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来救你 三月桃花飞,微风过处,瓣瓣桃花环绕在白衣少年的身边。 观津县县院红墙下,铺着笔墨纸砚的书案边,十六岁的张一念缓缓抬头,唇角的血迹比桃花更艳。 红墙、桃花、黄纸、少年,一应入画,只是在少年的眼底,恍惚有一抹茫然。 “我……怎么回来了?” 此前一瞬,少年张一念的印象还停留在恨少十二书峰之上,那个他滞留了一万年的地方。 然而,在他合上恨少十二书峰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天摇地动,书峰崩塌,一个恍惚之间,神思居然回到了这具身体里。 回到了汉皇朝清河郡观津县的县院前院之中。 回到……不,是回来了…… …… 县院前院外围的木栅栏边上,站着一群观津县的百姓围观。 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张一念,满脸惋惜。 “张一念看来是没法争得试贴、经义、书法三连冠了,他已经垮了……” “换了谁谁都会垮!去年他岳父亡故之前,治病欠下了高利贷,这几日催债的堵了门,吵闹不休,本就心力交瘁,刚刚又惊闻未婚妻袁沉鱼被人掳走,说是要卖到窑子抵债。他哪能不垮?” “谁让他试贴、经义已经夺冠?谁让他的对手是观津窦家呢?” “嘘――少说两句,小心祸从口出……” ……观津窦家。 这四个字眼,顺风飘入张一念的耳畔,他眼神微动,今日所得噩耗驱散重回观津县的迷茫,只剩下心底的怨愤。 半月之前,观津县令和县院联合发布公告,为迎接太后寿诞,特别举办一次文比,夺冠者除能得到赴京为太后进献诗词歌赋祝寿的荣耀之外,还能额外获得县院圣文庙降下的道心。 有资格参加文比的,至少也是观津县的童生读书人,对于他们来说,祝寿的荣耀或许还在其次,天降道心却是难以抗拒的吸引。 道心,乃天降! 商末纣王无道,致使妖蛮借机入侵,天下大乱,周文王造周易,挥师东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灭商逐蛮,铸就周王朝,人族昌盛;此后天地清气横生,百家争鸣,百家学子引天地清气入体,铸就道心,以为进身之道。 但春秋战国之后,秦始皇一统天下,焚书坑儒,百家经学大都陷入低谷,天地清气随之低迷,天下学子想要自行铸就道心,难上加难。 为开天下争学之风,统领人族经学的圣文宫颁下法旨,以才取人,以学授徒,能识百字者授以童生虚名,能于县院诸科考试中夺得三优者,天降道心,铺就进学之路。 童生但凡得到道心,获授秀才道位,见官不跪,逢役可免。 秀才通过郡国郡院考试,获授举人道位,即可出入郡府,入仕为官。 举人通过圣文宫和皇朝的联合考试,获授进士道位之外,或可跻身高位,或可受国家奉养,追逐更高的圣道。 一切的基础,都在于在县院考试之中夺得三优,获取道心。 这一年,县院考试之期还不到,这次的文比,等于给了童生们额外获取天降道心的一次机会。 张一念,志在必得。 他幼年双亲亡故,寄居在未婚妻家长大;未婚妻家贫寒,岳母早年病死之后,岳父在观津工坊做工,未婚妻袁沉鱼替人缝补衣物补贴家用,生活不易。 半年前,他在县院才名初显之际,岳父却是在工坊受了伤,断了一条腿,工坊坊主赔了一点钱之后就不再管了,他和袁沉鱼为了给岳父治病,借了高利贷,最终却也没能留住岳父的命。 他只想早早考取秀才,乃至举人、进士,以便能够借此早早还上欠款,能够改善他和袁沉鱼的生活。 这次文比前两场,他不但接连夺优,而且成绩高居榜首,只待今日书法比试再度夺冠,就能得到天降道心。 不曾想,他的异军突起,得罪了窦家。 观津窦家! 当朝窦太后就是从观津县走出去的,观津窦家一门,全都是窦太后的远亲。 窦家也有一位童生参加这次的文比,而窦家迫切希望,能够借祝寿的名义,将这名童生送到京城窦太后的面前。 据说,窦家的这一希望,也得到了窦太后的首肯。 原因很简单,因窦太后之名,窦家的确也有一些子弟在京城为官,但同样因为窦太后之名,外界普遍认为,窦家子弟的官职全部都是幸进,与真才实学无关。 如果观津窦家能够送出一名文比之中胜出的童生,无疑能让窦家文名大涨。 窦家童生窦如龙,颇有才名,但在张一念面前,却终究略输一筹。 试贴和经义两科,窦如龙一科优一科良,几乎没希望通过三连冠夺得天降道心。 唯一的机会就是张一念在书法一科败北,获取县院加试,才有希望扳平成绩,继而才有可能胜出。 窦如龙成败就看今天! 昨天夜里袁沉鱼还说,催债之人数月不曾登门,偏偏赶在文比之间密集催讨,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幕后推手,今天袁沉鱼本人居然又出了事。 谁人掳走了袁沉鱼?谁要把袁沉鱼卖进窑子? 袁沉鱼这一辈子完了!整个家……都完了! 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让张一念的心神俱碎,当场身陨,灵魂却在恨少十二书峰重生。 恨少十二书峰,乃是十二座建造了无数藏书阁的山峰,地处无尽云海之上。 云海深邃,犹如迷宫,人亡家破的张一念初临之时,曾经想要找过出路,想要找到回观津县的路,去救可怜的袁沉鱼,但他在云海之中绕来绕去,却怎么也绕不出去。 最终,他还是绝望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哪怕不饮不食,不眠不休,跳崖撞墙,他都死不成。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万念俱灰之际,张一念拿起了恨少十二书峰上的书…… 恨少十二书峰之上的书,有些来自前朝,有些居然出自后世。 这些书,前朝千载,后世万年,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这一读,就是万年。 诸子百家,他烂熟于心。 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他倒背如流。 天文地理,物理化学,他的认知超越汉皇朝千年万年…… 张一念读万卷书,学万般技艺,天地清气无形凝结于丹田之中,铸就揽胜道心,其自身境界一路攀升,直达圣前。 圣前,乃是成圣之前的最后一道壁障。 只需跨越这道壁障,张一念就能成为圣人! 当他读完恨少十二书峰之上最后一本书,准备潜心思考,破境成圣的时候,天崩地裂,神魂重回观津县院的文笔现场,重新复活…… 稍稍静下心来,张一念内视丹田,察觉到揽胜道心还在,只是不知为何,道心力量受到了无形压制,其境界留在圣前,但却只能发挥出大概百分之一的能力。 但,这也足够了! 至少,救下袁沉鱼,绝无问题! 恨少十二书峰之上,他曾经看过一本后世修订的书籍――《观津县志》。 书中有段记载,说景帝六年,有个地痞误杀无辜,被县令下狱治罪;为减轻罪责,自供景帝四年受人指使,伙同他人绑架袁沉鱼藏匿于县城西郊破庙之中,准备卖入窑子,下午申时发现,袁沉鱼已于未时上吊自杀,所以沉尸枯井脱罪…… 此时不过上午巳时,离未时还有足足两个时辰! “……既然上天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不能让悲剧继续!” 张一念目光之中隐隐闪过一道寒光:“沉鱼别怕,我来救你!” 第2章 磊落 书法一科的考试,十人一组,十张书案一字排开,十名童生集体应试。 人族圣文宫委派的观津县院院长黄开诚坐在考官席的背后,看看其他九名考生都在提笔写字,唯独张一念凝立不动;他微微皱眉之际,瞟了一眼院中的香炉。 文比书法一科是有时间限制的,眼见半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张一念尚未下笔,他不免有些遗憾。 张一念在试贴和经义两科之中的表现,平心而论还是可圈可点的,黄开诚也乐见张一念三连冠。 只是,今天这一科乃是书法呀,不管大篆、小篆,还是隶书,都不是一挥而就的好吧! “院长?” 旁边的县令尹子安微微侧身,小声商议道:“我看这个张一念今天的比试有点悬了。” “换了谁遭遇如此祸事,也会神思混乱。” 黄开诚叹息道:“书法一道首重精神,张一念就算勉强落笔,怕也不能写出什么好字。” …… “县令大人!院长大人!” 已经考完或者等着下场应试的童生分成两组,在考官席两侧侍立,窦如龙迈步出列,拱手说道:“张一念骤闻噩耗,神思恍惚,如果强行镇定心神,专注于书法一道,只怕会对身体造成严重损伤。学生于心不忍,建议两位老大人下令,请张一念下场休息。” “此言大善!” 县令尹子安捻着胡须微笑说道:“正所谓考场无父子,你能设身处地,为其他童生着想,实属难得。” “此次文比之前,已经请圣文宫立规,时间未到,请张一念下场,似乎有些不妥。” 黄开诚微微皱眉道:“哪怕他最终还是不能下笔,我们也应该给他留足时间。” “圣人无情,但我们终究达不到圣人的高度。” 窦如龙摇头道:“院长大人,与三连冠的荣誉相比,张一念的身体才是我最为看重的。如果身体有损,即便是让他侥幸夺得本次文比的三连冠,又能如何?” 黄开诚眉梢微挑,心头不悦。 他自然知道,这次文比和张一念最成竞争的就是这个窦如龙,眼见张一念神思恍惚,而窦如龙却不失时机的跳出来,请命终止张一念继续文比,要说心里没点多余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何必惺惺作态?” 这个时候,书案边的张一念忽然扭头,目光熠熠的看了窦如龙一眼,说道:“我和你是对手,所以对我而言,如果你能现在暴病而亡,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 窦如龙悚然变色,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张一念,你什么意思?” “县令大人说了,考场无父子,既然互为竞争,那就是你输我赢你死我活的事。” 张一念冷漠说道:“窦如龙,我敢承认我这般想,你敢承认你这般做么?” “你……荒唐!” 窦如龙脸色涨红,恨声说道:“不过一场文比,何来你死我活?” “张一念休得妄言!” 尹子安喝道:“文比乃是雅事,说什么死死活活的,大煞风景。” “倒也磊落。” 黄开诚却是捋着胡子微微一笑,提醒道:“张一念,莫逞口舌之利,不要忘记,你的时间快到了,还是快快献上你的书法作品吧。” 张一念拱手说道:“院长大人,学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通融?” 黄开诚有些看不懂他,微一犹豫,还是点点头:“你讲。” “学生有点私事,想要离开考场,但在考试结束之前,学生必当返回。” 张一念说道:“此外,学生离场之前,想借县院笔墨纸砚现场一用。” “荒唐!” 窦如龙再度跳出来,喝道:“此次文比,县院拿出一颗天降道心作为奖励,这是何等神圣的事情,你张一念比别人多长一只眼么?居然想要中途离场!文比道心如果不想要了,你就明说!” 尹子安也有些不悦,说道:“张一念,你这个要求的确有些坏了规矩啊!” “所以才叫不情之请。” 张一念拱手道:“两位老大人应该已经知道,一念与未婚妻相依为命,如今她出了事,一念断无稳坐钓鱼台的闲情逸致,还请两位老大人通融。” “人间至情,情有可悯。” 黄开诚叹息一声,摆手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文笔现场就有笔墨纸砚,你随便取用就是。” “多谢院长大人!” 张一念微微鞠躬,转身就走。 县院前院,有的是空地,他取了一套笔墨纸砚,选了一处石桌坐下,铺好一张黄纸,然后给自己磨了一砚台浓浓的墨汁。 他磨得很慢,一边磨,一边把心中所有的杂念全部刨除。 摒弃杂念,调整状态。 揽胜道心不曾外显,但他能够发挥的百分之一的力量在他丹田之中渐渐溢散出来,融入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 “张一念那是做什么?” 考官席上,尹子安好奇的问道:“怎么看他一直磨墨,都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磨墨,自然是为了写字。” 黄开诚也是不解,微微皱眉道:“只是不知他准备写些什么……动笔了,像是在写诗。你看,一行五字,应该是一首五言绝句。” “有点像,已经写了四行……咦?” 尹子安诧异的问道:“写诗这么费力么?怎么看他写完这四行,满头大汗,像是做了什么重体力活一样。” “谁知道呢?” 黄开诚继续皱眉,看着张一念又写了两行,叹息道:“这次更夸张,怎么还甩起胳膊,活动筋骨呢?” 他乃堂堂举人,虽知写诗不易,却也不曾见过张一念这般费力气的。 又是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张一念提笔再写,又是两行。 最后一字收笔,张一念居然摔笔在侧,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黄开诚有点坐不住了:“他到底写了什么诗?” 尹子安说:“要不要把他叫过来问问?” 黄开诚犹豫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他已经请假,我们身为考官,自当做好分内事为第一要务。至于张一念……总不至于是闲极无聊,锤炼书法。” 只是,张一念究竟准备做什么? 一炷香之后,眼看张一念匆匆将写下八句诗的黄纸折好收起,匆匆而去,黄开诚的眼神不觉微微闪烁。 “他该不会是……” 须臾之后,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漫说童生,就是秀才,也未必能够轻易写出杀人诗……” 他能猜到,袁沉鱼被掳走,甚至有人放言要卖去窑子,张一念十之八九可能是想去救人。 但救人,面对的将会是穷凶极恶的凶徒,不杀人,未必能够成功救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又怎么能写出杀人诗呢? 杀人诗,以心念为基,以天地清气为辅,尚未得到道心的童生,哪可能调动足以杀人的天地清气? 第3章 好不惬意 观津西郊,破庙。 三月的春草驱不散破庙的潦倒,荒野中树木枝丫上新绿,让周边看上去越发的荒凉。 破庙门外,两个地痞席地而坐,一人一壶酒一块肉,好不惬意。 “里面好久没动静了,该不会出事吧?” 一个鼻子上长了一块红斑的地痞跟另外那个瘦地痞嘀咕道:“主家说要等下午才给下一步指示,万一出了事算谁的?” “你管呢?” 瘦地痞说道:“主家本意就是要逼得张一念和她走投无路,还不就是为了他们死!真是死在咱们手上,主家还能不管?” “这倒也是!” 红斑地痞耸耸眉梢,提着酒壶跟他碰碰。 正说着话,醉眼迷离之间,他们看到一身白衣的少年远远而来。 “张一念?” 红斑地痞大为意外,问道:“张一念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县院考试吗?” 瘦地痞咧嘴笑了,说道:“还用说么,肯定是无心考试,跑来这里送死。” “一念?” 破庙内骤然响起咣当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摔倒了,接着就是袁沉鱼的大叫声 “一念快走,你快走!他们他们丧心病狂,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你别管我,你快走!咱家留下一个人,好歹还有报仇的希望!” “沉鱼?” 张一念临行前写诗,耗费了不少时间,循着后世《观津县志》之中的记载一路前来,他心中忐忑,只盼自己不要来迟;而今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大定,朗声说道:“沉鱼莫慌,我来救你!” “就凭你?” 两个地痞从地上跳起来,张狂笑道:“张一念,你若是个秀才,说不准我们还怕招惹是非,不敢碰你。你一个小小的童生,也敢狂言救人,真是不知死活!” “死字怎么写,怕是你们都不知道吧?” 张一念冷笑一声,从袖口之中掏出那张折好的黄纸,轻轻展开,说道:“今天我就教教你们……” 黄纸展开,纸上正是他在县院写下的四句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诗不是他的原创,乃是诗仙李白的名篇《侠客行》前八句。 唐代的游侠之风非常盛行,特别是关陇一带的“融胡汉为一体,文武不殊途”。李白自幼除勤于文学诗词之外,还拜当时的剑术大家裴珉为师学剑,史称其为“十五好剑术,高冠佩雄剑”。 李白青年时代理想就是“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然后功成身退,这首《侠客行》不但可以说是代表了李白的最高人生梦想,同时也是冷兵器时代杀气最重的三首诗之一。 《侠客行》前八句,说燕赵的侠士,头上系着侠士的武缨,腰佩吴越闪亮的弯刀,骑着银鞍白马,在大街上驰骋就像天上的流星一样。他们武艺盖世,十步可斩杀一人,干里之行,无人可挡;为人仗义行侠,事成之后,连个姓名也不肯留下。 没有人知道,为了写下这八句诗,张一念动用了揽胜道心的力量,将诗篇杀气尽皆收敛,纳入纸张之中。 此时,纸张一经展开,揽胜道心轻动之间,杀气尽显。 那一个刹那,有天地清气凝结在纸上,满纸八句四十字,沐浴在清气之中,骤然间全部离纸而去。 字迹在空中飘飞,融入清气。 须臾之间,清气在虚空之中幻化出一群银鞍白马的侠客虚影。 侠客们纵马前行,马蹄声声,在两个地痞的身边飞掠而过。 那时那刻,两个地痞甚至还没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虚影侠客们乱剑加身! 剑光霍霍,尸体碎片、血迹四下横飞。 剑气纵横,有风平地起,卷起这些碎片和血迹,不知飞向何方,方才坠落。 不过须臾,两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 《侠客行》,冷兵器时代杀气最重的三首诗之一,即便只有八句,一旦落在纸上,为天地清气引动,一样能杀人于顷刻之间。 只是,这股杀气以张一念的心念为基,天地清气为辅,天地清气的消耗不过犹如黄河之中取一瓢水,而自身存储清气的消耗,对张一念那颗只能发挥百分之一力量的揽胜道心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 虚影散去的时候,有血迹在张一念唇角溢出。 但,他还是笑了。 恨少十二书峰万年,袁沉鱼的悲剧一直就像梦魇缠绕在他的心间,每每忆及,甚至都不能呼吸。 这一生,他最大的痛处就是没能救下袁沉鱼! 现如今,袁沉鱼得救了,张一念心胸畅快,长长的吐出一口恶气。 为了吐出这口恶气,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春风吹动他洁白无尘的衣袂,恍若荒野之中的一株白花。 破庙门板背后,借着门缝亲眼看他半诗杀人的袁沉鱼眼圈不觉湿了…… …… 半个时辰之后,张一念把袁沉鱼安顿在了邻居白大娘家。 他打发白大娘帮忙去烧口热水,偷偷嘱咐袁沉鱼说:“咱家暂时别回,等我回来之后,咱们一起回去。万一有人问起你怎么回来的,你就说是趁人不备,自己逃回来的。” “我明白,这个你放心,不管谁问,我都不会说的!” 杀人乃是大罪,但张一念杀人却是为了救她,即便她和张一念没有那纸婚约,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袁沉鱼也不敢肆意宣扬张一念诗出杀人的事情。 她问:“一念,你是不是还要去县院参加文比?” 张一念点头:“别人扰我心智,正是为了让我文比败北。咱们人穷,但不能志短。既然已经把你救回,就绝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按理,的确如此,只是……” 袁沉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一念,你说过的,这次文比胜出,是要赴京城给窦太后献诗祝寿?” “是。赴京祝寿在我看来,并无不可。但主要的是,如果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出去开阔开阔眼界。” 张一念好奇的看她一眼,问道:“沉鱼,你是不是有话说?”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借此机会出去开阔眼界,按说我应无条件支持你,但这次……我不想你去。” 深吸一口气,袁沉鱼说道:“你去之前,那两个人给我说了一些事……” 第4章 0004何必自误 袁沉鱼晨间被掳,让两个地痞关进了西郊破庙,惊惧万分。她苦求那两个地痞放她走,百般拍打庙门,扰了对方酒兴。 其中一个地痞失言,才说出袁家半年来一应遭遇的幕后真相。 原来,张一念两耳不闻窗外事,十年寒窗苦读,才名渐显,尤其半年前作过几首诗,更是声名大作,抢了窦如龙的风头,让窦如龙很不高兴。 所以窦如龙让人悄悄在工坊的机器上做了手脚,害袁沉鱼的父亲受伤断腿,包括后来借给袁家的高利贷,也是窦如龙的朋友所为,只等着秀才考试的时候,让催债之人堵门,祸害张一念的心智。 而此次张一念参加文比,对窦如龙造成莫大威胁,窦如龙等不到秀才考试,提前让人上门催债,再加上今日指使地痞掳走袁沉鱼,全都是为了彻底击垮张一念。 “……窦如龙做局害我们,我们难道还要去给窦太后祝寿?” 讲完这一切,袁沉鱼泣不成声,抬着泪眼说道:“一念,窦家嚣张,就是仗着窦太后撑腰啊!” “……” 张一念双拳紧攥,两只眼睛全都红了。 在恨少十二书峰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掳走袁沉鱼这事,十有八九是窦如龙背后作祟,但他万万没想到,就连半年前岳父受伤的事,也是窦如龙从中作梗。 先害岳父,后害未婚妻,何等大仇? 袁沉鱼说的对,给谁祝寿,也不能给窦太后祝寿! “文比,我还是要去的!” 沉思良久,张一念沉声说道:“祝寿的所谓荣耀,送给咱们,咱们都不要!但他窦如龙想要道心,也得是咱们先说不要才行!” 袁沉鱼没转过弯来,疑惑的问道:“一念,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道心可以不要,但他窦如龙……别想赢!” 县院文比胜出奖励的那颗天降道心,现在的张一念真心看不上。 因为,他已经有了揽胜道心。 道心高下之分,唯有进阶进士才能知晓,但在恨少十二书峰上,圣前张一念却是早早了然于心。 一般来说,道心分上中下三等,每一等之中又分上中下三级。 下等道心一般只有一种属性,而且不外乎记忆加深、阅读加速之类。 中等道心的属性却会有至少两种,比如一目十行、博闻强记等等。 上等道心属性一般都在六种开外,基本上相当于三颗中等道心的属性叠加。 县院本身就是人族经学的底层,县院层次的文比,能够颁发的道心,最多只可能是下等中级道心,甚至还可能是下等下级道心,能附带一个日读三书的属性,就算不错了。 而张一念的揽胜道心得自自铸,乃是一颗上等上级道心,拥有着顷刻领悟、虚拟推演、精准计算、业精于勤、手到擒来、笔下如神六种凝练属性。 比如顷刻领悟,凝结了一目十行、目睹心知、融会贯通的属性,比如虚拟推演,包含了立竿见影、法出身随、言及终点三种属性……他道心的六种凝练属性,至少相当于普通道心的十八种属性。 仅仅包含了一种属性的下等下级道心,张一念怎么可能看得上? 他唯一看中的是,胜出。 心怀万卷书,身怀万般技能,他要胜出,谁人能挡? 他不胜出,天理何在? “窦如龙,你要道心那就拿去!但这事,没完!” 张一念没有把话告诉袁沉鱼,却是在暗中下定决心:“害我袁伯伯一命,我要让你整个窦家陪葬!” …… 日至中天,已然午时三刻。 县院前院的文比已经是最后一轮,最后三名童生上场应试。 即时已经过半,这次文比即将结束。 “县令大人!院长大人!” 窦如龙来到考官席前,拱手说道:“先前张一念请假,说文比结束之前赶回,院长大人慈悲,允了他所请。但现在文比即将结束,还没见他人影,学生以为,他有蔑视县衙、县院之嫌!还请两位老大人治他目无尊长之罪!” “窦如龙这话不无道理啊!本来允他请假,已经是破了例,他自该谨守承诺,按时返回才是,怎么能够自食其言?” 尹子安深以为然的样子,点头说道:“黄院长,依我之见,不如罚张一念禁考三年,你以为如何?” “这……” 黄开诚眉深如海,心头微涩。 平心而论,窦如龙所请、尹子安所说不无道理,禁止张一念参加考试的惩罚,也算合情合理。但张一念是今年观津县秀才试夺魁的热门首选,他一直看好张一念的前程,难不成没等着考试,就先绝了张一念今年参加秀才试的路子? 黄开诚一咬牙,坚持说道:“文比不是还没结束么?现在讨论惩罚张一念,是不是为时过早?依我看,等文比正式结束再说也不迟。” “院长大人,书法比试可是需要时间应试的,如今只剩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张一念即便赶到了,又能如何?” 窦如龙自以为万无一失,带着一丝丝洋洋自得,摇头晃脑的说道:“可惜了,本来还以为张一念这次书法比试也能夺冠的……” “你说得对,我本来就是要夺冠的!” 于此时,白衣少年穿过县院大门,疾步来到当场,向着黄开诚和尹子安拱手说道:“两位老大人,学生幸不辱命,及时赶回。” “张一念?” 窦如龙瞠目结舌,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张一念看都不看他,问黄开诚:“院长大人,学生是否可以继续应试?” “当然可以!不过……” 黄开诚有些遗憾的叹息道:“文比剩下的时间可是不多了,张一念,你,还能完成一幅书法作品吗?” “这有何难?” 张一念挺身一笑,转身去了一张书案背后,抄起毛笔在砚台之中蘸足一管浓墨,落笔就写。 “咦?” 顷刻间,眼见张一念已经搁笔,黄开诚一脸意外。 当今之世,书法一道仅有大篆、小篆和隶书三种,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像是张一念这样行云流水一般挥洒即出,满纸龙蛇飞动。 黄纸之上,墨迹淋漓,粗看之下,更像是一张鬼画符,完全没有章法。 在场之人看到这样一张所谓的“书法作品”,无不面面相觑。 “张一念,你何必自误。” 窦如龙却是差点笑出声来,说道:“虽说你今日心神不宁,仓促之间,书法一科势必表现不佳,但这样自甘堕落,就有失风格了。” 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啊!明知自己写不好,就不要去写,还不如堂堂正正的退出文比。” “这不是书法,这是糟蹋纸。” “岂止是纸,还有笔墨!” “读书人视前辈先贤为师,以笔墨纸砚为友,张一念,你这样糟蹋东西,真让人失望。” “……” 第5章 0005县院三只手 第5章 0005县院三只手 “咳咳……” 尹子安干咳两声,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板着脸问道:“张一念,大家对你颇有怨言,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张一念浅浅一笑:“我心自比明月昭昭,这幅书法乃我亲笔手书,心血之作,奈何观者有眼无珠,我又能有什么可说的?” “呃……” 尹子安只觉张一念那句“有眼无珠”,也把自己囊括在内,不觉脸上微红,不满的喝道:“张一念,这幅……书法既然是你自己写的,那你倒是读一读你究竟写了一些什么?” “县令大人有命,学生自当遵从!” 张一念不卑不亢,沉声念道: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这句话出自先贤屈原的名作《离骚》,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强行安抚下心中烦闷,冷眼观小人造谣;怀抱清白之志为忠直而死,是前代的圣贤所看重的。 窦如龙以及刚才附和他的童生们均个脸色一变,暗暗心惊。 尤其窦如龙,就好像是被张一念完全看穿了背后的阴谋一般,不觉恼羞成怒。 “大胆张一念,胆敢犯上!” 他跨前一步,朝向京城长安的方向一拱手,说道:“本次文比,乃是为了选出赴京为太后祝寿的童生,你写的什么‘屈心’‘死直’?难道为太后祝寿,还委屈了你么?” “慎言!” 黄开诚骤听此言,脸色骤变,拍案而起。 窦如龙这个说法,不但骇人听闻,而且已经归属构陷污蔑的范畴,一旦被认定,无疑将会置张一念于死地。 人族读书人固然受圣人宫庇护,但圣人宫断无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童生与皇室为难。 “书法而已,和犯上怎么扯上了?” 张一念却不动声色,轻蔑的一笑,说道:“美文的确和书法相得益彰,但若字写得好,黄汤屎蹶写得美,一样都是书法!” 他声音不大,然则此言出口,不知为何,字字句句之间竟像是附带了某种空灵的气息,传达四方。 “胡搅蛮缠!” 窦如龙浑身颤抖,指着张一念训斥道:“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浑然不觉,就在他厉声呵斥的同时,空气之中忽然荡漾开一个老人的声音: “咦?” …… 窦如龙身在世家,即便不主动呼朋唤友,一样一向从者云集,一如方才对张一念书法的指责,自有人跳出来助威,但他现在这话说完,却发现整个县院之中静悄悄的,无一人出声。 顺着大家的目光扭头一看,窦如龙就见黄开诚躬身肃立,一脸艳羡的望着张一念。 “院长大人?” 尹子安略显尴尬的问道:“刚才本官似乎隐隐听到惊异之声,您……” “张一念刚才所言虽然略显粗俗,却直达书法本真,天地清气随之共振,不知道惊动了圣人宫哪位圣人的心,这才不远万里,瞩目于此。” 黄开诚笑眯眯的说道:“书法书法,书写之法也!” 他绕过考官书案,迈步走到张一念,笑呵呵的说道:“来来来,张一念,快让我仔细瞧瞧你这张引动圣人惊异的书法作品。” 黄纸上的句子,他已听张一念说过,自然对号入座,原本鬼画符一般的字迹现在看来点划连字,结构简省,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笔势狂放不羁,气势不凡。 黄开诚眼神一亮,诚心请教道:“张一念,你这种书写之法前所未有,前所未见,却是何人书法?” “这……” 张一念脸色微凝,这才记起自己所书的草书是在恨少十二书峰学到的,现今当世,还没有这种字体流行,便谨慎说道:“学生眼见时间将尽,不得已就用平日书写笔记的字体写成这幅作品。因赴速急就,有草创之意,所以我叫这种字体为……草书。” “草创之意,草书……好一个草书!” 黄开诚哈哈一笑,环顾全场,说道:“诸位,今日书法一科的文比冠军,相信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黄开诚属意书法一科的冠军就是张一念,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更加毋庸置疑的是,一幅引动圣人惊异的书法作品,必然要得冠军--连圣人都惊异的作品不是冠军,难道要取别人当冠军? 窦如龙脸色惨变,远没想到,家族满心经营,甚至阴谋杀掉了张一念至亲袁氏一家三口,也没能阻止张一念的夺冠。 尹子安和在场所有考生也都有些面面相觑。 “多谢院长大人抬爱。不过,参加文比,夺冠乃我初心,既然三连冠已经到手,其余的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所以,我宣布--” 张一念说道:“我正式退出这次文比。” 说完这话,他向着黄开诚鞠躬,又朝尹子安一拱手,转身振衣而去。 这一出,大出所有人预料,等到在场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只能看到张一念挤出人群的背影。 窦如龙喜上眉梢自不待言,黄开诚却是捻着胡须慨叹不已:“挫之不倒,胜之不骄,真名士也!” 尹子安偷瞄了窦如龙一眼,皱眉说道:“院长大人,既然张一念退出文比,那么县院的奖励……就是那颗道心,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与他无缘了?” “这是自然,文比的奖励当然还是要留在文比之中。” 黄开诚幽幽叹息:“只怕把这颗道心颁给张一念,他也未必瞧得上。” 尹子安尴尬笑道:“院长大人开玩笑了,天下读书人谁又不想拥有一颗道心呢?” 黄开诚没有过多解释,转而说道:“文比就剩书法一科阅卷了,县令大人辛苦辛苦,我要……咦?张一念的那副草书呢?” 原来,书案上张一念写成的那副草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不翼而飞。 “大胆!是谁偷走了张一念的书法作品?我还想好好学习一二的!” 黄开诚勃然大怒:“堂堂县院,哪个三只手如此大胆,偷到我头上来了!” 他话音落处,晴空一声霹雳响起,炸开在他的头顶上,吓得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一个老人羞恼的声音凭空传来:“什么叫偷?是我借走的好吧?黄开诚小儿勿需聒噪!” “圣……圣人……” 黄开诚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地上。 满院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都是惊骇和崇敬。 是了,除了圣人之外,谁又能万里取物于无形呢? “张一念的草书真的有那么好?居然让圣人都忍不住悄悄下了黑手?” 窦如龙心里有点慌。 第6章 0006砸一个我看看 第6章 0006砸一个我看看 县院文比结束,试贴、经义和书法三科比试的成绩自然也全部得出。 三日比试成绩准备张榜公布之前,尹子安私底下找到黄开诚,说道:“黄院长,我看了成绩榜草稿,有点小想法,想和您沟通一下。” 黄开诚问道:“三场比试,县令大人和我都是现场监考官,成绩也已经议定,莫非县令大人对我的成绩评定还有什么意见?” “院长大人过虑了,考生成绩是我们两人共同商定的,尹某断无自己打自己脸的道理。只是,张一念的成绩……” 尹子安有些为难的说道:“论成绩,他三科甲上,是当之无愧的胜出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在文比最后,正式退出了文比,那他的成绩是不是就没有张榜出去的必要了?” “这是为什么呢?” 黄开诚貌似不懂:“县院所有考试,成绩都是需要张榜公布的,既然张一念参加了考试,就该出一个成绩。哪怕他三科全都是乙下,也该给人一个说法才是。” “问题在于,咱们这次的文比,是为了选出赴京祝寿的童生啊!” 尹子安苦笑道:“以他成绩,这名童生应该就是他,但他又退出文比,等于放弃了这次机会。如果咱们把他成绩公布出去,又把道心给了窦如龙,只怕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县令大人是担心窦如龙的面子过不去吧?” 黄开诚呵呵笑了,说道:“文比成绩,是我县院最终勘定,但文比道心奖励,则由你县衙做主,这本就是两个榜单的事情,完全不必混为一谈。” “更何况,张一念为什么退出文比呢?” 他继而笑道:“要我说,张一念不无体念窦太后良苦用心,把赴京祝寿的机会让给窦如龙的可能啊。县令大人,你说呢?” 尹子安错愕,瞪眼道:“照这么说,窦家还得感谢感谢张一念?” “那是窦家的事,我黄开诚只管成绩!” 黄开诚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县令大人,你我都是读书人,难道你不明白,为什么读书人一旦封圣,就不与皇室见面?” 尹子安悚然变色,一直到黄开诚背负双手,渐渐走远之后,才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众圣巍峨,但与你我相隔万里,离那张一念又何止千万里?你真当他一幅草书惊圣,就能一步登天么?” …… 张一念把袁沉鱼从白大娘那里带回家,简略说了文比的结果,袁沉鱼激动不已,赞叹道:“一念,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赢!” 她已经想通了张一念的心思,放弃赴京祝寿的机会是一回事,能不能凭实力获取道心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争不过你,是不屑跟你争。 是骨气! 高兴之余,袁沉鱼心头有些苦涩,说道:“只是大好获取道心的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区区一颗道心而已!” 张一念安慰她说:“一个月后就是秀才试,这段时间我好好备考,肯定手到擒来!” “我知道,一念最棒了!” 袁沉鱼眼圈一热,催促他回房:“折腾半天你也累了,快快回去休息休息,千万不要累坏我家未来的大秀才。” “嗯,沉鱼也是……” 张一念没有推辞,因为他的确需要静一静。 袁家宅院风景依旧,但在恨少十二书峰滞留万年的他,已经不是昨日的那个单纯的贫寒少年,很多事情他都需要自己顺一顺。 比如,一个月之后的秀才试。 秀才试,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人生门槛,他原本希望考上秀才之后,继续追逐举人、进士道位,从而改变人生,改变他和袁沉鱼的命运。 然而现在仔细想想,张一念却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恨少十二书峰之上,他遍览史家众多典籍,不但前知数万年,同样后知两千年。 当时阅读这些史家典籍的时候就曾发现,汉皇朝中段以前的历史波澜壮阔,斑驳复杂,而后续的历史虽说同样起伏连绵,却少了一些广度。 不仅如此,就连汉皇朝中段之前的历史记载,要么删繁就简,要么语焉不详。 而且奇怪的是,按照后世史书记载,秀才、举人、进士等等称谓,有些是伴随隋唐时期的科举制度的出现而出现的,类似五言、七言绝句,乃至词牌,又是唐宋之后才兴起的,汉皇朝时期应该没有。 然而他所置身的真实世界之中,这些都已经存在多年,并且渐成体系。 即便是现在已经广泛使用的纸张,在后世的史家典籍记载之中,也应该还没被发明出来才对。 “为什么会出现历史的断代?又为什么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已经出现了呢?” 张一念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至少知道一件事:汉皇朝之后的那些名章 绝句,比如唐诗、比如宋词、比如元曲、比如明清小说,将会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管它呢!” 他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干脆不再去想这些。 “既然上天又给我一次重来一回的机会,我自当不可辜负!借助万年知识积累,再登知识绝顶,才是正道!” 最后离开恨少十二书峰之前,他只差一步就能成功封圣,包括他的揽胜道心,即便现在只能发挥不过百分之一的力量,其境界一样保持着圣前。 人生能有几回搏? 这么多的优势藏在心里,不封圣,哪能对得住自己? “在此之前,我要灭了窦家!” 张一念告诉自己:“窦如龙害我袁伯伯,我与你窦家不死不休!” 哪怕窦家的背后,是当朝窦太后! 这一个下午,张一念躺在床上千思百想,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嚷声把他惊醒。 “废话少说!” 有人在院中厉声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当初欠下的二十枚四铢钱,如今利滚利,已经足足一千枚!再不还钱,利钱更高!” “我们没说不还,只求主家拖延一段时日。” 袁沉鱼低声下气的求恳道:“各位好汉大哥也知道,我家张一念下个月就要参加秀才试了,一旦考上秀才,每月都能从县衙领取供奉钱……” “还要下个月?” 对方不依不饶的说道:“谁有功夫等你下个月?不管!主家说了,你们再不还钱,就把你家宅院地契房契交出来抵债!” “你们不能这样!” 袁沉鱼的声音带了哭腔:“这宅院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给了你们,我和一念哪里住去?” “这是你们的事!” 对方喝道:“要么还钱,要么交地契房契,你自己选!再说一句废话,信不信先把你家砸了,我们自己搜地契房契?” “你们砸一个我看看!” 张一念整理衣衫,从房中走出。 第7章 0007取你彩头 第7章 0007取你彩头 “一念,你怎么出来了?” 袁沉鱼紧张兮兮的把他护在身后,说道:“这里有我,你一个文弱书生,别出来淌浑水!” 袁家此前诸事的确如此,为了不妨碍张一念苦读,大事小事,都是袁沉鱼和以前活着的袁父出面。 “有些事,哪能让你一个弱女子出面硬撑。” 张一念念及前事,脸上微红,抬头看看,却见有四条大汉横刀立马的站在院中,威风凛凛,院门外围了十几个周围邻居,虽说个个愤愤不平,却都不敢随意上前。 他轻轻攥了一把袁沉鱼的小手,对那些大汉说道:“追债是追债,你们怎么追怎么有理!但依汉律,私闯民宅,破坏财物,却是另罪追讨!你们几个样貌我都记下了,谁敢动一下手,回头我就去县衙告你们,看看县令大人怎么打你们板子!” “嘶――” 几条大汉吃了一吓,脸上隐隐变色。 他们这些人都是放高利贷的,平日追债嚣张惯了,打砸债主家的事情也没少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做法有违汉律;只不过,以往债主自知理亏,不敢据理力争,更没人敢去官府告发罢了。 “说得好啊!” 有人在院外称赞一声,笑呵呵的挤开众人走了进来,说道:“张一念,如果你去告状,记得拉上我,我到时候一定代表黄院长,给你当证人。” 这人二十岁左右年纪,看着其貌不扬,张一念认得他是黄开诚身边的小厮,叫丁文栋。 “多谢丁兄仗义!” 张一念拱手谢过,又问:“丁兄,你过来是……” “院长大人听说了你家的情况,让我过来看看。一是看看袁小姐安全,二么……” 丁文栋神神秘秘的一笑,掏出三百枚四铢钱,送到他手里,说道:“院长大人让你尽快解决外面那些麻烦事,安心备考下个月的秀才试。他还说,这是私人馈赠,不可拒绝;真若想报答,那就考个五优秀才出来!” 秀才试拢共包含八科,其中三科试贴、经义、论圣为必考,另外五科选考三科。 六科考试,三科优异者即获秀才道位,四科优异必在前十,五科优异至少也是前三,遇上对手实力低微,甚至可能就是魁首。 黄开诚的这个期望,让张一念感受到了拳拳爱护之心。 “这……丁兄替我谢谢院长美意,一念感怀在心。” 张一念心中感激,苦笑道:“不过我家的事情……我尽量尽快解决。” 丁文栋追问:“是不是钱不够?” 不待张一念回答,他凑过来,和张一念耳语两句,又微笑着说道:“院长大人相信,你一定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张一念眼神已经亮了,转头望着那四条大汉说道:“你们今日要钱,我家是没有的,这里只有县院黄院长赠送的三百枚四铢钱,你们可以先拿去,剩下的明天早上再来取。” 带头的大汉不是傻子,情知真要动粗,未尝不会授人以柄,有三百枚四铢钱拿回去先交差,也能在主家那里说上话,至于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劈手取过三百枚四铢钱,横眉竖眼的说道:“张一念,你自己说的明天我们来取,到时候如若没钱,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没有不客气的机会。” 张一念摆手赶他们走,又送走了关心他家的邻居之后,才拉着袁沉鱼,请丁文栋进屋说话。 “一念,这事莽撞了。” 袁沉鱼有些小埋怨的说道:“万一明天他们真来要钱怎么办?咱们家可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了。” “袁小姐放心吧!今天晚上你家就有钱了。” 丁文栋笑呵呵的说道:“窦家为了庆祝窦如龙喜获道心,阖府上下张灯结彩,举办文会,还请了县院丹青分院的曾泳志画师前去作画助兴呢。这次文会不发请帖,全县读书人皆能参与,不管是谁,只要做出好诗词,都能领千枚四铢钱的彩头!” “窦家文会?” 袁沉鱼脸色顿时有些复杂起来:“一念前去,合适吗?” “他不具请帖,谁去都合适。” 张一念轻哼一声:“既然他要送钱,不去接着都对不住他!待我换身衣服,这就和丁兄一起前往!” 窦家人有罪,但窦家的钱无罪! …… 窦府借窦太后之名,在观津县已然是超级大户人家,他家在县城最是繁华的街道中段,有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这一天,窦府后院之中池塘周边的回廊里摆了流水席,供应文会所需。 观津县数十名读书人不拘童生、秀才,全都欢聚一堂,簇拥在此,庆祝窦如龙胜出文比,获授县院天降道心。 傍晚时分,流光溢彩,一派热闹景象。 只不过,张一念跟随县院小厮来到现场的时候,全场骤然一静,几乎所有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看着张一念,只怀疑是看花了眼。 明亮的灯笼之下,张一念一身素白,披麻戴孝。 有个青衣秀才跳出来质问道:“窦家文会盛事,宾主尽欢,你穿成这样过来,是何居心?”  张一念认得他叫吴高轩,乃是去年县院童生试的榜首,以往文会上也曾经见过,才名不小,但为人有些急功近利,攀龙附凤,和窦府来往颇多。 “今日乃是我袁伯伯忌日,一念秉承孝道,披麻戴孝,以作纪念,你说是何居心?” 张一念冷声说道:“窦家文会,难不成还要阻人尽孝么?” “我呸!” 窦如龙脸色铁青,咬牙说道:“阖府欢颜,就你一个穿成这样,你这是来恶心人的吗?” “窦如龙,你错了。” 张一念平静的望着窦如龙,开口说道:“我是来取你文会彩头的。” 他以往颇具才名,在寒门子弟之中属于中上水准,的确做得一手好文,但若说他出手必得,却有些狂了。 在场童生不过有些不服,那些秀才们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吴高轩笑道:“张一念,你若能得今日文会魁首,我自掏腰包,额外奉送千枚四铢钱彩头。” 张一念拱手说道:“吴兄慷慨,一念拜谢。既然如此,就请吴兄准备好彩头吧!” 吴高轩脸色一沉,轻声冷笑道:“口气有点大了吧?如果你得不到文会魁首,又当如何?” 张一念略一沉吟,朗声说道:“一念封书罢读,此生不再入学堂半步。” 第8章 0008落笔就是笑话 第8章 0008落笔就是笑话 在场读书人无不色变,吴高轩的千枚四铢钱彩头固然价值不菲,但张一念的押注却是一生前程,真若输了,这一生都不能再走读书一道。 纯属凑文会热闹的读书人眼神惋惜,贴近窦家的读书人却是满目戏虐。 县院丹青分院的那位画师曾泳志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他忍不住开口劝道:“张一念慎言,不过一场文会争雄,何必拿一生做赌?” “曾画师说的是!” 丁文栋也劝道:“张一念,黄院长十分看好你的前程,你何必自误?” “自误不自误,那都是张一念自己的选择。” 窦如龙却是冷笑道:“既然他这么自信满满,那就……” “且慢!” 曾泳志心知窦如龙心胸狭窄,前番县院文比三度连败于张一念之手,怕是想顺势毁了张一念一生,便出声说道:“窦公子,窦府文会何其热闹,张一念披麻戴孝前来,明显是搅局的。依着我,把他赶出去罢了。” “曾画师所言极是。但窦府文会不具请帖,但凡本县读书人都能自行参加,如果把他赶出去,反倒坏了我窦家规矩,有些不美。” 窦如龙眼珠微转,说道:“不过,张一念你一身麻衣的确大煞风景,就这么放你参加文会,似乎也有些不妥。我见你文比之上试贴、经义、书法三科都可圈可点,今日窦府有幸请到曾泳志画师莅临,如果你能当场绘制一幅让曾画师首肯的画作,我就允你参加文会。” 曾泳志脸色微变,微微皱眉道:“老朽只是受邀前来助兴,窦公子就不要为难老夫了。” 寒门子弟读书不易,一家上下能够让寒门子弟入学堂读书,可能已经是倾尽所有,以他对张一念的情况了解,袁家万万没可能家有余财供张一念学画。 真若依了窦如龙,固然可免张一念和吴高轩的文赌,但张一念才名也势必大受影响。 试想一下,张一念连文会参加资格都没有,却还扬言要夺取文会魁首,才名哪能不受损? 吴高轩却说:“曾画师此言差矣,圣人经籍要读,书画同样要学,这才是一个读书人最基本的素养。前人嘲笑赵括纸上谈兵,说的就是死读书,张一念如果书读得,画也做得,那才真是一名真正的读书人。” 另外有人附和道:“的确如此!童生试、秀才试、举人试都还好说,还有个选择应考科目的余地,一旦到了进士比试,却是全科通试。张一念,文会你要夺魁,他日万幸能入进士比试的话,你就不争榜首了?现在不会画也不要紧,知耻而后勇,可以学嘛。” 这话初听有理,细思却是极尽刻薄之能,实实在在把张一念钉在了完全不会画的位子上。 张一念略一沉吟,向着曾泳志拱手说道:“曾画师错爱之情,一念心怀感激。既然大家都想看一念的笑话,那一念就斗胆出手,还请曾画师多多指点。” “爽快!” 窦如龙笑道:“张一念,只要你能画出一幅让曾画师首肯的化作,今晚文会,谁敢拦你,我窦如龙第一个不愿意!” “张一念你这是……” 曾泳志深感惋惜,摇头道:“罢了,一切随你,待你画作初成,老朽再看。” “曾画师一腔惜才之心,苍天可鉴。” 吴高轩说道:“但今日文会,公允第一,文会诗词歌赋评比,全赖窦兄宽厚,以新得道心勘验,还请曾画师祭出道心,以待勘验张一念的画作。” “……” 曾泳志心底一沉,看着吴高轩的眼神骤然变冷。 他确有惜才之心,不忍见张一念才名受损,已经暗自打定主意,不管张一念画作如何,都要给与他一些中肯评语,以慰他心。 但人心有偏颇,道心却无情,若用道心勘验张一念画作,高下优劣全凭天地清气认定,吴高轩以公允之意让他祭出道心,貌似公正,实则却是又在张一念心头扎下一把刀。 何其之狠! “吴兄此言大善,一念感怀在心,永世难忘!” 张一念同样听得出吴高轩一番“苦心”,给他一个深沉的眼神,转而望着曾泳志说道:“曾画师,学生献丑了!” …… 池塘回廊这边因为张一念的到场,波澜丛生,池塘另外一侧的暖阁内,却是雅静生辉。 一桌酒席凭栏而设,一名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女和一名四五岁年纪的幼童对桌而坐,席边有一妇人持壶斟酒。 旁人不识,但经常出入窦家的人如果看到这一幕,却势必惊骇失色,只因为这位夫人分明就是窦家老太爷的正妻。 受窦太后恩泽,窦夫人获封九品诰命夫人,和县令一个品级,而今日,这位九品诰命夫人在这少女和幼童的席边,居然只是小意伺候的角色。 少女和幼童之身份,可见一斑。 “这个名叫张一念的读书人真有胆色。” 少女远远看着张一念借用曾画师的画案挥笔作画,感叹道:“他和窦家明显有隙,却敢孤身赴会,已然有大勇,没想到他重压之下,还敢持起画笔,从容作画。” “只是可惜了的,张一念家贫,此前根本不曾学画。” 窦夫人浅浅笑道:“他若作诗,或许还有希望博得彩声,但是作画,只怕落笔就是笑话。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居然也敢应承下来作画这件事。” “你看他像是那种疯癫之人么?” 幼童咧嘴一笑,取了桌上一块肉,把身子从栏杆处探出,将肉喂给池塘里漂浮着的一只巴掌大的乌龟,逗它问道:“龟龟,你说那个张一念画得好不好?” 乌龟得到肉食,嘴里大嚼着,发出咕咕的声响,就像在回应幼童的问题。 幼童咯咯笑了。 猛听得回廊那侧骤然响起一声大叫,吓得幼童身子一歪,差点栽进池塘里。 “聒噪!” 幼童大为不满,再抬头,就见回廊之中光芒大作,竟是掩住了一应彩灯的光辉。 仔细再听,却是曾泳志大叫道:“我的道心!” 第9章 0009道心爆裂? 第9章 0009道心爆裂? 以前的张一念的确不会画画,但在恨少十二书峰万年,但凡能在书上学到的东西,他不会的还真不多。 揽胜道心的笔下如神之中,就包含着出手成画的属性。 在画案前站定,张一念抄起画笔,启手勾线,不过须臾,一个俏丽的人儿跃然纸上。 紧接着,他换笔在手,开始上色。 “呀?” 窦如龙和吴高轩以及和窦家交好的读书人们全都看呆了,心说张一念不是不会画画吗? “都看走眼了!” 曾泳志却是老怀大慰,一抹笑意悄然爬上嘴角。 此前他还担心自己道心勘验,可能会伤及张一念的自尊,但现在再看,这种想法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不说张一念的色彩应用如何,但看落笔画法,他至少可以肯定,张一念的画作被道心勘验首肯是没问题的。 抛开心事,他定睛再看画纸,心中却又不免微微一动:“张一念这是什么画法?看着有点意思呀……” …… 张一念下笔很快,只因为线条也好、颜色也好,都已经被他练习了无数次。 这是袁沉鱼的画像。 他当初就是为了画出袁沉鱼,才动念学起了画画。 那时候的他,以为终此一生,再没机会见到袁沉鱼,尤其看过那本后世的《观津县志》之后,知道袁沉鱼自杀身亡,悲痛难当,唯有画像才能寄托他无尽的思念…… 点点滴滴的颜色落在画纸之上,点点滴滴的记忆飘荡在张一念的心间。 哪怕离思已经缠绕万年,眼见画像初成,张一念的眼圈还是忍不住湿润了,眼泪夺眶而出。 悲伤的情绪缠绕心间,他下意识的重拾墨笔,在画像的留白处题下一首词: “泪咽却无声, 只向从前悔薄情。 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 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 午夜鹣鹣梦早醒。 卿自早醒侬自梦, 更更, 泣尽风檐夜雨铃。” 热泪双流却饮泣无声,只是痛悔从前没有珍视你的一往深情。 想凭藉丹青来重新和你聚会,泪眼模糊心碎肠断不能把你的容貌画成。 离别时的话语还分明在耳,比翼齐飞的好梦半夜里被无端惊醒。 你已自早早醒来我却还在梦中,哭尽深更苦雨风铃声声到天明。 这是清朝词人纳兰性德的《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康熙十六年,因卢氏难产亡故,痴情的纳兰性德陷入无尽的哀伤之中,日日夜夜,脑海里全都是亡妻的身影;某一日,他亲笔画出亡妻音容笑貌之后,这首恰如杜鹃啼血,令人不忍淬读的悼亡词随之而生。 张一念回想多年误以为袁沉鱼已经离世的悲伤,其心境和那时的纳兰性德颇为相近,信手写下的词句让他心情越发凝噎。 隔着朦胧泪眼,看着纸上的人影,张一念悲从心起,最后两笔落下,点亮了画像上的人眼。 刹那之间,画页之上隐隐有华光绽放。 “字画生辉?”  曾泳志的眼珠子都直了。 书法与画道情景交融,自然会有字画生辉的光华绽放,这是画道初成的迹象。 再进一步,就是画道一境! 他原来看张一念画法有些新奇,才放下了担心,可现在看到字画生辉的华光却才明白,张一念的画哪里需要他担心? 要知道,他曾泳志也不过才是画道一境的画师而已。 惊异之间,略有羞愧,曾泳志暗中慨叹着自己杞人忧天,下一秒,却见张一念画页之上的人儿飘飘渺渺的升起,在张一念的身体四周盘旋缠绕。 若有若无的人影,依稀带着线条和色彩的痕迹,但栩栩如生,恰如袁沉鱼本人。 窦如龙尽管已经得知袁沉鱼平安归家的消息,脸色依旧忍不住变得煞白,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一步。 “点睛生魂?” 曾泳志的下巴差点没摔地上。 字画生辉是画道初成,点睛生魂却是结结实实的画道一境,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画道一境巅峰! 这是曾泳志尚且不曾触碰到的境界啊!  …… 袁沉鱼温柔似水的眼神,专注于张一念浓情脉脉的目光,四目相对,无穷无尽的回忆,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语,一切都在这眼神之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须臾之后,袁沉鱼的人影飘然散开,化作一道光环,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缠绵思念的情绪就像是瘟疫一般,荡漾在整个回廊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响在曾泳志的心间,他骇然抬首,就见自己那颗晶莹剔透的道心之上,竟然呈现出根根龟裂纹! 此前他祭出道心,准备勘验张一念的画作,然而张一念这张画展现出来的境界,远在他自身境界之上。 这就犹如童生勘验进士的诗词,初生的婴儿品鉴绝世高手的功夫一样,他的道心焉能勘验?焉能承受? “我的道心!” 曾泳志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一声! 道心受损,他的境界势必跌落,甚至可能从画道一境重回画道初成的境界。 然而现在看来,他的道心居然有爆裂的可能。 道心爆裂,一身境界归于虚无。 而且,此生此世,都将无缘画道! 曾泳志飞步上前,冲到画案前方,照着画像深深一躬。 他头颅低过腰际的时候,画页之上浮动的光华分出一缕,没入他的道心之中。 清晰可见的龟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下一秒,整颗道心猛地一跳,绽放出星辰一般的光辉。 “咦?” 曾泳志挺身而起,细细感知着道心的变化,脸上不禁泛出一层狂喜。 “张一念,曾某无知,居然胆敢勘验你的画作,受些折辱也是应当的,没想到你居然以德报怨,画魂反哺。” 他激动莫名的看着张一念,说道:“你作画的每一个细节,都已融入我的道心,假以时日,必将对我大有裨益,真是太感谢了!” “曾画师不必介怀。以你本意,根本不想祭出道心,都是些许小人言语挤兑,你才不得不顺势而为。” 张一念摆手说道:“我这幅画,不过融合了白描、工笔和泼墨三种技法,只是区别轻重,避实就虚而已,算不上佳作,对你的帮助只怕也十分有限。而且,这是画魂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曾泳志正容,向张一念鞠躬道:“曾某拜谢您一画之恩。” 张一念这幅画,他自己嘴里说的谦虚,不算佳作,其实其中包含的何止白描、工笔和泼墨三种技法,还有他在恨少十二书峰学过的水彩、油画笔法掺杂其中。 曾泳志如果真能细细领悟这幅画的精髓,破境指日可待。 所以这一躬,张一念坦然受之。 …… 暖阁之中。 窦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少女微笑道:“张一念情深义重,有胆且有能,有些意思。” 幼童又捻一片肉,准备去喂乌龟,口中说道:“我只想问,现在谁还能拦着张一念参加文会?龟……龟龟?” 他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却见池塘之中的乌龟已然转身,朝向回廊方向游出。 幼童瞠目结舌:“什么情况?有肉不吃,游去那边做什么?” 第10章 0010诗成打脸 第10章 0010诗成打脸 没有人能拦着张一念参加窦家文会。 最重要的是,在那幅画作滋生出来的缠绵思念的感染下,回廊之中很多读书人的情绪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感伤。 哪怕窦如龙和吴高轩,也深受感染,眼圈都是红红的。 “黄院长果然看的没错,张一念你当真是个人才!” 丁文栋擦一把眼角的泪痕,笑着对张一念说道:“只不知你今晚是否有所准备,作一首夺魁的诗词?” “仓促赴会,哪有时间准备?但说夺魁,我却是志在必得。” 张一念浅浅一笑,转目问窦如龙等人:“我听闻今晚有窦如龙的道心勘验,看来诗词好坏,首先要过窦如龙的道心这一关了?” “准确的说,是过动亭一关。” 吴高轩干咳一声,说道:“张一念,你也看到了,今晚文会高朋满座,如果首首诗词都由窦兄道心勘验,消耗甚大。所以正式参加文会,首先需要作一首自引天地清气,达到动亭境界的诗词。” “原来如此。” 张一念微微点头。 诗词佳句,自然能引动天地清气,以清气高低,来判断一首诗词的境界。 而道心勘验,与天地清气并行,分属不同,道心勘验诗词,需要消耗道心本身所容纳的天地清气。 窦如龙初得下等下级道心,尚且不曾使用诗词蕴养,期间蕴含的天地清气势必极少,根本经不起海量消耗。 “也就是说,只要能作一首动亭诗词,就能参加正式文会?我这样理解对吗?” 张一念问道:“那要夺魁,至少震县,还是光郡?” “至少光郡?” 窦如龙笑了:“张一念,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若真能作出一首光郡诗词,根本就不用比了,你直接就是今晚窦家文会的魁首。” “借你吉言。” 张一念继续微笑,心中却是明白,诗词境界越高,道心勘验需要消耗的清气越多,窦如龙胆敢拿出道心勘验诗词,完全是认定在场的童生也好,秀才也好,最多也就是个诗词震县的水准。 “闲话少叙!” 吴高轩阴测测的说道:“张一念,如果你真要参加正式文会,那就快快作一首动亭诗词出来。不要说我们欺负你,我友情提醒一下,入门诗词是有时间限制的,半柱香的时间之内做不出,权作不合格!” “呃……” 其余一些寻常读书人颇有些诧异的扫了吴高轩一眼,再看张一念,都有些怜悯起来。 他们来得早,有些甚至已经过了动亭一关,却根本不曾听说有时间限制一说。现在吴高轩拿时间来卡张一念,才是真正的欺负人。 只是窦家势大,这些读书人没人敢轻易道破这个事实罢了。 “这样啊……” 张一念微微皱眉,问道:“我再多问一句,除了时间之外,有没有其它限制?” “有!” 窦如龙眼珠子微转,指着回廊外侧的轻松说道:“入门诗词,必须以松树为意。” 读书人们心里无不咯噔一下,看着张一念的眼神越发惋惜。 时间限制,在他们身上没有,题材限制当然也没有,结果到了张一念身上,全都出来了,窦如龙和吴高轩这是铁了心的要把张一念拒之文会之外了。 “以松树为意,又需在半柱香的时间之内……” 张一念呵呵笑道:“窦家文会今晚的规格很高啊!看来,不作一首好诗词,都不好意思站在这里。” “好诗词,才能敲开门!” 窦如龙咧嘴笑道:“张一念,规则你都问明白了吧?现在开始计时!” 不等着张一念回应,他一个眼神出去,立刻有窦家一个下人点了一炷香。 半柱香的时间里构思成章 ,对于揽胜道心能够发挥全部力量的张一念而言,未尝不可,但现在他揽胜道心受到无形限制,凭借自身能力为之,却是力有不逮。 眼看香头火红,丝丝燃烧,张一念心头微动,折身到了书案前,提笔就写。 一手漂亮的隶书顷刻而成,他搁笔之时,天地清气骤然降临,落在纸上。 清气聚而不散,高三寸七。 “居然是震县!” 所有人全都惊了,动亭诗词,天地清气凝结至少一寸以上,而超过三寸的,却是震县诗词。 从窦家下人点香,到张一念诗成,别说半柱香的功夫,就是十分之一炷香的功夫也不到啊,一首震县诗词就这么成了? 轰的一下,包括窦如龙和吴高轩在内的所有读书人,全都围拢到了张一念的身边,想要首先一睹为快。 但见黄纸之上,是一首七言绝句。 “自小刺头深草里, 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 直待凌云始道高。” 意思很简单,说松树小的时候长在很深很深的草里,埋没看不出来,到现在才发现已经比那些野草高出了许多。那些人当初不认识这是可以高耸入云的树木,直到它高耸入云,才说它长得真高。 这首诗通俗易懂,风格清新,读书人们睹之眼前一亮。 “这个刺头的‘刺’字用的好啊,不但准确的勾勒出小松外形的特点,还把小松坚强不屈的性格、勇敢战斗的精神活脱脱的勾画出来了!” “此言不错!刺,是小松强大的生命力,它的‘小’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进,它必然由小转大!” “你们说的不对!这首诗重点是在后两句好吧?两句两个凌云,前一个指小松,后一个指大松,大松凌云,称赞它并不说明有眼力,小松幼小的时候能看出它有凌云之势,才是有远见!” “唉!好一个‘时人不识’!张一念这首松树诗,明里是写松树,背后又何曾不是写我等怀才不遇?” “去!人家张一念犯得上写你?人家分明是在写他自……” “……” 读书人们的议论渐进贴上主题,忽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掉了,所有人神色古怪的把目光聚在了一处。 不是张一念,而是……窦如龙和吴高轩。 到此时,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窦如龙和吴高轩可不就是诗中所说的“时人”? 他们又是时间限制,又是题材限制,没成想却让张一念绝地反击,诗成打脸。 窦如龙和吴高轩焉能不知此中真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纷纷涨红了脸。 “……” 张一念一脸微笑的站在一边,暗中向唐朝的诗人杜荀鹤道了一声歉。 时间紧迫,又有题材约束,他忆及杜荀鹤的这首《小松》,就随手写了出来。 当初在恨少十二书峰读到这首诗,只觉不错,没成想却是一首震县级别的诗歌。 微感意外之余,他想到后世很多诗歌都不清楚什么级别,既然杜荀鹤这首《小松》都是震县,那其余那些震古烁今的诗歌呢? 一念及此,他唇角不觉翘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问道:“不知道这样一首诗,是不是有资格参加今晚的正式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