最大限度克制阴蛊,驱蛊便定在明日正午吧。”   徐紫秋点点头,和凉蛩子一起收拾出两间房让郁寒他们住下了。   (九)   第二日,艳阳当空,郁寒问清了徐紫秋最初中蛊的位置便掩门给她医治起来,留墨风和凉蛩子在房外干着急。   徐紫秋中蛊的位置在颈上,郁寒仔细看了一番,最终才在颈侧发现了一个小黑点。还好火蛊拖住了阴蛊,不然等这黑点变成红点徐紫秋就没救了。   舒了一口气,郁寒把秀靥回涂在了在黑点和徐紫秋面部的九条黑线上,一股淡淡的果香轻轻在室内弥漫开来。   不一会,那九条黑线就剧烈涌动起来,好像有一股液体在里面奔流,那个黑点也渐渐鼓起,钻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小尖。   见到这个尖,郁寒急忙拔开盖子把玉壶置于阴蛊下方。那条蓝鱼又灵动地游了出来,一口咬住阴蛊就往玉壶里游,游得十分吃力。最终,阴蛊被蛊王拽了出来并被带进了玉壶,蛊王虽胜,却也小了一大圈,有些无精打采。   徐紫秋脸上的黑线淡了许多,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徐紫秋现在还未醒,你每天正午在太阳下把秀靥回涂在她脸上的黑线和中蛊的位置,把剩下半瓶抹完就能完全好了。”郁寒打开门,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   “谢郁寒大人,谢墨风大人。”凉蛩子嘿嘿笑着,脸上又笑出了不少皱纹。   “遥忆阁中还有事,我们便不耽搁了。”郁寒挥手召来重明,欲与墨风回南歌城去。   “姑娘,姑娘带上我吧。”幽客拉住重明长长的尾羽,不让郁寒离开。   “松手。你们大巫只让我把你送到离水。”郁寒冷哼一声,再一次令重明展翅。   “姑娘把我带上吧,我能告诉姑娘祀伊琴的秘密。”幽客哀求道。   “就当收个丫鬟吧,她若说不出祀伊的秘密,自有她好受。”墨风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郁寒朝墨风翻了个白眼,便允了幽客同行,三人二鸟一同朝南歌城去了。   算来,明日便是新的一年了……     第七章 飘雨凉   (一) 新年又到了,算来,这已经是他们到南歌城的第四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郁寒捧着精雕细琢的白玉手炉,披着雪狐大氅站在胧寒亭中,凤眼久久凝视着漫天的飞雪。 墨风静静地站在郁寒身边,手有意无意地轻抚着一朵早已被冰封的荷花,白衣飘飘,潇洒俊逸。 幽客见到此景,也不好去打扰,只默默擦着祀伊。 “这个年,我们又要这样过吗?”沉寂良久,郁寒先开了口。 “你想怎么过,我们便怎么过。”墨风揽过郁寒,桃花眼中满是笑意。 “我……我不知道……”郁寒突然没了话,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怎么过这春节。 “那我们出去逛逛吧。”墨风细心地帮郁寒抚平了衣上的褶皱。 “也好。”郁寒轻笑一声,和墨风挽着手出了遥忆阁,雪上留下了两串清晰的足印,不一会便又被白雪覆盖了。 幽客叹了口气,把手中丝帕一甩,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自己好好的家会突然没了?为什么哥哥不让她去报仇?为什么只有改月愿意收留她? 哭着哭着,幽客就俯在膝头沉沉睡去了,身上厚实的大氅上还留着一串串斑驳的泪痕。 (二) 出去玩了一圈,郁寒心情好了不少,咬着一串糖葫芦回了遥忆阁。 墨风手上提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就连重明和白凤身上也挂了不少,沉得飞都飞不起来。 “凤幽,醒醒。”郁寒推了推幽客:“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听到“凤幽”两个字,幽客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眼中满是戒备的神色。看到叫她的人是郁寒,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郁寒自顾欹在了贵妃塌上,三口两口吃完了剩下的糖葫芦:“还真是凤家人啊。” 幽客起身便要走开,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站住。我没让你走。”郁寒走近幽客,递给她一根油纸包好的糖葫芦:“凤家早晚会有个清白的。对你好的人那么多,你却偏偏看不见。不满在改月那里当个普通的侍女;不满自己的哥哥对报仇一事‘漠不关心’;不满自己从一个望族小姐变为连姓都不敢承认的孤女……你对谁都不满,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又为他们做过多少?” 幽客低着头,握着糖葫芦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改月完全可以不收留你,凤鬼也完全可以放任你去送死,谁都不是必须对你好。仔细想想,你心里除了仇恨之外还有没有其它东西?”一番话毕,郁寒头也不回地去了暖房,独留幽客一人在雪中发呆。 “凤幽……幽客……我到底是谁……真的是我……错了吗……”幽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握着糖葫芦的手也突然一松。 糖葫芦在雪地上滚了几下,油纸散开,晶莹红艳的山楂在雪中格外诱人,又格外孤独。 (三) “她真是凤家人?”看到郁寒进来,墨风的目光从葬秋草上转到了她身上。 “就是凤家人,说来还是凤西楼姐姐辈的呢。”郁寒冷哼一声,把话题转到了正在做的香露上:“飘雨花蒸了几个时辰了?” “还剩不到一个时辰。”墨风扫了一眼沙漏,又垂下头继续研磨一颗内丹。 郁寒嗯了一声,从橱中取出了一小碗绿油油的东西,看起来还是晒干了的。 “这是苔钱,有净心洗心之用。”看出了墨风的疑惑,郁寒开口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凤幽是凤西楼的姐姐?”墨风把研好的内丹混进葬秋草,之后又接着蒸煮起了葬秋草。 “凤家是凤凰的后裔,容颜至死不老,每长十岁,腕间就会多一颗朱砂痣。凤西楼第二颗都不甚明显,凤幽却已隐隐有了第三颗。”郁寒把那一碗苔钱也倒进了葬秋草: “夜寒国气数如何了?” “将尽,撑不过今夏。”墨风修长的手指抚上了白凤的头。 “嗯。”郁寒极有深意地看了看天,把飘雨花从炖盅中取出挤了花汁。 又等了一个时辰,葬秋草才蒸煮好,挤出半碗紫不紫绿不绿的汁水。 郁寒把飘雨花的花汁倒进瓶中后又封了装葬秋草和苔钱汁液的碗,这才拉了墨风去用膳。 (四) 第二日清晨,天还不是很亮,郁寒就已经在浣花间继续调配葬秋草和飘雨花的汁液了。调好的香露呈深紫色,带着凉凉的香气,闻之让人精神一震。 “姑娘,你们这是去哪里?”幽客看着变大的重明和白凤,眼中竟盈了一丝泪水。 “鸳鸯谷,过个几日就回来了,总归不会抛下你不管。”郁寒把香露塞进袖袋,站在了重明的背上。 墨风不急不慢地摇着折扇从赋雨楼走出,脚尖一点,人就稳稳地落在了白凤上待二人坐好,重明和白凤就展翅飞上了高空,一路西去。 鸳鸯谷位于月额城西的鸦头山中,用须臾纳芥子之法藏在垂柳溪边,没有门内弟子带领或信物是找不到的。 从重明上下来,郁寒便看见一个翠衣小姑娘在已结了冰的溪边钓鱼,但看她想入非非的样子,估计魂都飘到爪哇国去了。 “霁云,想什么呢?”郁寒站了许久,最终忍无可忍拍了翠衣小姑娘肩一下。 “哦哦!公子,姑娘,请随我来。”霁云如梦初醒,收了鱼竿就捏碎了一枚琉璃球,三人顿时置身于幽静的山谷口。 山谷两侧的峭壁上青树翠蔓,鸟语花香,各种灵兽穿梭其间,美的像一幅画卷,全无冬日寒意。山谷口的石壁上刻着三个笔走龙蛇的鎏金大字:鸳鸯谷。 “公子请,掌门早已等在鸳鸯阁。”霁云殷勤地带墨风朝谷中走去,路上还叽叽喳喳地跟墨风说个不停,墨风额上青筋直跳,却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接霁云的话。 郁寒跟在后面,眼珠一转,随即跌坐在路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墨风道:“相公,寒儿脚扭了,好疼啊……” 墨风看出她的意思,一脸怜惜地走了回去:“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为夫扶你,试试还能不能走。” “嗯。”郁寒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拐一瘸地慢慢往前蹭着。霁云耐着性子扶着郁寒,心中的火和醋意压都压不住。 三人各有心思地走了一路,霁云看着墨风进入鸳鸯阁,还不忘抛几个媚眼。 (五) “墨公子,郁寒姑娘。”听到脚步声,十香女转身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现在就要看蔻桐吗?” “嗯。”郁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管她现在变成什么样,我都要看。” 十香女叹了一口气,带他们来到了鸳鸯谷囚禁未驯服灵兽的地牢中。 腥臭的地牢中充斥着各种咆哮声、嘶吼声,但只要一个尖锐的女声出现,就会万籁俱寂。 蔻桐被手腕粗细的玄铁链锁在尽头的地牢中,一身黑衣变得凌乱不堪,原本清澈的双目中一片混沌,秀气的小脸也有些扭曲。 “蔻桐……”郁寒皱起眉,手穿过牢笼,慢慢朝蔻桐伸去。 “小心!”墨风拦腰揽着郁寒移到了一边。 只见蔻桐呲着一口白森森的獠牙,脸上挂着无意识的狞笑。 “怪我,没及时抽离她体内的魔气……”郁寒低着头,眼中满是自责和悔恨。 “姑娘切莫自责,这是命,当时若去抽离她体内的魔气,这条命就不保了。”十香女安慰道。 “此香,名飘雨凉,有洗心驱邪的功效,混入薰香中每天点上,一个月后我再来。”郁寒把飘雨凉交给十香女,又看了蔻桐一眼。 “姐……姐……救……救救……我……”蔻桐眼神突然出现一丝清明,似是和魔气的斗争中占了上风。 “会的,姐姐会救你的,放心……”话未说完,蔻桐的眼睛又恢复了混沌,朝着郁寒嘶吼一声,大力挣脱着锁链的束缚。 郁寒别过头,快步离开了地牢。 从鸳鸯谷出来,墨风带郁寒去了月额城有名的酒楼“燕来天”。 郁寒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与张灯结彩的燕来天截然相反。 “过年了,开心一点。”墨风帮郁寒绾好了掉落的几缕碎发:“想吃什么?” “嗯……莲叶羹,糖蒸酥酪,还有叉烧鹿脯和豆腐皮包子。”郁寒歪着头想了想道。 “这里不比遥忆阁,寒冬腊月哪来的莲叶?”墨风好笑地看着郁寒。 “噢。”郁寒失望地又想了一会:“那就酒酿圆子吧。” “好。”墨风叫过小二,报了一串菜名,又要了一壶燕来天自酿的桂花醇。 (六) “两个人要这么多菜,吃的完么?”疏骨拉着卜机坐到墨风面前,捏了捏墨风的脸。 墨风俊脸一黑:“滚!” “我才刚来就让我滚啊?”疏骨可怜巴巴地看着墨风:“还不是怕你们吃不完我才来的。” “浅尝即可,为何一定吃完?”墨风摇着折扇,反问疏骨道。 “……”疏骨本想教育二人一番不能浪费,要勤俭节约,但小二正好此时上了菜,长篇大论的训斥只得先咽回肚子里。 “他怒了,是你们把他给人间的禁制破掉的吧?”疏骨小饮一口桂花醇,突然道。 “这种事本就有违天道,为何不破?”郁寒挑眉。 “别忘了,他就是天。天道,他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意修改。”墨风淡淡开口道。 “如此这般,天道早晚都要易主。”郁寒低着头,舀了一勺酒酿送入口中,谁都没有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用了飞羽丹的那位是不是已经魔气入体了?”一直埋头吃饭的卜机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是啊。”郁寒放下筷子,捏捏眉心,胃口全无。 墨风嗔怪地瞪了卜机一眼。 “啧啧,生气都这么好看,这美人得快点纳为二房,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尤其是这女人。”疏骨看着墨风,心中又有了些龌龊的念头。 “亏你们一个药师一个药仙,竟连这都解决不了,真是的……”卜机剔着牙嘲笑道。 “哦?”墨风玩味地看着卜机:“那你倒说说,怎么解决啊?” “你们用的是不是飘雨香?”卜机未等二人回答又接着道:“能救命的是飘雨凉,不是飘雨香。现在因各种材料稀缺,故多把飘雨香当作飘雨凉,最后便耽误了。” “苔钱三钱,飘雨花十朵,葬秋草六钱,雪鸥内丹一颗。有问题吗?”郁寒仔细回忆着当初学习的内容。 “有。”卜机眼都不眨:“少了优钵罗花。飘雨香对魔气只能压制,不能根除。” “优钵罗花?”郁寒难得一见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也不是找不到,千曦的冰棺前全是优钵罗花,不过就要看你敢不敢去了。”卜机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狭长的绿眼咕噜噜地转:“不过呢,疏骨这也有一朵,想要的话……” “用那小美人来换。”疏骨下巴朝墨风抬了一下。 “也罢,用一妖换众仙还是值得的。我们走吧。”郁寒和墨风留下一桌子菜走出来燕来天。 卜机有些气急败坏:“不是说好能让他在我身下口申口今的吗?” “总有方法,着什么急?我还想把他吃到嘴呢。”疏骨板起脸,话里带着三分醋意。 二人一路无言,快到南歌城的时候,郁寒突然驱使着重明在南歌城郊落下了:“不回遥忆阁。” “那我们逛逛南歌城?”墨风白衣翻飞,轻轻落地,优雅得如同九天之上的仙人。 郁寒想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七) 走着走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就钻入了二人的鼻中,悠远浑厚的钟声和木鱼声在夕阳中无比悦耳。 竟是到了安清寺。 “二位施主,请随老衲来。”安清寺方丈闲知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披着金丝袈裟,握着镶宝禅杖,白眉长至腮边。 墨风应了一声,拉着郁寒冰凉的手跟闲知去了。 闲知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僻静的禅房中,斟了两杯淡茶:“二位因何来到这俗世?又为何要殊于这俗世?” 郁寒完全愣住,双目发直,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自是因来而来,因殊而殊。”墨风淡然道。 “二位本不是俗世中人,注定融不进这俗世,罪过,罪过啊。”闲知悲悯地看着他们,口诵佛号。 “大师此言,是要我们回去?”墨风轻轻拍了拍郁寒的手,示意她放心。 闲知摇了摇头,慈祥地笑了:“回与不回,皆在二位施主一念之间,老衲又如何决定的了呢。” “大师,我要算姻缘。”郁寒突然抬起头,清亮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闲知。 “施主请随老衲到大殿来。”闲知僵了一下,缓声道。 (八) 大殿中有不少香客在进香,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无比的虔诚,殿右侧还有一个小沙弥在给香客解签。 闲知坐定,把一筒檀木签一字摆开,示意郁寒取其一。 郁寒的眼神游离不定,许久才下定决心拈起一支递给闲知:“有劳大师了。” 闲知接过签,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开始为郁寒解起签来:“这‘并蒂二乔一脉香’说的施主与所爱之人恩爱甜蜜,如牡丹一样绚丽; 第二句‘万花深处惹桃夭’是指施主身陷桃花,爱慕者众多; 第三句‘相守不如将离赠’是说施主与所爱之人能得相守,然相守却不如离别。 末句‘迟语花开情语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但迟语花何时能开,就要看天意了。” “阿弥陀佛。”闲知捧出一个白玉小盆交给郁寒,盆中是一个半透明的球根:“这支定命四花签,已经很久没人抽到过了,施主且收下迟语花,待花开之时,便是施主与天定之人长相厮守之时。” “大师可否告知我,我今生天定之人是谁?” “不可云,不可云……”闲知看了面前人良久,指了指殿中女香客:“施主命定之人奥妙,便隐于这万千红粉之中,只有领会其中,方知此人是谁。” 墨风恶寒地看着殿中几个女香客--要么面若无盐,要么人老珠黄,有点姿色的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施主的天定之人不在她们其中,在她们中的乃是她的奥义。”闲知好笑地给墨风解释完,又把目光转向郁寒:“这位施主的命定之人也不难找,只需用心感受,静听万物,便能领略。” 郁寒抱着玉盆,闭起眼睛感受了一会,再睁开却依旧茫然。 “时候不早了,施主们请回吧。”闲知拄着禅杖走到佛祖面前,虔诚地上了三炷香。 墨风和郁寒浑浑噩噩地回了遥忆阁,始终不懂这次去往安清寺是对是错,阴差阳错的方向,到底是不是天意所为…… (九) 第二日一早,一个小沙弥就送了个匣子给郁寒。从他的话中郁寒才得知,昨天他们走后闲知就圆寂了,圆寂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小沙弥把匣子送到遥忆阁来,并嘱咐郁寒好好利用。 不知为何,郁寒听到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慈祥老僧圆寂的消息后变得沉默了,仿佛心里缺了小小的一角。 回到落絮楼中打开匣子,一阵红白交错的光出现,被包裹在红白光中的是一朵白莲,白莲的花瓣上有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白的圣洁,红的妖艳。 郁寒心下肯定--这是优钵罗花。 事不宜迟,她立刻就召了一只火鸦把匣子送去了鸳鸯谷,自己又躺会床上睡了一觉。 正在酣睡的郁寒殊不知,第二次救下蔻桐,给冰块般的冥宸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与此同时,墨风正在赋雨楼的露台上抚琴,琴声泠泠中暗藏杀气,带着真气加持,响彻整个遥忆阁。 越弹,墨风心里越乱,杂乱的指法勾断了琴弦,落了点点红痕在琴上。 又下雪了,雪很快就掩盖了琴上的落红,把天地染成白色。 “万千红粉,静听万物……若不相爱,命定又能如何呢……”     第八章 白中客   (一) 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幽客,郁寒找了许久,才在后山找到她。 此时的幽客面孔通红肿胀,嘴唇已经变成了乌紫色,倒地昏迷不醒。几颗朱红的果子散落一旁,亮晶晶得仿佛是在嘲笑幽客。 郁寒气的要死,捏着她手腕把了会脉就大力把她拖到了胧寒亭中。 “这是误服了红娘子?”墨风品着茶,饶有兴趣地看着幽客。 “呵。”郁寒气得冷笑,“当时倒是同意了给我当丫头,现在不给我找事我就阿弥陀佛了,哪还敢劳累这位姑奶奶。” “吃点东西,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墨风端了一小盘红豆糕给郁寒,“等问出祀伊的秘密就把她给凤西楼吧,阁里有个外人终究不安全。” 郁寒转笑,纤纤素手拈起一块红豆糕:“取子时莲来,我们做个白中客给她。” 不急不慢地吃完红豆糕,郁寒又细细品了一盏茶,磨了许久才缓缓踱步到了浣花间。 “子时莲怎么用?”墨风拿起手边的青瓷小瓶交给郁寒。 “让她用白中客送服。”郁寒把红娘子放进炖盅,又开始捣一种细长嫩绿的叶子。 墨风找出一匣白色的蝴蝶,挑了三只品相不太好和有残缺的放进玉钵,加了些雪水也捣了起来。 把绿叶和蝴蝶捣成糊状包好,再挤出汁液滤静,白中客就做好了。 郁寒端着白中客和子时莲来到胧寒亭,抬起幽客的头给她灌了药。 服下子时莲,幽客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块块紫色瘢痕,看着十分狰狞。 郁寒满意地笑了笑,把她拖回了落絮楼。 (二) 落絮楼三层,一片狼藉,铜镜碎成几片分散在华贵的金丝织锦地毯上,幽客发丝凌乱,被盛怒中的郁寒死死掐着脖子。 墨风提着食盒走上楼,在房中的檀木小几上布了几样郁寒爱吃的点心:“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丫头置气,过来吃点东西吧。” 郁寒冷冷地看了幽客一眼,坐下端起一小碗冰糖燕窝抿了一口。 “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幽客剧烈咳嗽几声,捂着脸解释道。 “滚出去。”郁寒轻轻吹着勺中燕窝,看也不看幽客。 “姑娘……” “滚出去。”郁寒语气十分平静,却威严得容不得别人又半点不从。 幽客哭着跑出去了,墨风凝视着窗外的冬景,笑道:“她可是被自己那副鬼样子吓到了?” “嗯。”郁寒面无表情地喝下最后一口燕窝,“可惜我的铜镜了。” “还缺得了你镜子?一会让小厮把玉镜台给你搬来。”墨风好笑地走到郁寒身后为她绾好了发髻。 郁寒擦净嘴角点心渣,点了朵梅花化为侍女:“把凤幽和祀伊带来。” 梅花侍女茫然地看着郁寒,毫无所动。 墨风翻了个白眼,给了梅花侍女一丝灵智。有了灵智,梅花侍女才点头跑了出去。 (三) “凤幽,先说说,为什么偷吃我遥忆阁的果子?”郁寒眯起凤眸,抿了一口落花芳。 “我……我饿了……”幽客低着头,已不再细嫩的手不安地绞着身上的小袄。 “你没找着厨房?”郁寒一脸狐疑地看着幽客。 “不是……是我……不会……做饭……”幽客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小,“谢姑娘救我。” “要真想谢我,就把祀伊的秘密说出来。不然……” 幽客顺着郁寒的目光看去,只见墨风正在和重明白凤喝着酒,一袭白衣,优雅飘逸,丝毫没有威胁。 “说吧。”郁寒拨了拨祀伊琴弦,奏出一小段噪杂的乐声。 “这……”幽客为难地看着郁寒,似是不愿说出祀伊的秘密。 “若无解药,服下白中客后两日就会毒发身亡。”郁寒平静地说完,又重复了一句,“白中客呀……” 幽客听出郁寒在嘲笑她,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不是我不愿说,只是秘密我只知道一半……呀!” “只知道一半还敢赖着我们来遥忆阁,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墨风擦擦擦手,又拿了一个酒杯。 幽客敢怒不敢言,带着一脸酒思索一会,开口说出了祀伊的秘密。 (四) 祀伊的来历还要从几百年前的一对恋人说起。 男子名江十八,是剪云城有名的琴师。女子名龙伊,是南疆龙家的女儿。 是夜,琴音泠泠,一直传进苗寨,传入龙伊的耳中。 被琴音吸引的龙伊披衣出去,踏着婆娑树影,一路循着琴音到了吟风林的听月湖畔。 月凉如水,披着月华的江十八端坐在一张琴前,十指悉动,流畅的琴音轻轻流泻,琴旁还萦飞着几只萤火虫。 龙伊远远地看着,丝毫不敢惊扰了这美若谪仙的男子。就这样,她偷看了他十八天,第十八天夜,江十八终于起身朝她走去:“姑娘看了在下十八天,此后,可要陪在下十八年。” 龙伊一愣,随即嫣然一笑,用苗语问道:“为何只有十八年,永远不好吗?” 江十八的白衣黑发被夜风吹得飘摇不定,与一袭蓝色苗裙的龙伊站在月光下,美得竟有些不真实。 “若要永远,只怕苦了姑娘。”江十八轻轻一笑,眼底却有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怎么会苦呢?”龙伊从苗裙茶花绣纹上拆下一根红线,绕在了自己和江十八的指上,“你们中原人都喜欢红线定情,今天我们便也以这条红线定情吧。” 江十八愣了许久,为龙伊抚了一曲凤求凰,二人在霜白的月光下定了终身。 (五) 后来,二人在龙家长老和寨子大巫的见证下成了亲,龙伊跟着江十八继续四处游山玩水,取良木制琴。 江十八自幼便有奇疾,名医看后,只留了一句“命到三重十八,必绝。”为了祈福,江十八的老爹便给他取名为“十八”,却不想,这个名字便冲掉了他命中的一个十八年,导致他只能活到三十六岁。 定下终身那日,他刚好十八岁。与龙伊成亲那日,他暗暗发誓要好好陪她,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 这把琴,是要送给龙伊的。 琴身乃凤凰栖过的千年梧桐;琴徽乃栖身于百尺深海冰中的大蚌之壳;琴弦乃一霎峰老雪蚕口吐之丝;弦轴乃玉脉中采集的玉之精华。 整张琴看似平凡无华,但实际上每个细节都是费尽心思收集来珍贵材料打造的,江十八耗尽心血,把它打造的精巧无比,意义远不止能抚曲奏乐。 琴还未造好,龙伊就被几个想抢得江家琴谱的人杀了,一汪碧血从胸口溢出,如盛开的山茶般刺目,她当时面上还挂着如花笑靥…… 容颜依旧,只有心窝汩汩涌出的鲜血还在诉说着天人永隔的事实。 江十八疯狂地把那几人当场杀死,用他们的头颅祭了龙伊,并把为她做的琴取名“祀伊”。 愿以琴矣,祀我伊人 自此别兮,夜夜枕凉 惟乐能感,萋萋乱碧 吟风听月,当泣八荒 听雨独眠,卿兀当前 花辞树矣,月丹为殇…… 江十八死后,祀伊被他的挂名弟子送去了龙家,后龙家为了与凤家交好,便把祀伊赠给了凤家。 (六) “讲了这么久故事,祀伊究竟有什么秘密?”郁寒耐着性子道。 “就是不止能奏乐,还能养蛊……我只知道……” “啪!” 一向温润的墨风在幽客头上重重拍了一掌:“这叫一半?” “可我只知道这么多……”幽客委屈道。 “啪!” 这一掌是郁寒打的:“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琴音袅袅,细听却又与普通琴音略有不同。 “琴乃天籁,是抚给自己听的;筝乃人籁,是抚给别人听的。因此琴为实,筝为空。”郁寒轻弹了一下第三徽,八根羽箭就飞向了四周。 “方才便觉祀伊比其它琴声音略大,现在看来,应是当年造其中机关时留下的空隙所致。”墨风不急不慢地拔下一支插在自己袖子上的箭。 “凤幽,你们凤家不是对机关术很有研究吗?”郁寒笑容满面地看着幽客道,“怎么连这也看不出来?” “姑……姑娘……” “把她给我扔凤西楼府里去。”郁寒抹净匕首上的鲜血后拂袖而去,一丝殷红的鲜血挂在白绸上,显得分外突兀。 (七) 一早醒来,下属就急匆匆地来到了凤西楼的卧房:“大人,院里不知被何人扔进了一个女人,就剩一口气了,是救还是……” “哦?被人扔进来的?”凤西楼拨开茶沫,啜了一口茶,“带来。” 待下属把一身鲜血的幽客抬到凤西楼面前,他差点一口茶水呛在喉中--这女人是……是凤家人! “把她袖子卷起来。”凤西楼强作镇定,但颤抖的双手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激动。 看到幽客玉臂上三颗朱红的朱砂痣,凤西楼一把捏碎了瓷杯:“把她治好,治不好,你们就全部陪葬吧!” 急匆匆地吩咐毕,凤西楼又找出了自己私藏的凤氏族谱,在上面一页一页翻找着。 此女命为双生,一阴一阳,应是有一胞弟或胞兄;臂间朱砂痣隐隐出现第三颗,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能活到现在,必定是流放的旁支……如此寻来,应是自己三爷爷外室客氏诞下的女儿凤幽,按辈分算还是自己的姑姑。 既已寻到凤家旁支,那肯定还有更多的族人在等着自己,这篡位一事,秋后是有些晚了,不如等行宫避暑,人员稀少……杀之! 凤西楼眼底的杀意在柔情中翻滚,一冷一暖,一死一生,最终均化成泪珠滚落在桌案上。     第九章 莳花机   (一)   二月二龙抬头,各家各户都忙着做春饼、祭社,惟有遥忆阁中二人偷得清闲,启开两坛桃花酿喝得酣畅。   “有美酒不叫我,当心酒后乱性。”一个黑色身影在漫天落花中缓缓移动着。   “你来做什么。”郁寒给自己添满酒,看也没看那个身影。   “为了莳花灵。”说话间,黑色身影便已来到了郁寒身前。   “莳花机?你把我当什么了!”郁寒眼眶泛红,酒坛和杯子劈头盖脸地朝对方砸去,“有求于我便露个脸,无事时便躲着,来送钩梦香都是翻身就走!”   冥宸抿抿嘴,把头上身上的碎片拣了下去:“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郁寒偏过头,气呼呼地连饮了几杯酒。   “冥宸也是为了复仇大计,莫怪他了。”墨风轻轻拭去了郁寒眼角的泪水。   又沉默了好一会,郁寒才又把目光转向冥宸:“莳花机制作不易,且只有三成几率成功,若真想要,就把减兰樨花留下吧。”   冥宸薄唇一勾,爽快地给了郁寒一朵典雅的蓝色花朵。   三人又挖出几坛桃花酿,在如红色飞雪般的桃花中一醉南柯。   (二)   为莳花者,花虽繁艳,却苦于花期无长,过日即衰。然莳花若成机,便可育出莳花灵,遇上等花灵调养,必有大用。   育莳花为机,需莳花百株,每日灌以无根之水,早晚沐以日光月华,百日后共放暗室内,过九日尚有花开者方为机。   莳花灵者,紫花主幻、红花主杀、白花主柔、粉花主媚、蓝花主息,更有黑花者,可随意变幻,集各色花灵能力于一身,能遇不能求……   冥宸要的,偏偏就是这最难的黑色莳花灵。   郁寒和墨风把南歌城的香料市和花市逛了个遍,连卖相思泪的老翁和各户人家都有受到郁寒明里暗里的“搜刮”。同时凤频楼和网尘峰也接到了火鸦传信,急急忙忙地找起了黑色莳花。   一番折腾下来,一盆盆被真气护住的黑色莳花陆续被送到了遥忆阁,郁寒更是一咬牙搭上了一株长势最好的洛浦花。   冥宸自觉黑色莳花灵难育,便主动留在遥忆阁中每日帮忙打理,唯一苦的就是墨风--他被冥宸赶去和郁寒同住落絮楼,几乎每晚都会被睡梦中的郁寒无意识地踹下床。   (三)   忙里偷闲,郁寒易容成一个可爱的小公子去了香料市场,直奔灭心的铺子:“本公子见姐姐姿色不错,不知可愿做本公子的第三十八房小妾?”   灭心不轻不重地扯了郁寒脸皮一下:“姐姐当红漪妃子的时候你还在娘怀里吃奶呢,这点小技俩还想骗姐姐。”   “嘿嘿……”郁寒尴尬地笑了笑,“姐姐能不能……”   “等会再说,这里人多耳杂。”灭心捂住郁寒的嘴,在铺子门口挂了一块“歇业”的木牌,“说吧。”   “姐姐能不能帮我育出黑色莳花灵?”   “什么?”灭心闻言差点把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   “黑,色,莳,花,灵。”郁寒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这个……”灭心搓着手,面上有些为难。   郁寒托着腮,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灭心。   灭心继续纠结……   郁寒歪着头,大眼睛继续扑闪扑闪……   “明知道姐姐喜欢可爱的小公子,你还易容成这等模样,居心何在?”灭心在郁寒头上拍了一下,“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南海找个宝贝来。”   “南海?那你……”郁寒停止“勾引”灭心,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你用了飞羽丹到现在才多久?天地间灵气刚刚开始聚集,不说黑色,能育出白色来姐姐就给你叩三个响头。”灭心看傻子般看着郁寒,“不过南海也不能白带你去,这些东西你回去准备一下。另外,回来后要给姐姐做款香露。”   郁寒看着灭心在一张梅花笺上奋笔疾书良久才问道:“姐姐想要什么香露?”   灭心把梅花笺往郁寒肩上一拍:“等姐想想哈。”   “噢……”郁寒看着花笺朝遥忆阁走去。   (四)   “什么避水珠,灭心是不知道我身份么?”郁寒看着花笺,嘴角抽了抽,“我怎么觉得她是要讹诈我。算了,帮我收拾下行装,今晚子时我就要出发了。”   “你?就你和灭心两个姑娘出去?”墨风皱眉看了郁寒一会,“我替你去吧,南海可不像南歌城这么安全。”   郁寒找了各种理由来打消墨风的念头,最终得到的只是墨风神秘一笑。   子时,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背着行囊走出了遥忆阁,一只火红的小鸟站在她肩上打着瞌睡,看起来既诡异又可爱。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跟着自己,这才舒了一口气,信步朝城门走去。   灭心早已等候在城外,看到郁寒,她双手结印,召唤一辆由珍珠和珊瑚打造的华贵香车,香马车前面还有两队服饰华丽的鲛人。   “本宫要回南海,速度些!”灭心手中的海藻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两队鲛人的背上。   两队鲛人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呜咽几声,驾车极速朝南驶去,眼泪掉在地上化成了了几颗圆润的珠子。   “他们是一直跟着你吗?”郁寒掀开窗上挂的鲛绡,回头看着地上的几颗晶莹。   “不是,这是姐姐从南海召来的。”灭心又结了个手印。   两队鲛人突然腾空跃起,在空中灵活地“游动”起来,长长的鱼尾划过,在空中留下道道波纹。   “南海?鲛王不会知道吗?”郁寒担忧地看着灭心。   “不会。”灭心拢了拢头发,扯了个软枕放在自己身后,“他们是我饮月宫里的奴隶,只忠心与我。而且鲛王风流成性,这么多年了,哪还会记得有个红漪妃子。”   郁寒放下心来,也扯了个软枕欹着,不多时便睡着了。   (五)   二人醒来,已是天明,四周温暖的空气十分湿润,下方的建筑也带上了南国风格。   “下去找家客栈。”灭心对着车和鲛人施了个障眼法,在旁人看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和马。   开了两间上房,安顿好各自的东西,灭心就拿着一卷旧地图去了郁寒的房间。   “这是姐姐以前画的宫殿地图,时隔多年,里面可能会有变化。”灭心摊开地图,指着图上歪歪扭扭的符号给郁寒解释道,“这里是鲛王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名鲛宫。鲛宫的东北方是饮月宫,饮月宫的东北方就是龙绡宫,宫中有一颗聚灵珠,取来就可以培育黑色莳花灵了。”   郁寒点头,暗暗把地图记在了心里:“那我们何时出发?”   “夜间出发,先下去吃点东西吧。”灭心扎好地图,拉着郁寒在楼下找了一桌坐下。   刚坐定,几个衣衫整洁的小二就端来了一个个水晶盘子,盘中皆是用海鲜精心烹制的菜肴。   “怎么样?姐姐可是早就订好这一桌海鲜席了。”灭心得意地眨眨眼,递给郁寒一双筷子。   二人大快朵颐起来,吃着吃着,郁寒便发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而这目光的来源,正是那个坐在角落独自饮酒的白衣公子。   “墨……”郁寒咽回了未说出口的一个字,因为那男子并不是墨风。   “怎么了?”灭心擦净嘴,顺着郁寒的目光看了过去,“你别说,乍一看还真像。不过你那小情郎可比这人好看多了。”   那男子看到郁寒对自己投来目光,忽地笑了一下,笑过便又斟酒独饮。   郁寒发了一会愣,喃喃道,“笑起来也好像他啊……”   (六)   夜深,郁寒和灭心带着百纳囊走出房间,牵着两匹马朝海边走去。   海风阵阵,海水不停地翻起白色的浪花,金黄的细砂上还有一道望不到头的贝壳“线”。   郁寒拴好马,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要朝水中走去。   “别走,把避水珠含在口中再走。”灭心见此,急忙拦住郁寒。   “我又不是不会水,要避水珠做什么?”郁寒莫名其妙地看着灭心,转身又要走进海中。   灭心一把把郁寒拉了回来:“鲛人的领地四周都是弱水!不带避水珠根本过不去!”   “弱水!”郁寒又急又气,已经顾不得责怪灭心,“你有没有避水珠?”   “只有一颗,都说了让你自己准备。”灭心气得直跺脚。   郁寒叹了口气,从百纳囊中摸出一锭金子,起身朝市集走去。   “你去哪?”   “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卖避水珠的。”   “卖个屁!”灭心啐道,“放出来卖的能是什么好货么?也就避避海水让你下去捞鱼。”   “卖避水珠了!炼宝门掌门亲炼的避水珠!二位姑娘要不要买避水珠啊?”争吵间,一个白白嫩嫩的道士走到了二人面前。   灭心心中起疑,死死地盯着道士:“你一个道士不潜心修炼,怎么跑出来卖东西了?”   “贫道离开山门,自是来着俗世除魔卫道,修心养性。近日因盘缠不够,故拿出一些不打紧的东西卖。”小道士彬彬有礼地答道。   “避水珠什么品阶的?”郁寒顾不得太多,揪住道士就要看避水珠。   “各品阶均有,还有一颗超品,可避弱水,劈瀚海。”   “把那超品给我。”郁寒从百纳囊中掏出一锭金子。   道士摇头:“钱不够,恕贫道不能给姑娘。”   郁寒又加了两锭金子。   道士还是摇头。   “那你想要多少?”灭心等得不耐烦了。   “一千金,少了不卖。”道士用平淡的口吻道。   郁寒无奈,只得拔了头上玉簪给道士,这才换来那颗黄豆大的冰蓝珠子。   道士看着二人下了水,自己抱着包袱偷偷跑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七)   不知潜了多深,四周没了珊瑚和鱼群,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海水,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灭心带着郁寒摸索到一个地方停住,示意郁寒检查一下避水珠。检查好避水珠,灭心念了几句咒语,十指结印,打开了一个漩涡。   漩涡把二人吸进去便消失不见,而等待她们的是茫茫弱水。   弱水三千,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泡在弱水中,郁寒方觉避水珠的妙用。   灭心也不耽误,抬了抬下巴指明方向,便率先游去。郁寒紧随其后。   游了很久,弱水依旧没有到头,仿佛无边无际一般。   “灭西(心),还有嘟(多)远……才能套嗯(到岸)……”   由于口中含着避水珠,郁寒话说得有些含含糊糊,灭心听了个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很愧略(快了),再千词(坚持)一下。”   游到快脱力了,郁寒终于看到了一点点黑线,她朝黑线奋力游去,却在中途就脱离沉入了水中。沉了一点,就有人把她托了起来,一直送到岸上。   “谢了……灭心……你当初……是怎么过……过去的……”郁寒抠出避水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当年……就是……就是这么……游出去……的……”灭心瘫倒在地,并没有比郁寒好到哪里去。   歇了好一会,待体力恢复了一些,灭心就带着郁寒朝一个方向一直摸去,钻进了一个小门中。   小门里又湿又冷,各种呻吟、呜咽、咆哮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弱水并没有真正渡过,还有一点被当做水牢关押重犯,一会用轻功跨过去就行了。”灭心攥着一小颗夜明珠,十分警惕地走着。   又走了一段湿滑的小路,一条约三丈宽的水流出现在在她们眼前。水流十分清澈,水面毫无波澜,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还有一种静谧的美感。   美中的不足的是水流两侧的玄铁柱子,柱子上缠满手臂粗细的玄铁链,有的玄铁链上还缚着鲛人。被缚起来的鲛人只有一个头勉强浮出水面,剩下的部分全部浸在弱水中,有的身上已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二人不作耽误,足尖轻点便飞身到了对岸,摸索着朝龙绡宫而去。   (八)   迷翻了一众守卫,再绕过一道大铁门,脚下的路就变成了平坦细腻的砗磲路,在宫灯的照耀下泛着乳白色的光晕。远远望去,皆是华丽的水晶楼阁。   灭心辨了一会路,带着郁寒朝一座位置偏僻的小宫殿去了。   小宫殿外只有两个身披鲛绡的鲛人女子守门,见到灭心,她们先是不可思议,紧接着就跪下了:“娘娘!”   “嘘……”灭心急忙示意她们噤声,“你们怎么被调到龙绡宫来了?”   “不止小鲛与绿莎被调到了龙绡宫,连楠嬷嬷也被调来做了总管。”披着蓝色鲛绡的鲛人打开大门,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鲛王说您早晚会回来的,回来肯定会路过龙绡宫,所以娘娘一走,小鲛几个贴身伺候娘娘的就被调来了。”   郁寒看了看灭心,又看了看絮絮叨叨的鲛人侍婢:“那鲛王是对你不好么?游弱水都要逃出去。”   “不是,其实他对我很好……”与其说是回答郁寒,灭心更像喃喃自语,“但我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对了,娘娘,您这次来龙绡宫是要取几匹鲛绡吗?”蓝衣鲛人絮叨一路,终于想起问灭心此行的目的了。   “蓝繁,你是自小便跟我的……”灭心拉起蓝繁的手,话却只说了一半。   蓝繁不知灭心的意思,只得深施一礼:“娘娘若有事,便说出来吧,小鲛万死不辞。”   “我想取走聚灵珠……”灭心踌躇再三,还是对蓝繁说了此行目的。   “啊……”蓝繁急忙捂住嘴,低声道,“娘娘三思啊,所有鲛人都是靠聚灵珠滋养着呐。”   “我自有办法。”灭心洒出一把白色粉末,扶着蓝繁,让她躺在了地上。   (九)   聚灵珠悬浮在龙绡宫的顶端,日夜吸收天地灵气和南海的灵气,同时还用这些灵气滋养着鲛人--这些南海中的精灵。   郁寒正准备攀上龙绡宫的宫顶,却发现一个白色身影正敏捷地朝聚灵珠而去。   “灭心,鲛人生活的这片海域可有用两足行走的鲛人?”   “姐姐我不就是么?”灭心看白痴般看着郁寒,“高等鲛人都是两足行走,只有下等鲛人才动尾巴游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看。”郁寒抬手,纤纤玉指指向那个快要触碰到聚灵珠的白色身影。   灭心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突然严肃起来:“他不是鲛人!”   与灭心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那个白衣人。白衣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疼得直咧嘴:“看什么看?没见过偷东西摔下来的吗?”   第一次见到偷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站住!你是什么人?”灭心把正欲跑走的男子拉了回来。   男子长得十分好看,白色劲装在他身上丝毫不违和,他眨了眨一对猫眼,莫名其妙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是来偷东西的了。”   第一次见到偷东西还这么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要偷聚灵珠?”灭心气得想打面前男子一顿。   “谁偷聚灵珠了……”男子委屈地眨着猫眼,“我就想偷几匹鲛绡出去换些钱……”   灭心闻言,立刻计上心来,指着宫顶对男子说:“你把那颗珠子给我取下来,这里面的鲛绡就任你挑,如何?”   男子咬唇想了一会,看向郁寒:“那请这位姑娘给我做个证,免得你赖账。”   郁寒无奈,只得应了那男子。不多时,聚灵珠就到了灭心手中。   “没了聚灵珠,拿什么来供养鲛人?”郁寒盯着聚灵珠若有所思。   “姐在陆地上待了二百多年,不也活的好好的。”灭心掂了几下聚灵珠,把它收进了百纳囊,“把出发前让你带的血珠拿出来。”   郁寒从百纳囊中倒出了一堆各色珠子,灭心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三颗融成了一颗大珠子至于宫顶,代替了原来的聚灵珠。   “给我鲛绡。”那男子坐在一旁吃完了一份点心,抹抹嘴巴站了起来。   “记得锁门。”灭心打开龙绡宫的门,把钥匙给了男子,自己带着郁寒朝饮月宫去了。   (十)   饮月宫里大部分下人都被调到了龙绡宫,剩下几个连带守门的都在酣睡。   “少清……断觞……”灭心轻声念着两个守门鲛人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跨过他们,进了饮月宫。   饮月宫很干净,看得出是有人每天都在打扫,一切都与灭心离开时不差分豪。   “红漪娘娘。”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声音的源头是一个英俊的高等鲛人,“娘娘莫再走了,王夜夜独眠饮月宫已经二百年了……”   “魅夜……你说什么……”灭心的声音有些颤抖。   “娘娘若不信,便去寝殿门外听听吧,王即使入眠,也念叨着娘娘的名字呢。”魅夜幽蓝的眸子直盯着灭心,眸中一片真挚,“娘娘只知王表面风流,却不知王对娘娘的一往情深。”   灭心掩口,泪如雨下,转身就朝寝殿跑去了。   “心儿……你回来了……我的心儿回来了……回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寝殿传出,听得灭心又一次湿了眼眶,瘫坐在地长泣不已。   寝殿内熟睡的鲛王突然睁开眼,带着一种信念打开了门,门外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   “心儿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像被剜了一样。”鲛王把灭心圈在怀里,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你真是狠心,丢下我二百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灭心扑到鲛王怀中放声大哭,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郁寒远远地看着那个俊美的白发鲛人与灭心一同垂泪,忍不住也红了眼睛。   “和她抱一起那人谁啊?”一张写满醋意的脸出现在郁寒身边。   “你怎么来了。”郁寒斜了猫眼男子一眼。   “还钥匙。”男子把钥匙甩给郁寒,摸出几枚铁弹子就朝鲛王去了。   郁寒伸腿,把男子拌了个嘴啃泥:“人家夫妻好不容易见上面了,你过去搅和个什么。”   “她已经成亲了?”男子震惊地看着灭心,连爬起来都忘了。   郁寒翻了个白眼,蹲在一边继续看灭心与鲛王互诉相思之情。   (十一)   “那你成亲了吗?”猫眼男子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突然问郁寒道。   “什么?”   “你,有没有,成亲?”男子一词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干嘛?”   “没成亲的话就嫁给我吧。”男子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郁寒的手,一对猫眼笑成了月牙。   郁寒吓得一抽手,却是没能抽回来:“我又没有灭心好看,你还是抢灭心去吧。”   男呲了呲一口小白牙,按住郁寒,在她耳后一扣一拽,一张面具就到了他的手中。   摘掉面具的一瞬间,鲛宫里种植的珊瑚等植物全部枯萎崩碎,宫殿上的宝石失去光泽,一切都在这倾国倾城的容颜下失去光彩。   “如何?”男子抖了抖手中面具,猫眼中一片平静,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郁寒微微昂着头,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力:“我有心上人,但不是你。”   “谁”男子愣了一下,又小声嘟囔一句,“一猜也知道不是我。”   “你不需要知道。”郁寒凤眼中升起一片柔情,“他是个翩翩公子,文武双全;会撒谎来替我挨鞭子,也会洗手为我做羹汤;我脸上的每一滴泪都是他拭去的,每一抹笑容都是他引出的;他会做所有我爱吃的点心,会押了头上玉冠来让我买衣服,会陪我畅饮美酒,也会在我醉酒时熬一碗醒酒汤……他,你比不了。”   猫眼男子靠墙坐着,头一点一点,已然进入睡梦中。   郁寒一巴掌打醒了男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我睡着了……没听见……”男子勾唇一笑,一记手刀砍在了郁寒脖颈上,“其实,我的心上人也是你。”   郁寒眼前一黑,连男子的后半句话都没有听见就昏过去了。   (十二)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深邃的桃花眼,微抿的薄唇,纤尘不染的白衣,以及那张妖孽的面孔。   郁寒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哪?”   “瑜庄。”墨风摇着折扇,脸上一片戏谑的笑意。   瑜庄是郁寒和灭心之前居住的酒楼   “我不是应该在鲛宫里吗?”郁寒皱起眉,努力回想着。   “对啊,我把你带回来的。”墨风朗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那一大堆鲛绡。   “你……”郁寒恍然大悟,随即又红着脸背过身去。   墨风憋着笑为郁寒梳着凌乱的发丝:“你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你不用知道。”得知墨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那一大段话,郁寒舒了一口气。   “好,那我不问了。”墨风憋笑快要憋出内伤了,因为他当时是在装睡,所以……   “对了,你是怎么改变眼睛形状的?”郁寒又想起那对眨巴眨巴的猫眼。   “易容丹啊。”墨风在郁寒的髻上插了一支珠钗,“傻。”   “……那你是一直跟着我们吗?”郁寒偏头道。   “给了你避水珠我就一直在你后面,看你要淹死了我就又托了你一下,还好没被发现。”墨风递给郁寒一面铜镜,眼底笑意清浅。   郁寒照了照铜镜,对着自己纹丝不乱的发髻笑了一下:“那我一开始看见的白衣男子也是你咯?”   “嗯,猜对了。”   “你一共易容成了多少人啊?”   “不多,还有守门的断觞。”墨风递了一盘绿豆糕给郁寒。   郁寒懒得理墨风,端过盘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墨风眯起眼,看了看窗外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