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十八岁 第1章　重生十八岁 陆亦轩意识到自己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一九七七年秋天。 眼下他才十八岁，花季少年，可以拥有大把时间挥霍、消磨，多好呀！ 没有了手机，没有了wifi，发不了朋友圈，自己最新的人生动态无法跟人分享出来…… 种种的不适应，生活节奏的完全紊乱。 这样的状态，他前后持续了三天，才勉强算是让自己平缓下来。 家。 前世的那个家，他辛辛苦苦，奋斗了大半辈子，眼看已经临近光荣退休，从此可以享受人生晚年自在的时刻，他重生了，他的娇妻，他的幼子，他的事业，就这么如梦幻泡影，消失不再。 眼下的这个家。 父亲陆铁柱，一个星期前给生产队赶胶轮骡车，进县城交秋粮，马路上迎面开来一辆卡车突然鸣笛，惊了牲口，翻了车，父亲被碾断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一下子轰然倒塌。 七十年代的农村，家里若没有了精壮劳力，那可真就是天塌下来一样。 陆亦轩兄妹五个，他是长兄，下面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大妹陆亦雪、二弟陆亦冬是龙凤胎，两人都才十六岁，三弟陆亦勇十一岁，最小的妹妹陆亦萍才四岁不到。 母亲刘玉莲是个大字不识，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 过去这几天的适应时间里，他回想起来上辈子的许多记忆，上辈子父亲遭难后，他们这整个家也一样子遭了难，很是惶恐了许多年。 那时候，靠着母亲娘家的一些接济，还有他这个长兄的稚嫩肩膀，他们家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五年的样子。 直到后来，他当村办小学乡村老师，表现优秀，调去了镇上初中，工资多了些，才逐渐让这个家，让四个弟弟妹妹，各自成家的成家、重新上学的上学，生活才开始慢慢步入正轨。 父母亲那些年一直郁郁寡欢。 到了九十年代初，又因三弟交友不慎，结交了一群社会渣，遇到了国家第二波特殊严打，被以流氓团伙罪判刑枪毙。 那件事之后，父母直接就跨了，隔不多久，便相继离世。 而他，那时原本已经有望民办教师转正，且能调入县城高中，成为真正的国家公办教师，却也因为受到了三弟事件的不良影响，一切希望泡汤。 甚至是，第一任的老婆，跟他闹了离婚，带着儿子远嫁他乡，从此再无消息。 他那时一怒之下，辞职南下。 再后来，在南圳市独自打拼十多年，然后认识了第二任老婆，一位小他十六岁的小娇妻，组建了新的家庭。 不过那都已经是新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谁能想到，造化弄人。 正值苦尽甘来，享受生活之际，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刚刚走出十年特殊时期，正值改革开放政策开启的前夕…… “哥，开水烧好啦！”大妹陆亦雪在喊。 “哥，柿子全部清洗干净啦！”二弟陆亦冬跟着也喊。 “哥，大水缸俺也准备好咧！”三弟陆亦勇兴奋极了。 “大锅大锅，窝想吃柿子……”小妹陆亦萍鼻涕泡老大一颗，脸上黑糊糊地，不知道又跑去哪儿玩泥巴了。 弟弟妹妹们的唤声，把陆亦轩从回忆中唤醒来。 他们在准备揽山柿。 这是陆亦轩重生之后，所设想的第一个赚钱计划，他打算揽熟一批山柿进县城去贩卖。 揽山柿的工艺要求没多么复杂。 用四五十度左右的温水，将生硬的山柿在大水缸中浸泡，然后水缸外用棉被等物密封严实，隔绝外界空气，如此焖上一天一夜左右，便能将生硬山柿中的涩苦味去掉，山柿就变得脆甜可口。 仁和村地处大秦岭脚下，山里野生的山柿树成片。 陆亦轩印象中，上辈子在乡下当民办老师那些年，村里人每到这个季节，便会成群结队上山采摘山柿，回来揽熟之后进城贩卖，生意相当火爆。 不过如今还只是1977年。 眼下，国家高层尽管已经开始酝酿改革开放春风，但是像街头小商贩、个体买卖这种事情，仍旧属于‘走资路线’、投机倒把大毒瘤，一直可还都处在管控严查高压之下。 像他这个揽熟山柿进城贩卖的念头，可还压根不敢跟外人提及，只能偷偷尝试着去干。 陆亦轩是重生者，有着上一辈子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如今再看这个时代的一切，认知角度自然不一样。 现在的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 不管怎样，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回炉，有了这样一个，人生重新读档的机会，自然是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庸庸碌碌。 上辈子经历的一些苦难、遗憾，这辈子怎么也不能再眼睁睁发生。 赚钱，尽快给父亲找一个最好的骨科医生，治好父亲的断腿。 这是他当下里，首要必须最短时间内达成的小目标。 其实父亲的断腿，以他这个后世人看来，只要有足够好的医疗条件，这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事情。 上辈子因为穷困，耽搁了，这辈子，怎么也不能让悲剧重现。 1977年，还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 一件，足以彻底改变一大群普通人命运的大事件，正在悄然降临。 这一年的冬天，国家恢复正常高考政策后，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即将举行…… “哟，轩哥儿，你们兄妹几个，这是在院子里忙碌啥呢？” 陆家院门，吱嘎声响中被推开来。 一个走路姿势有点妖的老妇女，语调夸张地迈步进了院内。 老妇女姓张，十里八乡颇有名气的媒婆张春兰。 此刻进院之后，这女人眼睛就贼溜溜整个院子里飞快乱瞄一圈，一边打量着忙碌中的陆家兄妹，一边手上还嗑着瓜子，嘴巴里还‘啧啧啧’感慨个不停。 刘玉莲在内屋听到媒婆张的声音，急急迈步迎了出来。 “呀，张嫂子来啦，快进屋。轩儿，你张婶来了，怎么也不招呼人呀！你这孩子……” 媒婆张的突然出现，让陆亦轩猛然回想起一件事情来。 上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时间点，父亲出事后，媒婆张便受人之托，来了他们家。 来退婚，退他陆亦轩和镇上林家姑娘的婚。 上辈子媒婆张来家时，他当时正在生产队上工，没在家里遇到。 但是生产队放工之后回家，凑巧在村头遇到了张媒婆，还有林姑娘一家子，当时他还很兴奋上前打招呼。 毕竟那是难得见到未婚妻和准老丈人一家子，傻女婿劲头别提有多么憨。 可是，当时他却突然被警告说，媳妇没了，以后禁止他去找林姑娘，不然别人要打断他的狗腿…… 第2章 林家上门退婚打脸 第2章　林家上门退婚打脸 记忆闸门汹涌开启。 陆亦轩脑海之中，想起来了更多当初细节： 张媒婆受委托来退婚，但林家又不想担上嫌贫爱富恶名，于是虚晃一枪，先是跑来，要给大妹陆亦雪说亲，要与林家亲上加亲，让大妹陆亦雪，以换亲方式，嫁给林家那已经三十好几的老光棍傻儿子。 前世，这些内情，都是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他才逐渐了解。 前世，他被林家在村头狠狠羞辱之后，一度还很委屈，因为当时林家使了阴招之后，是病床上的父亲，骂走了林家和张媒婆，是陆家不占理。 当初更是传出消息，说他们陆家，为了弄钱给父亲治腿，借着给大妹说亲，狮子大开口，强行跟林家讨要高额订亲礼金，像是卖牲口一样卖女儿。 总之一句话，陆家在他上一世时候，因为被林家上门退亲这一件事，最终名声闹得很臭，导致后来几年，给大妹、二弟说亲时，经常遭人白眼，都说陆家这亲，结不得。 刘玉莲此时已经很亲热地跟张媒婆话起了家常。 陆亦轩目光看向院门外，听到院门口有嘀咕声，看样子林家夫妻和女儿，此刻就侯在门外：“谁在门外蹲墙根！” 陆亦轩喊了声。 三弟陆亦勇像只大马猴一样，听他喊，立马一溜烟跑向了院门口。 跟着，陆亦勇献宝一样，拽着林淑芬胳膊出现在院门口：“哥，是嫂子！” 林淑芬有点不耐烦，使劲甩胳膊，把陆亦勇甩开一边，三弟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别拽我，烦人，谁是你嫂子。” “勇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刘玉莲训斥着三儿，快步迎向了林父林母，“亲家，你们啥时候过来的呀，都快请进屋坐。雪，赶紧给你大伯和大娘倒茶水去。” 陆家院子里一阵的忙乱。 大妹和二弟、三弟，忙着去倒茶水，搬凳子，小妹躲在陆亦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林淑芬，鼻涕泡蹭在了陆亦轩裤腿间。 里屋，传来父亲陆铁柱的咳嗽声。 陆亦轩看着家人的忙碌，心头很不是滋味，尤其母亲刘玉莲迎向林家夫妻时，脸上那极不自然地讨好笑容与莫名惶恐，更让他揪心。 想着，等一下，这林家人，便要在父母伤口上狠撕一把，然后再撒一把盐的恶毒…… “妈，别忙活了！” 陆亦轩有些索然无味，既然早就已经知道别人此来目的，何苦还要再让父母经历一回心理上的折磨。 他拦下了母亲，向林父还有张媒婆道：“什么都不用说，你们走吧！” 林父和张媒婆都愣怔住：“你说啥？” 林母在旁，被踩了尾巴一样：“喂，陆亦轩，你赶我们走？你知道，我们干啥来了吗？你直接就赶我们走？” 林淑芬在旁，也是一脸恼怒表情看着陆亦轩。 可惜，自打她进门时，陆亦轩就压根没看她一眼，一副陌路人样子，哪儿有以前见着她时那狗腿样，这让她内心很失落。 刘玉莲紧张坏了：“轩，说啥胡话呢！” 陆亦轩伸手指指院门外：“我们家现在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既然高攀不起，大家好聚好散，你说对吧？林大勇？” “你，你是要跟我家淑芬退婚？” “嗯，我们家之前送的彩礼不用退还，你不用紧张！” “臭小子，我家淑芬，犯了什么错，你凭啥提出退婚……”林大勇很恼火，争辩着，忽然被老婆暗踢了一脚，醒过神来今天来的目的，原本就是打算找借口退了这门亲。 但来之前的计划，可不是这么个步骤。 原本计划，女儿的婚非但要退，林家最终还要站在道义至高点上。 现在，陆家小子先提出退婚，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呀！ 这传出去，他家女儿是陆家不要了给退的婚，不知内情的人听到这话，指不定还要以为他家女儿是不是犯了什么过错，是他们林家眼看陆铁柱残废了，怕女儿嫁过来后受拖累于是起了异心。 更何况，女儿跟那个陈沪生，人家可是提前有过交待，要借退婚这件事，狠狠羞辱陆家，搞臭陆家人名声，人家才肯带着女儿回沪海市，女儿才有机会，嫁去沪海那样的大城市，变成吃公粮的大城市居民。 林家上门退婚这件事情起因其实很简单。 前世很多年以后，有次陆亦轩去沪海市谈业务，彼时他已经在南圳市打拼多年，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产业，成为身价数十亿的创业公司老板。 他当时恰好在沪海一家高档餐厅用餐，餐厅一个打扫卫生的老阿姨，也就是彼时的林淑芬，认出了他，于是跟他忏悔，道出过当年真相。 一切都缘于，知青陈沪生对父亲的报复打击。 陈沪生是龙岩公社插队知青，一次在仁和村的山场干活，因为干活偷懒不服管教，还恶言顶撞当生产队长的父亲陆铁柱，被父亲揍了一顿，因此怀恨在心，在得知父亲出车祸后，便以娶林淑芬回城为诱饵，暗中掇使着林家和那张媒婆，精心泡制了前世那场退婚风波。 旨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陆家雪上加霜，更加悲惨。 而当时，林家眼看陆家遭难，本就势利眼，不忍女儿再嫁来陆家，受一辈子拖累，于是跟陈沪生一拍即合。 至于说，林淑芬后来的下场。 这女人当年的确是跟陈沪生回了城，但回城不到半年，就被陈沪生抛弃，没脸再回乡下，辗转又嫁了当地一个大她近二十岁老鳏夫，婚后才知道老鳏夫是个五毒俱全货色，日子可说相当辛酸。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内情，陆亦轩又怎么肯让同样事情再次上演，让父母生受那份刺激。 所以他直接不给机会，干脆先提出退婚，好聚好散。 只能说，他重生这一世，林家人，已经没资格陪玩，大家完全做陌路人就好，谁也别刺激谁，伤害谁。 林大勇一拳头打进棉花堆里，又不能暴露真正目的，要求陆家配合耍一回套路，达到陈沪生的复仇标准。 他跟老婆，还有张媒婆目光交流一番，都很憋屈，却也无奈： “哼，陆亦轩，我女儿可没犯什么错。警告你，今天是你们陆家对不起我林家，老子今天，原本可是带着诚意，要来跟你们陆家亲上加亲……” “林大勇，免开尊口！” 陆亦轩再次指指院门口，“不是一家人，难进一家门。我不想耽搁你女儿，追求更好的人生，多说无益，请吧！” “你，你都知道了？” 突然听到陆亦轩这意有所指的话，林大勇立刻感觉心虚了。 尤其在对上陆家大小子目光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种感觉，在陆家大小子这双眸子注视下，他内心所有一切，早就无所遁形。 还有就是，陆家大小子那目光，透着远超年龄地成熟。 见鬼，明明只是一个十八岁小子，却让他有种，面对父辈时的莫名惶恐紧张…… 第3章 夜路进县城 第3章　夜路进县城 林家三口和张媒婆灰溜溜离开陆家。 出了村头，林淑芬气鼓鼓一个人快步走在最前面，林母紧追慢赶着女儿，张媒婆却还在一旁跟林大勇嘀咕。 “林大勇，你可真是个窝囊鬼，被一个毛头小子指名道姓教训，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媒婆，你就闭嘴吧！还有脸说我，你是媒婆，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能说会道人。老子请你出马为了啥，不就是让你去卖嘴么，你当时怎么也变哑巴一样……”林大勇很是羞恼，今天这事情丢了大人。 不管怎样，被一个小辈当面指名道姓教训，这可是非常栽面的一件事。 林大勇也是才反应过来这茬。 尤其当时情况，他可还是陆亦轩的‘准岳父’，偏偏当时被陆亦轩指名道姓时，并没有被小辈冒犯的恼怒。 真是奇了怪。 媒婆张春兰差不多也有一样的心理感受。 之前面对陆家大小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来由地感觉心虚，下意识不敢开口触怒陆家大小子：邪门，老娘我见了县长都不怕，偏偏在陆家大小子跟前，莫名其妙的露了怯。 …… 时间很快过去两天。 凌晨三四点时，陆亦轩喊了二弟起床，兄弟俩悄没声地出了屋门，生怕惊动父母，悄悄到了院子里，掀开板车上的蒙布，揽熟的山柿早就装车预备好了。 一个前面驾辕拉车，一个后面用力推车，不多会儿功夫，哥俩踏着月色出了村。 如今已经是九月上旬，初秋的凌晨，气温相当清爽。 去县城要赶三十多里路。 这个年代，交通可没后世那么发达，板车上装载了四百多斤揽熟的山柿，兄弟俩轮流驾辕，一路月明星稀，空气又是那么清新，到也颇有苦中作乐自在。 “哥，城里人，真舍得花钱买咱的山柿吗？” “放心，城里人嘴馋，一会儿进了城，你就只管等着收钱好啦！” “哥，那你说，咱真能攒够给爸治腿的钱吗？” “当然能！非但能攒够给爸治腿的钱，还能攒够给你娶媳妇的钱，给雪妹，给勇弟，给萍娃继续读书上大学的钱，给咱们家盖新房的钱……对啦，冬子，你有没有想过要上大学呀？” “哥，你前天，干嘛主动要跟林家退亲。咱爸前天大发脾气，好像还哭了。” 哥俩的对话过程有点答非所问，陆亦冬自动忽略了上大学这种缥缈虚无话题，显然他无法体会到，十八岁的大哥，内心却是颗五十多岁老男人灵魂的心境。 “我不提退亲，难道真让雪妹去嫁林家那个傻儿子？为了我娶媳妇，让雪妹去跳火坑？你以为那张媒婆，真是闲得没事来咱家串门？行了，林家这事，以后不许再提，相信大哥，咱们家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 “噢……” 天光擦亮时，兄弟俩终于拉着板车进了县城。 陆亦轩对这年头地方上的一些政治风向标，并不十分了解。 他知道的，只是国家大势走向，而且上辈子在十八岁这年纪上，更是压根没这做生意的头脑，自然也就毫无相关旧日记忆经验可谈。 担心城里仍旧抓‘走资’很厉害，先安排了二弟拉着板车躲在暗处，他自己提拎了多半竹筐的山柿，去到一片老街口，摆设了一个临时摊点。 兴许哥俩进城来的时间过于早了些。 街道上行人还很少。 守着临时摊点，一直等候了大约近二十分钟样子，才难得见着三三两两早起出门的居民。 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妈出现在前面， 陆亦轩打量对方，心中估摸着，等大妈快到眼前时，他笑着上前招呼：“大姐，出门买菜呀！” 那大妈向左右看看，指指自己鼻尖：“小伙子，你跟我说话吗？” 陆亦轩愣怔了下：“大姐，我跟前就你一人，当然是跟你在说话呀！” 大妈突然乐了起来：“哎哟，你这傻小子，大妈年纪，比你妈估计都大……咦，你这是，在这里摆摊卖东西？” “啊，对对对对对……” 陆亦轩心头大汗。 他这是，仍习惯了后世的年纪来称呼别人，忘了自己如今十八岁。 不过看这位大妈反应，并不着恼，一边汗颜着赶紧招呼，“秦岭山里采摘的新鲜山柿，大姐您尝尝，甘甜脆，健脾养胃，美容养颜，绝对第一等的天然无公害健康果品。” 陆亦轩拿了一颗山柿递在大妈手中。 “傻小子，你说话到是一套一套地。”大妈接过山柿，压根也不带客气，咔嚓狠咬了一大口，猛一阵咀嚼，嗓门里声音呜哝着，“好吃，就是这个味儿，哎呀，好些年头没吃着了。” 咔嚓咔嚓咔嚓！ 大妈真心不带客气地，几乎是一口气当面吃干净了手中的山柿，末了拍拍手，直接手背拭了一下唇角，提着菜篮迈步向前走去。 陆亦轩愣住，张口欲喊。 大妈已经走出好几步，突然醒过神来，猛拍一下大腿，转身快步而回：“嘿，傻小子，你怎么也不喊我一下，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这山柿怎么卖呀！” 陆亦轩搔头装傻‘憨’笑了下。 刚才他还以为，自己是遇上了后世那些，酷爱贪占小便宜的‘老一辈’社会人。 “大姐，这么好吃的山柿，您看给什么价格合适，我头回来卖东西，不知道该卖什么价……” 既然已经在‘大姐’眼中，造成了傻小子的印象，陆亦轩到也干脆，索性一傻到底，让对方自己出价得了。 “嘿，你这傻小子，让大……姐我自己出价？我要说，这一竹筐全要，只给你一块钱你肯呀！” “肯！” 陆亦轩斩钉截铁道：“大姐您是个好人，长得又是这样慈眉善目、宅心仁厚，肯定不会让弟弟我吃亏。”陆亦轩这是打蛇随棍上，心里莫名有点恶趣味，暗道撩逗一下你这老妇女，哄你开心还不小菜一碟的事儿。 大妈脸都红了！ 活大半辈子，大妈从来可没听到过这么顺耳中意的恭维话语，尤其这还是一个乡里傻小子的憨直口快之语，这让大妈顿时感觉真的年轻了十多岁。 “傻小子，你跟别人，可不敢这么说话，不然要被人亏死你！” 大妈狠狠心，从口袋摸出一块钱来，递在陆亦轩手中，然后自己捡了五六颗山柿放入菜篮，转身跟陆亦轩挥手道别，美滋滋走去菜市场。 陆亦轩有些汗颜。 五六颗山柿，估摸着也就三斤不到样子，大妈给了一块钱，平均算下来，这可就三毛多一斤了。 一九七七年的一块钱，那购卖力，猪肉直接都能买两斤了。 乖乖，大妈冲动消费了，被陆亦轩这后世老男人，几句恭维之语，轻撩一下，立刻奢侈了一回。 后世一个世人皆知商业准则。 世界上最好赚的钱，便是服务于妇女、儿童，从妇女儿童们的口袋之中赚钱。 看来，即便是放在这个年代，同样也是普适准则。 第4章 生意火爆 第4章　生意火爆 做生意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第一单生意最难做成，不过一旦熬过第一单，事情立刻就会变得大不同。 买菜大妈走后没过多久，陆亦轩这个特殊的果品地摊就开始火爆起来。 很快，拎来做市场试探的第一批山柿就卖了个精光，同时陆亦轩也有留意到，原来这片街区周围，早就有另外的小摊贩在卖菜。 看样子，嗅觉灵敏之人不是没有。 不过，这些卖菜小摊贩的规模都很小，有的挑着扁担，有的只是背着背篓，贩卖的青菜之类，看着也多半都不成什么品相，估计也都是自家偷偷种的吃不完来换点家用钱。 这个发现，让陆亦轩放心了不少。 于是，后面他很干脆换了二弟陆亦冬来摆摊，简单教了二弟怎么跟人打招呼讲价，就放手让二弟去自由发挥了。 他这是刻意在培养二弟的商业意识，让二弟在观念认知上，进行潜移默化中的改变。 毕竟，上辈子都已经是一家掌控数十亿元资本级别的创业公司大老板，让他把精力投入在街边摆摊上面，不免有点太过精力浪费。 再一个。 身为重生者，不久未来可期的赚大钱机会不知凡几，万事皆亲力亲为的话，还不得活活给累死掉。 上辈子，二弟始终在乡下，娶妻生子，当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 这一世，身为大哥，又是重生者，他很期待，二弟在他的引导启发之下，最终会走出另外一个怎样崭新人生路。 至于说，怕自己这个重生者参与其中，干涉太多，会造成什么蝴蝶振翅效应，未来会变得难以受自己掌控…… 想什么呢！ 重生这种事情，都已经在自己身上上演了，这等程度的蝴蝶振翅效应，难道还不够强悍？ “再说了，如果未来，注定一成不变，自己这重生者身份，似乎也不再有任何存在价值了呀！” “哥，哥哥哥……” 正思绪翻飞中，陆亦冬手捂着胸前的布兜，一脸亢奋小跑而回，“卖干净了，山柿全部卖干净了，真的卖了好多钱，还有粮票，哥你快看！” 二弟献宝一样，将布兜小心翼翼扯开一个口子。 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零钞，还有零散的几张这个年代最为特殊的一种票据，某种意义上，几乎比钱还要吃香的粮票。 除了粮票， 这个年代的票据，还有很多很多种类， 诸如‘布票’、‘肉票’、‘油票’、‘蛋票’、‘燃煤票’……等等等等，几乎囊括了整个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都是计划经济时代最为特殊的产物。 “嗯，干得不错！”陆亦轩拍拍二弟肩膀，“走，坐车上，大哥板车拉着你，咱去下馆子，美美吃一顿先。” “哥，我拉着你吧！” “别废话，你不得抽空出来把钱数清楚，上车走起！” “嘿嘿，那我真坐车上啦！”二弟搔搔脑瓜，跳上板车，紧张地埋头数起了布兜里的零钞。 没想到二弟颇有财迷特质，现在布兜里的钱估计和他最亲。 陆亦轩摇头笑笑，追寻着上辈子的记忆，拉起板车，向县城内一些熟悉地段信步走了去。 准备找饭店，下馆子，美美吃上一顿。 他现在是真的嘴馋了。 没办法。 这段时间，天天就着咸菜，吃着掺多了麸皮的红薯干、玉米面杂粮窝窝头，偶尔难得做一大盆所谓的炒菜里面，却就只用筷子尖沾一滴菜油，这样的白水煮菜，能有什么味道。 至于荤腥，更是想也别想。 这其实就是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二三十年的生活日常，再寻常不过。 可是，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是说重生之后，人就变得娇贵吃不得苦了，而是明明很清楚，自己有的是办法改善一下生活，却偏偏一时半会儿没得机会依照心思去做，这种憋闷难耐的抓狂，真的很折磨人。 陆亦轩真是眼睛都要饿绿了！ 记忆中，正街广场解放路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羊肉泡馍馆，名字叫‘东来顺’，那羊肉泡馍的味道，真是刻印在上辈子的骨子里，如今乍一想起，肚子顿时都咕咕叫唤起来。 走着走着，陆亦轩有些迟疑不定起来。 周围的建筑，和当年记忆中印象大差不差，但是这些看着很熟悉地街道、建筑，名称却分明不是记忆中的原样。 让他倍觉失望一点，‘东来顺’眼下根本也是不存在。 非但如此，街道上也压根就没有一家私营饭馆之类的所在，唯一对外开放营业的饭店场所叫做红旗招待所，国营性质，而且只接待有公务在身往来此地的人，不是说你有钱、有粮票，就可以进去点菜吃饭，你还得有相关‘介绍信’。 陆亦轩很有些失望。 不过却也没去过多纠结这些。 毕竟，这个国家，刚刚结束那样一段长达十年之久的特殊时期，在这一九七七年的街头，真不是说，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好在二弟超级懂事，压根没在意这顿大餐旁落的事情：“哥，咱们一共赚了二十七块八毛五分，外加五斤粮票。” “噢。” “哥，这么一大笔钱，你说够给爸治腿了吗？” “差得远呢！” 陆亦轩有点羞愧，有了钱，自己先想着口腹之欲，小他两岁的弟弟，却一心在想着给爸治疗腿伤够不够用。 “哥，那咱们赶紧回家，咱们再进山，摘更多的山柿，多来城里卖几趟。” 陆亦冬数清楚布兜里的钱之后就已经跳下了车来，兴冲冲提出建议，这便着急要往家赶路。 “别急，哥要去趟新华书店。” “哥，咱们现在又不上学了，去书店干啥！哥，卖山柿这情况我观察过了，目前街上就咱们这一家。不过我之前守摊时候，有好几个挑扁担卖菜的老家伙，上来跟我打听过情况，看那样子，似乎也想搞这生意，咱动作要是慢了，指不定要被那几个老家伙抢了糊……” 陆亦轩看一眼二弟，微有些诧异：这还是我那个，上辈子苦守农田，当了一辈子老农的二弟么？ “哥，你咋这眼神看我，我说的不对吗？” “哈，我家冬子，脑瓜突然开窍了哇！你说的很对，卖山柿这生意，县城的市场就这么屁大一丁点，自然是手快有、手慢无。” “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家上山摘山柿呀……” 第5章 小人书 第5章　小人书 赶到新华书店门口时，还没开门营业。 估摸着时间，这会儿也就早上八点左右，书店分明还没到上班时间。 不过书店没开门，一旁相距十多米开外，有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这会儿已经开了工，有位穿一身劳布服的大爷，坐在一张马扎椅上，跷着二郎腿，脚边沏一壶热茶，好不惬意样子。 修车摊旁，摆了张小方桌，桌面上有一竹筐，竹筐内，很整齐码着十好几叠小人书。 “哥，这里有小人书！”二弟陆亦冬眼睛放着光。 “喜欢吗？” “嗯，好多本打仗的，有《地道战》、《地雷战》，哇，还有《岳飞传》……” 陆亦轩弯腰蹲下，随意在方桌上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封面简约，画面构图，纯黑白简笔，纸张质量谈不上有多好，比之后世流行的各种综漫期刊，水平相差，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记忆中，这种在七八十年代风靡全国，成为一代人记忆经典的小人书，过不多少年后，便会悄无声息消失。 但在这个年代，那可是为数不多老少皆宜的精神食粮。 尤其在乡下，这谁家小孩子手里，要是能有这么三五本小人书，直接就能当孩子王了。 陆亦轩心头微微有些惋惜。 这个年代里，注定将会消失的好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不过他并没热血一涌，突然就生出，要挽救一个时代文化产业于水火之中的冲动。 更没去设想，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动动心思，赚一笔原始资金积累。 道理很简单。 以他现在身份，只是一个很幸运读过两年高中的乡下穷少年。 从这个根本上，就已经限定死了，他如今没可能去贪图太过高端的行业，否则搞出的动静太过背离实际，将会是个什么后果，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到。 哥俩都太投入了。 陆亦轩是心不在焉一边翻看小人书，一边开始顺着‘文化产业’这条路，在思索这里面，到底能不能找到一条，不怎么冒‘政治’风险的发财路。 他到是知道，后世这些成套绝版小人书会很值钱。 现在一套，或许也就块八毛，再过三五十年，价值直接狂翻10000倍都不在话下。 但这玩意儿，总不能说是，他现在就花钱囤积几十套，然后搁上三五十年，去赚取那份‘暴利’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时间成本太高。 不过，瞧见二弟看小人书那么入迷…… 二弟陆亦冬此刻已经完全被小人书中的故事迷住，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儿圆，真是眨也不眨在翻看。 嘭嘭嘭！ 突然，修车摊大爷手拿铁板手在方桌腿上敲了几下：“喂，看一本一分钱，这可不是给你俩小崽子白看的，你们是想薅新时代的羊毛，强占国家便宜吗？” 大爷一脸严肃表情。 二弟陆亦冬吓得立刻把手中的《岳飞传》放回原处：“哥，咱们走吧！”即便此刻胸前布兜里装有二十七块八毛五分的巨款，陆亦冬也没想过说花上一分钱，把刚刚正看到精彩处的小人书看完整。 陆亦轩看看那修车大爷：“这些小人书卖吗？” “哥……” “哟吼，你哥俩想买小人书？小人书摆出来，当然就是要卖的，不过你哥俩有钱买吗？” “你这里一共有多少套，我全要了！” “啥？” “哥，你疯了！” “小子，你可别来调侃我老汉，不然我可要揍你屁股！”修车大爷站了起来，示威般攥着拳头，瞪眼盯着陆亦轩。 陆亦轩怎么可能会怕了这种程度的威胁，“你这大爷，好不懂事！我们是受生产队委托，专门来采购书藉的，没看到我们拉着板车吗？待会儿新华书店开了门，我还要去书店买一批书，你这种态度，你是要刁难我们，阻碍我们这些新时代接班人、清晨八九点钟太阳，努力学习，努力成长，努力进步，将来努力为新时代建设做贡献吗？” “呃……” 修车大爷哪里经得起一个后世老男人的语言陷阱、话术攻势，顿时气焰就萎顿下来： “别乱说，小同志，你可千万别乱说，大爷我怎么敢阻挡你们学习进步。嗯，我这个书摊，一共有二十一套小人书，每套四本到六本不等，单本订价在八分到一毛二之间……” 修车大爷一边介绍情况，从旁边拿了个算盘过来。 一阵噼里啪啦珠算过后，统计结果出来了，二十一套小人书，差不多有近百十本，算下来总共要十元七角五分。 娘咧！ 陆亦轩自然不觉这笔钱花得有多么凶残，二弟陆亦冬却已经在旁风中凌乱了，瞪圆了眼珠子看着大哥，直到陆亦轩从他手中要过十元七角五分钱付账之后，更是感觉丢了半条命似的。 “二冬，你傻愣着干啥，赶紧把咱们的小人书搬回板车上呀！” “哥……” 陆亦冬嘴巴撇了撇，眼泪眨巴着立马都要掉下来了。 他是感觉大哥实在太奢侈了，居然一下子就花这么多钱买小人书，不是说好了要攒钱给爸治腿么。 尽管心里委屈，很不是滋味，陆亦冬并没有跟大哥吵嚷什么，还是很顺从地去忙碌搬运小人书装上板车。 长兄如父。 这个年代，兄弟姐妹们之间的感情，后世之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另外一点，陆亦冬在兄长面前，那是真的感觉自己就是小辈，尤其父亲倒下，母亲慌神，全家人都失去了主心骨的这段日子，兄长陆亦轩在他心里，渐渐已经替代了父亲的角色，成为他潜意识中的一面墙，一面支撑他们全家的坚实高墙。 很意外做成了这么一笔大买卖，修车大爷对哥俩的态度，顿时也热情起来。 陆亦冬在忙碌着搬小人书装车之际，修车大爷倒了杯茶，请陆亦轩一起喝。 陆亦轩也不客气，实在真是有些口渴了。 一边喝茶，跟修车大爷随便聊了起来，依照上辈子的年纪，两人其实能算得上是同龄人了，所以聊起来也并不会突兀尴尬。 天南海北白话了一会儿龙门阵。 陆亦轩打听出来不少事，对这一年头正发生的许多国家大事，算是有了更加直观认知。 还好，国家大势走向，与上辈子的记忆完全符合，并没有什么偏差。 第6章 收获还是败家 第6章　收获还是败家 跟修车大爷聊天很有收获，陆亦轩还意外打听到一些个情况，如今的新华书店里面，刚刚经历十年特殊时期劫难的缘故，售卖的书籍报刊，种类相当匮乏，基本上都被革命样板类红色文艺充斥。 所以很少有人逛书店买书。 真要找孩子们学习用到的教材资料，与其指望在新华书店买新的，不如去废品收购店撞撞运气。 或许一分钱不用花，就能弄到所需要的教材。 修车大爷跟陆亦轩聊对了路子，颇有些相见恨晚，视为知己感觉。 给陆亦轩指点了废品收购站的一些门道，又道了自己姓名，让陆亦轩到时候尽管报他名字，保准好使。 得了修车大爷的指点，哥俩立刻拉着板车跑了一趟县城废品收购店。 求人办事，自然得有点表示，陆亦轩跟二弟又要了两元钱，买了一条羊群烟，打着修车大爷的旗号，给废品收购店看门大爷塞了两包烟的代价，换来进门淘书机会。 收获不错。 在废品收购店，非但找到了全套预备参加高考的教材，还搜罗到不少相当珍贵的书画报刊，建国初期那段时间的，解放初的，最近一段时间的，林林总总一大堆，都是极具后世收藏价值的好玩意儿。 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17册，订价二十块八角。 上辈子，因为家庭变故，父亲断腿，陆亦轩早早肩扛起支撑这个家的责任，没机会加入到高考这场改变人生命运的大决战之中。 但是眼下，这场大决战，眼看就要上演，怎么也不能再错过。 国家恢复高考第一年，四五百万人参加了冬季高考，最终只有那么三十万不到的幸运儿，将会踏上这场时代风口的最前沿。 其实， 要是有可能的话，陆亦轩真想现在就找门路，多囤积上那么百十来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到时定然能让他狠赚上一大笔浮财。 这套教材，在未来一段时间的稀缺珍贵程度，那真是千金难买！ 淘来的书刊，全部以废品价格，称了重量，论斤买入。 结果，这又花了好几块钱，可把陆亦冬心疼得，真跟要了小命一样。 搞定了复习教材的事，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上午十点多，哥俩儿又绕道去了趟县人民医院。 陆亦轩这是特意找医生打听治疗父亲腿伤有关细节。 只所以这些天里，他没有说直接先跑医院打听情况，那是因为，很清楚知道，这个年代的县级医院医疗水平，治疗父亲这种程度的伤病，的确是有相当难度。 估计要去省级的大医院，甚至更为专业的医疗机构，通过动手术方式，才能让父亲伤病复原。 急也急不得。 果然，在医院折腾一圈下来，吃足了白眼也就算了，仅有的几个医生，那医务水平，当真是不敢恭维，比公社卫生院真强不哪儿去。 情况不容乐观，这让陆亦轩心头蒙上一重阴影。 很明显地，给父亲治伤这事，已经不单只是赚够钱就办得到了，还必须得尽快找到门路，找到有真正的治疗这类伤病的专家来把关做手术。 将这些情况埋在心里，没让二弟知道。 回家路上，二弟情绪有些低落。 看样子还在生闷气，完全没想到，自己大哥花钱这么凶残，明显是有些接受不了。 却也是， 要知道这个年代，玉山这样的内陆小县城，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收入，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二三十块。 陆亦轩只是买小人书，就一口气花掉十块七角五分，买香烟又花一笔，后来买一大堆废品收购店淘来的旧书报刊，又花了好几块，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法，真可谓是败家之极了。 陆亦冬认为是自己当时对小人书表露出太大的兴趣，所以导致大哥跟修车老头斗气，花冤枉钱买了一堆小人书。 这让他很生自责，偏偏又没胆量跟大哥讲道理。 陆亦冬以前在家里最怕父亲陆铁柱， 但是父亲腿断之后，却压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很紧张在大哥面前说话做事，尤其最近这几天，他更是有种清晰感觉，大哥看他们几个弟弟妹妹时，那眼神之中，总是动辄便透露着慈祥。 大哥也才十八岁，目光里却总会露着父爱慈祥，这有点吓人呀！ 哥俩拉着板车回到龙岩镇公社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二冬，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哥，还剩下十一块一毛钱，哥，你不会又要花钱……”看到大哥向自己伸手，目光却盯着镇上粮油副食站，陆亦冬说话快要急哭了。 “愣着干什么，拿十块钱给我，还有那五斤粮票，一块都拿给我。” “都，都给你……”陆亦冬红着眼睛，下意识地捂紧布兜。 陆亦轩看二弟那惊悚表情，耐着性子解释了句：“冬子，咱家多久没吃着肉了，多久没吃着白面了，多久菜里面没能多滴几滴菜油了。瞧你们姐弟几个，面黄肌瘦样子，一个个跟非洲难民似的。听哥话，从今天开始，咱们家必须顿顿见肉，炒菜不用省油，咱们家从今往后要过好日子，凭咱们的双手，辛勤劳动，过上幸福好日子，懂吗？” 陆亦冬狠咽了一口口水：“可是哥，你不是说，要尽快攒钱给爸看病吗？” 陆亦轩瞥见二弟吞口水的小动作，有点伤感，却大笑道：“哈，傻小子，钱是赚来的，不是攒来的。放心，大哥心里有数，下回咱俩再进县城，绝对让你布兜里的钱再翻十倍！” “翻十倍，那岂不是说，下次咱能赚到二百多块，哥，这可能吗？”陆亦冬不敢想象，懵懂着。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大哥指挥了。 很不舍抓出布兜里面的最后一叠毛票，数出一元一角之后，将剩下的钱，连带那五斤粮票，全部塞进了大哥手中，然后生怕自己当场哭起来，立刻调头拉着板车转过街角一旁，找地方窝着生闷气去了。 还在气小人书的事情。 陆亦轩摇头笑笑，迈步向粮油副食站走了去。 咦？ 他这里，正往前走着，粮油副食站内，凑巧有对男女向外走。 当真是巧儿她妈死了独生女……巧死了。 迎面出来的男女，赫然是前天去家里闹退婚的前未婚妻林淑芬，旁边有位穿一身军绿的男青年，陆亦轩很快也想起对方身份，却不正是那个背后阴损出主意报复陆家的下乡插队知青陈沪生。 第7章 秀优越 第7章　秀优越 显然，林、陈两人也是没防备正好撞见陆亦轩。 那林淑芬，乍然瞧见陆亦轩，目光很是慌乱，下意识就要往陈沪生身后躲。 陈沪生同样愣怔了一下，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胸膛高高一挺，冷笑着拽了林淑芬肩膀头一下，“你好躲什么啦！又没做什么啦亏心事情，怕得他什么啦！”挺高壮一个大男人，说话时，舌头却像是给人用剪刀剪掉一截似的，呜啦来去，娘炮十足，好不让人厌烦。 林淑芬得了陈沪生点醒，回过神来，立马站直了，饱满的胸脯很傲骄也是一挺，目光乜斜看向迎面走来的陆亦轩，颇有点挑衅之势。 看她那架势， 这是已经暗暗做好十足准备， 陆亦轩但要敢上前跟她胡乱掰扯不清吵闹，她一定要让陆亦轩下不来台。 这女人，只当是陆亦轩又想反悔跟她退婚，追堵到了这里。 要知道，她林淑芬对自己长相可是相当有自信，私下里，可是有不少知青，把她林淑芬评比为全龙岩镇公社十大最美之首，平日里，总找各种借口在她林淑芬面前晃悠的男青年，没一个连，也有一个加强排。 不是因她长得好看，陈沪生能主动来追求她，而且还一直在让沪海家中在运作回城结婚之事。 她林淑芬再过不多久，可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城市里的人，再也不用整天介面朝黄土背朝天，每天放工回到家都是一身泥巴，肮脏死个人儿。 陈沪生跟林淑芬各怀鬼胎，表面气势十足，实则别提有多么地心虚。 毕竟别人又不傻，你林淑芬前面才跟陆家退了婚没三天，然后就公然跟另外的男人光明正大在街上出双入对。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林淑芬还有你陈沪生两个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 事情真要闹起来，谁吃亏谁有理，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只是，便在这对男女虚张声势摆好了干架阵势之际。 陆亦轩看到两人时，目光只是很随意打量一下，然后微微点了下头，跟着就无视了他们存在，脚步压根没有丝毫停顿，自他们身旁错开，下一刻时，已经是迈步进了粮油副食店内。 “怎么个意思？”陈沪生有些懵逼。 “可恶，陆亦轩你这混蛋，居然又一次无视我林淑芬的存在？”想起前几天去陆家的受冷落，林淑芬很是羞恼。 陈沪生、林淑芬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又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粮油副食店：他是去粮油副食店内买东西…… 陈沪生手里正拎着几样东西。 其中一样，是用油纸包着的多半斤五花肉，再有一斤细麻绳扎紧的酥油糕点心，一瓶粗酿白酒。 他这是准备了行头，随林淑芬去‘岳丈’林大勇家拜访。 看到陆亦轩大步进了粮油副食店内，陈沪生眼珠子滴溜溜转几转，忽然将手里提拎的几样东西全都塞入林淑芬手中： “淑芬，你先去旁边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理会林淑芬什么反应，已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向粮油副食店门口摸了去。 店内， 陆亦轩正在大厮采购，米面粮油肉整了一大堆，另边柜台上还有两大包糖果、饼干，一下子买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压根都拿不过来了。 陈沪生探头探脑向内张望时，正好陆亦轩向他这里看来。 陆亦轩向他招手。 陈沪生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叫我？” “废什么话，你是叫陈沪生对吧！来来来，既然撞上了，还不赶紧过来帮忙。这袋米，这桶油，你来帮我搬出去，愣着干嘛，赶紧动手干活，特么笨死你啊！” 陈沪生有些懵逼。 心说老子特么是来找茬，老子是特意刺激你来的，你的漂亮未婚妻，被老子耍了点小花招算计夺走，老子狠狠报复了你们陆家，羞辱了你的男人尊严，你特么见面不应该是怒火中烧，狗急跳墙来着么？ 只是， 陈沪生自己都没意识到， 尽管心里伊伊呀呀一大堆腹诽之词， 可是当面对陆亦轩的强势指挥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对抗情绪，就下意识地照着陆亦轩的吩咐在做事。 陆亦轩拎了条猪后腿，肩膀扛了一袋白面粉，拎起那两包糖果饼干大步在前面走。 陈沪生则拎起米和油在后面跟上，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转眼间前后脚出了店门，窝在一旁生闷气的陆亦冬瞧见了，早就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急奔而至：“哥，哥你咋不叫我一声……咋，咋一下子买，买了这么多东西……” 将米面油粮肉装上了板车。 陆亦冬瞧见林淑芬和陈沪生在一起，心里相当不是滋味，眼见装好了东西，一声不吭拉着板车便上了路。 板车眼看着走远。 瞧见那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陈沪生和那林淑芬都有些懵，相顾无语，明显找不着频道，看不懂陆家兄弟这是要干什么。 陆亦轩拍拍那陈沪生肩膀，示意对方走过一旁。 “沪生啊，别嫌我说话罗嗦不爱听。诚以待人，方得始终。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希望你呢，也能真正放眼未来，不要再去搞些见不得光彩小伎俩。否则的话，你只能是，求锤得锤，搬起石头，砸坏自己脚背，懂了不？” 陈沪生懵逼一脸，很想辩驳几句。 只是陆亦轩压根没给他开口机会，搁下这么没头没脑一番话便挥挥手走人。 林淑芬走过来低声问：“沪生，他跟你说啥了？是不是威胁你了？沪生，你不用担心，我跟他已经解除婚约，他敢威胁你，我立马去公社举报，让政府抓他……” “陆家是不是很有钱呀？” “他们家很有钱？沪生，你开什么玩笑，陆铁柱断了腿后连去医院治伤的钱都出不起，家里都穷到掉土渣了，老鼠都养不活，他们家能是很有钱？” “那陆家哥俩，哪来的钱，买那满满一板车的东西……” 小赤佬，老子在报复你们陆家，恨不得你们陆家全家都万劫不复，你陆亦轩居然跑来跟老子炫耀，臭显摆阔气，还给老子一脸超然物外，你特么秀优越给谁看？ 陈沪生很受伤。 第8章 大锅碗碎 第8章　大锅碗碎 哥俩拉着板车进村口时，遇到村里的快嘴王婶。 妇人见到哥儿俩拉的这满满一板车东西，追着问了一路，打听哥俩这是在哪儿发了大财，弄回家这么多的好东西。 陆亦轩到是压根没做任何隐瞒，说了揽山柿去县城的事儿，还说王婶要是有兴趣的话，抓紧时间也去跑一跑，指不定还能换回家更多米面粮油肉。 二弟陆亦冬在旁急坏了，看那表情，明显在生气大哥不该把消息告诉王婶。 “哥，快嘴王婶就是个八婆，你等着看吧，很快咱全村人都知道，揽山柿进城能卖钱这事了！” “呵呵，没关系，我就是要让全村人都知道消息，不然只靠咱一家，辛苦一天你能摘回多少斤山柿来。” “哥，可是，其他人也都进城去卖山柿的话，咱们更没得赚钱机会了啊！哥呀，我不是自私，不肯跟村里人分享赚钱机会，咱们可是要赚足够多的钱给爸治腿伤……”陆亦冬话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是真急眼了。 “傻小子，眼界放宽点！” 陆亦轩没有跟二弟解释太多，观念上的转变，哪儿可能一蹴而就，急也急不来，只能让二弟先心理煎熬着，看他悟性如何了。 做山柿生意，只不过是陆亦轩为改善家人生活条件的一步尝试。 真正想要在这个年代，很安心地赚到足够多的钱，还不用担心冒什么政治风险，不用担心说，忽然哪天，就被一群戴着红袖箍的人涌进家门，割一通‘走资’尾巴，很显然做小商贩的选项，并不占任何优势。 山柿生意，陆亦轩真的是巴不得更多人参与进来。 所谓，法不责众。 尽管知道，未来形势，国家政策会越来越开放。 但毕竟年头不同。 尤其玉山这样的略显偏僻内陆小县城，消息更加滞后，也就意味着，政策落实速度会更为迟缓。 他不得不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一些预案准备。 至少说，全村人如果都在这山柿生意中利益均沾的话，他们家至少不用担心在村里就会被人整成什么‘走资’大毒瘤。 今天这来回几十里的奔波，真是累垮掉了。 其实在心里，陆亦轩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既可以挣名声，又能赚大钱的‘投资’机会，这还是他在县城废品收购站淘书刊材料时想到的主意。 他有在一些日期比较新的报刊之上，看到征稿启事。 征稿主题很有趣。 以他这个后世老男人的角度，分析其背后新闻宣传机构真正意图，那自然是脉络再清晰不过。 这分明是，‘有关部门’正开足马力，在为改革开放鼓动号角，打算先从政策宣传方面入手。 想来，再过不多久，一场有关‘真理唯一标准’的大讨论，会蔚然全国。 上辈子，他是个没什么政治敏感度的人。 后来，要不是家庭巨变，固有生活节奏，突然被彻底打乱，他恐怕也没胆量怒辞教师工作，人到中年时，冒险南下闯生活。 不过现如今可就大为不同了。 如今这个世界上，要说谁的政治觉悟最高，对未来社会走向，最是‘高瞻远瞩’，最有建设性‘头脑’，他陆亦轩要认第二的话，恐怕没人有资格当第一。 想来便是国家最高层圈子，也不见得有他这个拥有后世四十年记忆老男人目光高远。 没办法，这就是身为重生者的最大资本优势啊！ 当然了，投稿卖文章这生意大有搞头。 但是具体要如何切入其中，他还得仔细思量再三，不然步调要是太过超前，即便觉悟再高，只怕结果也会让人难以接受，一不小心，再搞出些什么更耸人听闻文章，那就更加悲催了。 “哥，冬子，你们回来啦！呀，怎么这么多东西……”大妹陆亦雪在家门口迎到了哥儿俩，看到板车上那满满当当的东西，惊讶坏了。 “雪，哈哈，大哥厉害吧！这都是我们进城卖山柿赚回来的，赶紧回家做饭，炒猪肉、蒸米饭、炖粉条，速度造起来，大哥快要饿死啦！”陆亦轩宠溺地摸了下大妹陆亦雪的脑袋，很臭屁一脸样子。 三人推拉着板车进了院门。 三弟陆亦勇听见声音也奔了出来，看到这一车的好东西，兴奋跳脚欢呼：“哇，猪腿肉，好大一条猪腿肉，我要吃炒猪腿肉！” 母亲刘玉莲抱着老妹陆亦萍，也从里屋快步走出。 看到那满满一板车的米面粮油肉，刘玉莲惊坏了：“勇娃，去，赶紧把院门关上，闩好门栓。大轩，你这是，从哪儿整回家这些个东西，你跟冬子，没去做什么犯法的事情吧！” 刘玉莲的紧张反应，让兄妹几个兴奋劲顿减。 老妹却不管这些，瞧见板车上的好东西，早挣脱了刘玉莲的怀抱，跳下地后，迈着小短腿儿直扑向板车： “漏，漏，窝要吃漏。” 三弟陆亦勇奔着要去闩院门，被陆亦轩给拦住了。 “妈，你别紧张。” 陆亦轩知道贩卖山柿这事情，对父母这一辈人而言，那意味着什么。 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随便哪个，刚刚经历十年特殊时期的成年人，谁能不紧张‘走资’这样的大帽子。 陆亦轩走上前，展开怀抱，紧紧拥抱住刘玉莲： “妈，别担心，这些都是我和冬子进城卖山柿赚回来的，妈你放十万颗心，其实现在城里做小买卖的人，已经有很多很多了，只是咱们村里人消息闭塞，妈你不信我还不信国家发行的报纸吗？呶，你来看这份，这是中央开会的照片，这上面说的就是，国家今后要重点抓经济建设，要搞活经济……” 陆亦轩哄小孩子一样揽着刘玉莲的肩膀，另手拿过一份报纸，报纸头面的大幅中央领导开会群体照。 其中主角，赫然正是那位三上三下伟人。 大妹陆亦雪几个，什么时候见过大哥跟妈妈揽肩膀说话这样的场面，都看呆了，不过这温馨似水的画面，同样安抚着他们几个心中的惶恐不安。 刘玉莲大字不识，报纸上的图片却还看得明白，伸手指着居中那位：“他，他老人家又上台啦？” “对呀！” “那就好……那就好……”刘玉莲喃喃着。 老妹突然尖着嗓门嚎了起来。 转头看时，却是二弟陆亦冬正从老五手中将一本小人书给夺回，还很生气拍了老妹的屁股：“臭丫头，这些不许你乱动。” “哇，小人书！”三弟陆亦勇嗷叫一声扑向板车，立刻也被二弟陆亦冬给拦下。 “别动，别乱动，三勇，萍娃，这些小人书很贵很贵的，弄坏了的话，把你们俩卖掉都赔不起……” “二冬，别乱吓唬弟弟妹妹，小人书就是买回来让你们看的，弄坏了再买新的就是。” “大哥万岁！”陆亦勇兴奋跳了起来。 “大锅碗碎……”老妹陆亦萍也跟着蹦跶，却一屁股自己摔坐在地，委屈嘟嘴，瞬间吹起老大一个鼻涕泡。 第9章 充满父爱的目光 第9章　充满父爱的目光 屋内响起陆铁柱的咳嗽声。 刘玉莲急忙奔进屋内，陆亦轩听到父亲似乎在叫嚷，给大妹几个打着手势，让他们赶紧地将板车上的东西卸了，自己跟着母亲后脚进了里屋。 父亲陆铁柱是个老顽固，怎么说服这位，还颇费思量。 上辈子，父亲即便是断腿之后那十好几年，一直也都很反对兄妹五人去搞个体户之类事情。 或许是被十年特殊时期的经历刺激过头，或许是脑子里那所谓社会煮义建设标准、无产者阶级立场，太过坚定。 总之，父亲是个对‘走资’路线格外反感之人。 说不好听点，这是被特殊时期，一些偏激思想洗脑严重，思维僵化，脑子转弯速度太缓慢。 上辈子，一大家子人始终生活艰难，跳不出那个穷坑。 很大原因，或许正是源自父亲这一家之主的落伍保守态度。 陆亦轩微有些头大，思想工作不好做，尤其是给自己亲老子，道理讲不通时，总不能打他一顿屁股，用巴掌说话吧！ 尽管在他的眼中，如今的父亲，差不多能当‘儿子’来养活。 这种很怪异地心理年龄使然，让他在面对父亲这一家之主时，思想总有点转不过弯来感觉。 大妹陆亦雪很聪明，秒懂他的意思，急忙就招呼着两个弟弟去做善后，拎着那条足有二十斤的猪后腿就往厨房走。 二弟三弟也赶紧搬着米面油。 三弟流着口水在跟姐姐卖乖巧：“雪儿姐，猪肉炒大片的，另外再炸点油饼成吗？” “幼饼，幼饼……窝要吃幼饼……”老妹陆亦萍跟在哥哥姐姐们屁股后面乱跑，今天格外欢生。 内屋炕上。 父亲陆铁柱奋力支撑起上半身，刘玉莲快步上前，给塞了两个枕头靠起，一边喊着让男人慢着点。 陆铁柱是左大腿膑骨粉碎性折断，造成神经压迫，股骨坏死，进而半身麻痹瘫痪。 如今在家将养了一个多星期，用了村里赤脚郎中给开的跌打草药，可惜一直也不见有什么起色。 上辈子， 因为家里穷，一直没得什么真正有效果治疗机会， 陆铁柱就这么一直苦熬拖着，在炕头上一直躺了近两年时间，后来还是生产队里，有能人给用废旧板车改装了一辆‘轮椅’，靠着‘轮椅’辅助，才得以有了一些独立行动能力。 “轩娃，你们刚才，在院子里嚷嚷什么呢？” “呃，也没啥，前几天上山摘了些山柿，进城换了点粮油，还有一些书本。”陆亦轩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炕头上的这个男人，暗想该要怎样才能唤起他的斗志。 “你胡说八道！” 陆铁柱冷不丁大吼了起来，伸手指着陆亦轩，“混账东西，你现在是，越来越有能耐，长了本事，当面就敢撒谎，骗你老子了吗？你老子我还没死，你就敢当面阳奉阴违，你给我跪下！” 卧槽！ 陆亦轩腹诽一声，暗道这老男人脾气不小啊！这是，早就攒着火啦？ 刘玉莲紧张坏了：“轩，还愣着干嘛，快跪下，给你爸赔不是，听见没有！” 陆亦轩撇撇嘴：“妈，那啥，我想跟爸聊会儿心里话，要不你先出去一下。放心，我爸这是对我有误会，我爸又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之人，他这是，担心我们兄弟在外面闯祸，才这么生气……” 几句话，先将母亲刘玉莲给打发出去。 陆亦轩顺手关了屋门，摸出烟来，点上一支，上前塞给了父亲陆铁柱：“爸，吸上，咱爷俩谈谈心。” 陆铁柱表情里透着古怪，实在大儿子这般镇定自如的表现，让他倍感意外。 这要是以往，他这里扯开大嗓门一吼，全家人都要噤若寒蝉。 但是现在…… 尤其大儿子看他时的眼神，那目光之中，居然有种宠溺、怜爱情绪流露，仿佛长辈在看任性晚辈的那种无奈表情。 父母早年间死于战乱逃荒，很小的年纪，他就成了孤儿流浪…… 荒唐之中，他竟然在大儿子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父爱温暖。 委屈，伤怀， 男人冷硬外表下，那颗貌似坚强地内心，一下子在他心中泛滥开来，他鼻头一阵酸涩，好想任性大哭一场。 他强忍住眼眶内的湿润，下意识接过大儿子递来的香烟，看了一眼：“臭小子，还是带过滤嘴的，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嘴上这么说着，却仍是很贪婪地狠吸了一口。 然后，将烟闷入肺中，闭上双眼，头向后枕靠着，老半天都没舍得将烟往外吐出。 陆亦轩又点起一根烟来，自己叼嘴里吸了口。 结果被呛了个狠，眼泪都给呛出来了，咳嗽连声，好不狼狈，赶紧将烟又给掐灭掉。 上辈子，自从南下闯生活那时起，他就再没沾过香烟，没喝过一滴酒。 但是这会儿，他却忽然有种冲动，真想弄上几打啤酒，跟如今正值壮年的亲老子，来个一醉方休。 父子两人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呼！ 许久，陆铁柱睁开眼睛，将吸入肺部的烟一口吐尽。 滋！ 陆铁柱又狠狠吸了一大口。 好家伙，这一根香烟，被这老男人狠狠两口，便吸得差不多就只剩下了香烟屁股。 “出去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老子我逼迫你哥俩去的！”冷不丁地，陆铁柱闷声道。 “啊？”陆亦轩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个屁啊！记住了老子的话，外面要是有人问起，你和冬子，为啥进城当小贩，直接就说，是你老子我的主意，是你老子我，日子过不下去，寻死觅活，逼着你们俩干。等下你把这话也告诉冬子，听清楚没有！” “哎呀，爸……爸你原来不反对……” “滚……快滚……老子现在……看见你就心烦……” 陆亦轩正亢奋不迭，在为父亲这出人意料开明态度欣喜之际，没想到陆铁柱却突然又翻了脸，手里的烟头，直接往他脸上弹来。 陆亦轩一个冷不防备，烟头正好弹在了他脑门上。 娘咧，烟头的火星，不偏不倚，击中脑门，烫得他顿时惨叫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就去拍打脑门。 刘玉莲风一样推开屋门冲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陆亦轩急忙摆手示意没事：“妈，我没事，别紧张，我爸扔烟头，不小心扔我脑门上了……” “还不快滚出去……”陆铁柱又吼。 “啊，对对对，我这就滚……”陆亦轩说着，直接往地上一躺，轱辘转着向屋门口滚了去。 刘玉莲愣怔住。 炕头上，狂声大吼中的陆铁柱，顿时脖子突然给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般，没了吼声，瞪大着眼睛，痴痴地看着，正躺地上往外翻滚中的大儿子： 混蛋，老子让你滚，老子没让你真滚…… 第10章 铁柱同志，你要坚强些 第10章　铁柱同志，你要坚强些 大妹陆亦雪的厨艺真心不错，陆家小院里，饭菜飘香，重生后这么多天，头一回吃饭吃了个尽心如意。 父亲出人意料的支持态度，让陆亦轩去掉一大块心病。 其实却也能想得明白，父亲这态度的转变，并非是真对‘走资’这种事想通，他只是不想，两个儿子因为这件事毁了一生，万一有天被抓，有他这个残废老子在前面顶雷，多少是能减轻一些儿子们的罪罚。 父爱如山。 即便是倒下，躺在炕头上成了废人，陆铁柱也在用自己仅有的一点能耐，想要给儿女们遮风挡雨。 一家人美美吃了顿有肉有油水的大餐，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陆亦轩还是有些担心父亲心理压力太大。 于是，从那些废旧书刊报纸中搜捡了一些，喊了三弟陆亦勇悄悄给父亲拿回屋内，他是想让父亲能通过阅读这些书刊报纸上的‘旧新闻’，能够琢磨出一些国家形势上面的根本变化。 刚收拾完碗筷，二弟已经在给他递眼神，示意是不是抓紧时间上山，采摘山柿去。 这小子，如今对进城贩卖山柿这生意，那可是用足心思，生怕他们动作慢了的话，便宜被别人占去。 院门外忽然一阵匆匆脚步声响。 老支书牛爷来了。 生产队的会计、民兵连长、妇女队长，呼啦啦涌来一大群人，都是生产队的领导班子成员。 这些人，说是来探望父亲陆铁柱。 牛爷坐在炕头边：“铁柱，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你了，生产队没有照顾好你和孩子们的生活，大叔我给你认错，当面做检讨来了！” 其他人也都在旁随声附和。 会计刘前进，将进门就一直手拎着的一袋东西，摆放在炕头边：“铁柱哥，咱们队上条件有限，这是十斤苞米面，还有五斤油渣饼，再五斤小米，一些土鸡蛋。按照队里开会讨论之后的意思，你是为公家出了事，队里不能撒手不管。以后每月，队里会按这个标准，给你们家做额外补助，希望你能理解……” 妇女队长马秀英叹口气道：“铁柱队长，你要坚强，学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那位保尔．柯察金同志。什么困难，咱们也都能挺得过去。什么苦难，咱们也都能经受得住。咱们是，伟大无产介级战士，咱们是，党的好儿女……” “铁柱，你一定要坚强呀！”民兵连长孙振彪举着右拳，在耳侧奋力舞动了几下。 陆铁柱靠着枕头，斜歪着身子，指指自己残废的右腿：“那么，你们是要将我家老大、老二，全部一起抓走么？” 刘玉莲在旁紧张坏了：“不，不要抓我儿子，要抓你们抓我，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是我指使儿子进的城……” “滚开！” 陆铁柱怒吼一声：“臭娘们，你乱扯什么闲淡，你知道个屁！你能懂得，让儿子揽山柿进县城贩卖！你能知道，县城哪条街上，有人肯花钱买东西么！牛叔，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这事情，就是老子我这个废物爹，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逼着老大老二去干的，老子是主谋，听到没有，老子是主谋！你们要抓人就抓我好了！” “呜哇！” 门外，老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陆亦轩制止了大妹二弟三弟想扑进里屋的冲动，冲他们做了个噤声手势。 其实，老支书牛爷这些人进门之际，陆亦轩就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要来家抓人。 不然他们不会是这么一种作派。 十年特殊时期，公社、生产队这等基层组织，真要是抓谁去批斗，压根都不用向上级汇报，那直接就是荷枪实弹的民兵出动，‘破坏份子’先给抓起来再说，民兵战斗力强得一逼。 他不知道父亲陆铁柱是不是也看出来，牛爷一行，绝无抓人的企图。 但是，老话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管父亲陆铁柱，这是有心还是无意，让他这么闹腾一下，却也不外乎是件好事情，经过这么一闹腾，至少在村内这一级的‘行政’管辖上面，他搞的这贩卖山柿小生意，一时半会儿之间，想来不会再有谁来扮黑脸，割他们家‘走资’尾巴了。 再就是， 让父亲这么闹腾一番，宣泄一下内心的苦闷委屈情绪，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 病人嘛，适当地心理健康疏导，还是相当有必要地。 “铁柱同志，你要坚强些……” 陆亦轩摇头暗笑了笑，拍拍二弟陆亦冬肩膀，“走吧！咱们抓紧时间，上山采山柿去！勇子今天也一块去，雪你留下，照看好萍娃和爸妈。” “哥，可是咱爸……” “听大哥的，咱爸没事，咱爸要做咱们仁和村的保尔．柯察金，牛爷他们，只是来看望咱爸，没人要抓我们。” 大妹陆亦雪似懂非懂点点头，抱起仍在害怕嚎哭的老妹，变戏法般掏出一颗糖果和一小块饼干，塞在老妹手中。 有了好吃的，小丫头立马止住了哭声，紧抓着糖果、饼干，却并不舍得大口吃掉，咬饼干时都是很仔细用小手抠下一点饼干渣，这才一脸享受地将饼干渣连指头一起吮入嘴巴里。 陆亦轩给两个弟弟招呼着，三人带了家伙什，麻溜儿向院门外奔了去。 嘿， 哥仨这里前脚刚出院门，好家伙，院门外探头探脑围了好些人。 其中便有快嘴王婶，这女人，瞧见哥仨快步奔出院门来，下意识赶紧就找地方躲藏。 看来她到是颇自觉，知道是自己嘴巴臭，背后告密，惹来了老支书牛爷一行人。 “臭婆娘！”二弟陆亦冬眼睛喷火，一眼看到这婆娘，蹬蹬蹬直奔了去。 “二冬！” 陆亦轩叫住了二弟，扫一眼现场这些村民，笑道：“大家伙都在呀，呵呵，别说有发财机会，不告诉你们。县城里的人，可是相当稀罕咱们山上的山柿，我们哥俩，今天一下子卖掉二百多斤，赚了十多块钱。” 狡猾的陆亦轩，直接将收获拦腰斩半。 不过就即便如此，他这番话，也足以引发村民们的轰动。 “王婶，你也看见过了，我们中午时候，板车拉回来的米面油粮，还有整条猪后腿肉。”看看王婶很配合点头，村民们也一个个眼睛快要瞪出来般，陆亦轩最后又加了一道码，“嘿，山里柿树就那么多，手快有，手慢无，去晚了可就抢不着喽！” “大轩，那牛爷他们，到底怎么个态度呀？”有村民在问。 “就是，我看到孙振彪可是去了你们家，这家伙可是动不动就抓人搞批斗，到底怎么个情况呀？”王婶八卦劲头十足。 “大轩，不能莽撞呀！你们哥仨，再这么瞎搞下去，真不怕给戈委会抓去割尾巴，弄不好，那可是要挨枪子的……” 陆亦轩撇撇嘴，没再理会这些前怕狼后怕虎的村民。 人群中看到儿时伙伴牛犇，招手叫牛犇出来，揽着牛犇肩膀：“喂，四个牛，我买了好几套小人书，想看的话，先帮兄弟一起去干活，进山采摘山柿去，敢不敢帮这个忙？” “哼，我牛犇有什么事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