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郝女当嫁 “小姐,迎亲的花轿已经过了四米桥,不肖半个时辰,肯定能到咱们府门口!”雀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圆润的鼻尖沁出一点汗珠子,显然刚才一路跑得不慢。 因着小姐的喜事,老爷给府里下人统统派了新衣裳,穿着格外喜庆,而雀儿作为小姐贴身伺候的丫鬟,分到一身桃红色短夹袄配掐腰水罗裙,虽人是有些丰腴,可胜在模样可爱讨喜,这么一装扮,倒是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鲜活几分。 被唤作小姐的人,遮着红盖头,霞帔上的绣金丝凤凰鲜活得好似下一秒就会舞动起来,整个人却是歪歪斜斜地倒靠在床头,压在喜服下的胸脯一上一下,似乎……睡着了? 雀儿吓了一跳,头一个反应却是打住脚尖,将溢到嗓子眼的欢喜生生扼住,只瞪大一双乌黑的眸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然后才慢腾腾地移着脚尖想要靠过去。 小姐啊,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奴婢知道您困,可要是花了妆容误了吉时,老爷跟夫人自然舍不得拿你怎么着,惨得可就成了奴婢啊! 雀儿的脚尖还没挪到榻前,喜服上那尾精美的凤凰就慢慢动了一下,雀儿立马闭上眼僵住身子,人却不敢往外跑,“小姐,雀儿知错了!” 床榻上的新娘子歪了歪身子,遮着盖头叫人看不清模样,只听见窗口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啧啧啧,我可真没见过新娘子像你这样懒得,莫不是攒了精神,晚上留着洞房花烛销魂时?” 裙摆上的凤凰只动了一下就又歇住了,雀儿听见窗口的声音,吓得连忙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阵青烟从自己眼前划过,然后胸口一疼……她就不能喊不能动了。 莫非这就是说书先生讲过的点穴?呀,小姐,小姐可不能出事!!雀儿憋红了眼睛想要动,可爱的小圆脸憋得通红,身子还是纹丝不动地定着。床榻边,一道轩昂身姿立在床榻前,烟青色长袍,墨色发带,只一剪背影就足够叫人遐想。 床榻上的新娘似乎真的睡死了,就算来人闹出这样的动静,不遮不掩依然不肯醒。来人好笑地看着新娘子这样睡着还能不滑下喜帕,刚要伸出手去扶对方的肩,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勾着腿却是背过去,正好落出喜服勾勒下的纤细腰肢,留着背上一片花团锦簇,灼伤人眼。 床榻边的烟青色男子叹了口气,知道她不过假睡,却是真不愿再见自己。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只乌木盒放到床榻上,盒案上的纹路很新,却又笔笔古朴厚重。黑沉的盒子,艳红的床铺,搁在一处竟也好看。 “这是送你的大婚之礼,只是马上要赶去云州,恐是喝不上你的喜酒了。”烟青色男子收起话语里的慵懒味道,微微退了一步,眸光落在床榻上那一席凤冠霞帔的女子,唇角微微一笑,然后如来时那样,风一般从窗口消失。 雀儿只听见身后那人似惋惜地说了这样一句,又是胸口一疼,然后人就能动了,虽然手脚僵着,还有些难受,可惊魂未定的雀儿还是立马跑到床榻边,双手搭上小姐的肩膀摇了摇,“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床榻里的女子总算动了动,那喜帕被雀儿一番动作,终究还是摇了下来,新娘子浑不介意先前娘亲与媒婆的交代,说什么直到新郎官用金称挑开盖头才算大吉大利,转过身,坐直了身子,一眼就看到床榻边那只乌木盒子。 金箔贴着女子的额鬓,东珠步摇落在一片乌发里煞是明艳,只是层层胭脂水粉装扮下,依然挡不住她右半边脸颊上拳头般大小的一块红痕,烧得女子的眉眼有丝浅浅的妖娆。女子半阖着眼,也不好奇男子留下的乌木盒子里有什么,指了指边上的一台妆笼,“搁那儿。” 雀儿咋呼呼地要说什么,女子不过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雀儿便咬着自己的舌头,再也不敢啰嗦,捧起乌木盒子,走到妆笼那边,掀起上边的红绸布,将乌木盒子放进去,然后铺平绸布。等雀儿做完这一切站起身对着小姐时,忽然又惊呼一声,“呀,小姐,这盖头怎么掉了?等会儿迎亲的人就要来了。” 女子淡淡地瞥了一眼落在床褥上的帕子,总算开口说话了,声线不算太娇媚,含着一抹淡淡的倦懒味道,“掉了就掉了吧。”吉利不吉利的,骗骗像雀儿这样的人也就罢了,像她这样生来就要与天斗的人,从来不信。 张灯结彩的郝府门口。 红毯从郝府家里铺出门外整条街,府里每个家丁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招呼起来那声儿都亮着呢。 可不是么?郝府财大气粗,在元州城的商会里头,郝老爷绝对是响当当的人物。自从五年前拿下皇商的称号,郝氏布庄在元州城里就彻底站稳了脚跟后,这几年下来,郝氏布庄基本占了南方布缎庄六成的生意。这样的府邸嫁女儿,早就放话了,摆一条街的流水宴,整整三天,直到新娘子回门。 普通人家,谁能这样豪爽?也怪这郝老爷名字取得好,叫郝福气。当年不过是个穷小子,竟然娶到有彩衣圣手之称的李茹为妻,这之后一点点积累下来,竟有了这样滔天的财富,若没点福气,可不是常人能盼到的。 彩衣圣手嫁为人妇后一路旺夫,只可惜一直没能怀上孩子,郝老爷也够专情的,硬是将郝夫人选来给他做小妾的两个女人给打出郝府。自那之后,郝夫人病了一场,人却也想明白了,开开心心过下去才是正道。哪晓得那年年三十晚上诊出有喜,第二年中秋节生下个女孩。 虽然不是男孩子,但怎么说也证明了郝夫人是能生的,这就足够郝老爷欢喜了吧?偏偏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这郝夫人从那之后,再也没传出半点喜讯,至于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一样也有问题。 这郝老爷虽然出身不富贵,可相貌英挺,要不然也求不到彩衣圣手下嫁了。两人求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生下个孩子,你说她只捡爹娘不如意的地方长吧,那也不算,其实单独看那眉眼唇鼻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凑一块儿,就绝对没她右半边鬓角接脸颊处的大块红色胎记抢眼了。 这女孩家,谁不求一副好相貌啊,莫说是脸上有这样一块胎记了,就说是身上哪处磕碰了一下,那也得急个半死。郝老爷跟郝夫人自己倒是不嫌弃,可是怕耽误了女儿将来的姻缘,求了不少大夫来看,都说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了。 郝老爷和郝夫人怜惜女儿,便在元州城香火最旺的菩提寺捐了座一人高的金佛,求佛祖能庇佑娇女,真真是千金小姐了,惹得元州城的人对这郝府的小姐好奇万分。也不知道酸到了哪一处人家,将郝府小姐的样貌形容得好似魑魅魍魉一般,偏郝府将小姐藏得很深,这传得越多,也就越发离奇,竟成了郝府千金不过是个无盐女。 这郝府千金从不参加城里闺秀们的诗会茶会花会,愈发坐实了这桩谣言。十五年过去了,元州城的人都在赌,这郝府千金会嫁个什么人。依着郝府的财势,又只有一位亲生的闺女,入赘一位女婿,将来也好继承家业,自然是人之常情的。可等送定的人抬着聘礼进郝府大门时,元州城的人再次沸腾了。 为啥? 呦,您没瞧见送定的人家么?竟然是元州城最俊俏的哥儿季泽厚啊! 季家家底拼不过郝府,但也算是元州城里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嫡子季泽厚为人风流不轻佻,是众家女子牵系于心的风月人物。这人还颇擅丹青画作,元州城的花魁墨荷姑娘曾为求季少爷一副丹青画,愿陪他把臂同游整整半个月。 这样的风流人物,怎么配,也轮不到郝府的无盐女啊!!可季府的文定还搁在郝府呢,由不得元州城的人不信啊。这生生揉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啊,私下里可都绞着帕子,就盼着郝府被退亲。赌庄里这亲事不成都赔成一比十了,下注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今个儿,郝府门外不少人揣着瓜子等看戏,就盼着这亲事临了来个变数,也好解解乏味。这会儿听见外头传信的人报说接新娘的轿子已经过了四米桥,众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终于……开戏了! 郝府大堂里。 郝老爷和郝夫人换了一身新服,浑身喜气洋洋的,只是眼角都染着一丝担忧,听见外头下人说过四米桥了,多少松了一口气,这喜轿不误了吉时能来就好!得了厚赏的下人脚不沾地地又往外跑,今个儿他可是已经赚了半年的工钱啦,小姐要是天天成亲,他可就得美翻了呢。 郝夫人真真是舍不得女儿,这才学成回家不过大半个月,女儿就要嫁人了,这简直跟剜了她的心肝一般。可老爷说得对,女儿今年十五了,再耽搁下去,莫说季家等不等得了,就是女儿自个儿也会拖成老姑娘,寻不到好人家的。 这季家公子的名声,不算好不算差,也就是占了两家大人当年一个指腹为婚,要不然她定是要百里挑一,替自己女儿选婿上门才安心。郝夫人也知道元州城里的人怎么说自己女儿,就担心这门亲事临了还要成为笑柄,府里倒没关系,就怕伤了女儿的心。 郝老爷大约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按了按老妻的手,“咱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了无师傅不是相看过这么说的么?夫人放心。” 郝府里头,新娘子浑不在意,郝老爷郝夫人心底牵着一份担心,那新郎官呢? 郝府下人看见迎亲的队伍出现在街头,立马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府中各人俱是面上欢喜,雀儿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和炮仗声,立马跳了起来,拽着床头的红盖头,也不怕小姐的威严,立马盖好,半拖着小姐回到床榻边坐下。 元州城的人挤在街边看着高头骏马上的新郎官,生得器宇轩昂,一身大红喜服却被穿出潇洒味道,心底惋惜,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再看新郎官,有炮仗溅落的烛花打到他的喜服下摆,他便皱了皱眉,下马轻轻拍了拍那处衣摆,然后才微微笑着,眯眼看了看郝府门匾,抬脚跨了进去。 府里立马有下人高喊,“新姑爷上门,来接新娘子啦!” 季泽厚跨过郝府大门,挡住元州城百姓探视的眸光,对着前后奔走的郝府家丁微微点头,绕过假山屏风,一路延喜直到大堂。 郝老爷和郝夫人按捺下心情,直到季泽厚稳步跨进厅堂门槛,总算放下心。这亲事,不会出错了。先前郝夫人担心季家公子自诩俊美而瞧不上自家女儿,她女儿不至于夜叉,撇开那胎记,也不一定比得过一般人家的温婉女子,好在季泽厚没有闹出什么事,败坏女儿名声。 就冲着这一点,郝夫人看季泽厚的眼神也添了几分喜爱。 跟着季泽厚来的喜婆欢喜地讨到一封厚厚喜钱,说完吉祥话,就留新郎官和岳父岳母说说话,自己则跟着郝府丫鬟去接新娘子。雀儿已经将小姐收拾得妥妥当当,就等着喜娘来迎了。 新娘子总算好好地坐在床榻上,等雀儿开门迎进喜婆时,又往喜婆手里塞了一个红包,讨喜婆多说几句吉祥话,雀儿才算松了一口气,夫人交代她要做的事,完成大半了。 “呦,瞧瞧咱们新娘子多美啊,新郎官可在外头等得急了呢!”喜婆套着红绸衣裳,在新娘子面前弯下腰背,雀儿扶着小姐的胳膊趴到喜婆背上,“小姐,姑爷已经在外头等着啦,咱们这就去前厅。” 盖头下的人也不出声,雀儿可不信自家小姐羞涩得说不出话,指不定又睡着了。想到一会儿小姐可能在姑爷面前出糗,雀儿立马掐住小姐的胳膊,压在炮仗声下凑到小姐耳边,“小姐,您可千万别睡,要不然……” 一路碎碎念,怕是扰得新娘子想睡也不可能。等到喜婆在喜乐声中背出新娘子时,雀儿总算看见小姐蹬了蹬腿。喜婆将新娘子送到站起身的新郎官身边,只看这两人的身影倒是挺相配的。 喜婆可是见过这位小姐容貌的,心底替季家大少爷不值。瞧瞧,她凑成过多少新人,哪位新郎官比得上季家公子好看啊,偏偏郝府千金与他凑不成一个男才女貌。 郝夫人可不知道喜婆这会儿心底想的,要不然定会让人拿鸡毛毯子将人“请”出郝府。两位新人请郝老爷郝夫人喝茶。郝夫人按了按眼角的泪,是真心舍不得女儿就这样嫁到别家去了。郝老爷瞪大眼,狠狠瞪了一眼季泽厚,喝了茶,放下红包,喜乐再次响起,新郎官接了新娘送进花轿,往季府出发。 元州城的人开始跟着花轿往季府去。季府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下人准备好了火盆和弓箭,就等少爷迎回少奶奶。 雀儿跟在花轿边上,看着前头的新姑爷,小脸儿红彤彤的,偷空对着花轿里的小姐说了句悄悄话,“小姐,新姑爷长得可真是好看。”花轿里的人微微抬手,抚上盖头下的额头,那儿贴着金箔,不为美丽,只为了挡住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年她五岁。 顶着大半张脸的血,哭着跑回家,娘亲抱着她,哭着说我可怜的女儿。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丑八怪,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头,只怪自己可怜。那个朝她扔石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雀儿嘴巴里容貌俊俏的新郎官——季泽厚。 染着胭脂的唇角,不屑地勾起,季公子,小时候你拿石头砸我,怎么现在没那骨气抗婚,由得她这丑八怪糟蹋自己了? 这场婚事,她郝佳音万分期待,因为她从五岁开始就告诉自己,她郝佳音这辈子不要谁可怜,只要与天斗得恣意潇洒! 第一卷 掀起你的盖头来 轿门被箭头裹了红绸的箭射了三下,郝佳音盖着盖头,嘴角愈发轻屑。这几百年的礼仪规矩,硬是压着女人一头,可又有什么道理规定女子进门非得受这下马威?脚尖点着地,郝佳音垂下眼睑,瞧见鞋面上的鸳鸯戏水,自信一笑。 季泽厚打开轿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探出,想要接过新娘子的红绸,然后牵着新娘子跨过火盆,进到里面拜过天地就好了。只是新娘子没有将手交到他掌心,而是自己从轿子里站了起来,外边的人看不清季泽厚却知道,这一步和喜娘交代过的不同。 大约是太紧张了,才出错的吧?季泽厚如是以为便不再纠结,领着妻子跨过火盆,将对郝府大小姐的好奇隔在门外。 季泽厚家境富裕,只可惜其父去得早,剩下季夫人不过是个小心眼的妇道人家,守着祖产维系着从前的风光体面,久了底下人也知道当家夫人好糊弄,于是季家这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了。这会儿,喜堂里摆出的富丽堂皇,眼毒一些的便知道不过是些旧货,完全比不上郝府的富庶气派。 郝佳音遮着盖头,周围一片喧嚣,只注意脚底的地,这种时候若是磕碰了她才不愿意。喜婆搀着郝佳音,那手上力气大得似乎一只手就能带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郝佳音这会儿倒是觉得雀儿那个丫头的好来。边上的新郎官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不够真诚,只算过得去罢了。 新人跪到蒲团前,三拜天地,喜婆嘹亮的嗓子挤过炮仗与喧闹,让整个元州城的人跟着失落一把,竟然真没好戏看?算了,还是回郝府那边吃流水宴吧。 季夫人穿着件暗红色富贵袄,下面一条绣金丝缎裙,端坐堂上,目光越过新妇落到摆满院的嫁妆上。外间早有人说了,郝府嫁女十里红妆不为过。她让泽厚娶她,自然不是看上新妇那丑模样,而是随着她嫁过来后的富贵。 这会儿礼成了,她这心也算安定一些。 送入洞房后,季泽厚一声不吭地转过身,照规矩他要出去应酬宾客,只是这样一声不交代,总有些说不过去。 雀儿等所有人散去后,嘟着嘴,这新姑爷凭的好看,怎么半点也不体贴?雀儿是郝夫人替女儿准备的陪嫁丫鬟,自佳音下山后,郝夫人已经替她打点好一切,连着要新娘子亲手绣的嫁衣,郝夫人也已经一针一线做好了。只等着女儿回来,嫁个如意郎君就好。 在郝夫人看来,她的女儿是最好的,而雀儿在伺候小姐之前,一直由郝夫人带在身边调教,潜移默化下,雀儿也对未曾见面的小姐死心塌地了。这会儿新姑爷是好看,但却不够体贴,雀儿自然不喜欢。 佳音蒙着盖头,安静地压着喜床坐,房间里除了雀儿还有季府的两个丫鬟,雀儿知道小姐没几分钟耐心,便娇俏可人地凑过去,往两个丫鬟手心里塞了两块碎银,哄了她们出去后才回过来扶着小姐的手,替她捏捏肩,松松筋骨。 夫人有交代,这成亲一路折腾,可不能累了小姐。雀儿等发现小姐整个人倚到自己身上,好像又睡过去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可不敢吵醒小姐,等小姐倔脾气上来,掀了盖头就要睡觉的话,就真真闹个没脸了,只能自己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响动。 季家少爷成亲,狐朋狗友……呸呸呸,怎么说话呢,应该是至交好友来得格外多。他们这一堆人,最好那风花雪月之事,常混迹勾栏酒肆之地,里头谁家最销魂,没人比他们来的更清楚。 这季泽厚,偏生占了个好颜色,女儿家就是爱凑他身边玩闹,平日也就习惯了,好不容易盼到季泽厚娶了个夜叉女,他们作为兄弟的,怎么的也不能轻易罢休。先是等季泽厚轮完一圈酒后,几个人就将季泽厚拉过去,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酒,等人歪歪斜斜说话都大着舌头后,几个人拐着季泽厚,说是要闹洞房。 季太太在里间招呼女眷,外间宾客觥筹交错,就算听见这些人在闹,她也不会拦着。成亲那天,百无禁忌,不是么? 季泽厚的书童梧桐担心少爷喝得太多,一边带路一边回头,边上几位公子倒是挤眉弄眼,知道季泽厚醉得不轻,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好好闹上一番才行。发现梧桐带路不利索后,其中一位李公子斥了一句,梧桐只能苦着脸将人往新房带去。 季家只一位季泽厚公子。倒不是说他爹和他娘琴瑟和鸣,只不过季老爷没等季泽厚生下来就去了,来不及替季泽厚添几位庶弟庶妹罢了。自季泽厚成人礼后,季泽厚就住进了最大的竹园。这会儿,因着成亲,下人们将整个竹园翻新,点着红绸裹的灯盏,四处里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群人闹闹腾腾,立马惊到了雀儿,知道新姑爷要回来掀盖头了,雀儿摇醒小姐,扶着坐正后,慌忙整了整小姐的凤冠霞帔,没等她过去应门,门就被人嘭一声推开。雀儿乍看见一堆人涌了进来,唬了一跳,立马偏头去看自家小姐。她这是醒了吧? 张三李四王五等狐朋狗友将季泽厚推到最前面,只可惜这会儿的季泽厚晕乎乎的,颊上的红晕衬得他更是好颜色,一双唇比女儿家的还要娇润。雀儿身子微微挡到小姐前头,不等她开口,众狐朋狗友带着季泽厚推开雀儿,将端坐喜床的新娘子团团围住。 “呦,这不是弟妹么?泽厚啊,还不快点挑起盖头,让我们……长长见识啊?”这人说话的时候,一手拽着季泽厚,一边凑到新娘子身边,十足看好戏的架势。 雀儿着急了,跳着脚尖企图挤过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眼看着这些人越来越闹腾,雀儿急中生智,跑过去端起装着金秤的盘子,用盘角抵着人撞开一个口子,护到小姐跟前,“新姑爷,金秤在这儿。” 边上人哄笑起来,忘记这茬了,多机灵的小丫头啊,可惜长得不够艳。这陪嫁丫鬟是做什么的,公子哥儿们都心知肚明。郝府千金自己生得夜叉模样,陪嫁来的丫鬟也不够做开胃小菜啊。 雀儿被各位公子不怀好意的眸光盯得气急,不过她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焦急地盯着新姑爷。这新姑爷也不知道少喝点酒,大喜的日子醉成这样,委屈了小姐可怎么是好? 各位公子对雀儿可没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挤着季泽厚快点掀盖头。而季泽厚呢?他这人没什么自己的念头,只不过边上人都笑话他,闹得他讨厌起自己将娶的郝府小姐。从小他娘就疼爱,他既存了不想娶的念头,便跑去找他娘说不要娶郝府千金。 不过这一次,季夫人却是说什么也不依了,甚至还抬出了季泽厚去世的老爹,仿佛不娶郝家女儿,他季泽厚就是不忠不孝的人。季泽厚只能恹恹地跑去杏花楼里找狐朋狗友们求安慰,一直陪在边上的则是杏花楼里最可人的解语花冰凝姑娘,笑意温柔地宽慰季泽厚,弹琴时便幽幽地看着他,其中深情,不言而喻。 只可惜季泽厚这时候全心全意地厌烦着郝家千金,丝毫不回应冰凝姑娘的倾心相待,让一堆公子哥儿看得心眼发酸,格外盼着季泽厚能早点成亲。 这会儿郝府千金娶回来了,边上人自然等着看他笑话,而季泽厚纵然醉了酒,嘴角的笑却很是牵强,雀儿端着金秤过来,面对着众人看好戏的样子,他忽然轴上了。凭什么非要他娶个丑女人啊? 一群公子哥儿知道季泽厚不乐意,就算郝府千金十里红妆陪嫁又如何?娶个夜叉回来,半夜醒来看见枕畔的人一副鬼模样,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再多的陪嫁又能如何?好吧,他们刚才见识过了新娘子的陪嫁,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娶个臭婆娘又如何?到时候纳几房美妾娇侍,还不是补回来了? 就在季泽厚轴着不愿掀盖头,而边上人挤着雀儿闹腾得正欢的时候,一直端坐喜床悄没声息的新娘子忽然动了,镇住了所有人,只有雀儿急了,我的好小姐,可要乖乖的,不要闹出什么事啊。 可惜别说小姐正蒙着盖头呢,就算她没蒙着,雀儿就算把眼睛眨成星星,郝家小姐也是不会理的。 众人盯着喜床上的娇小女子,就看见她平了平放在膝上的手,理了理喜服袖口的褶子,头顶着盖头,微微晃了一下,喜房里就响起一道清雅的好嗓音。雀儿可是知道,小姐平日里说话可不是这样的,当她用这样口吻说话时,雀儿知道小姐肯定生气了。 “相公不如快些掀了盖头,省得夜长梦多。”嗓音是挺招人好奇的,只是什么叫夜长梦多?今个儿可是洞房花烛夜,搞得这么玄妙跌宕做什么?张公子推着不情愿的季泽厚要他坐下,然后从雀儿端着的托盘里拿起秤头,塞到季泽厚手上,“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泽厚兄快些摘下新娘子的盖头,也好了却兄弟们的心思啊。” 这话说得真够不厚道的,边上几个人憋不住笑,瞧那神情,根本就是万分期待。雀儿急红了眼,可这公子说得没错,新姑爷必须得掀了小姐的盖头,要不然传出去还是小姐没有脸面。季泽厚被人逼得没办法,只好抬手用秤头挑开遮了新娘子一整天的红盖头。 要不是被娘亲念叨着就差在自己面前哭了,郝佳音才没那个好耐心戴着这红盖头一整天,这会儿要非得季泽厚拿下。当红盖头从肩一次滑下去的时候,郝佳音慢悠悠地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季泽厚。 的确是个好颜色的男子。郝佳音收敛眉眼,贤良淑德地摆好双手,捏着帕子继续端正地坐着,至于四周打量自己的眸光,郝佳音或许习以为常,或许根本不予理会。 张三李四王五众公子肆无忌惮地盯着新娘子看,唔,凤冠霞帔倒是挺衬郝府的财气,就是这人……虽然眼不斜鼻不塌嘴不歪,但凑一块儿这新娘子的容貌就普通了,何况打了胭脂水粉,她脸颊上那块红还是那么“亮眼”。 元州城人早在很多年前就讹传郝府千金是个夜叉女丑无盐,现在一看,纵然不好看,但也不至于真会吓坏人。不过当她盛装打扮好了坐到季泽厚身边上,众位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郝家千金这容貌,若是配个打更种田的粗汉,也就罢了,偏偏和季家公子绑在一块儿,那不是自讨羞耻么?男才女貌才能佳偶天成,这郝府千金与季公子实在不般配。 可这世上很多事,比方说郝佳音与季泽厚般配不般配,可不是你张三李四王五说了算的。要不然哪里来的这门亲事? 雀儿见小姐唇角勾着笑,吓得心肝一块儿哆嗦,可不能再让这几位公子搅和了。门口再次奔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红球,正是贪杯忘记正事的喜婆。 这喜婆今日拿了郝府不少喜钱,眉开眼笑就多喝了两杯,可不就是误了吉时么?好在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新郎官已经揭开盖头,这吉时啊,凑得正好。喜婆肥硕的身子撞开这堆被酒色掏得半空的公子哥儿们,补上一句称心如意后,喜婆从袖口里掏出一把莲子往新人身上扔,寓意早生贵子,跟着就剪下两人一缕发丝,编成一股,放进备好的荷包里面,然后矮身将两人的裙袍下摆处绑成死结,寓意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喜婆才算是功成身退。见到喜婆要走,雀儿连忙伸出手,将这一堆来者不善的公子哥儿和喜婆送成堆,“时候不早了,各位公子可不要扰了这良辰美景啊。” 众公子交换莫名的眼神,“可不是,这新娘子的丫鬟倒是挺机灵的啊。咱们看不能扰了泽厚兄的春宵一刻啊,走,咱们继续喝酒去。” 等一干人走得一干二净后,雀儿看了眼床榻上的一对新人,也躬身退了出去。就剩下一个姑爷了,小姐……应该会手下留情的吧? 季泽厚不知道是被自己娶的丑新娘给吓傻了,从挑了盖头后就一动不动,甚至等人都走光了,他手上还捏着挑盖头的那柄秤。 郝佳音最先动了动,俯下身,将系在一起的衣角轻松两下就解了开。真是笑话,姻缘若是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连心都绑到一块儿,还不如信那母猪会上树好了。轻轻抚平喜服上的折痕,郝佳音知道,这上头一针一线都是郝夫人精心缝的,不管怎么样,她珍惜双亲对她的珍视。 季泽厚大约真的醉了,本能地盯着郝佳音的动作看,比方说解开同心结后,她站了起来。精美的霞帔穿在她身上,只看背影倒也有几分窈窕。只不过那张脸…… 大伙儿都知道,季泽厚从小被季夫人捧在掌心养大,凡是给他的绝对是最好的,连选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容貌姣好者。季夫人安排通房教导儿子通人事,那个叫做水心的通房,也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女人,生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随后季泽厚又有两房侍妾何氏与梅氏,容貌或娇或雅,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不要提他那些散布在花街柳巷、秦楼楚馆间的红粉知己,总之,眼前的郝府千金,绝对是他见过最……的女子。 离开床榻,郝佳音眼角瞄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的季泽厚,然后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拆掉头上满满的饰物,用梳子顺了顺发尾,然后就这样垂着发,慢吞吞地走到膳桌边吃了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从昨天起,娘亲就只允许她喝点燕窝,就是怕她成亲这天闹出什么糗事来。 现在除了洞房,她答应娘亲的可都做了,至于洞房,不吃饱饭,如何和相公“妖精打架”? 季泽厚醉了,觉得自己眼睛都花了,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散着青丝,就这样在朦胧的灯火下走来走去,仿佛……有点雾里看花,灯下美人的错觉?不对,他记得自己娶的是元州城里最有名的夜叉女,怎么可能是美人?使劲晃了晃头,可惜眼前的一切好像越来越朦胧了? 郝佳音吃了些饭菜,垫了垫肚子后,总算有心情来收拾她这个好颜色的相公了。郝佳音偏过头,烛火映着她脸颊上那一团火,眼角向上挑起,然后微微颔首。 “相公,你帮帮我,可好?” 一句话,端是无比楚楚可怜,惊得躲在新房外听壁脚的雀儿差点扑地。不过很快的,雀儿就听见里头悉悉索索褪去衣裳的响动,然后……唔唔咦咦呀呀……雀儿捂着羞红的脸,躲得远远的。 哎,夫人真讨厌,这种事情也要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去听,怎么好意思嘛! 第一卷 新妇巧,俊夫憨 今天,天气真不错。 雀儿去小厨房里要热水,准备一会儿伺候小姐姑爷梳洗,等会儿可得早早地过去拜见季夫人,奉婆婆茶。 郝夫人知道这门亲事后,就让人去查了季夫人的喜好,然后一一教给雀儿,让她做一名优秀的陪嫁丫鬟。以此为奋斗目标的雀儿记牢了季夫人的所有正常和不正常的喜好,觉得今天务必要叫醒小姐,免得……季夫人找茬。 这季夫人,应该也算是传奇一般的妇人了。 嫁给当时的季老爷也算是衣食无忧,过得体面极了。结果不等儿子会叫一声爹,季老爷就去了,于是,季夫人就成了一名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作为一名少妇,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第二春,甚至已经相中好了人,准备让人请媒人上门去说了。 季老爷可不是孤家寡人,他身后有着整个家族。本来季夫人老老实实带大季泽厚,季家人也就不管这闲事了,偏偏这女人寻思着第二春,这样不止是不守妇道,而且她还企图带着季家的钱财奔向二婚生活,这就生熟都不能忍了。 于是浩浩荡荡的季家宗亲们组团将正要出门请媒婆的季夫人堵住,只给了两个选择,一个净身出户,嫁给要饭的还是种地的,谁也不拦着她;一个就是乖乖的在家奶孩子,做个清心寡欲的当家主母。 二选一,幸福生活对上富贵日子,立马兵败如山,季夫人选择留在季家做主母。这样的女人,势力且多少有些扭曲。郝夫人经过仔细分析与缜密推测,认定季夫人同自家结这门亲事肯定唯利以图。所以,女儿嫁过去后绝对不能让对方挑出半点错来,雀儿记牢了郝夫人的叮嘱,这会儿早早的就来打水,等会儿就伺候小姐姑爷起身。 她家小姐多好啊,新姑爷要是不懂得珍惜,迟早会后悔的。 梧桐正好同样心有牵挂,早早起来,准备熬点提神醒脑的茶水给少爷喝。也难怪平日里性子最好的少爷也不开心,他家少爷可是倜傥非凡,竟然娶了一个丑八怪做娘子,换做是他,也不爽快啊。喜宴上,少爷根本不是因为开心喝酒,他来者不拒,不过是想灌醉了自己。 哎,他家可怜的少爷啊! 一声叹息,换来两个人的面面相觑。 还是梧桐先反应过来,他从九岁起跟着少爷,院子里谁做什么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圆脸丫头,根本不是竹园的下人。 “你哪儿来的?”梧桐微微扬起下巴,本想着对方会做贼心虚,哪晓得雀儿冲梧桐娇憨地抿嘴一笑,声音甜甜软软的,“可是姑爷身边的梧桐哥哥?我叫雀儿,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 笑话,郝夫人为什么就派了一个雀儿给女儿当陪嫁,难不成她不心疼女儿了?错,只有一个雀儿,那是因为一个雀儿,足够抵得上其他十七八个的。何况雀儿长得憨,在郝夫人的言传身教下,忠心不二,且容易打入敌人内部。 比方说这会儿功夫,雀儿已经同姑爷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梧桐攀上亲戚,一口一个哥哥妹妹的,谈得异常投机。 季府人丁简单,季老爷去的时候,只有两个早就不怎么受宠的通房,出身也不好,等季夫人彻底管家后,这两个通房的日子自然是如履薄冰,没两年也就这么去了。这女人啊,男人活着的时候,便是再不起眼地位再卑微,好歹有个盼头。像季府这样,老爷去得早,就大太太生了个儿子,往后还有她们什么事?倒不如病歪歪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盼着早点投胎转世的好。 这样一来,季泽厚的生活环境就极为单纯了。季夫人是无条件的宠爱儿子。她这人心眼不算太深,遇上事喜欢直来直往,比方说当年谋求第二春的事。她要是私底下来弄个姘头之类的,不被人发现也就快活了,不是么?府里要是有人自己谋划上,将主意打到季泽厚身上,季夫人便直接打死或者发卖。 一次两次后,季府所有人都乖觉了。用心伺候少爷,努力讨好夫人,在季府生存并不算太难。季泽厚单纯了,连带着梧桐也没什么心机。雀儿三两句梧桐哥哥,就套出不少有用的话。比如说姑爷早前纳进门的三个侍妾,现在最受宠的就是何氏。 何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季夫人相看着容貌娇美,给儿子做个小妾还是当得的,这才应允了。而这何氏进门后,府里的人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娇喘如兰,动三步便酡红着脸颊,眸眼含情,真正是个水美人。 也就是说,小姐要争宠,最先要解决掉的就是“身体不大好”的何氏了。听梧桐说的,这个何氏最擅长喘不过气来,然后请了少爷过去,看着看着就灯熄了。手段不见得多高明,可女人一旦娇嗲起来,男人命根子硬了,耳根子就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人是不是做作装腔来着? 雀儿暗恨,她家小姐偏偏就是个不会装嗲的啊! 新房里头。 喜婆说,成亲这晚的红烛得看着,是不能灭的。龙烛代表着男方,而凤烛代表着自己,等到烧到尾的时候,长短差不多的时候一并剪掉烛花,表示夫妻二人同生共死。 郝佳音没那力气,也根本没想过要跟谁同生共死。命是老天赐予每个人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凭什么为了另一个人生生扼杀?他季泽厚若是早亡,休想她会为他殉情;倘若自己先走一步,郝佳音也不会求着季泽厚为自己长情。 何况,妖精打架,很是辛苦的! 在她下山之前,师母特意教过她,女子的魅力不止是容貌,若不然为何很多男人为了一个样貌气质通通不如正室的外室,做出不理智的事来?郝佳音不懂,在她看来,女子的容貌若是真的无用,她就不会被元州城的人避如蛇蝎了。 师母当时是怎么说的? 郝佳音记得那时师母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佳音,若是容貌决定了一切,那你如何有这样疼你如珠如宝的父母,又如何被你师傅带上山来细心教养?所以,是你的可千万不要推拒,那样,可就不是他萧如风的爱徒了!” 所以,佳音昨晚上的御夫之术,看起来效果不错,不是吗?就是苦了自己。佳音扶着腰,打算想整理一下,然后再喊雀儿进来。娘亲说女儿家这种事,前几回总是不舒服的。郝佳音决定忍一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家不舒服了,而季泽厚却像是快活极了,喊他轻一点却偏生又快又急,闹得佳音当时有了想咬死他的冲动,结果才咬一口,对方那物什却变得更硬更烫…… 佳音黑了脸,想着昨晚上自己起初控制着对方,可到后来,别说了控制了,连反扑的力气都没有,她就不痛快极了。这种事,还想多来几次?等有了孩子,立马就给停了! 绷着一张脸,郝佳音如是决定,床榻上终于慢悠悠地响起一声痛苦的声音。好吧,他昨晚上的确喝了不少酒,酒后行房又太给力了,这会儿是被头疼醒的。 季泽厚眯着眼看着房里大红的罗帐和被褥,总算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昨个儿,成亲了。娶的是谁?哦,想起来了,郝家千金,脸上好大一块胎记……咦,对了,扭过头,脑袋晕眩了一下,季泽厚看着梳妆台前的女人,不管不顾就跳着脚跑过去,扶着对方的肩就将她整个人掰正过来,然后瞪大眼,仿佛见了鬼一般。 郝佳音看着面前的新婚丈夫,觉得宿醉果然不好,瞧瞧,原本多好看的一张脸,浮肿了,那原本极好看的桃花眼也变成杏眸,根本没有半点瞪人的效果啊。 大约两个人已经赤诚相待过了,这会儿谁看谁都不算太陌生。尤其是季泽厚,晨曦下认真地打量了下新妇的面庞,确实不漂亮,但皮肤倒是极好,只是脸颊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实在闹心。 季泽厚抿嘴,不怎么高兴,“你不是说……行房后就能消掉这胎记么!”亏他昨晚拼了老命行房,这腿脚站着都有点发虚,可这胎记怎么还这么明显? 郝佳音忽然觉得,自己昨日嫁的这人,不止是喝醉了酒好忽悠,大约……平时也是个好忽悠的主。眯着眼,郝佳音模棱两可地对季泽厚昨晚的“奋战”给了个评价,“大约还不够吧。” 这话…… 有歧义啊!!! 雀儿端着水盆,后头跟着梧桐,一样端着盆搭着帕子。 雀儿放下水盆,拧了帕子给小姐镜面,在心底比较了下洞房前后小姐的不同。啧啧啧,瞧瞧小姐这眉眼上挑着的春意,雀儿想着昨天听壁脚时那依依呀呀的唱腔,羞着脸颊想,小姐慵懒妩媚一些,果然很销魂。 梧桐拧好帕子,想要递给少爷。可怜季泽厚,他是挺单纯的,可他是个男人,像昨晚洞房这样的必要时刻,他不是一样很有担当地上了么?结果怎么的,落了个不给力的评价?不过新娘子的红色胎记却是没消掉,难道说自己……真的不行?可想着昨晚上新娘子在自己身上扭麻花一样闹着,季泽厚嗓子又有点发痒。 咳咳,他有过不止一个女人,而且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也没少去,可昨晚上……洞房的时候,季泽厚确实有点刹不住,这是怎么了?下意识地往新娘子那边看去,雀儿已经伺候郝佳音净面,换了件桃花长裙,头上只简单地插了一朵掐金片作成的牡丹花簪子,都是上等的物件,换做别的谁扮上,都比郝佳音好看。 雀儿在屏风后帮小姐更衣,瞧见轻薄衣衫下那青青紫紫的颜色,这会儿再看见面如冠玉的姑爷,也没多少好脸色。 他这是怎么回事?晚了上茶的时辰,季夫人肯定会发难小姐。 郝佳音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脸颊鼓成包子模样的雀儿,时辰的确还早,稍稍晚一点,也不妨事。雀儿是郝夫人一手调教起来的陪嫁丫鬟,对季府上下了如指掌,只除了季泽厚。而郝佳音只需要将全部精力用在季泽厚身上,那这事就成了。 其实,郝佳音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她不算多有耐心的人,尤其在男女情事上,君既无心我便休。郝佳音甚至想过退路,不过前提是要从季泽厚身上要得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然后回郝家。至于以后会不会改嫁,那就随缘了。 好吧,作为新嫁娘,郝佳音确实也算是个奇葩了。只可怜了季泽厚,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昨晚上这么努力了,新娘子脸上的胎记还没去掉。憨实的季泽厚答应过郝佳音,绝不能把事告诉别人,这会儿就更不会将这么丢人的事说出去了。 等到季夫人的贴身嬷嬷方嬷嬷来竹园取走元帕,郝佳音便走到季泽厚面前清清爽爽地笑了笑,压根看不出半点承恩后的娇媚姿态,倒让季泽厚闪了闪眼。 “相公,您陪妾身去见婆婆,可好?”这就是说话的本事了,外人不是都说她郝佳音容貌鬼丑,比那吃人的怪物还凶狠么?这会儿伏低做小,乖顺温柔,她就不信以季泽厚这榆木脑袋能生出多少弯弯绕绕来,还不是像现在这般,乖乖领着自己去见婆婆么? 她郝佳音从不卑怯于容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外人诋毁得了,自己却绝对不可以抱怨。她的确不是美人,但就像师母说的,上天既然安排好了这段姻缘,她努力维系一下,阴谋阳谋也罢,能拢住丈夫的心就好,若真到了过不下去的那天,爹娘和师傅师母谁也不会嫌弃她,养她到老。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完全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么! 雀儿扶着手,没曾注意到小姐脸上诡秘的微笑,这会儿正用心记着从竹园往梅园去的路。至于梧桐,雀儿不悦撇嘴,不就是个下人么,刚才进了门,连给少奶奶请安都不会,显着就是瞧不起小姐,哼! 季府有四个院落,主院自然是季泽厚住的竹园,其次就是季夫人住的梅园了。至于兰园用来招待客人,菊园用来安顿亲眷,倒是足够用了。 雀儿一路过来,却是瞧出一点破绽来。昨个儿陪小姐拜堂时她就看出这季府几分实力来,现在往后院这么一溜达,雀儿更加肯定了,这季府并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富贵。雀儿的眼光的确被郝府养得高了,但雀儿并没有盲目对比。这季府若是有钱,怎会少下人精心修饰每一处花草? 看来,夫人果然没有料错,这季府娶小姐,为的就是钱。好在小姐的嫁妆一早就由钱嬷嬷看着,夫人也都登记造册,指不定就要被贪墨了。 雀儿瞧出来的东西,郝佳音身为郝夫人的女儿,自然也没漏掉,不过钱财对她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只要她想,她爹郝老爷绝对会大把大把的捧过来。这季府图钱,郝佳音是无所谓的,她现在只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将季泽厚拿下。其他的,交给雀儿她也放心。 至于那个到现在还迷瞪着眼,纠结着自己能力其实“不够”的季大公子,郝佳音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憨实成这般。也难怪她得到的消息,多说这季公子擅丹青与风月,不通俗世,果然好骗。 梅园之所以取作梅园,就跟竹园为何名为竹园一般,院子里种着不少梅树。郝佳音眼尖,瞅着其中一颗青梅多看了两眼。 师傅萧如风最好青梅酒,而师母酿的青梅酒,就连郝老爷跟郝夫人都赞好。郝佳音常年不能陪在二老身边,就跟着师母学了一手酿制青梅酒的手艺,每年摘了青梅酿好酒后,差人送回郝府。本来想着嫁人了,也不好找那上等青梅,却没想到这季府后院里竟然种了一颗。 等着青梅熟了,郝佳音势必要摘一些走。 方嬷嬷先前取走元帕,自然已经验过上头的落红真假。倒是奇怪了一下,方嬷嬷是有经验的嬷嬷,非但能分落红真假,还从这么小一方元帕上瞅出点不同寻常来。 昨晚上,咱们府里嘴最挑的少爷,不但真吃了那丑媳妇,而且还……战况激烈?方嬷嬷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再等等。将元帕放在盘子里端给季夫人扫了一眼后,方嬷嬷决定多话不说。 这新上任的少奶奶看来是个有本事的。 早由着丫鬟伺候起身的季夫人端坐高堂,验过郝家千金的贞洁后,她按捺住心底的激动,迫不及待地等着新妇来请安奉茶。 其实季府还是有几房近亲的,只不过当年二春被扼杀下,季夫人看季家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早就得罪光了。这会儿等着见新妇的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也好,这种事……怎么说也不好传出去。 等到底下人传话,说少爷领着少奶奶来奉茶时,季夫人乐得忙点头,“快请!”可不就是一尊财神进门么?那嫁妆进门的时候,她可是看花眼了,就那厚厚的房契田契店铺,还有撑得箱盖子都合不上的金银珠宝,呵呵呵,这郝府的亲事,果然结对了! 第一卷 婆婆 郝夫人和女儿郝佳音不同,当初郝老爷求了亲,娶她过门的时候,郝夫人上头没有婆婆,连这杯媳妇茶都不用敬。更不用提寻常宅门里最常见的婆媳斗法了,所以,在这一点上,郝夫人不能教女儿太多,全靠郝佳音自己的聪明才行。 见到准婆婆季夫人的第一眼,郝佳音非常实际地冒出个念头来,相公季泽厚生得这样好看,肯定不是传了季夫人的容貌。虽说季夫人已年纪四十,再好的容貌到了这个年纪也褪去了颜色,可就像郝夫人那样,眉眼处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俏丽来,而季夫人却是真的没有。 可听郝老爷讲,当年的季老爷体貌也只算是过得去,怎么就生出个美男子来呢?郝佳音无聊地想,莫非这人上辈子烧高香,做多了好事,老天恩赐的?呸,这不是反过来说自己上辈子十恶不赦,所以这辈子活该难看? 胡思乱想果然只能给自己心底添堵,郝佳音收敛心神,跨过门槛,落后季泽厚半步进到礼堂,然后跟着喊了一声婆婆。其实,照着身份,郝佳音喊季夫人一声娘才对,可她的娘只有一个郝夫人,乍对着一个陌生人喊娘,郝佳音做不到。 当然,季夫人也不愿听一个丑媳妇喊自己娘,她肚子里可就掉下过一块肉,像郝佳音这样的,她是正不出来。于是,一声婆婆,正好皆大欢喜。 季夫人疼儿子,虽然他都成家了,可在季夫人眼底,季泽厚永远都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所以招呼儿子到自己身旁,季夫人拽着儿子的手,仿佛昨晚上的洞房是什么龙潭之地,季夫人可了劲儿地问儿子这儿可好那儿可好。 郝佳音低眉顺目地站在一边,对季夫人的冷落丝毫不在意,只不过在心底替季泽厚回一句,没什么地方不好的,就是腰腿有点松了。郝佳音如此不厚道,甚至有点小人得志后的得意,仿佛昨晚上被折腾得连抬手都没力气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季泽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的念头,一旦落地,势必生根。 季夫人和身边的方嬷嬷都用眼角扫着新妇,也就发现郝佳音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方嬷嬷心底有了考量,季夫人却是不乐意了。 两家只是口上约为亲家,并无婚书或是信物,不管哪家反悔都是可以的。季夫人看不来账册,但不表示她看不懂账册最后一页。这些年季府一直入不敷出,进项越来越少,季夫人又卖了两处生意清冷的铺子,可还是不够用。 季府这些年由着她一个妇人掌控,着实有些吃力。她在内宅上或许有点小手段,可大是大非上终究是妇人之见,扶着摇摇欲坠的季府,既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也是为了她下半辈子的富贵生活。所以才有了跟郝府的这门亲事。 郝府财大气粗,这是元州城人都知道的事。季夫人瞅着郝佳音脸颊上那块毫无修饰遮掩的胎记,神情有些厌恶。这也难怪,季夫人自己生了个好看的儿子,那眼光也就跟着噌噌噌往上去,见到郝佳音这样丝毫没有什么妇容可言的,眉眼间也就露出一丝鄙夷来。 虽然没到那吓人的地步,可站在这里,果然还是委屈了自己儿子。季夫人想到自己如珠如宝的儿子,立马又心肝酸疼了一把。她的儿子,就算娶了公主也是匹配得起的,现在竟然……好吧,看在郝佳音那满满当当的嫁妆份上,季夫人收拢心疼,施舍一般,总算开口理会郝佳音了。 “既然嫁到我季家,就得守我季家的规矩,三从四德,妻以夫纲,切莫违了伦常,可记下了?”季夫人挑高眉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盯着郝佳音。郝府千金又如何?进了季家的们就是她的媳妇,只有自己坐她站着的份,没什么好骄傲的。 郝佳音温婉地应了一声,倒是雀儿在边上不悦极了。小姐其实不常在家,可每次回来,夫人跟老爷对小姐可是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没想到才嫁了人,这季夫人就对小姐横眉冷眼的,雀儿替小姐不值。 好吧,这种时候雀儿不会没脑子地冒出来说话,要不然郝夫人也不会选中雀儿,将她培养成女儿的陪嫁丫鬟了。 方嬷嬷出声提醒季夫人,新妇可以奉茶了。 雀儿看了一眼方嬷嬷,冲对方善意地笑了笑。这个方嬷嬷可是季府的老人,比嫁进门的季夫人待的时间还要长。雀儿不敢肯定方嬷嬷能不能站到小姐这边,这还需要再试探几次才行。 郝佳音跪到蒲团上,接过雀儿端来的茶盏,给季夫人奉茶。 季泽厚看着新婚的妻子跪在蒲团上,一派谦和温顺的模样,总觉得哪里出错了。他自从知道自己要娶郝家千金后,也让人去问过,郝家千金究竟如何。可回来的人只说郝家千金是个丑女,别的就再也没有了。季泽厚当时就郁闷坏了,到底有多丑,才能让人除了一个丑字,再没别的想法? 现在看来,郝家女除了丑,倒是挺懂礼的。 季夫人抿了口茶水,也不在这事上为难媳妇。放下茶杯,季夫人从袖口落了封红包在托盘上。 郝佳音收了寓意吉利的红包,交给雀儿拿着,那边方嬷嬷已经让人摆好早膳。 作为新进门的媳妇,且不管婆婆厉害不厉害,这打头第一天,规矩总是要做好的。郝佳音站到季夫人和季泽厚中间,贴心地替两人盛粥布菜。在郝家,早膳惯来清淡,郝佳音看着季家膳桌上那一盘盘的切肉,实在有点胃疼。 不过郝佳音倒是发现了,这肉啊是季夫人爱吃的,至于呆相公季泽厚只是略微碰一点肉,多是吃那些素菜的。郝佳音便替季泽厚多落了两筷子的素菜,结果季夫人不痛快了,你这媳妇怎么回事,面上看着是个乖顺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在她眼皮子底下就不给她儿子好过了? 季夫人歇了筷子,原本就有些长的脸更是挂得跟马脸似的,“尽给我儿这些菜,可是成心要苦了我儿?”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当着面就不让泽厚吃饱,这以后背着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季夫人当年能这样正大光明说出自己要二婚的话,说明面子里子什么的,她从来不在乎。如果一定要掐她软肋的话,那就是宝贝儿子季泽厚。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说季夫人对亡夫还有多少感情,那绝对是假话。连丈夫一年的孝期都守不牢的女人,对他能情深意重么?可季泽厚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当初闹着要二婚,季夫人也从没想过丢下儿子。 而季夫人对儿子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将最好的东西拿给儿子。别说伺候的人了,上了席面,她可不管儿子是不是喜欢,她觉得好的,就只能给她儿子吃。现在郝佳音就夹青菜给她儿子吃,季夫人能作罢才怪。 可怜郝佳音,难得有了为人妻子的自觉,想要不动声色地体贴相公一回,结果就这样被婆婆误解了。换做别人这样做,郝佳音连解释也懒得,你爱怎么折腾尽管去,可眼前这位不一样。只因为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季泽厚,郝佳音作为妻子,就必须敬重她。 “婆婆,相公昨日喝多了酒,媳妇想着肉菜太荤腥,才多布了几样素菜。”声音轻轻柔柔,仿佛你再大点声,就会将她整个儿吓走似的。季夫人和季泽厚才恍然大悟,怎么就忘了我儿(自己)昨天喝太多了呢? 当然,季夫人端着婆婆的架子,是不可能认错的。边上季泽厚着实憨,竟冲着郝佳音感激地笑了笑,季夫人这脸又拉下去几分。 哎呦,季大公子,您不知道婆婆与媳妇是天生的敌人,而根源就在儿子身上么?郝佳音低眉顺眼,压根没如季公子照常以为的那样回他一记羞涩的笑。季夫人看新妇还算守规矩,这才作罢。 季夫人吃饭,起码和郝夫人吃饭是截然相反的。 季夫人口味重,简直无肉不欢,而且不求细嚼慢咽,一顿饭伺候下来,郝佳音觉得胳膊都酸了。这人,吃饱了就犯困,季夫人也不例外,擦了擦嘴角的油腥,才发恩一般让郝佳音下去,当然季泽厚要是要留下来陪她说说话的。 一出梅园,雀儿便心疼地扶住小姐的胳膊,手下轻巧地压住肘腕部几处穴位,按揉起来。小姐在家,夫人跟老爷恨不得连筷子都替小姐拿了,何时站着替人布过菜?郝佳音舒服地眯了眯眼,还真别说,小丫头这手艺还真不错。 “雀儿,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雀儿见小姐喜欢自己的揉捏,立马勾起唇角,圆润的脸上满是得意,“夫人说,要照顾好小姐,专门请了师傅教雀儿的。”一切以照顾好小姐为最高目标,这就是雀儿。郝佳音头一回认真地转过头,看着面前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子,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娘亲疼爱自己的心。 “雀儿,你这么好,若你嫁人了,小姐我怎么办呢?” 哪晓得雀儿咧嘴,笑得好不得意,“小姐放心,雀儿带着相公,还是会一直跟着小姐,雀儿会照顾小姐一辈子的。” 新婚第二天,给她一句承诺,说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人,不是她的相公,而是眼前这个稚嫩乖巧的陪嫁丫鬟。郝佳音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往竹园回去。雀儿表了忠心后,心情也好了不少,脚步正轻跃呢,郝佳音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正好,昨晚上小姐我也挺辛苦的,回竹园后雀儿帮小姐揉揉腰吧。” 雀儿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半响才找回自己舌头,雀儿就说呢,小姐从来就没变,还是爱开她玩笑。 “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小姐这么说,也不怕害臊。” 郝佳音笑眯了眼,她可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有什么好害臊的? 季泽厚陪着季夫人说了话儿,并没多少新意,不过季夫人倒是点了几句关于郝佳音嫁妆的事,可惜季泽厚这是真的憨,根本如不了季夫人的意。打发儿子回去后,季夫人还是决定自己出手,她就不信,自己开口要了,媳妇还敢不给她。 等季泽厚回到竹园,梧桐领着四房何姨娘身边的丫鬟翡翠守在院门口。 见到少爷回来,翡翠立马脸颊含俏地倾靠过去,“少爷,姨娘她们还等着见大少奶奶,让奴婢来问问,什么时候少奶奶得空了,姨娘正好过去请安。” 且不管郝佳音是不是真的丑如夜叉,起码她是郝府的千金小姐,郝老爷属于那种用钱砸死你的大财主,何氏她们暂没摸清郝佳音的脾气前,表面文章总是要做的。季泽厚没有姨娘,或者说有也早死了。所以,对于后宅里的学问,他是真的不怎么懂。听见翡翠这么问了,季泽厚想了想决定去问郝佳音。 她是少奶奶,要不要见姨娘,什么时候见姨娘,可不得她说了算么? 进到喜房,季泽厚绕过屏风,就看见雀儿跨坐在床上,而郝佳音褪了外衫,就穿了件浅黄色亵衣,柔软的蚕丝缎面掐出郝佳音的细腰肢,而雀儿的手正好掐着那一处,上下按捏着,而郝佳音则舒坦地闭着眼,浅浅哑哑的声音好像羽毛似的,挠醒了季泽厚关于昨晚洞房花烛的一些记忆…… 然后,鼻子就有点热热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 郝佳音除了那张脸,的确不怎么样,让老天良心有愧,于是赐予她无一不精的身子。且不说那肌肤如脂,就说那细腰嫩乳,褪去衣裳,足够让任何一个男子血脉喷张。季泽厚昨晚上尝了甜头,于是才欲罢不能。这会儿身子的记忆比他的脑袋靠谱多了,这不,有反应了么。 雀儿最先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赶忙将被褥替小姐盖好后跳下床。郝佳音斜过身,看了一眼季泽厚,也不管松垮的衣襟将她大红色鸳鸯肚兜下那白嫩的颜色激得更加让人口干舌燥,示意雀儿先出去后,郝佳音胳膊搭着软枕,眼眉懒懒地问季泽厚,“相公这是怎么了?” 季泽厚有些羞赧地偏过头,真是见鬼了,分明还是那个平凡模样,怎么自己就想要了呢?好吧,白日宣淫是大忌,哦米拖佛! “院里还有三房妾氏,你看看什么时候得空了,让她们来见见你?” 郝佳音当然知道自己相公有三房美妾,不过她好奇,这个相公倒是有多憨,能被自己忽悠成什么样。 于是,郝佳音又招手,跟昨晚上骗他假话时一模一样。等季泽厚乖乖走到床榻边,郝佳音拉他坐下,然后自己软软地枕到季泽厚腿上,指尖划着他的膝盖,声音绵软无力,“相公,我好累,可不可以明天再见她们?” 明日见,说明相公对她这个正妻的敬重与体贴,郝佳音不在乎,但却要做过那三个女人看看。 果然,季泽厚就是个憨的。 “累了?难怪刚才让雀儿帮你……咳咳,好吧,我让梧桐去告诉她们,明天下午再来见你,你先休息。” 郝佳音古怪地仰起头,看了一眼季泽厚那容貌昳丽的脸庞。自己确实配不上他,他现在这样做,倒是品性不坏。 第一卷 美妾 新婚燕尔,除非那人实在不长眼,否则没人敢拿什么事来烦扰二人。 竹园里头,本来也没多少事,三房妾氏照着规矩来,只能住在偏院里,没事不准到前院溜达。从前没有少奶奶时这样,现在更加。何氏占着自己往日最受宠,所以派了翡翠去投石问路,哪晓得回来后,竟得了这么一个说法。 这季泽厚是不懂后院潜规则,而何氏身为后宅的女人,怎么会不懂得?都说是个夜叉,纵然不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相公往日最好颜色,想到相公曾在自己胸口做画,何氏就浑身发热发软。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丑女,而驳了她的面子? 何氏自然不甘心。水心是少爷的通房,就算这两年比不上自己受宠,可到底有些情分在,竟然抬了姨娘,竟成了二房,而她进门最晚,只落了个四姨娘的位置。好在少爷疼她,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歇在她这里,何氏自以为早点生个儿子,指不定就能抬成平妻,甚至让她做少奶奶,也不是不可以。 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丑女,少爷先前不是不愿意娶的么?既然不愿意,那今天为什么要给足那郝家小姐脸面,不让她们这几个姨娘去见她?别看何氏生得娇滴滴的,可这心思算计起来,还真不差。就这么一点推敲,就让何氏决定暂时鸣鼓收兵,不与才进门的少奶奶斗。 她只等着,就不信那暴脾气的梅氏会不出手。不过何氏才叫退翡翠,就听到外间有人说是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了。 奇怪,先前还说明日再去见她,怎么这么会儿就眼巴巴地派人来了?何氏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流苏划过白嫩的指尖,端得一片风光旖旎,“进来。” 雀儿端着只托盘,上头用红盖头遮着,瞧不出下面放着什么。 进门后,雀儿对着何氏稍稍屈膝,边用余光打量姑爷最宠的姨娘。 根据雀儿知道的,这个何氏娘家是个清白小户,爹爹是个考不上举人的秀才,家境清贫,若不然她娘也不会为了点聘礼将她嫁到季家来。这清贫人家长大的女子,要么好强要么贪财。雀儿听梧桐说法,应该不是个好强的。 何氏先打量雀儿。 大户人家嫁女,身边总会带几个漂亮的陪嫁丫鬟,只为了替自己固宠。这郝家千金都说难看,竟然还不挑一个姿色艳丽的替自己固宠,就带了这么个连眉眼都没长开的胖丫头嫁到季家来? 其实雀儿并不胖,实在是一般女人站何氏身边都瘦不下来,雀儿的丰润自然就被刻薄成胖了。何氏小时家里穷得好几次揭不开锅,都是东家借一口饭,西家赊一把米,养得女儿自然也胖不起来。好在何氏这张脸实在争气,这才被季夫人瞧上。也算是何氏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遇上这么个脾气好又容貌俊美的相公。 何氏想到相公,这心底就又酸又涩。从前她自诩美貌,村里一早就有人家想来提亲,何氏死咬着不肯点头,后来见了相公,何氏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男子比自己生得还要好看。加上季泽厚对人就跟他名字一般,的确是个温厚的,何氏这一见,可不就芳心暗许了么? 好不容易从二房水心和三房梅氏下杀出重围,霸着相公就等着肚子争气,自己再撒撒娇,何氏相信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被提上去,可现在好了,多了个少奶奶,平白让自己降了个身份,何氏能不生气才怪。 雀儿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就看见何氏那不甘愿的神情,知道这人绝对是个不安分的。受宠又是个不安分的,看来回去要提醒小姐注意这人了。雀儿在郝家见惯了郝夫人与郝老爷的琴瑟和鸣、情比金坚,再看看姑爷院子里的莺莺燕燕,虽然知道元州城里像郝老爷那样的也就独一份,哪个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可雀儿就是替小姐觉得不值。现在看见何氏又是个不安分的,雀儿也不痛快呢。 “不知道少奶奶派你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何氏声音果然轻细,就这么慢慢地说话,中间还带着一点轻喘,果然,男人就爱这调调么?雀儿跳了跳眼角,她家小姐这个恐怕拍马也比不上。 雀儿将手上的托盘递给一边站着的翡翠,笑意盈盈,“少奶奶说了,今个儿怪她身子不爽快,就让雀儿送几样小首饰给姨娘把玩。” 好吧……几样小首饰而已! 何氏原本挑着眼角示意翡翠掀掉那红布,结果看见托盘上几样精巧的黄金发簪后,何氏只觉得有口气憋闷在胸口,怎么也发作不了。 要知道当初何氏嫁进季府的时候,娘好不容易才凑起银子,去金铺里给自己选了最简单的一只金发簪和金戒指,凑一块儿还不到一两重。而少奶奶这一出手,不看那样式,只看那分量就有五两了,何氏能不心眼发堵么? 郝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连给她一个小小姨娘都大方得很!何氏觉得实在憋闷,半晌也说不出话。而边上的翡翠也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雀儿看。 作为郝家的陪嫁丫鬟,雀儿的行头是绝对不会丢郝府面子的。郝夫人千挑万选的陪嫁丫鬟,既然是自己人了,郝夫人也绝不会在这银钱上苛刻雀儿。之前送妆的时候,郝夫人就专门替雀儿备了三大箱子,里头的衣裳手势,别说同为丫鬟的翡翠羡慕,就是何氏知道了也会羡慕。 她好不容易当了季府的姨奶奶,还不如雀儿做郝家丫鬟来得钱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实这托盘上的东西,都是雀儿之前备好的,三位姨娘,何氏这里的最少最差,但在郝府看来不起眼的,落到别人眼底可是了不得的。雀儿跟着郝老爷自然也带了点匪气,咱不打你不骂你,免得人家说郝府千金容不得人。咱就用钱来磕碜你。 雀儿就想看看,明日这三位姨娘,谁会带这些首饰。 等雀儿从何氏的小院出来,果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砸杯子的声响。雀儿敛眉,这个何氏,果然心气高,再加上那一番作态,也难怪她是最得宠的。 郝佳音懒得在白天见到季泽厚,便温言软语的,将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季泽厚赶到书房,说是不可耽误他用功。天知道季泽厚文不成武不就的,需要用什么功?季泽厚就是觉得奇怪,明明昨天之前自己还挺排斥这桩亲事的,怎么才一个晚上,自己对这个新嫁娘竟然好奇多过厌恶,明明还是不漂亮,可对于她的亲近,季泽厚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讨厌。 只可惜这时候雀儿还在给三位姨娘分别送礼,若不然听见郝佳音这时候说话的口气,完全与那娇喘的何氏有得一拼。 等雀儿去偏院转了一圈,回到小姐身边时,便将自己对三位姨娘的看法告诉小姐。水姨娘年纪最大,原先是季夫人身边的丫鬟,签了死契进的府,家里头早就没人了,所以水姨娘最是温顺;三姨娘梅氏,是季府一户店铺管事的女儿,性子倒是有些爽辣,还算好对付。最麻烦的就是这个何氏。 雀儿不觉得何氏心机多深,可这样不安分的人留在竹园,肯定会惹出许多事端来。雀儿只听梧桐说这个何氏十分受宠,可究竟宠到什么程度,她吃不准。 郝佳音依然靠在软榻上,对着窗檐投进来的光在看书。雀儿在边上絮絮叨叨说着几位姨娘的人,郝佳音仿佛没听见一般。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陷到后宅里与姨娘们斗个你死我活,可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就是别人的正房,下头有着三个千娇百媚的妾氏,可不得用点心么? 翻过一页书,郝佳音就问了一句,“你不是送了东西过去么?等着吧,明个儿就能闹出来。”今天季泽厚算是给她不小的体面,郝佳音这会儿不愿再折腾,不过她是得趁着这新婚几日,他对自己还算有点新奇,抓紧怀上个孩子才是。 “你去熬那汤药过来,这几天都别停。”郝佳音算过,这季泽厚既然温厚,那么起码会给她这个面子,头一个月应该常在她房里才是,只要自己肚子能争气,有了孩子他爱去找谁找谁,只要这几位姨娘别闹到她郝佳音头上来就好。 雀儿乐滋滋地去熬药了。剩下郝佳音,丢开书,手背盖到眼上,仿佛这么做了,就能将眼前这片闹得人心神不宁的红给抹掉。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美人,可她不是没有期盼的。可偏偏,最初的那个人,不愿给她机会,让她陪着他选择那条路。她郝佳音这辈子,性子最是倔强,只将未来把握在在自己手上,从不准别人替她决定什么。 所以,只能分道扬镳。现在这样的生活,虽不是郝佳音最初期盼的,可却也不后悔。起码,那个傻相公也算可爱,不是么?郝佳音放下窗户,褪了鞋袜,缩到床榻上睡下。这春意正浓,歇一歇,正好。 被打发到书房的季泽厚就不像郝佳音这般闲适了。 季夫人这人,也不会教养孩子,疼季泽厚却只会一味溺爱。也亏得季泽厚本质淳朴,若不然早长歪,成那元州城里人人厌弃的纨绔子弟了。不过想要季泽厚除开容貌外有点别的本事,还真不容易。 小时候,季泽厚看书,才看了一会会,季夫人便说伤眼,歇一歇;想要练武,季夫人看着那刀剑直捂胸口,成,那就棒子吧,结果季夫人拉着儿子虎口那一点红痕,眼泪啪啦啪啦直往下掉。 到这份上,季泽厚还能发愤图强,那就奇怪了。这会儿,被郝佳音赶到书房,季泽厚别说是看书了,就是平日里最能凝神静心的画画也觉得没意思极了。当然,这会儿他也不纠结关于行不行、够不够的问题了,只是拼命想着郝佳音的样子,起初她脸颊上那块红色胎记最明显,但慢慢的,季泽厚发现那一处似乎也没什么奇怪了。 反倒是郝佳音的言行举止让季泽厚觉得好奇得很。 季泽厚身边总是围绕着各色各样的女人,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郝佳音要生得漂亮,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们又没有一个像郝佳音这样,让季泽厚觉得新奇。 友人们的嘲笑,他不是不懂,所以他才迟迟不愿掀开盖头。没有新娘子会在盖头未掀开的时候说话,可郝佳音出声了。她请他快些掀掉盖头,甚至丝毫不惧怕周围人不善意的笑声。 然后是晨起时慵懒的她,娘亲面前温顺体贴的她,甚至在对着自己时,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都让季泽厚对这个自己刚娶进门来的千金小姐觉得新奇。这种新奇,不是出于男人本性的猎艳欲,而是真的想要试着去了解得更多一点。 虽然季泽厚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郝佳音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吧,不管他之前有过谁,那些女人都不是妻。妻是那个唯一可以同自己并排写上牌位的女人,季泽厚既然同郝佳音拜过天地,行过周公之礼了,那么不管先前他愿不愿意,郝佳音都是自己的妻子了,他会给予郝佳音足够的尊重。 梧桐在边上研磨,墨香散满了书房,季泽厚便让梧桐出去,摊开宣纸。沾满墨的笔尖像是自己会动一般,等到季泽厚收住笔,他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美人的轮廓,却没描上眉眼唇笔。 这人是谁? 当笔尖的墨汁滴落到宣纸上,正好落到美人的脸颊上时,季泽厚有些慌张地掀掉画纸,想要揉掉,毕竟这是一处败笔之作,可神使鬼差的,季泽厚将画纸折好,放进抽屉。 都说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郝佳音这样的,果然没错。 季家的午膳都是各自在院落里用的。 雀儿贴心地吩咐厨房弄了一桌小姐爱吃的菜,厨子是郝夫人准备好的陪房,吃食上倒也小心。 郝佳音准备拿筷子,才想起自己新上任的季家大少奶奶身份,让底下人去请季泽厚一块儿过来用膳。季泽厚到的时候,看见桌子上几样精致菜肴,不但荤素搭配极好,瞧着也赏心悦目极了。 等尝了几口后,季泽厚越发肯定这厨子不是季家的。 郝佳音这会儿用不着站着布菜,不过怎么说还得装出点贤惠的模样,便随意夹了点菜放到季泽厚碟上。正好是季泽厚最喜欢吃的烧茄子,郝佳音也算是无心插柳,换来季泽厚一记微笑还不算,他竟然也动手替自己夹了菜。 郝佳音慢下吃饭的动作,始终避开季泽厚替自己夹的菜,放下碗的时候,雀儿眼尖地发现小姐始终没有吃姑爷替她夹的菜。真是着急上火啊,小姐尽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姑爷,雀儿帮您盛汤。”侧过身,挡出季泽厚往小姐这边的目光,就盼着小姐能机灵点,就算实在不想吃也该处理一下,哪晓得郝佳音只将那菜拨到碟子边的下面就完事了。雀儿欲哭无泪地看着小姐,陪嫁丫鬟做到她这份上的,大约也没两个了。偏偏小姐还冲自己眨了眨眼,这是要有多调皮才能做出的行径啊! 季泽厚没有发现主仆俩的小动作。等雀儿撤下碗筷,房间里就只剩下郝佳音与季泽厚了。 郝佳音眨了眨眼,发现相公比自己更拘谨后,她反倒洒脱了。 “相公,可是歇息一下?”郝佳音从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山上,每次用过饭,都要被拖着进行饭后百步走,这会儿嫁了人,郝佳音决定偷个懒,睡吧。 季泽厚也眨了眨眼,歇息,可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第一卷 海棠与墨白 当然不是季泽厚想的那个歇息了! 也难怪季泽厚想歪,毕竟两个人昨天才成的亲,情浓什么的,是人都能理解。不过郝佳音是真的吃饱了,昨晚上又实在辛苦,这一整天都不怎么得劲,歇一歇,缓缓神正好。可怜季泽厚捂着自己衣襟,白日宣淫的刺激与他惯有的礼教正在苦苦纠缠。 没等季泽厚做出一个恰当的选择,乖宝宝一般扯过被子将自己卷好躺下的郝佳音已经睡着了。季泽厚目瞪口呆地看着盖着棉被纯睡觉的妻子,忽然觉得羞愧。他怎么能想那样的事呢?人家毕竟是郝府养大的千金,怎么会丢了那礼义廉耻? 其实礼义廉耻什么的,郝佳音是真不怎么在意的。要不是她实在太累,没准这会儿还真会拉着相公白日宣淫一番。毕竟郝佳音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孩子。 雀儿猴在寝居外听着里头的响动,知道两人是真的歇下后,雀儿摸到钱嬷嬷那边。 钱嬷嬷一家都是小姐的陪嫁,对郝家那是绝对忠心。雀儿如果说是季府百事通的话,那么钱嬷嬷一家就是宅门百事通了。 钱嬷嬷管着内院的事,她男人打点小姐陪嫁的那些田庄店铺,大儿子拳脚厉害,小儿子机灵,这户陪嫁可是郝夫人精细挑选过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欺了她女儿。当初就觉得季夫人上门提亲图的就是钱,郝夫人可不允许别人贪墨了她女儿的嫁妆。 雀儿过去的时候,钱嬷嬷正在纳鞋底。瞧见雀儿过来,钱嬷嬷笑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小马扎,“小姐午膳可用得好?”雀儿胳膊撑在膝上,托着自己的下巴,模样乖巧,“吃啦,姑爷瞧着也挺喜欢的,还添了一碗饭呢。” 钱嬷嬷点点头。当初说这门亲的时候,钱嬷嬷还担心夫人会委屈了小姐。元州城的人都知道季家大少爷是个俊美的,能心甘情愿娶小姐么。现在看来,新姑爷不但人长得好,这品性也不差。也是,夫人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她那么疼小姐,绝不忍心害小姐的。 “可要尽心伺候着,小姐要是能早点怀上孩子就更稳妥了。”后宅里,女人们安生立命的法宝就是多子多福。小姐要是生下个嫡长子,夫人那边才能更安心。 雀儿听到钱嬷嬷说到生孩子,就立马昨晚上小姐与姑爷为生孩子所做的努力,这脸颊微微红了一下,倒也不明显。钱嬷嬷停下纳鞋底的动作,看了一眼雀儿。她啊,一早就看上雀儿做自己媳妇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两个儿子,雀儿更中意哪一个。 “雀儿吃了饭了吗?”钱嬷嬷是知道的,像雀儿这样贴身伺候的,常会错过饭点。果然,雀儿呀了一声,竟是忘记自己还没吃饭呢。钱嬷嬷心疼地嗔了雀儿一眼,“厨上还热了点小菜,快去吃吧。”雀儿搂着钱嬷嬷的胳膊,好一通嘴甜撒娇,然后跑到后厨吃饭。钱嬷嬷晃了晃胳膊,真是个小丫头,好在办起事来丝毫不迷糊。 郝佳音昨晚是累极了,没精力计较床头多了个人。 睁着眼,偏过头去看睡在自己枕头边的男人,郝佳音看了看纱帐顶,努力往里边靠了靠,可这季泽厚要闹哪样啊?她才挪开一点,季泽厚就能自动追过来,非要贴着自己才能睡?郝佳音习惯住在山上,最是受不得这热了。季泽厚这么大个活人,挨着自己没一会儿就让郝佳音热出汗来。 不成,以后还是分床睡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季泽厚。难得身边睡了个人,而且温温软软的,贴着多舒坦啊。而且郝佳音身上有种很舒服的香味,不是胭脂水粉那种,让季泽厚就是睡着了也忍不住想贴上去。至于郝佳音睡不着?没关系,习惯就好。 所以,等雀儿听见里间的响动,进来伺候的时候,就看见素来自得其乐的小姐竟然越睡越累,那眼神仿佛……很哀怨?而姑爷则是相反,雀儿看姑爷那神清气爽的模样,总觉得小姐有古怪。 好吧,你家小姐就是没睡着,心情不爽罢了。幸亏季泽厚睡觉不打呼噜,要不然以郝佳音的脾气,恐怕真会一脚将人踹到床下去。 雀儿将盛好的燕窝端过来,两人用了些然后就又面面相觑了。 郝佳音是头一次成亲,对于婚后如何相处也有些不自然,而季泽厚还没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两个人找不到话题,也算正常。可郝佳音不明白的是,都这样了,季泽厚怎么不回他的书房去呢? 季泽厚也苦着脸,他现在就想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妻子,回书房去做什么?可妻子显然没半点新嫁娘的羞涩,一派落落大方,倒让季泽厚觉得自己不够坦荡。 “你在家都喜欢做什么?”好吧,既然有兴趣,那就他来问她。 郝佳音从七岁被萧如风收为弟子带上山后,每年年底的时候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有郝夫人在,郝佳音基本没空做自己喜欢的事。 “看书睡觉,陪爹娘说说话。”大约就是这样,如果觉得太简单了,那就再加上一个用膳吧,郝佳音如是想。 季泽厚哦了一下,“我在家同你差不多,也就是画画睡觉,陪我娘说说话。”郝佳音不屑,怎么能一样?你画的是风花雪月,睡觉的时候有三位娇媚的美人轮着和你滚床单,至于陪你娘说话,虽然两个娘的脾气完全不同,但勉强算差不多好了。 “娘子平日在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季泽厚不知道郝佳音心底所想,抱着睦邻友好的原则,打算将对话导向更有深度和意义的方向。 郝佳音眯了眯眼,娘子…… “经史子集多有涉猎,闲暇时便看些闲书,风土人情看着也挺有趣的。”季泽厚眼眸一亮。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三房姨娘,就秀才家的何氏识得几个字,这应该也是季泽厚为何会多宠何氏的原因之一。 这会儿听见新婚的妻子竟然看过不少书,季泽厚便有些雀跃。 “我书房里有本《徐氏游记》,娘子可看过?” 娘子??!!郝佳音觉得中午没睡饱的头疼得有些厉害,季泽厚见郝佳音皱眉,还以为她不知道这本书,正是得意极了,拉过郝佳音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书房,那本书写得有趣极了。” 有趣什么呀!徐氏游记写的不过是蜀地风貌,师傅师娘带着她去过,这徐氏不过见过点皮毛,也好意思写成书册,真正是笑死人了。可手腕被季泽厚抓着,郝佳音来不及解释,就被他带出房间,当着下人的面,郝佳音不能不给季泽厚面子。 正好,她也可以去看看季泽厚的书房里有什么。要知道,男人通常不愿意女人进入书房,虽然郝佳音觉得那完全没必要。季泽厚主动带着自己到他书房,倒是让郝佳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起码不是个自以为是的。 季夫人给予儿子的一切都是尽她所能最好的,书房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替儿子娶了个丑妻子。 郝佳音打量着季泽厚的书房,全套的红木物什,书案上湖笔徽墨宣纸无一不是上品,至于书架上孤本竟也有不少。不过最打眼的还是书房正中央那一幅美人海棠花畔酣睡图。 比起赏心悦目的画画,郝佳音更爱静静地看书。师傅曾教过她与师兄如何作画,可惜佳音总是静不下心来,这学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反倒是师兄,最爱画上山水。就连师傅也说了,师兄的山水风貌最是逼真灵动。 其实也不难怪自己为什么不爱画画。虽然佳音自己从不去想,但她也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美人,何必附庸风雅,与良辰美景较真?不过不会画,不表示佳音就不懂得欣赏。壁上挂着的这一幅,每一处落笔与着墨都是恰到好处,画上美人虽美,却比不过作画人心思巧妙,让她变得更加惊艳。 这幅海棠美人图上并没有任何题字与落款,不过佳音倒是听说季家大少爷是个擅作画的。 “这幅美人图是你画的?”比起季泽厚自然而然地唤她娘子,郝佳音还不怎么习惯叫他相公,这称呼上也就能省则省了。 季泽厚正到书架边翻找那本《徐氏游记》,听见郝佳音问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画,遂点点头,“那是去年百花节,冰凝姑娘托我画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不能小瞧了这秦楼楚馆间的厮杀。这个百花节,也算是元州城里的一大盛事了,从百位佳丽中选出最美的,看谁得的兰花最多,那人就能在上元节的花车上扮花神娘娘,替元州城祈福。 当时冰凝姑娘拿出这幅画作时,让所有人惊艳非常,也可以说是这幅画让她成了去年上元节的花神娘娘,从此身价倍增。当时所有人都猜冰凝姑娘的这幅画是哪位大家画的,不过冰凝姑娘始终没说出来,这事一时间传为美谈,元州城里没几个人不知道。 却原来,自己去年在上元节上见过的画,就这样挂在季泽厚的书房,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缘分?郝佳音笑了笑,并不追着问那冰凝是谁,总是他在外头的红粉知己一类,郝佳音懒得计较。 反倒是季泽厚,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当时就想着带娘子过来看那本《徐氏游记》,却忘记了书房里还挂着这么一幅画。季泽厚平时呆憨,但也知道让妻子看见丈夫书房挂着这样的画,心底肯定不痛快,于是季泽厚决定弥补一下。 “实在是这画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才放到这里,娘子莫要多想……” 郝佳音早就将注意力转到别处,听见季泽厚的话,也就随意地点了点头,保证不多想,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多想也想不到哪儿去。季泽厚拿着《徐氏游记》,走到正盯着那盆兰花看的郝佳音身边,“给,就是这本,你喜欢就拿去看。” 就像是小时候做错了事,拼命拿自己的宝贝去求对方原谅一般,郝佳音对着季泽厚有些躲闪却又格外清澈的眸光,接过《徐氏游记》,然后就多说了一句,“我那儿有一本逍遥客的《蜀山行》,要看吗?” 季泽厚的眼眸一下子闪得亮人,压根忘了不好意思的事,拉住郝佳音的袖子不停摇晃,“在哪里?快借我看看!” 夫妻两个,就这样各自占据书房一边,看着手上的书。这本《徐氏游记》虽只是皮毛,但文辞倒也活泼,郝佳音只当消遣去看,也读得下去。倒是季泽厚如获至宝,捧着《蜀山行》不错眼地盯着看。 这《蜀山行》同一般游记不同,里头配了几页蜀地图,甚是逼真。这本游记,只刊印了一百本,只就被行家抢去收藏了,郝佳音想,整个元州城恐怕就她手上这一本,也难怪季泽厚这般如饥似渴。 季泽厚仔细看着上头的一页图,然后指着右下角那处落款,问郝佳音,“也不知道这墨白何人,画这山水实在逼真巧妙,若有幸,定要结识这位能人才好。” 这话,似乎是同郝佳音说的,可季泽厚没等佳音回答就又认真看起书来,也就没有发现,当季泽厚念出墨白二字时,面色一僵的样子。 郑昶之,字墨白,萧如风的大弟子,也就是郝佳音的师兄。这墨白二字,还是当初师兄习画时,她在一边随口念叨的,没想到成年后,师兄替自己取的表字就是墨白。 第一卷 婆婆立威 人活在世上,定然会有一件两件他不愿意再提起的事,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想见到的人。郝佳音也一样。 师傅萧如风领她进门,告诉她,女儿家除了陷在宅门后院那起子鸡毛蒜皮的事外,一样可以过得很精彩。郝佳音起初半信半疑,直到跟着师傅师母一起,踏那千山万水,领略过人世百态后,她对容貌上的那一点卑怯与计较也就真的淡了。 每个人,能够活下来都是老天的恩赐,即便你在受苦受难,那也是一种收获。何况,她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幸福,因为她的身边,永远都有疼她爱她的双亲,还能遇上师父师母,还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只是,容貌上的豁达一样让她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比方说对师兄郑昶之。郑昶之比郝佳音大三岁,比她早一年上山,师傅教他文治武功,而佳音只对文有兴趣,学武的时候总是去找师母,从不肯学。 师母也说,女儿家练得五大三粗不好看。师傅最是拿师母没法子,只好作罢。佳音看着师兄吃苦练武,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不过等师兄学有所成,能够白衣飘飘立在树上,甚至飞檐走壁的时候,郝佳音又酸了。 师兄郑昶之知道她这点小心思,便带着她,将整片后山飞过来。那时,师兄才刚学会,根本没那个力气带她飞这么久,所以一半的时候,师兄脚下一个趔趄,然后两个人就一块儿跌了下去。 好在后山有着成片的树。师兄护着她压折了不少枝桠,然后垫在她身下,叫她毫发无伤。师兄自己却是压伤了胳膊,郝佳音那时急坏了,为什么偏偏就是右手呢?师兄要练剑,要画画,用的都是右手,若是有点什么事,她会自责死的。 哪知道师兄用没事的左手,搂着烦躁不安的她,将她整个人压回到自己胸前,“别怕,右手不行了,师兄还有左手。”就因为这一句话,郝佳音才冷静下来,师兄是无所不能的。后来,后来的后来,她对师兄动心,那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只可惜,他们没有在一起。 郝佳音收回思绪,看着对《蜀山行》完全着迷的季泽厚,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这时候她什么也看不进去,不如……回去补眠。正好中午没睡过,晚上又要妖精打架,这会儿抓紧时间补补。 季泽厚根本是看得太着迷而忘了时辰,等郝佳音一觉睡醒,吩咐雀儿准备好晚膳,左等右等还不见季泽厚过来时,郝佳音只能派雀儿去叫他。 结果人是来了,只不过手上还抓着那本《蜀山行》,神情眷恋不舍。 “娘子,这本书实在太好看了,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两天,我可以手抄一份。”季泽厚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郝佳音,仿佛她不答应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又是一声娘子,他倒是适应极快。郝佳音无所谓地点头,“你既然喜欢,那书便送你了。”那本书,曾经是她最珍惜的一本,只可惜物是人非,留在身边她也不会再看,还不如送给这呆子,省得他一直用这样湿淋淋的眼神盯着自己,也算是回报了他今天给自己体面。 换做别的人,多半要客气一下,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之类,季泽厚却不是这样的。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好,然后对郝佳音格外感谢,根本不来那套虚伪的话。当初知道这本书后,季泽厚还专门跑去买了,只可惜去得还是不够早。为此,他扼腕了许久。 没想到,现在还有机会拿到这本书,季泽厚根本连客套都做不到,只恨不得晚上都能抱着书一块儿睡。 雀儿和梧桐在边上伺候着,晚膳依然是郝家带来的厨子准备的,季泽厚用了不少。等漱过口,季泽厚拿着书表示还要去书房坐一坐。郝佳音自然应允,她一会儿还要喝汤药,正好避开季泽厚。 这汤药,是下山时,佳音央师母替自己开的方子。 其实在知道自己要嫁给季泽厚时,佳音就有了这样的打算,若能得一个贴心顺眼的相公,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可以,最坏的打算就是带一个孩子走。以郝家的财势,养大一个孩子根本不成问题。 当雀儿小心翼翼地端上汤药时,佳音皱了皱眉,她其实最怕苦了,偏偏这汤药里加了苦艾草,那气味佳音闻了就难受。雀儿端着一碟乌梅在边上,等小姐喝完后立马递上乌梅,她这才好受点。 这腌渍乌梅是钱嬷嬷的拿手零嘴,每年钱嬷嬷都会做好了让她带上山去解馋。看到乌梅,郝佳音便想起上次钱嬷嬷托自己的事,再看一眼乖巧讨喜的雀儿,郝佳音撑着下巴盯着雀儿目不转睛地看。雀儿收拾好了之后,发现小姐一直盯着自己,连忙凑过来,弯着眉眼,“小姐可是又想吃什么了,雀儿去给你端来。还是说小姐又困了,想睡觉了?” 好吧,在雀儿眼底,她家小姐除了吃就是睡,恐怕就没别的追求了。 “雀儿,你说,大钱和小钱,哪个更好?”大钱是钱嬷嬷的大儿子,大名叫钱勇,小钱是小儿子,叫钱浩,平时郝家人都是直接喊大钱、小钱的。这两个人,也算是郝佳音从小的玩伴。 郝家跟佳音一般年纪的,就这对兄弟。钱嬷嬷又是郝夫人的心腹,大钱沉默细心,小钱机灵风趣,陪着佳音倒也不算太寂寞。后来佳音被萧如风带上山,佳音也不曾同这两兄弟生疏,何况现在他们陪自己到了季家,佳音更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的。就看雀儿自己喜欢哪一个了,其实不管是大钱还是小钱,雀儿都能过得很幸福。 雀儿哪里不懂钱嬷嬷看自己的眼神,现在见小姐也开口了,雀儿乖巧地拉着佳音的胳膊,赖在她身侧,“选了哪一个,另一个都不好过的。” 其实雀儿心底早就有答案了,拖着不表示,就是担心自己的选择会让两兄弟产生隔阂。郝佳音认真看了看自己的陪嫁丫鬟,倒是第一次发现,雀儿原来这样体贴,“有机会嫁给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种幸福,所以雀儿不用担心其他的。” 雀儿第一见小姐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自己,心底暖暖的,肉呼呼的脸颊贴着小姐的手背,蹭了蹭。郝佳音笑了笑,由着雀儿跟自己撒娇,心思却有点飘忽。能够嫁给自己所爱的人,确实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只可惜她没有那个机会了。 如果不是郝佳音让人去催季泽厚,这人恐怕整晚都要泡在书房里不出来了。郝佳音只是不愿浪费了那碗汤药,她忍着那么苦的味道喝了药,可不能浪费了机会。 季泽厚回到新房,里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郝佳音懒得动手,由着梧桐伺候去伺候他。等套着月牙白儒衫的季泽厚洗得白净水嫩地进房后,梧桐与雀儿都非常有眼色地带上房门,离得远远的。 雀儿撑着小脑袋,总算有空静下心来想大钱和小钱的事。夫人交代过她,说小姐性子懒,却是个心善的。刚认识小姐的时候,或许真会觉得小姐清高孤冷,可相处下来,雀儿却觉得小姐这样的性子,其实挺好的,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然后自得其乐地过自己的生活。 新姑爷人不差,起码不像那些人一样,见着小姐不美就使劲嘲讽。雀儿在边上看着,少爷除了掀盖头前不怎么痛快,起码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露出什么厌恶的样子。就冲着这点,雀儿希望姑爷能发现小姐的好,两个人从此白头到老。 梧桐在边上,折了根树枝捏在手上玩。发现雀儿不像早上一般,甜滋滋地喊自己梧桐哥哥,让梧桐有点落寞。于是自发地凑过去,“雀儿妹妹这是在想什么心事呢?” 雀儿瞥了一眼梧桐,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并不打算告诉他大钱与小钱兄弟的事。梧桐倒是对少爷新娶的少奶奶觉得好奇,有点八卦地凑到雀儿身边,“我听人说你家小姐长得很吓人,没想到……” 梧桐发现雀儿板起脸来,立马掐住话尾,讨好地笑了笑,差点忘了雀儿是少奶奶的陪嫁丫鬟了。 “我家小姐性子最好,那些人诋毁我家小姐,是那些人心眼恶毒!”雀儿坚定立场,梧桐立马点头,作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看主子脸色。一天下来,少奶奶一直和颜悦色的,让梧桐觉得她的脾气确实不错。甚至于自己早上盯着她脸上的胎记发呆都没有责怪,也难怪雀儿这样维护了。 不过就算脾气好也没用,等明个儿和三位姨娘站一块儿,眼没瞎的都知道偏向哪边了。当然,这话梧桐可不敢再当着雀儿的面说。雀儿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回来,也懒得再理梧桐,便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梧桐挠了挠后脑勺,知道自己说错话,也不好叫住雀儿,只好也走开。 至于房间里的一对新人,最纠结的还是季泽厚。 洞房花烛夜,美酒祸人,加上灯火摇曳,让昨晚的夜生活活色生香,今个儿可不行。请了他过来安寝,这里头自然有那和谐的意思。季泽厚虽然不是雏儿了,可对着郝佳音,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季泽厚心底却很是纠结,不知道怎么开端与发展。 郝佳音换了身贴身的玫瑰色睡袍,斜襟露出一抹软玉温香,勾勾缠缠就像她腰间那细带,稍稍一扯就能让整件睡袍一同落下。她可是连肚兜都没穿,这意思表得如此之明显了,这傻子愣在那儿,是后悔了? 且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后悔了,郝佳音可是想要个孩子,于是挑高眉眼,声音柔柔地,又带了三分娇斥味道,“呆子,昨晚上可是不够,还愣着做什么?” 男人,你给跟绳子,他都能往上爬,何况郝佳音这算是给搭了梯子,季泽厚若再不上道,那就真是太失败了。扭扭捏捏地坐到床榻边,季泽厚解下纱帐,帐内朦朦胧胧,气氛倒也不赖。 “那我今晚上……努力点,你脸上那胎记,是不是就能去掉了?” 郝佳音被解开了睡袍,这气息也有两份不稳,娇红了双颊,同那脸颊上的胎记相互辉映,眼底却并没有多少欢喜的样子,只说了一句,大约是吧。两个人的唇舌便交缠到一处,又是同昨晚一样痴缠的声音,一室春光正浓。 季泽厚叹息,娘子的身段纤柔雅致,简直叫人爱不释手,如果能去掉那胎记,虽是样貌普通,但其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倒也。身心舒爽的季泽厚搂着娇柔的胴体,只希望明日起来,娘子脸上那胎记能不见了最好。 气息微定的郝佳音偏过头,看了一眼季泽厚,这种事,她依然不觉得有多少快活。只是,你就这么担心我脸上这胎记去不掉,碍着你的眼?扶着自己的腰,郝佳音淡淡地勾了勾唇,看来,这门亲事,下场不会太好。 一夜胡搅蛮缠,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郝佳音难得地早醒了。 早醒不表示郝佳音就愿意早起。从前在山上的时候,除了师傅试图让她练武那阵子,她逼不得已跟着师兄早起外,其余时候她多半能睡到自然醒。这也多亏了师母宠她,常对师傅说,女儿家娇娇懒懒福气最好。 偏过头去看搂着自己睡得正香的季泽厚,郝佳音轻叹。床榻上,她无从拿他与别人比较,但也知道,他是温柔的。只是这份温柔,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而郝佳音从来不稀罕宝物,她求的是一份独一无二。身边的这个男人,容貌好看,性子敦厚,生来就是个好福气的,可惜不适合自己。 郝佳音伸手,轻轻碰了碰季泽厚睡着时嘟起的唇角,想起昨晚上两人间的胡闹。郝佳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不过当他想要吻上自己脸颊上那处胎记时,自己躲开了。因为她想起了,季泽厚的不嫌弃只是因为他想要“帮”自己去掉这胎记罢了。 这胎记,从前她也失落过,但现在,她丝毫不在意。而季泽厚也不过是个俗人,贪恋美色,而她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美人。想到今天就要见到季泽厚那三位娇媚的妾氏,郝佳音轻轻推了推季泽厚的肩,“好起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婆婆请安。” 从竹园到梅园,郝佳音走过一次便记住了,只是还是喜欢郝府铺着卵石的小径。想着明日就能回门了,郝佳音心情变得格外好。 只是季泽厚,不停地偏过头去看打扮清雅简单的郝佳音,忧郁着,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要不然为什么娘子脸上那胎记还没消去呢?而郝佳音为了孩子,是绝对不会自己拆穿这个谎言的,季泽厚既然相信,那就一直相信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到梅园时,季夫人已经打扮好了,拉着一张脸,郁郁地瞪着郝佳音。方嬷嬷在边上小心伺候着,见到少爷与少奶奶过来,连忙端了茶到季夫人手上。季夫人挡开杯盏,冲郝佳音冷哼,“怎么,郝府小姐可是金贵得很,这都什么时辰了,才记得还有我这婆婆?” 季泽厚奇怪,这时辰不早不晚,往常他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过来给娘请安的,现在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对娘子生气?呆萌的季泽厚才说了一句,“娘,现在不晚啊……”季夫人就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她这是在立威呢,儿子上来捣什么乱?不过郝佳音同雀儿却是明白了,这季夫人存心找茬呢。 季夫人就等着郝佳音来点脾气,她才好一点点发难,然后夺过郝府的嫁妆。偏偏郝佳音脾气好得不可思议,眉眼软软的,立马站到前头认错,“婆婆,媳妇知错了,明日定然会改。”看谁熬得过谁。 一拳打空,季夫人除了多翻几个白眼,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愿露出穷凶极恶的样子,只能哼哼着,“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到时候可别大手大脚,管不住家可不成。”听着像是季夫人打算将掌家之权交给郝佳音,其实暗示她交出嫁妆罢了。 郝佳音懵懂,做出一番感恩戴德的模样,“谢婆婆教诲,只是管家之事,媳妇还小,烦请婆婆多操劳,等媳妇多学一些,再接手也不迟。”季夫人胸口闷得不行,索性赶郝佳音回去,自己留下儿子一同吃饭。 方嬷嬷看着少奶奶领着人从容而退,眼角有一抹欣慰,看来郝府养大的女儿确实不错。 季夫人等郝佳音出去后,当着儿子的面就落了碗筷,拉着儿子的手,眼角泛红,“娘真是委屈我儿了,竟给你娶了个这样的媳妇!” 季泽厚比郝佳音更加懵懂,当然,他这是天然呆,“娘子昨个儿还送了《蜀山行》给儿子,儿子不委屈。”额,如果叫外头那群莺莺燕燕知道,季公子只需要一本《蜀山行》就能收服,恐怕个个都要捶胸顿足地哭了。 季夫人好一些,也算是知道一点儿子憨厚的脾气,从来只有他被人欺负,他绝不会欺负人。 “瞧瞧这媳妇,都说要孝顺婆婆,我让她走她还真就走了,有这样做媳妇的么?”季夫人绝不允许儿子同情这丑媳妇,除了那些假装,这个郝佳音没半点可取之处。季泽厚不解,娘说让她走,娘子听话了,怎么就错了呢? 季夫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儿子,又怕饿着儿子,只能先吃饭。季泽厚吃了饭,想着《蜀山行》,也就不多留,回竹园继续用功。留下季夫人暗自生气,等明日三朝回门后,她还就不信拿不下一个丑妇! 第一卷 妾何氏 被赶出梅园,连伺候都不需要她伺候的郝佳音悠闲地走着,丝毫不在意季夫人的挑衅,反倒是边上的雀儿嘟着嘴,俏脸写满了不痛快。这个季夫人真是太过分了,无故挑刺,哪里是个大家夫人,比那市井泼妇还不如。 郝佳音倒是想得通,反正婆媳自古来就没几对合的,何况季夫人这样性子的,自己怎么做也不可能合她心意,倒不如水来土掩。她现在,对季泽厚的那三房妾氏好奇得很。事实上,郝佳音也不准备做个恶妇,这三房妾氏如何争宠她都无所谓,前提是不能将坏主意动到自己身上,否则别怪她不留情面。 郝老爷霸气,人家用吐沫星子淹死你,他能用金叶子砸死你。身为郝老爷的掌上明珠,郝佳音没点土财主的霸气,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当何氏带着珍珠玉钗,娉婷窈窕地站到郝佳音面前时,郝佳音心底忍不住点头。这样心思大的妾氏,果然费事。 二房水氏、三房梅氏都戴了昨日雀儿送去的几样首饰,钗光辉映,衬得两人面色愈发娇艳。虽底气不足,但姿容确实好看。郝佳音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落到一身银白色裙袂的何氏身上。 昨日雀儿准备了三份礼,清一色的金器,两支发簪、一对镯子。数上没差别,只不过分量与样式上还是有所不同的。给二房水氏的发簪与镯子上镶了翠玉,梅氏的带了珍珠,而何氏就是纯粹的金簪金镯了。 雀儿这么送是郝佳音点头的。从前打听来看,何氏最受宠,心气定然高,就看是不是安分的了,若是非要跟佳音这个正房别出个胜负来,那这日子肯定精彩。而郝佳音并不喜欢太精彩的生活,不过心底得先有个谱。所以在看见何氏的第一眼,佳音和雀儿都知道,这人肯定会惹麻烦。 水氏进门最早。季夫人养在身边,也当半个小姐来对待,气质温婉,只不过郝佳音觉得有些怯懦。要不然以她是季泽厚第一个女人的身份,不至于落了宠。听雀儿说,季泽厚经常几个月都不去水氏房里,可见一斑。 郝佳音没必要为难一个眉眼清苦的女子,至于梅氏,性子太过爽辣,不懂得男人的心思,被何氏比下去也是自然。郝佳音看着梅氏对自己一番恭维的热切模样,笑而不语,纵然对方眼底的鄙弃那样明显。 这世上,总有很多人,自以为是,将身边的人当傻子看。郝佳音放下杯盏,好整以暇地等何氏出招。 何氏作为竹园目前最受宠的女人,说话时腰杆还是挺得很值的。 “少奶奶日安。”规矩做得不错,就是那腰肢软得跟柳条一样,换个男人在边上,恐怕早就搂上去了。郝佳音受教地点点头,女人啊,到底还是娇软点好。虽然不是所有男人都吃这一套,但多半也是很难拒绝的。 郝佳音一点也不为难何氏,请三位姨娘坐下,然后开始客套地应酬起来。郝佳音该知道的,郝夫人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她现在也看过人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也非常有谱了。但是对面三位姨娘不同,各自揣着心思,不错眼地盯着郝佳音。 水氏是最害怕的一个。她说是季少爷的二姨娘,可卖身契还在,算起来还是下人。少爷是个好人,可水氏知道自己空长了好样貌,但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能得一点少爷的怜惜。四姨娘进门后,水氏便彻底失宠了,有时候看着梅姨娘与何氏斗来斗去,水氏也觉得无趣。 她这辈子只能在季家后院里老死,虽然枯燥,可却是最好的了。现在少奶奶进了门,若是看她不顺眼,将她发作卖了去也是可以的。水氏言行更加拘谨,只害怕错了一步就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郝佳音见水氏实在怯懦,也就不再同她说话,只专心问梅氏。 “你先进门,伺候起少爷来也是最尽心的,这往后还得梅姨娘多为少爷考虑啊。”郝佳音不知道,她这话一出,立马就让何氏那小心眼给堵上了。什么叫伺候少爷最尽心?明明少爷最宠的是她,关这梅氏什么事? 何氏抿了抿唇角,声线依然娇柔,“少奶奶就是不吩咐,我们也会尽心的。少爷平日里最是温柔体贴,咱们自然得用心伺候着。”说着,何氏还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珍珠,脸颊微微酡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那神态欲语还休,情意无限。 梅氏脾气本来就不好,郝佳音端着好姿态同她客套,正叫梅氏有三分得意,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时,这何氏娇滴滴地跳出来显摆什么?梅氏的父亲是季府的一位大管事,小时候梅氏就见过少爷,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嫁给少爷。 本来,得偿所愿后梅氏也就知足了,偏偏等这何氏进门后,硬生生霸着少爷,今天头疼明天受寒,这一年里头她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梅氏知道,她爹不过季府的管事,自己再想也不可能当少奶奶。可何氏偏生占着这矫情的姿态,立志要从四姨娘坐上少奶奶的位置,就找她不待见了。 你不认命,偏要去争注定不会是你的东西,这种人通常得罪人。梅氏知道少爷不是个重欲的,他宅心仁厚,何氏这样锱铢必较的小心眼,根本配不上少爷。当然,不是说因为这样,梅氏就会站在郝佳音这边。在梅氏看来,郝佳音这样的容貌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郝佳音叹然,“是得用心伺候着呢。”睁大双眼,偏就错过何氏故意显摆的那珍珠发饰。是季泽厚那厮送的?郝佳音想了想,她非但没收什么定情信物,反倒是大方地送了本《蜀山行》,如此亏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用不着拿出来被人踩到脚底下。 若是平时,梅氏肯定如点燃的炮仗一样,跳出来同何氏对掐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当着少奶奶的面,除了皱皱眉,竟是无动于衷。梅氏这边不吭声也就算了,何氏没想到郝佳音会像个没事人一般,竟是瞎眼了,没瞧见她摸了这么久的珍珠么? 何氏从少爷一定亲,就恨起好命的郝佳音了。元州城的人,谁不知道郝府?钱多的足够买下十个元州城,虽是商贾,但却连那些权贵都要攀结一番,郝佳音投生在这样的人家,不是命好是什么?她哪里都比这郝佳音强,偏就输在一个身世上。何氏怎么甘心? 现在见到了传说中丑无盐的郝佳音,何氏就更加不甘心了。她的确不怎么好看,尤其脸上还有拳头大的一块胎记,竟真做了季府的少奶奶,这让何氏很不甘心。凭什么一个丑女人可以得天独厚,而她却处处矮她一截? “少奶奶放心,珍儿一定会用心伺候好少爷,不让少奶奶操心。”既然郝佳音不提那珍珠,何氏索性放下手,只拿话来堵郝佳音。其实何氏一点也不笨,论根基郝佳音才进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要今天郝佳音有一点发难,她就落下风了。何氏现在就想逼郝佳音子论阵脚,她才好借题发挥。 可惜,郝佳音如果能如她愿,就不是她郝佳音了。 “照顾好相公,这本是为人妻的本分,我也不敢推脱。四姨娘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我瞧着这脸色似乎不大好。雀儿,去库里取支百年人参过来给四姨娘。”郝佳音说这话的时候,季泽厚正好过来,只觉得新娶的妻子大方得体,果然有当家的风范。 可怜何氏,泫然欲泣地瞅着季泽厚,偏季泽厚完全被郝佳音那一本《蜀山行》给收买了,挥手让三个妾氏先下去,自己拉过郝佳音的手又往书房里钻。郝佳音头疼,她这正跟他小老婆们打太极呢,这人什么时候蹿出来的,尽搅局啊! 季泽厚这人,憨是憨,但不傻。察觉到郝佳音的抗拒后,他慢慢松开了佳音的手,声音竟然有点孩童做错事后的怯怯然,“你怎么了?” 佳音平日里自由惯了,从没有人强她做任何事,郝府是这样,在山上时也一样。现在到了季家,佳音却发现自己处处伏低做小却越发拘束,这会儿还被生生打扰了家斗的兴致,能高兴才怪。 “刚才三位姨娘正同我说话,你这样拉我出来,不妥当。”郝佳音面无表情地说话,却让季泽厚松了口气。 “我当是什么,她们本来就没什么事,你用不着管她们。”季泽厚同元州城里的男人们一样,妻是可敬可爱,妾却只是打发闲暇的玩物。不管有没有郝佳音,是不是她郝佳音,季泽厚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不管水氏还是何氏,有些情分,但肯不可能宠妾灭妻。 郝佳音原本还以为季泽厚会为了自己的爱妾而让自己难堪,却没想到他不但憨而且异常传统,这样的男人,若是调教得当,做个相敬如宾的相公倒也马虎过得去。 只是可怜何氏等人,还在心心念念着季泽厚。季泽厚虽然有三位侍妾,但对男女之事并不是很热衷,就算是何氏,每次过去季泽厚也是看看书,坐一坐,有美人红袖添香罢了。这会儿见到季泽厚了,正想婀娜一下,让少奶奶也没个脸面时,季泽厚竟是看都不看她们,就让她们回来了。这让精心打扮的何氏尤其不甘心。 何氏自负美貌,随了读书人的心气高,这样的人一旦不认命了,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少麻烦。郝佳音这一点确实没有料错。 当日,郝佳音说不通季泽厚,最后还是被他潮湿的眼神给忽悠去了书房,陪着他品论《蜀山行》上写的人事。郝佳音不怎么说,只微微笑着看季泽厚高谈阔论。这人,确实少出门,比起师傅和师兄来说,所说的太过天真浪漫,但郝佳音并不觉得讨厌。寄情山水之人,心底都有团火,不坏。 至于午膳,郝佳音原本是要留那三位妾氏一同用的,可人已经被季泽厚赶回后院去,自然又是两人同桌吃饭。季泽厚收不住心底的欢喜,等雀儿和梧桐下午后,季泽厚竟然搬了凳子,挨着郝佳音坐下,絮絮叨叨,依然是那些事。 郝佳音倒是秉持食不言的规矩,先放下碗筷,见季泽厚这般孩童心性,忍不住莞尔一笑,“雀儿应该让人整理好我的嫁妆了,里头有些书,你必定喜欢,不如用好膳,一起去看?”添一句情深意切的夫君,这句话便真是得人心了。可惜郝佳音依然没有新妇的自觉,总觉得嫁给季泽厚,是件很飘渺的事。 他甚至可以忘记娶妻前自己的不甘愿,也可以不记得成亲那晚,他那群好友对她的冷嘲热讽,就这样企图与她琴瑟和鸣或是水乳交融。季泽厚可以,而她却不能。她这颗心,最受不得疼,所以,绝不会轻易交付。 进门第二日,郝佳音就看着季泽厚如个寻宝的孩子,蹲在箱笼前面翻找。佳音陪嫁里多是郝夫人和郝老爷准备的,只除了这几只箱子。里间除了师傅与师母的心意外,佳音索性让人将自己爱看的那些书都装进去,一同带了过来。 那些书,佳音多半已看过,却没想到便宜了季泽厚。看他那闪闪发亮的眸子,郝佳音怀疑季夫人克扣他月银,才让他连喜欢的书也买不起。好吧,有些书是你拿着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她也多亏了有郝老爷与师傅的疼爱,站着说话不腰疼。 郝佳音懒得看书,但还是决定留在书房里陪季泽厚。在孩子没怀上以前,她是不准备让的。季泽厚书房里倒是有不少画作,除了冰凝姑娘的海棠春睡,郝佳音还找到不少别的画作。里头的女子,或嗔或痴都别有一番风情。那些女子不一定都是最好看的,但落到画作上,无疑都是美的。 当初,师兄同佳音说过,景自在,不同皆因那赏景的心。这景与人都一样,郝佳音没有发现哪一幅上美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都美极了,说明季泽厚这人,纯是赏美,而非恋慕佳人。还真是个有趣的公子哥,也难怪留恋秦楼楚馆,但那名声却比别的公子哥好太多,就连娘亲派人去查,都没有推拒了这门亲事。 要知道,就算祖辈有约,但郝夫人越是不点头,这门亲事还真成不了。 到了晚间,两人各自用膳,看了会儿书后,梧桐便伺候季泽厚沐浴更衣。郝佳音也养精蓄锐,打算晚上再战一回,偏这时候有人来敲门。 翡翠在外头娇软地唤公子,“少爷,何姨娘这会儿吃不下饭,头疼得厉害!” 郝佳音松垮垮地系着睡袍带子,只轻轻一撩就能解开,再看边上换上儒衫后颀长俊朗的季泽厚,郝佳音可不准备让。虽然夫妻那事不甚欢愉,起码昨晚比洞房那天要有点滋味了,她正琢磨着今晚能痛快了,会放人才怪! 轻轻柔柔地走到季泽厚身边,郝佳音勾着季泽厚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何姨娘这是偏头疼吧?正好,我那儿有药,让雀儿熬好了送过去,叫何姨娘早些歇息。” 季泽厚目光落到郝佳音半露的雪白胸脯上,目光有几分热切,遂点头,“如此甚好。”郝佳音笑了笑,拉着季泽厚上榻。何氏在院里,粉白俏脸,正是楚楚可怜的模样等了许久,只见翡翠端着一碗药回来时,脸色变得铁青,忽的一挥手就砸了药碗。 梅氏打探得一清二楚,翘着兰蔻指尖笑得很是得意。新婚第二日,何氏就不安分了,真拿郝千金当那水氏一样好欺负么? 第一卷 回门 郝佳音赤裸着身子,大汗淋漓地裹着被褥不肯动弹。腿间酥麻,那里一片湿滑腻渍,郝佳音身子瘫软成水,头一回觉得自己真不经事。 从前跟着师傅师母出外游学,自诩不输男子,现在看来,床第间是真的比不过男子的。都说水到渠成,当初钻研那春宫册时,佳音只惴惴不安上头写的,女子初经人事会痛,却忘记去看这往后会有一番销魂滋味在里头。 这一点,着实让郝佳音始料未及。 季泽厚身为男子,以郝佳音判断,洞房那夜他就畅快了,只可怜自己,觉得比那酱缸里的咸菜都委屈。经过昨日的适应,今天总算自如了些。郝佳音在哪儿都不愿认输,季泽厚刚解开她的衣带,佳音便把手探进他衣襟里,上下抚触,不同于女体的娇软,男子的胸膛总是灼热硬实的。 佳音玩得起劲,却苦得季泽厚憋红了眼。房事上他素来规矩,遇上这样热切胆大的妻子,他还真不知道是苦还是笑。不过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事顺其自然最好,克制得越久下场越是壮烈。偏偏这佳音试图反攻,一来二去两个人都跟抛上岸边的鱼,呼哧呼哧喘着气,将这大红的喜帐与棉被都绞成热浪,一波一波直将人撞到岸边。 自然是一夜的酣畅淋漓。 季泽厚未醒,唇角带着知足的笑,仍旧好梦。郝佳音忖度,这人品性的确不错,换做别的男子,在应付着娶了个丑婆娘后,这往后肯定是横眉冷对,甚至使着法子要休妻再娶,偏偏这季泽厚不是。 今日里回门,郝佳音也懒得再想季泽厚,她从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只不过昨日里婆婆嫌她懒,今日里势必要勤快一下才行。郝佳音想着能给婆婆添堵,这身子也不乏了,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睡意迷蒙的季泽厚,“婆婆说,要咱们早点过去请安。” 出了竹园,季泽厚仍不停打哈欠,瞅了瞅天边那乌青颜色,实在想不通娘子为什么这么早就起了。雀儿倒是精气神不错,反倒是梧桐,跟在少爷与少奶奶身边耷拉着眼皮子,一样不明白,去梅园请安从来都没有这样早,少奶奶这也太勤快了吧? 不过季泽厚想着妻子如此在意母亲的话,正说明她尊敬母亲,是个孝顺的媳妇,而媳妇对婆婆的上心,也说明了妻子对自己的在乎。季泽厚心底暖暖的,看郝佳音时眸光更是柔柔的,甚至忘记追着问佳音为何今天那胎记还没消掉,明明昨晚上他已经非常努力了。 到梅园的时候,天还黑着,根本没凉透,梅园只有两三个值夜的下人还没去睡,见到大少爷和少奶奶过来请安的时候,下人们显然有些呆愣。 郝佳音听到下人说婆婆还未起身,便很是忧心忡忡地对季泽厚说,“婆婆可是身体不好,咱们先伺候婆婆起身,然后请大夫来看看吧。”季泽厚傻乎乎地就被忽悠过去,当然,他可能还没睡醒。 至于郝佳音,则让下人打了帘子,站到季夫人床头,很是规矩地将睡得正香的婆婆叫醒,“媳妇来给您请安,正好伺候婆婆起身呢。”季夫人脸色难看,才想发作,郝佳音接下来一句话正好堵了回来,“婆婆昨日嫌媳妇起得晚,媳妇自知懒惰,决定从今日起都过来伺候婆婆起床更衣,这个时辰可还晚了?要不然佳音明日再提早半个时辰,婆婆觉得呢?”轻轻柔柔的声音,熨帖听着的人甚至舒坦,只除了季夫人外。 她不傻,一下子就知道媳妇这是给自己回礼了。她昨日才挑剔新妇晚起不懂规矩,今天她就立了规矩,偏偏这个规矩她担不起!季夫人这些年吃懒过日子,哪里起得这样早过!看着外头蒙蒙亮的天,季夫人只觉得没睡饱的脑袋是真的开始疼了。竟然还要再提早半个时辰,季夫人觉得,她要是点头了,这往后,没好日子过的就是自己了。 “你与泽厚还是新婚燕尔,不用这样早起来。”僵着脖子,季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出新婚燕尔四个字,只想着忍,忍过她今日回门,且看她如何叫这臭婆娘拜服! 方嬷嬷在边上倒是眼角悄悄含笑,递过湿帕子给郝佳音,冲她微微挑了挑眉,也算是某种讯息了。 季夫人天还没亮就被媳妇气得半饱,所以等早膳端上来时,是真心没胃口吃饭。季泽厚也一样,这两天中午跟晚上吃的都是郝府厨子清爽的菜素,对着一大早满桌子的油腻,母子俩都没动两筷子。 从不委屈自己的季夫人放下筷子,问起关于新妇回门的事。这个时候才问,身为婆婆的季夫人显然是故意的。郝佳音眼观鼻,根本不计较婆婆是不是存心不给她脸面。从她嫁进季府那天起,她就没想过谁能给自己脸面。脸面这东西,要靠自己挣,再说了郝老爷郝夫人不差季府这么点礼数。 只是谁都没想到季泽厚竟然照顾全了。 “娘放心,我让梧桐开了中间那个库房,不会丢了季府礼数的。” 哦咦?这呆公子什么时候吩咐的梧桐,她这两天同他也算是朝夕相对了,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看季夫人那僵硬的脸色,这中间库房里的东西想来是不差的。 管家早就套好马车,后头跟着整整六辆车的回门礼。郝佳音由着季泽厚扶自己上到马车里,到底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为人夫君,不过还有点良心,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对象是自己这样的丑妇,他这样也算礼数周全,难得了。 郝老爷心急如焚啊。 郝夫人这两天也清减了不少,两口子本来光泽饱满的面庞都有些暗沉。从佳音出嫁那天起,两口子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就担心女儿嫁人之后过得不好。 自己女儿是个什么脾气,郝氏夫妇最是明白。好强啊,这女婿万一有个小情绪,女儿恐怕就难受了。这种想象让最是疼爱佳音的郝家夫妻俩吃不下睡不着,这才两天功夫,都憔悴了不少。 府里下人也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小姐回门,为啥?没看见老爷对着谁都挑三拣四,小姐要是再不回来,他们恐怕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所以,小姐回门这一天,大伙儿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准备了。 大半个元州城的人都吃了郝府的流水席,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让郝老爷听了一箩筐的好话。知府王大人与郝老爷素来交好,也算看着佳音长大,若非郝府与季家约有亲事,王大人一定替自己求下这门亲事了。 见到郝老爷这般焦急,王大人倒是笑个不停,“佳音那丫头聪慧极了,若连嫁个人都摆不平那边,也枉你这样疼她了。”郝夫人在边上,虽知道佳音不傻,何况自己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可毕竟是亲生的闺女,不亲眼见到总不放心。 跑腿儿的这次直接蹲在季府门口不远等着,只等对方一有动静立马回去禀告。这会儿揣着小荷包守在四米桥边,瞧着季府马车过来了,跑腿儿的笑得格外欢畅。 季泽厚这是第三回登门了。 第一次随媒人下聘,第二回是领媳妇回家,跟着就是这一次了,陪媳妇回门。季泽厚先前纳了三位妾氏,她们没那资格要他陪着回门,这份体面只能留给妻子,是以一切对季泽厚来说,实在新鲜。 下人们暗地里打量小姐的好气色,想着老爷总算不会发难他们了。至于站在郝佳音一边面如冠玉的姑爷,还真是抱歉了,好看不能当饭吃啊,给他们发月银的才是主子。何况郝老爷为人爽快,能到郝府来做活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郝佳音住郝府的时间不算长,但这儿是生养她的地方,就算久而不归,只要人还在,就绝不会陌生。 神色愉悦,脚步轻快地朝里走,郝佳音也没忘记跟在边上的傻相公,轻声介绍了下郝府的格局,很快两人就到了正厅。郝夫人才看到女儿,那眼圈就红了。郝老爷一双眼也黏在闺女身上,谁都没空搭理季泽厚。 季泽厚倒是不奇怪,他在家的时候季夫人对自己也不遑多让。 雀儿回了郝府,觉得整个人都轻快活泼不少。她也看出小姐比在季府时快活,这脸上的笑多实啊。郝佳音从小就觉得这对爹娘挺宝气的,当然这宝气只对她一个人,也正是因为这样,郝佳音才可以坦荡地面对那些闲言碎语。在她身上,你根本看不到所谓的自怨自艾。 也正是因为这样,季泽厚才觉得郝佳音是不同的。 郝夫人拉着闺女的手,有些话也不好在堂上就问出口,只能冲郝老爷打眼色,让他别忘了一旁站着的女婿,自己则拥着女儿进到内堂。 一到内堂,屏退那些下人后,房间里就剩下佳音和郝夫人两个人。 郝夫人仔细端详女儿的颜色。从闺女到媳妇,日子过得舒坦不舒坦,看她眉眼就好。佳音从小就不用吃苦,虽容貌上比不过别人,可气质上却很是能看出来。郝夫人见女儿眉眼含水的样子,就知道,过得还好。 当初给女儿准备陪房的时候,郝夫人就是千挑万选,非但忠心,而且绝对有用。佳音嫁到季府,就算季夫人不给佳音一分一毫的月银,她也可以让自己过得舒坦极了。为了这个,郝夫人可是请了知府夫人做了见证,留了一份陪嫁单在知府手上,季夫人若想平白来抢,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事,郝夫人只告诉了钱嬷嬷,一来也算是拿捏钱嬷嬷,毕竟嫁妆都在她手上,若是起个异心,钱倒也罢了,郝夫人就怕委屈了女儿;二来就是为了制住季夫人。季夫人打得什么主意,郝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要嫁妆还在佳音手上,这个季夫人就翻不出什么大浪花来。 这一点,郝夫人无比笃定。 佳音只嫁出去三天,但却觉得同娘亲有好多话要说。古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佳音觉得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不对。不管什么时候,她只认自己是郝家人。小时候,元州城的人除了说她是丑八怪外,还爱拿她娘说事。 郝老爷财貌双全,想嫁给他的姑娘何其多,偏偏郝老爷就守着郝夫人,谁都不搭理。郝夫人这辈子就生过一个佳音,这元州城的人就酸上了,女儿还不就是赔钱货么?郝夫人虽然被郝老爷护得周详,可心底总是不好受的。郝佳音就不明白,为何女子不如男? 所以,外头谁都不知道,郝老爷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佳音在里头出了不少力气。她不需要那些人知道,只想娘亲知道,生了一个郝佳音,比那些生了十七八个儿子的女人还要幸福! 郝夫人也不管女儿会不会害羞,问起夫妻两个的闺房之事。郝佳音脸红了红,但也知道娘亲是关心自己,只说前两次有些痛。郝夫人了然,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得有些诡秘,“没事,以后就痛快了。” 郝佳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郝夫人只细细叮嘱女儿家如何养护自己的身子。郝夫人嫁了个好相公,不但体贴,而且会赚钱。郝夫人年岁同季夫人一般,但细看就知道,郝夫人年轻许多了。这都是郝夫人自己养得好,郝老爷对自己妻女向来舍得,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郝夫人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养护秘法。 现在女儿长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她只想着女儿也能好好的。 佳音从前看娘亲还有师母做得多了,其实也都知道,不过却还是很耐心地听娘亲说这些事。佳音知道,若不让娘说这些事分分心,她保准会哭。郝老爷要是知道自己弄哭了他娘子,可不管她是自己女儿哎。 外头被女儿腹诽的郝老爷心底牵挂着女儿,也不知道她在季家有没有吃好穿暖。对着抢走自己宝贝闺女的季泽厚,这脸色比季夫人对着郝佳音时还要难看。 郝老爷这辈子最爱两个女人,妻子郝夫人与女儿佳音。郝老爷平素为人最好,可若是有人敢拿他妻女说事,郝老爷定会同人拼命。也正是因为这样,元州城里的人顶多私下里议论两句,却真的没有人敢当着面说什么。 可见,郝老爷对妻女是相当维护的。这会儿见到季泽厚,郝老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初说亲的时候,郝老爷嫌弃季家,倒不是说嫌弃季家没钱。别说是元州城了,放眼天下,比钱财,还真没几户人家能胜得过郝家。他只是嫌弃这季泽厚只知风花雪月,没那担当。 不过郝夫人却觉得,这个季泽厚是个好拿捏,且没什么心眼的。佳音嫁过去,起码不用管那劳什子的妯娌关系,顶多就是三个没底气的妾氏,凭女儿的聪明,拿捏住三个妾氏肯定没问题。至于季夫人,既然贪财那就更好办了,郝家就怕你有钱。 这会儿郝老爷看着季泽厚,皮相上等,那双眼也不狡猾,总算安心一些。 “贤婿啊,佳音在家被我们宠坏了,你可多多包涵啊。”郝老爷死死盯着季泽厚,只要他眉毛敢乱动一下,郝老爷保证脾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季泽厚回想了一下妻子这两天的表现,连忙摆手摇头,“娘子很是体贴,府里下上都说好。”当然,这个他听到的也就是一个梧桐说的。梧桐自知得罪了雀儿,且看少奶奶除了长相不怎么好外,倒是个不错的人,遂在季泽厚面前也说过几句少奶奶人挺不错的。 当然不错了,雀儿口袋里揣着不少铜板碎银,嘴巴又甜,这才两天功夫,就将该收买的人心都笼络得差不多了。梧桐听边上人说起少奶奶,那些人虽没见到人,但都说不错。季泽厚自己也觉得新娘子是个好相处的,对着郝老爷说得也不为难。 郝老爷放了点心,“贤婿啊,佳音小时候受人欺负,有苦都是自己往肚里咽,你为人丈夫,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啊。” 提到这一句,季泽厚不得不想起成亲那天发生的事。 这几天,季泽厚还没去见自己这些朋友,但听着岳父说的话,他也觉得那天自己这群朋友做得过分,而自己又没能站起来,确实不应该。寻常女子,恐怕早就被话刺得哭了,可妻子非但没有,而且还主动出声了,确实很好。 郝老爷却很不满意女婿的沉默。这不是表明女儿被人欺负,而他身为男子竟没能保护好佳音么! 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番局面,郝老爷也是个有气场的人物。季泽厚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的确没办法比。 急得额头冒汗的季泽厚想要解释,可偏生开不了口。还好郝夫人满意地放过女儿,拉着女儿的手回到前厅,才算救了女婿一回。可怜季泽厚,看见妻子出来后,觉得淡定娴雅的妻子实在是太可人了,也不管边上站着的岳父岳母,立马过来抓住佳音的手,神情竟还有三分委屈,把佳音看得心底哆嗦了一下。 第一卷 一半嫁妆 郝老爷看女婿这行动,对女儿亲昵自然,不像是嫌弃的样子,总算放心。当时夫人看好这个女婿,他只当夫人相中这人的皮相,现在看来,皮相下的本质不坏,只要他肯用心去看,自然能发现佳音的好。到时候两口子琴瑟和鸣,也就不难了。 这边,郝夫人听佳音说了些婚后夫妻二人的相处,倒觉得是女儿性子嫌冷了些,若不然定是比现在还要活络一些。当然郝夫人也不止是听女儿讲,雀儿是她一手养出来的陪嫁丫鬟,听过雀儿说的,知道女儿主动提起要喝那汤药,郝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什么人家,有子傍身总是没错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男子都同郝老爷那样。郝夫人得意之余也免不得替女儿心忧,听雀儿说那三房姨娘个个水嫩俏丽,这女婿指不定尝个鲜,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不过,眼下,还是热热闹闹将这回门办起来才行。 郝府是真的有钱,比那一般的侯门深院也是不差半点。郝老爷这人豁达极了,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藏着掖着不如让妻女锦衣玉食过这一辈子,然后攒够了福分,下辈子还能娶到这个媳妇,佳音也还能做自己女儿。 郝老爷这人,他从未贪过心,只拿颗真心待人,所以老天真给了他好福气。上了席面,出乎季泽厚意料的是,男女并未分席,只一张圆桌,郝老爷上座,右手是岳母,左手是他,佳音坐对面,四个人,正好。 下人端上吃食,季泽厚才算知道,自己这两天吃的都是郝府的口味。不过自己是真的喜欢吃,不见得多么花哨,但荤素搭配,有种质朴的赏心悦目,叫人食欲大增。 郝夫人笑盈盈地替女婿夹菜,季泽厚诚惶诚恐地端碗来接,那模样实在憨厚,惹得郝家母女俩都抿唇而笑。郝老爷凉哼一声,郝家母女俩倒是不怕他,只季泽厚这个呆子,竟是怕得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模样,彻底逗乐郝家母女俩。 郝佳音最是不厚道,被欺负的明明是她相公,可她在边上倒是吃着饭菜坐看好戏,直到郝夫人轻拍了她手背一下,郝佳音立马端正姿态,拉季泽厚挨着自己这边一些坐下,“爹,不许欺负你女婿。” 一句话,郝老爷立马偃旗息鼓,只委屈地嗔了女儿一眼。倒是季泽厚,有些讪讪地下不来台,直到郝佳音一般笑盈盈地替他夹菜,他才继续端起碗来吃饭。只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岳母大人,颇有些食不下咽。 下人撤了饭菜后,添了茶水,季泽厚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岳母大人带去后堂歇息,而他只能端起茶杯陪岳父坐在这儿。 郝老爷为人老练,细看女婿这一顿饭的表现,大致明白夫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原因了。这人本性确实不坏,可本性不坏不表示这人就不会误事。佳音性子好强,季泽厚这样的倒也不怕他嫌弃女子太强势,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容易耳根子软,偏佳音从来不解释,若是有点矛盾,恐两人会闹僵。 郝老爷未雨绸缪,就担心这一点,于是趁着回门,他决定多敲打敲打女婿。 “我听管事的说,府上打算卖了东街那间铺子?”郝老爷点石成金,什么买卖到了他手上,从不亏本。这会儿忽然提到季府东街那间铺子,不过抛砖引玉,想要点开季泽厚这个呆瓜罢了。 季泽厚其实并不管家里的事。从前他还小,管事们都拿着账簿找季夫人,反正家里从未缺衣少食,季泽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不知道这银钱来得并不容易。后来等到了该管事的时候,季泽厚偏生爱赏风弄月,对那黄白俗物根本入不得眼,尤其是那账簿,厚厚一叠,才翻第一页便觉得脑仁疼。季夫人心疼儿子,也就作罢。 于是,季府的事,其实还在季夫人手上管着。季夫人也就是个会吃会喝的主,手上的钱根本搂不严实,底下人摸清了门路,也就一点点松散开来,平日里糊弄点小钱也就算了,现在竟是大着胆子撺掇着卖铺子,那就真的过火了。 这铺子,可比田租房租之类的来钱多。寻常人家,就算周转不了了,卖田卖房不至于卖铺子。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哪有不好的道理?顶多就是经营不善,除非逼不得已,谁舍得卖了它?郝老爷自从定下这门亲后,一直都让人注意着季府的事,自然不会漏掉这事。怎么说也是儿女亲家了,郝老爷总要多盯着些。 果然,郝老爷不用细看季泽厚脸上神情,就知道这人压根不知道家里的事。郝老爷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精明一辈子,生了个比自己还精明的女儿,却没想到临了摊上个什么都不管的女婿,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岳父,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卖城东那个铺子呢?”季泽厚纵然再无知,好歹也是商户家的儿子,这城东可是元州城最繁盛的街区,岳父提到的这家铺子可是其中顶好的一家,占了自家每年两成的收入,怎么可能说卖就卖? 郝老爷冷哼,要不是穷到要卖铺子了,季家那个寡妇会上门来提亲么?当然,郝老爷是绝对不承认自己闺女行情不好的。季府的情况其实还没差到要卖铺子的地步,只不过季府从当初元州城数得上的富户,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全在于季夫人的不善经营而致。底下人谁不是欺善怕恶的,遇上季夫人这样的主顾,还真是太好糊弄了。 当然,这是季府的私事,郝老爷要是把话说得太直白了,回头季夫人恐怕要对他闺女不满了。郝老爷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府上那铺子素来兴隆,卖了还真可惜。”郝老爷决定点到即止,反正季夫人只要不将季府折腾没了,郝老爷都不准备出手,而且他知道,要是佳音知道他出手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 季泽厚显然听了进去,开始想,娘为什么要卖了祖上传下来的那间铺子呢。郝老爷也懒得再说什么,自己品茶,想着女儿遇上这个傻蛋,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憨夫慧妻,大约就是这个理了。 郝夫人从女儿粉嫩嫩的小时候起就没几次能抱着一块儿睡。这会儿好不容易母女俩一块儿小憩,本以为会说很多贴心话的,却没想到真是小憩,两个人醒来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佳音临走前,郝夫人又塞给她厚厚一叠银票,只担心季府会委屈了闺女。佳音知道这事爹娘的心意,她何必见外?雀儿同郝府里的一堆小姐妹也道完别了,郝夫人看着跳脱的小丫头,笑了笑,悄悄的也给了几包碎银。 郝老爷眼眶微红,从今以后,女儿没什么事就不好回家了。想到自己从小娇养到大的闺女,真的成了别人家的,他这心里就像是被人剜去一块似的。郝夫人用帕子试了试眼角,只同季泽厚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佳音便是你的妻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保护佳音,不让人随便欺负了她,知道吗?” 季泽厚谨守孝道,如今对着岳母的嘱咐,自然应允。 “小婿谨遵岳母吩咐,定会好好待娘子。”季泽厚神情添了几分庄重,郝佳音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季泽厚这人不坏,只是不一定就是自己的良人,她从未想过要依靠谁,眼下先怀上孩子,至于其他,她从来不想。 郝府回礼,也甚是可观。 当然,这一次也不全是给佳音准备的。季夫人看着儿子递过来的礼单,嘴角的笑是怎么也抑不住,连带着看佳音时这脸也不是耷拉着的。 方嬷嬷将那两盒血燕收好,想着这亲家老爷不但大方,而且懂得投其所好。这血燕最是滋补,可想要买到这样好的血燕,除了有钱还得有一些人脉关系。季夫人最是懂得如何宠爱自己,平日里也一直买好货滋补着,要不然也没这么好精力折腾啊。 季泽厚看着娘亲欢喜的样子,也点点头,不过忽然想起今日里岳父提到的那家铺子,也不瞒着妻子,就这样问了出来。在季泽厚的认知里,妻是并肩的,有什么事他可以不必要瞒着妻子,但妾却不行。 季夫人听儿子提起城东那商铺,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比儿子要知道得多一点,这些年挥霍下来,季府早就入不敷出了,除了卖掉这家最赚钱的店铺应急,季夫人暂时想不到别的法子。当然,法子不是没有,那就是郝佳音的嫁妆。 先前季夫人被新妇入门给忙得给忘了还有这回事,现在泽厚提起,季夫人立马盯着郝佳音,“你也知道,成亲总是要花不少银钱的……”卖铺子的钱可是为了填补之前欠下的亏空,季夫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最是聪明。 郝佳音心底闷笑,只是不好当着面拆穿婆婆,于是继续装傻。 季夫人嘴角才添了几分真意的笑立马消失,“你们这趟亲事娘可是,账上自然没钱了。”这话还真是不假。郝家摆三天流水席,这席面上的菜素可都是顶好的,元州城的人排着队等吃的,季府这边就算摆不出整整三天的流水席,为了给郝府做足脸面,也是真的用了不少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季府,这下子,季夫人根本不敢看管事送来的账册。 季夫人的话没有勾起郝佳音的主动揽事,本来就是你们家娶媳妇,花点钱又怎么了?郝佳音不认为因为这样自己这个新媳妇就有什么责任了。反倒是季泽厚,知道家里竟然为了自己娶妻而花了这么多钱时,心底就非常难受,这脸上也显出一些忧郁来,把季夫人看得心疼死了。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为了衣食发愁过?早知道她就不该当着儿子的面提这事,季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最是心软,可别到时候没逼出郝佳音,反倒让儿子吃了苦。 “泽厚,你不是说还要温书吗?娘和你媳妇说说话就好。”且不管季泽厚脸上那泫然欲泣的愧疚模样,季夫人果断让梧桐带儿子回竹园。一等人离开,季夫人便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一双眼厌恶地看着郝佳音。 这人丑就算了,偏偏穿这样上乘的料子,真是糟蹋了好货。 郝佳音安静地站在一边,也不急着认错,摊上这样一个喜怒无常且没什么脑子的婆婆,郝佳音需要有极好的定力,甚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这一次,屋子里就三个人,方嬷嬷是季夫人的心腹,这怒火针对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婆婆可是觉得茶水不满意,媳妇亲自去泡一壶,如何?”如果郝老爷知道他女儿还要替人斟茶倒水,那是死也不可能让她嫁进季府来的。郝老爷在对待自己妻女的问题上,有一点盲目,认识郝老爷的人都知道,可他玩笑没问题,若谁要是敢拿他妻女说事,翻脸那是绝对的。 郝佳音其实也不是说真的怕季夫人怎么样。她现在只求能早点怀上孩子,在这之前,她绝不会同季夫人闹翻,相反,她要季泽厚觉得她是弱者,而他这个人最是心软,这就足够了。当然,季夫人若真敢动她,她也会让季夫人吃不了兜着走,像现在这样挂下脸,拍疼自己手掌心的活儿,郝佳音随便她折腾。 季夫人也不傻,暗地里琢磨起新妇来了。寻常,才入门的女子早就诚惶诚恐了,哪有人会像郝佳音这样,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她要么是段数高,要么就是真傻。不过季夫人也不敢对郝老爷的女儿掉以轻心。 “先前说了,你跟泽厚才新婚燕尔,对这家里也不甚熟悉,手上掌钱总是不牢靠的。再者说家里如今也是困难,你既已是季家妇,当为季家排忧解难才是。”季夫人自持身份,含着噎着就是不提嫁妆二字,模棱两可得可笑。 郝佳音依然淡笑,“婆婆且放心,出嫁时爹娘便替我请了管账嬷嬷,她一家人是签了死契的。至于家里为难的,婆婆指的可是城东要卖的那铺子?婆婆不用担心,待我禀了爹爹,托他找个牢靠人家买了就好,若实在不放心,请爹爹买了也无事,这价钱定然不会叫婆婆委屈的。” 你不是说要卖铺子么?有难的自然是寻不到客气的买家,没问题,我郝家最不嫌商铺多。郝佳音是知道那家店铺的,位置正好,买来开个茶馆,保证生意兴隆。当然,前提是季夫人没被她气死,真把铺子卖给她再说。 果然,季夫人那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双眼瞪着郝佳音,想不通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笨,明眼人都该自觉交出嫁妆了,偏偏她顾左右而言他,且又是她也回避不了的事,还真是麻烦。身为新妇子,这样大咧咧说让娘家买了婆家的店铺,她郝佳音绝对是元州城里打头一份。 季夫人缓了缓心神,“这店铺的事倒不急,只是怕你被些心思歹毒的下人拿捏住,你明日将嫁妆放入中公的库房里,由为娘替你看着,也是稳妥些,你说对不对?”暗的不接那索性明的来,季夫人这会儿也不说要你嫁妆拿来,只说放进库房,这么多台嫁妆一点点吞下去,也是很客观的。 就在季夫人观察郝佳音是否真装傻的时候,郝佳音仿佛感激极了,“正愁那妆笼竹园里摆不下,有中公的库房可以寄放,还真是多谢婆婆了。”郝夫人准备的,绝都是上品,只不过佳音知道,一旦从季府流出来,那季府绝对讨不了半点好处。 季夫人眯了眯眼,莫非这个郝家小姐真是个实心眼的? 哪能实心眼啊。 方嬷嬷对着下人装进中公库房里的那些妆笼。房契田契都在少奶奶手里拽着,金银面饰正好竹园搁得下,这会儿抬过来的都是些衣物布匹与古董之类,也是值钱,不过哪个都不好下手。 季夫人倒不觉得,听方嬷嬷说郝佳音将大半妆笼都入了中公的库房后,这嘴角的笑就怎么也收不住。这才对么,要不然她娶这个媳妇进门做什么?儿子生得这样好,谁家女儿不想嫁给她儿子?偏娶了这样一个丑女人,还不是因为相中她郝家的钱。 现在到手了一部分嫁妆,进了中公那就是她好指派的了,至于剩下那部分,郝夫人也就不急着动手了。反正已经是季家的了,就看她怎么将这些东西拿到手了。 另一头,竹园。 钱嬷嬷不甘心,等着抬妆笼的季府下人离开后,立马不赞成地瞪了一眼郝佳音。佳音倒是闲闲地吃着酸梅。这刚喝了药,可得好好过过味道。 “就算要抬,也用不着这样着急,眼见着天都快黑了,这样搬来搬去,砸了哪个不心疼!”钱嬷嬷替小姐心疼,这可都是老爷跟夫人对小姐的心意,现在入了中公,可不就是进了季府的钱袋了么。 郝佳音却摆摆手,不以为意,这天擦黑了,大伙儿都吃晚饭呢。她可是没错过刚才季泽厚那纠结的小模样,她就不信了,冲着这一半妆笼,他不留在自己房里一个月!这才是她的目的,再说了,也就是借个地方放嫁妆,她季夫人想要动她的东西,有那么简单么?可别忘了,知府夫人那人可是有这嫁妆的另一份清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