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爷爷死了？ 第一章 爷爷死了？ “爷爷死了？” 叶萧站在沙滩上，盯着几十步外海面上起起伏伏，空无一人的扁舟，声音听起来有些抖。 “死了。” 十几个打着哈欠的声音，异口同声地自身边响起。 “……” 海风习习地拂过蔚蓝海面，带来海鸥欢快的鸣叫声，顷刻间混入白日门港晨起的喧嚣声里，了无痕迹。 “你们在逗我呢？” 叶萧一蹦三尺高，属于少年的瘦削身材套在道袍里面显得分外单薄，跳得倒挺高，同样高的少年声音盖不住喷薄怒气。 小道士打扮的他看起来白白净净，清清秀秀，一脸的无害，轻易地就能让人生出亲近的心思来。 嗯，如果不是他脸上一抽一抽的，都给气乐了的话。 “摔，老头子你敢更应付一点吗？” 叶萧挥舞着拳头，可惜白白嫩嫩的拳头又没有海碗那么大，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一个络腮胡子大汉站到他面前，双手环抱，有小道士大腿粗细的胳膊上毛发旺盛，粗豪的声音响起：“小道士，那好歹是你爷爷――虽然不是亲生的--他死了你怎么也得嚎两声吧？” “就是就是。”旁边一群人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啊呸。” 叶萧昂着头，半点没有被吓住的样子，怒气冲冲地道：“长毛怪你一边去。老头子每天都要空手下海给自己整一顿鱼翅漱口的人，你跟我说他在小舢板上钓鱼淹死了？” “……” 一阵沉默，片刻后，络腮胡子等人跟菜市场的鸭子似地又嚷嚷开来：“我们亲眼看见的，风一吹，他就扎到海里去，死活没见再浮起来。” “老道士约了我们等他钓完鱼，一起到老车道那里喝酒来着，我们刚到就看到他栽下去了。”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大叫出声：“停！” 老道士喊他们喝酒――叶萧信了，这伙人本来就是老头子的酒肉朋友，喝完酒说不准还会一起做点少儿不宜的羞羞事情。 那老头子就是这么不着调。 可是……其他的叶萧一个字都不信。 晃了晃被吵晕了的脑袋，他扒开络腮胡子等人，扑腾扑腾地冲入水里面，直冲到扁舟边上。 “睁大眼睛看着，这水最多到胸口，你们倒淹死个给我看看。” 站在胸口深的海水里，小道士完全炸毛了。他看都不看面面相觑的络腮胡子等人，气呼呼地上岸，自顾自蹲在沙滩上生闷气。 “老头子你假个死都能这么没有诚意是闹哪样？” 叶萧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可是他的十六岁生日。 “说好的满十六岁就告诉我身世的，你竟然--翘家了……” 在湿润的沙滩上画圈圈嘀嘀咕咕诅咒了老道士半天后，叶萧霍地站了起来，牙根都痒痒了：“别想跑，我会抓住你的。哼！” 他兴冲冲地扭头要跑回家去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出发去把翘家的老家伙拎回来呢，突然眼前一黑，空旷的白沙滩上赫然多出了一堵墙。 ―― 人墙！ “呃，什么情况？” 叶萧一脸茫然地抬头，以络腮胡子为首的一群彪形大汉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钱。” 异口同声的两个字、齐刷刷地伸到他面前摊得开开的手掌，加在一起让小道士愈发地一头雾水了：“什么钱？” “别想赖，老道士死了，爷债孙偿，他欠的钱算你头上了。” “内城那套房子他也抵押给我们了，不还钱我们就收房子。” “还有还有……” 叶萧咽了口唾沫，眼前的天都被遮住了，除了一张张借据、欠条，什么都看不到。 借据欠条上七扭八歪就是老道士的字--别人的没那么丑，外加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完了，没跑。 “安静--安静――” 这回他扯破了嗓子喊都没用了，发出的声音叶萧自个儿都听不到，脑子都要炸了。 “够了！” 忍无可忍之下，小道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音量，别说旁边一群苍蝇，就是水面上的海鸥都给惊散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沙滩上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就是一百万钱嘛，我来还。”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里都在流泪有没有？牙根又开始痒痒了。 一百万钱，那可是一百万钱，他来来回回在借据上数了两遍，不多不少就是这个数。 老头子你有意的吧？ “敢情不仅仅是翘家，还是躲债，老不着调你坑死我了。” 这会儿老道士要是出现在他面前，叶萧妥妥地一口啃下去，不咬下一斤肉都不算完。 “早说嘛。” 一群人喜笑颜开，挫着手指，捏着借条就准备兑现。 “不过……” 叶萧举起胳膊赶忙拦住，他可不想再给围上，刚刚那一会儿他好悬没给臭死，这些货有几天没洗澡了？ 他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往怀里掏着，声调拉得长长地，引得络腮胡子等人脖子伸得跟天鹅似的。 下一刻，在叶萧把手掏出来，摊在他们面前一瞬间，至少有五六个人一个踉跄，险些啃一口沙子。 “你耍我们？” “就是，打发叫花子呢？” 一群人怒了，又有合围的趋势。 叶萧的掌心上，有三枚铜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再怎么发光，也就是三枚，还他妈的是铜板，这够干什么？ 叶萧赶在再次被围前吼道：“爱要不要，就这么多。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全还上。” “不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梗着脖子，一个小道士，面对十几条大汉，双方眼睛都瞪成斗鸡模样。 好半晌，还是那个络腮胡子打破了沉寂：“行，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谁叫老道士跟我们关系好。” “不过一个月后，你要是再拿不出钱怎么办？” 叶萧毫不犹豫，干脆利落三个字：“收房子。” “说定了。” 双方刚达成了共识，小道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刷刷刷地，掌心上三枚铜板就被捞走了，一群人“哗”地散开。 “呸。” 叶萧泪流满脸，大口呼吸着，总算能顺畅两口，再被堵一会儿，他能给熏晕过去。 沙滩上一下子恢复安静，海浪啪啪的拍打着沙滩，蓝天白云的，一下子显得小道士形单影只，孤零可伶。 “怎么办？一百万钱，我去，谁十六岁时候能欠下一百万钱，还只宽限一个月时间就得还……” “一百万钱，够我吃一辈子的肉都还有剩啊……” 叶萧无语问苍天，脑子转得比不远处一个正在飞奔过来的熟悉身影还快。 那是一个扎着小辫子，手里面握着一口平底锅的少女，奔跑时候小辫子俏皮地一甩一甩地，脸上红嘟嘟的，稚嫩与清秀并存，有一种正在展开来的美丽。 不过她的身材可跟稚嫩一点关系没有。 伴随着少女奔跑过来的身影，白日门内外不知道多少人随之扭着脖子，从这边扭到那边，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他们的目光就跟被磁铁黏住了一样，眼中脑海中全都是茁壮的小兔子在蹦蹦跳跳。 诱人呐！ 等到少女一开口，远远地就有叹息声传来。 “叶……叶萧，听……听……听说老爷子出……出事儿了？” 挺好一姑娘，怎么就结巴了呢？ 少女身材高挑，比起叶萧还要高半个脑袋，听到身后的叹息声音示威性地挥了挥平底锅，呼呼作响，别说还有那么点威慑性。 叶萧垂头丧气地打了一个招呼，喊了一声“小结巴你来了”，旋即又陷入苦恼当中。 他没法跟其他人一样惊艳，从小看到大，麻木了，所谓的青梅竹马嘛。 突然，小道士记忆里，一个景象跟鱼儿在水里吐出的泡泡一样，噌噌噌地冒了出来…… “娃儿，谁说爷爷不给你留家当，咳咳咳，别到处看，那些家具我是拿去换酒喝了，爷爷给你留的是更好的。” “告诉你，在咱家里，爷爷藏了一幅藏宝图，嘿，你小子什么态度，不信呐？那可是传说中统治了狐月岛和苍月岛，横行一时的海贼王留下的藏宝图。” 邋遢得没边的老道士说完这句话，整个歪倒在地上睡过去，还从鼻子里不住地往外冒泡泡，那叫一个恶心。 叶萧想不起那到底是第九百次还是第一千次，老道士卖了家里的值钱东西换酒喝，喝成醉猫回来后说的话了。 原来小道士对所谓的海贼王藏宝图呲之以鼻，天知道是不是老头子自个儿涂鸦的？ 以他对自家爷爷不着调的了解，小道士表示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 叶萧挥了挥拳头，下了决心。都到这个地步了，救命稻草也只能抓了不是？ 他刚回过神，准备招呼小结巴一起回去，耳朵“刷”地竖了起来，捕捉到不远处飘来的络腮胡子等人说话声： “走，咱们上老道士家里去，说不准还有什么东西是卖剩下的。” “对头，就当是利息了，卖了换酒喝。” “走起走起。” 一群人呼啦啦地就要往白日门方向去，旁边是小结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平底锅随着胳膊摆动挥舞得叫一个销魂，左右行人全都忙不迭地避让。 叶萧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气恼，怒这群人当他聋啊，当面说要搬他家，紧接着就回过味儿来，心中就是一咯噔： “不好！” “藏宝图。” 叶萧顿时急了。这是救命稻草都要沉了的节奏。 “不行，我得比他们快。” 他一抬眼，平底锅小结巴正与络腮胡子擦肩而过，络腮胡子还冲着她吹了下口哨，关注力全在小结巴跟平底锅三个字截然相反的傲人身材上。 小道士计上心头，死命眨眼，皱眉毛歪眼睛地使眼色对口型，心里面七上八下，就怕小结巴领会不了意思。 好在总算是一起长大的，小结巴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口中“哎呦”一声，手上平底锅就挥了出去，“啪”地一声拍在络腮胡子脸上。 “干得好。” 叶萧看着就觉得痛快，给小结巴竖了一个大拇指。 青梅竹马的，沟通主要靠走心！ 紧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只见小结巴挥舞平底锅成旋风，“我拍我拍我拍……”一群大汉被拍得抱头鼠窜，哀嚎不已。 一边行凶，小结巴一边还不忘大叫：“色狼，怪大叔，你们不要过来，我要叫了！啊啊啊。” 这时候她倒不结巴了。 姐姐，你是姐姐还不行吗？是你不要过来才对！ 一群人鼻青脸肿，委屈得快哭了。 “这演技略浮夸呀，还需再练。” 叶萧心里面评头论足，脚下一个箭步，“嗖”地就冲了出去，前面就是白日门。 小道士倒不为小结巴担心，自从她十三岁胸前开始吹气后，一把平底锅打遍内城区，还没有遇到过敌手。 跑出数十步，叶萧听到身后传来小结巴“你们别跑啊”的叫声，还有络腮胡子等人令人闻之落泪的惨叫。 小道士……跑得更快了…… 第二章 相亲要眼见为实…… 第二章 相亲要眼见为实…… 叶萧在海风和阳光的追赶下奔跑，前面是白日门。 这座气象恢弘的城门，犹如一头雄踞草原的狮王，又似昂然挺立的白象，以轰然之势闯入视野。 分不清楚是几十丈还是百丈高，总之站在白日门脚下，小道士莫名地就有一种渺小的感觉，仿佛一个巨人在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他。 早晨正是繁忙时候，白日门下人头攒动，不知道多少人在进进出出，肩挑手扛，一派红火兴旺景象。 叶萧放慢了脚步，匀称了呼吸，散步一般地混入人流，接踵摩肩地通过白日门。 他怕跑快了让捕快当贼给逮了，那就完蛋了，回到家别说藏宝图，估摸着连椅子都不剩一把。 那群货就有这么操蛋！ 小结巴能揍他们一顿，但不可能把他们沉海里面去，拖不了多长时间的。 过了白日门，叶萧越走越快，最后撒丫子就跑。 白日门离他住的内城区、日潭边上的房子还有一大段距离呢，不跑快点分分钟给撵上。 生平第一次，小道士觉得住在富人区那边实在是有点不方便，忒远。 一边狂奔着穿行在喧闹大街上，叶萧一边在心里面嘀咕起来：“话说以老道士那个卖家当换酒钱的德行，他是怎么有钱在日潭边上买房子的？该不是贪了道观里的香火钱吧？” 小道士深表怀疑。 长街之上，喧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为生计而奔波。 “采珠女新摸上来的珍珠，有十斗。” “西风洋里的红珊瑚来看喽。” “香料群岛上的香料，才下的船。” “盟重来的大米……比奇城新款的缎子……小石城那流过来的兽牙饰品……” 珍珠成斗，珊瑚论树，香料以船计，大米满仓…… 往日里让叶萧目不暇接的景象，今天他都没敢多看，生怕晚了几步没赶上，回头还不上钱房子被收走了，说不准还得沦落到码头上扛包去。 想到可能出现的悲惨下场，小道士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脚步。 穿街过巷，越往内城去，人流该越是减少，越走越快才是。 叶萧纳闷的是，今天怎么是反着来的，他慢慢地被堵得挪不开步了。 “这是什么情况？” 叶萧踮起脚尖，从黑压压一窝蜂脑袋上望过去。 前面是一座石桥横跨河两岸，上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披红挂彩的人，扛着大箱小箱簇拥着一顶花轿，加上周围看热闹的人，把桥面堵得严严实实的。 远远地，吹唢呐，敲金锣，密密鼓声欢快地传来，同时涌入耳中的还有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糟糕，迎亲，斗……斗富。” 小道士可是土生土长的白日门城人，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什么了。往日里类似的热闹他也没少看，问题是出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把桥给堵了，气得他也跟着结巴了。 桥上，娶亲的跟嫁女的相持不下，吵吵嚷嚷攀比着聘礼跟嫁妆哪个更多更体面。 桥下，小道士挽起袖子，有打人的冲动。 他在桥下被堵了就几口气的功夫，耳朵就被灌满了八卦。 “这是魏家嫁女儿，喏，就是上阵子嫌贫爱富，闹退婚的那个。”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这魏家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把人给退婚，然后还把人从家里打了出去。” “这下趁了她心意，据说现在嫁的这户人家不比她们魏家穷。” 叶萧想不听都不行，听到后来得出结论，花轿里那位就不是什么好鸟。 “绕路太远了。” 小道士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四下打量，然后眼中就是一亮，瞥了一眼桥面上醒目无比的大花轿，心道：“死道友不死贫道，算你倒霉。” 他在怀里面掏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了私藏起来的最后几枚铜钱。 找准了目标，叶萧从人群中挤过去，抓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想不想吃糖？” 小孩子才五六岁，本能想跑，听到有糖吃就挪不动步子了，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先再去找几个小伙伴，然后如此这般……” 很快四五个一样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小孩子就围了过来，聚精会神地听叶萧一阵吩咐，接过铜钱一哄而散。 片刻后，等叶萧挤到一个靠近桥头的好位置，施施然地站好后，就听到“哗”地一声，拥堵的人群好像沸腾了一般。 桥上，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最大的六七岁，最小的三四岁，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扑到了花轿边，扯着嗓子就开始嚎： “娘啊，不要嫁，不要嫁嘛。” “娘啊，我们会乖乖听话的，别不要我们……” “……” 桥上原本人声鼎沸，更有大小唢呐锣鼓喧天，在这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靠得近的，不管是抬轿子的，还是新郎，张大了嘴巴一时合不上，齐刷刷地扭头望向轿子。 这情况太过出人意料，抬轿子的手一软，轿子歪倒在了地上，上面还是挂满了孩子。 “哎呦，哪里来的倒霉孩子。”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连骨头都酥了，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你们认清楚了，谁是你们娘？” 即便是怒极了，那轿子里的声音也显得娇媚入骨，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喉结上下咽着唾沫，恨不得眼珠子里长出手，赶紧把新娘拽出来。 轿子都歪倒了，帘子也就遮不住了，露出了新娘一条腿。 “就是现在。” 叶萧趁乱挤上桥去，刚要借机通过呢，瞥到轿子里露出来的那条腿，一个踉跄险些摔成了滚地葫芦。 那是人腿吗？我去，大象的吧？ 叶萧眼睛都直了，看着轿子里伸出来的腿整个人都震惊了，比划了下自己的腰，自惭形秽，还没人家腿粗。 新娘艰难地从歪倒的轿子里爬了出来，天知道她是怎么塞进去的。 她往桥上一站，占去半边桥面，庞大的阴影盖住另外半边，脏兮兮的孩子们吓得四散而逃，一起逃的还有…… “新郎呢？” 怎么看都不低于五百斤的大胖魏家娘子茫然四顾，别说新郎了，迎亲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抬着聘礼跑得比风还快。 “我的妈呀。” 跑出几百丈都有了，叶萧还能听到新郎的惨叫声。 “我去，闹大了。” 叶萧一脸震惊，但丝毫不耽搁他飞奔过桥，心里面在大叫：“这魏姑娘算是嫁不掉了，我得赶紧走，不然被逮了凑数就完了。” 这妥妥的是惊吓！ 小道士吓得脚下都分外有劲儿，一溜烟就跑远了。 远远抛在身后的桥上，响起阵阵叫骂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娇滴滴的，怎么都无法跟那庞大体型联系在一起。 听在耳中，叶萧算是明白逃命新郎是怎么被骗的。 “教训啊教训，声音是靠不住的，以后娶媳妇儿我可得眼见为实。” 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叶萧凭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机灵百变的本事，总算是看到了自家门。 独门独院，绿树成荫，十步开外紧邻着日潭水，在渐近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叶萧一步不停，旋风般地推门而入，脑子里的念头转得比脚步还快： “老头子的屋里、厨房、客厅、院子……这些地方全都不可能有藏宝图。” “打八岁起，买菜、做饭、叠被子、扫卫生……全是我干的，老头子连一根毛都别想藏住。” “会是哪里？” 小道士一阵风地刮过家里所有地方，犯难了。 他站在院子里，脑子转得太快都要卡壳了，心想：“总不能是藏到茅坑里了吧？老头子应该没那么恶心。” “那会是什么地方，他吃准了我不会去碰呢？” 叶萧踱着脚步，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远远地，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同时传过来的还有粗声粗气的吵闹声。 “我先挑，老道士欠我的钱最多。” “凭什么，我的钱是最先欠的，我要先挑。” “我刚刚被揍得最惨，你们都跑了就我一个人挨揍，我先挑。” “我先，我先……” 人还没到，东西没见着，先争起来了。 换成平时看到这群货的表现，叶萧能乐出声来听得有滋有味的，这会儿哭的心都有了。 “怎么办，没时间了……” 叶萧心里着急，使劲儿想，外面越来越近的吵闹声音好像被抽离了一样，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是了。” “书，道书！” 叶萧猛地蹦起来，同时“嘎吱嘎吱”，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他屁股着火一般，间不容发地冲入了自家房间，在床头桌子上，一把抄起一本古银色封面，死沉死沉跟铁铸一样的道书。 道书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天知道小道士有多久没有碰过它了。 “这道书是捡到我的时候，老头子一起捡到的。” “他知道我不想当道士，平日里压根不会碰。” “藏宝图一定在里面，没跑。” 叶萧连验证的时间都没有，刚把道书抄在怀里呢，乱打鼓一样的脚步声就响遍了房子里每一个角落。 这妥妥地是抄家的节奏，每一个房门都被推开，十余条大汉跟下饺子似地涌了进来。 小道士手上抄着道书，扭头跑没两步，自己房门就被一推而开…… “嗖”地一声，叶萧眼珠子一转，身如游鱼般地闪到门后，好悬没给打开的房门拍扁在墙上，趁着所有人四处翻找的空当，再猫着腰溜了出来，蹑着脚步，闪出了院子。 “呼……” 叶萧远远跑开，长出了一口气：“好悬，要是给堵里面乐子就大了。” 他刚想打开道书，一张肿成包子样的脸出现在面前。 “鬼啊！” 叶萧抄起道书当板砖使…… 第三章 温泉水滑来煮蛋 第三章 温泉水滑来煮蛋 “砰！” 包子脸被小道士一“板砖”闷在脑门上，仰天便倒，一个大包飞速地肿了起来。 “那个啥，对不住了哈。” 叶萧全无诚意地道歉，一脚就从包子脸身上迈了过去。 他实在没忍心多看，包子脸除了额头上那个大包外，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是遭了平底锅的毒手。 刚想到平底锅，小道士就看到了平底锅。 小结巴垂着脑袋，一手拎着平底锅，一手捂着肚子，惨兮兮的样子。 “不是吧？”叶萧震惊，还有点小担心，“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小结巴打架竟然吃亏了？” 他连忙迎上去，问道：“小结巴，你受伤了？” 叶萧的目光下移，连她的脚尖都看不到，忙后退一步，望向小结巴紧紧用手捂住的肚子。 “叶~叶萧……” 小结巴嘴巴一瘪，扑上来一把抱住小道士，“我……我好受伤，心……心好疼。” 叶萧脸一红，有一种胸中空气都给挤出来的断气感，挣扎着嚎道： “放……放开。” 叶萧艰难地挣脱出来，大口喘气，“小结巴我知道了，你不是受伤，你是饿了吧，怎么不回家吃饭？”就说那捂肚子的动作瞅着眼熟。 提到这茬，小结巴眼泪哗啦就下来了，哽咽道：“我……我回了，我妈知道我又打架，不……不给饭吃。” “噗嗤。” 叶萧一听乐出声来，面对小结巴幽怨的眼神，他连忙强忍住笑，解释道：“阿姨多温柔的人，听到你打架不收拾你才怪。不过，她怎么会知道的？” 小结巴妈妈跟她女儿完全不同，温柔婉约贤淑，全身上下都是母性的光辉在洋溢，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小道士从来都是按照她样子想象妈妈模样的。 “我……我在家门口，看……看到一个丑八怪，脸肿成包子，没忍住，就又打……打了一顿。” 小结巴肩膀都垮下来了，郁闷地道：“被……被妈妈看到了。” “不好意思，我再笑会儿。” 叶萧捧腹大笑。 他算是弄明白了，小结巴家就在隔壁，包子脸倒霉催的走错门了吧，又挨一顿胖揍，再连累小结巴没饭吃。 “你……你还笑……” 小结巴跺脚不依，两人一阵嬉闹，一起到日潭边上没人的地方把鞋子一脱，光脚浸在水中晃荡着。 有了刚刚那么一出，小道士放松了下来，反而不想说话了，把道书搁在大腿上，还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小结巴个头修长，脚丫子倒是纤细小巧，白白净净地在水里面晃，带出涟漪阵阵。 它还很不安分地时不时就偷偷伸过去，一下一下地碰着小道士的脚，再像一道白色闪电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小结巴就跟占到多大便宜似地咯咯笑。 “叶……叶萧……” 小结巴玩够了，摇了摇叶萧问道。 “嗯？” “你饿不饿？” “饿，但没钱……” 小道士脸垮下来，揉着肚子，早上一阵跑，这都过晌午了，能不饿吗？ “我……我也饿了。”小结巴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一人一个，我煎蛋给你吃。” 叶萧本来落寞得没精打采地，听到“煎蛋给你吃”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小结巴一眼。 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什么底细叶萧还不知道吗？ 小结巴无论是从外表还是性子或是擅长，完全是她妈妈的反面――只有漂亮这点算是得了遗传。她最擅长，也是唯一会的菜，就是煎蛋。 小道士还记得小时候学会煎蛋后，小结巴满白日门城地逮他，非要煎蛋给他吃，不吃不行，一顿顿地。 这给两个人都留下阴影了，小结巴出门不拎口平底锅浑身不自在，小道士听到“煎蛋”两个字就作呕。 叶萧看着小结巴要爬起来捡柴火，忽然伸手把两个鸡蛋一起拿了过去。 “呃，你……你要吃生的吗？给……给我留半……半个……” 小结巴眼睛里都要冒出水光来了。 “不抢你的。” 叶萧一阵无语，他像那种人吗？不过没敢问，估摸着小结巴娇憨性子，会点头的。 他打开道书，从中抽出两张符纸来，用画满了朱红色符文的那面把两个鸡蛋分别裹住，包得严严实实的。 “你……你在干嘛？” 小结巴一听不抢鸡蛋，顿时安心了。她看到叶萧奇怪的举动，连煎蛋给小道士吃的嗜好都暂时放到一边，好奇地看着叶萧摆弄半天。 叶萧把包着符纸的鸡蛋往水里面一扔，并指成剑，向着水中一点，叱道：“疾！” 即便是隔着水，还是能清楚地看到符纸上红光一闪，好像什么东西被激活了一般。 做完这些，他一边拍手一边道：“给你弄温泉蛋吃。” “温泉蛋？” 小结巴不知不觉地凑过来，两个脑袋都要挨到一起了，一头雾水地看向水里面。 “咕噜噜……咕噜噜……”符纸包着鸡蛋一沉到底，旋即一长串气泡就冒了起来，还有水响声声，两人泡在水里面的脚能明显地感觉到一阵阵温热，好像真的浸泡在温泉里一样。 片刻后，符纸无声无息地在水里面消融，重新露出两个鸡蛋模样。 “好了。” 叶萧擦了擦口水，在小结巴望眼欲穿的目光注视下伸手入水，捞出了鸡蛋。在吃这方面，叶萧从不应付。 “呜……好……好吃……” 吭哧吭哧，一句话没说完，小道士和小结巴敲开鸡蛋，三两口狼吞虎咽吃完，然后一起躺在潭水边上，摸着肚子惬意得不行。 知道的是一人分一个鸡蛋，不知道的还以为山珍海味管饱呢。 好半晌，小结巴坐了起来，问道：“叶……叶萧，你以……以后怎么……怎么办？” “凉拌。” 叶萧不想去想这个问题，转而打趣道：“小结巴你刚刚在白沙滩吼他们的时候可不结巴，怎么现在又结巴起来了？” 小结巴本来挨得紧紧的，听到这话一转身，背对小道士，哼道：“叶……叶萧你知道的，我……我一紧张才结巴，平……平时才不会。” 话说完，她就绷不住了，扭头又靠过来肩并着肩。 “那不是说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都很紧张？我就没见你跟我说话不结巴的时候。” 叶萧继续打趣，然后看到小结巴脸都红成晚霞了，这才不逗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搁在腿上的道书，哗啦啦就是一阵翻。 “找到了。” 他两根指头从道书里面拎出了一张昏黄色的纸，摊开在面前足足有三尺见方，上面布满了虫蛀痕迹，有一种随时可能散架破碎的脆响声音。 叶萧仔细打量了一眼，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笑容：“小结巴你看，藏宝图。” 第四章 白日渊 第四章 白日渊 “老头子不着调，又是翘家又是躲债的，总算还留下点好东西。” 叶萧把眼下面临的困难，藏宝图的来历一说，小结巴恍然大悟：“叶……叶萧，你是要去寻宝？” “嗯！” 叶萧重重地点头，表情带着一种男子汉的庄重，小心翼翼地收起藏宝图，道：“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出去冒险不叫冒险，叫送死，真会死的。” “还得学下手段。” 他说话时候，眺望向日潭的中心。 小道士没有注意到，在知道他要外出寻宝后，小结巴突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玩手指，似乎有些不开心。 “小结巴，你不是总说想去白日渊玩吗？走，我带你去。” 叶萧站起来，冲着还在低头玩手指的小结巴伸出手。 小结巴抬头，眼前明晃晃的都是小道士伸着手要拉她，满脸灿烂笑容的样子，无来由地，她的心情就好了起来，笑嘻嘻地把小手交到叶萧的手上，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看到日潭中心处的湖心岛，小结巴又有些忐忑，小声地问道：“白……白日渊里，真……真的有幽灵吗？” “当然有，我跟它们可熟了，带你认识一下。” 叶萧把藏宝图重新收入道书，再把道书塞入道袍下面，放在胸腹之间。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这道书平常看不出什么来，但入水不湿，火烧不着，还真不是寻常东西。 “真的？”小结巴又是开心又是怀疑，她都求好几次了，小道士都没让，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都不用她开口？ 叶萧灿烂一笑：“比珍珠还真。”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拽，跟小结巴两个人一起砸入了水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哎呀~” 小结巴惊慌地在水中扑腾着，随即听到叶萧的声音，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我们，游过去！” 白日渊，天下最大的道渊，在日潭湖心岛上，毗邻白日观。 渊者，回旋之水，深邃之深。 名为白日渊的深水池中，有巨大的暗红色漩涡终日旋转，飞鸟飞不过去，人也游不过去，哪怕是一根羽毛，也会在顷刻之间被漩涡卷入，再也浮不起来。 相传，白日渊的最深处，直通九幽之下。 这样通往九幽的宝地，每一处都是道士们的圣地，玛法大陆上的道士们靠着感悟九幽，能召唤出种种九幽生灵帮助战斗，是道士的最强手段之一。 叶萧和小结巴两个人一身湿漉漉还没干，凉飕飕地走到了白日渊旁。 “讨……讨厌，下水也不说……说一声。” 小结巴衣服薄薄的，被水一泡难免有些贴身，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紧紧地抱着叶萧的胳膊不撒手，不知道是冷呢，还是害怕呢，还是就想这么做。 小道士脸有些红，平时多伶牙俐齿一人啊，连抖机灵的话都说不出来，手臂上柔软的触感跟浪花似地一波波地过来，在他心中绽放出一朵朵花儿。 他下意识地抽了两下，没抽动，只能跟拖着一个树袋熊一样把小结巴拖着走。 “这里就是白日渊，啊！真……真的有幽灵耶。” 小结巴左顾右盼，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说着，抱得更紧了。 叶萧没挣脱出来，想想还挺舒服，就索性从了，不挣扎了。 “啊~” 小结巴看到一个诡异的景象，瞳孔骤然放大，惊叫出声来。 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有三个脑袋漂浮在空中，它们满头乱发纠缠在一起跟水草似地分不开，一起追着一个中年道士到处跑。 “老大，都怪你带错路我们才淹死的。” “老二，分明是你灌我们喝酒的。” “老三，是你带头吵架我们才会掉下去淹死的。” “你……你……怪我，不，怪你，就怪你……” “评理，找人评理！” 三个脑袋吵吵嚷嚷地追着中年道士要让他评理，明明还隔着十来丈那么远，小结巴就被吵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用无比同情目光看向惨叫着“放过我”的中年道士。 “叶……叶萧，它们是什么？” 小结巴想堵耳朵来着，又不想放开抱着叶萧胳膊的双手，哆嗦地带着好奇问道。 飞来飞去吵架不休的脑袋，还是半透明地一看就是幽灵，吓死宝宝了有没有。 “它们啊。”叶萧抬起头看一眼，“找人评理的飞颅嘛，听说是白日门城刚建成的时候，三个酒鬼喝多了吵架，吵着吵着掉下去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它们整天没事干就吵架，找道士们评理谁对谁错，道士们都要被烦死了。” 小结巴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它们……它们朝这边来了。” 找人评理的飞颅冲着两人方向飞过来，原地留下一个中年道士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一抽一抽地。 “安啦安啦，我跟它们很熟的。” 小道士安慰地拍拍小结巴的胳膊，冲着找人评理的飞颅招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啊~是叶萧！” “烦人的小鬼。” “快跑。” 找人评理的飞颅一个急刹车，尖叫一声，掉头就乱飞，三个脑袋三个方向纠缠半天，最终统一意见冲着一个方向飞得不见了踪影。 “呃……” 叶萧尴尬地收回招出去的手，挠挠头，扭过头去就看到小结巴一脸震惊：“这……这是怎么啦？” 小道士叹口气，寂寞地道：“昨天无聊，追着它们聊了一宿，哎，怎么跑了呢，我还想给它们再评评理。” 小结巴咽了口唾沫，觉得叶萧有好几座山那么高，能把那么吵闹的飞颅吓成这个样子，这得有多烦人？ 叶萧觉得有点丢脸，四下打量后，眼前一亮，向前一指：“小结巴你看那里。” 小结巴顺着看过去，“嘶”地一下倒抽凉气，觉得从尾椎骨开始凉起来，后背上凉飕飕的。 叶萧指的地方有一个没有头的幽灵在白日渊上飘过来，飘过去，还好是大白天的，要是晚上结巴觉得自己能吓晕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 叶萧语气跟介绍自家的收藏差不多，兴冲冲地道：“这是‘找头的没头鬼’，可好玩了，你听我说……” 找头的没头鬼常年在白日渊上飞来飞去，询问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有谁看到他的头了。 据说这是一个从南边小石城过来的战士，他晚上就在距离白日渊不远的旷野当中露宿，醒来时候就没有了头。 曾有几个道士认为这个没头鬼的身上藏着秘密，于是承诺找回他的头来，他们在旷野搜索了很久，真的找回了没头鬼丢掉的头。 满心以为会得到奖赏的他们被暴怒的没头鬼没日没夜地骚扰，内心完全是崩溃的。 “一定是你们偷了我的头，一定是，不然你们怎么找得到呢？” 诡异的是，这群倒霉道士离开后，没头鬼又一次丢了他的头…… “这哪里好玩了？” 小结巴蹦起来，被这个故事吓得都不结巴了。 “不好玩啊……”叶萧有点受打击，再一指不远处白日渊的边上，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在一板一眼地洗着衣服。 关键是，她也是半透明地，透过她身躯可以看到对面旋转着的池水。 “这是我的好朋友，洗衣服的小女孩，我跟你说……” “叶……叶萧，你……你能别说了吗？” 小结巴瘪着嘴，快哭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抖啊，小心摔下去跟他们作伴。” 小结巴瞬间不抖了，噤若寒蝉的小模样儿。 她算是明白找人评理的飞颅为什么望风而逃了？ 迟疑了一下，主要是压压惊，小结巴看四顾无人，红着脸玩着衣角，嗫嚅地道：“叶……叶萧，你……那个……可……可以给……给我吗？” 第五章 说不出名字的符 第五章 说不出名字的符 “什么？” 叶萧做茫然状。 小结巴连连跺脚，委屈道：“你明……明明答……答应人家了。” 看到平底锅都扬起来了，叶萧不敢再逗她，讪笑道：“想起来了。” 他摸出一个小油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收藏得好好的三张符箓，道：“是这个吗？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 “嘘……” 小结巴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萧的嘴，要不是怕他咬人，小结巴真会这么干的。 “这……这是什么呀……” 小结巴脑袋都要埋进胸里，好在左右除了偶尔飘过去的幽灵真没什么人。 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叶……叶萧，这……这个，真……真……真管……管……” “安啦安啦，保证管用。” 小道士信誓旦旦地道：“我研究过，我们说话要靠胸腔出气震动喉咙那里，这个符就是直接把胸腔里的震动变成声音。” “这，就是我发明的--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 “嘘……” 小结巴这回不仅是脸红，还露出一口小虎牙，想咬人。 “喏，给你，先就三张了，也够你用了，反正小结巴你就只有紧张和在我面前说话才会结巴，不用太多。真弄不明白你要这种符干嘛？不管了，等我寻宝回来，我就再给你画几张--小结巴的拿胸说话符。” “叶……叶萧，能不提……那……那名字吗？” 一阵不依的抗议后，小结巴安静地拿手摩挲着符箓，想着哪天真的用了这个“说不出来名字”的符，叶萧一定会吓一跳的。 “才不告诉你人家要怎么用它呢。” 小结巴在心里面想象着，憧憬着，蓦然间就有了一种娴静美好的感觉。 白日渊中，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好半晌，小结巴把符收好了，这会儿没有幽灵，没有大声叫出来的尴尬符名，她有些迟疑地道：“叶……叶萧，你不想当道士吗？” “嗯？” 叶萧歪歪头，阳光洒在他柔顺的头发上，好像露珠般滑了下去。 小结巴拿平底锅指着白日渊前，一个个在“找人评理的飞颅”，“找头的没头鬼”干扰下，摇摇欲坠还是很用心地感悟着道渊的道士们，道：“你看，他……他们都在很努力地想……想要成为一个厉害的道士。” “你呢，你用符来做……做温泉蛋，还用来画那个……” 小结巴觉得那个符名实在是太羞耻了，完全说不出口啊。 叶萧以手托腮，郁闷地道：“我是一点都不想当道士，我有我的梦想。” “老头子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我当，还说我是抱着这本道书被他捡到的，天生就应该当一个道士。” 说着他就有点义愤填膺了起来，老头子能不能靠点谱，万一他不是抱着道书而是抱着春宫图被捡到的怎么办？当采花大盗吗？ 小结巴想到叶萧跟他说过的一个个梦想，什么我梦想成为一个征服星辰大海的屠龙战士，名闻玛法大陆的美食家什么的，还是觉得道士这个职业要靠谱一些。 “不过……” 叶萧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想当，也得当了。我就委屈一下，暂时当一个道士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回去吧，我去了。” 他向后摆了摆手，算是告别，然后走向白日渊。 小结巴张了张嘴，不敢靠近都是幽灵在游荡的白日渊畔，更不敢一个人呆着，低声道：“叶……叶萧，那我走了啊。” “你出来要……要找我啊，我给……给你煎蛋吃。” 一步三回头，小结巴恋恋不舍的背影渐渐远去。 叶萧走到白日渊旁，在幽灵“洗衣服的小女孩”旁边，坐了下来。 “呜呜呜……呜呜呜……” “洗衣服的小女孩”一边做出洗衣服的动作，一边哭泣，是真的哭哦，半透明的眼泪一颗颗地滑落，还没有落地就化作光屑飞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萧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呜咽哭声戛然而止，小女孩扭过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小道士浮躁了一整天的心思，蓦然沉静了下来。 静得他都不想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望着眼前漩涡不断的白日渊，以及左近一刻不得闲的幽灵们、抵抗着干扰不断地感悟九幽的道士们。 白日渊不算很大，就是个一眼望得到头的深水池罢了，然而分散在各处的道士们，从跟叶萧一样的小道士，到年纪一大把爷爷辈的老道士，怕是有数十人那么多。 他们一个个盘着腿，摆出道家五心朝天的姿势，脸上或疑惑，或恍然，或哭或笑或癫狂……旁若无人，物我两忘。 “他们真的很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道士啊。” “要这样坚持多少年，他们才能感受到九幽的存在，然后建立稳定联系，从中召唤出骷髅之类的护法呢？” 叶萧想起刚才结巴说的话，这看久了麻木了，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一幕，突然就有了一种名为肃穆的力量。 “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 叶萧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景象，那是他七岁时候，老道士第一次带他到白日渊……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坐忘者，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也。” “臭小子，你明白了吗……呃，你在干嘛？那是幽灵马，不能骑。” 老道士在跳脚，小道士追逐着幽灵马，笑得无忧无虑。 小十年过去了，老道士一直希望小道士成为一个真正的道士，每年找各种由头把叶萧关禁闭到白日渊里来。 结果呢，小道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悟九幽，坐忘的说法更是在无数次跟幽灵们玩耍混日子中给忘得一干二净。 叶萧一手托腮，一手挠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又有一个道士口吐白沫，找人评理的飞颅满足地飞开；有另一个道士抱头鼠窜，找头的没头鬼紧追不舍…… 类似的景象，过去小十年间，叶萧都看得麻木了，现在再看来，好像凭空生出了什么其他的味道。 他收回目光，跟一直静静看过来的小女孩四目相接…… 第六章 不走寻常路 第六章 不走寻常路 “呃，上次给你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忘了，今天你就叫小丫吧。” 叶萧放下挠头的手，放弃了思考那么困难的问题。 灿烂的笑容重新浮现出来，他对着小丫清澈见底的眼睛说道：“刚刚跟我一起来的朋友叫结巴，我好不容易编了你的新故事要讲给他听，他竟然不听，太不好玩儿了。” “我说给你听吧？” 小女孩眼睛清澈如故，叶萧也习惯了她没有反应，自顾自手舞足蹈地往下说着…… 从前，在白日渊附近荒凉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里面住着贫困的母女。 小女孩年纪小小，又是一个哑巴，她家里贫穷，以至于几岁的她就要天天到白日渊旁的溪水里洗衣服为生。 她有洗不完的衣服，所以从来没有朋友。每天洗衣服时候，偶尔运气好，有附近前来玩耍的孩子们带着她一起玩耍，就是最幸福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的小脸上，从此挂满了期待和满足的笑容，一直到某一天，喜欢欺负人的小孩子在她洗衣服的时候，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小小的女孩儿，沉入水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从此之后，白日渊上就多了一个洗衣服的小女孩，她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从来不说一句话…… 用少年人假装沉重的声音讲完故事，叶萧期待地问道：“小丫，这个故事怎么样，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就当你的新故事啦。” “找人评理的飞颅”，“找头的没头鬼”……其他很多很多幽灵，它们都有自己的故事，“洗衣服的小女孩”却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穷极无聊又不想按照老道士安排当个道士的叶萧，就一次次地给她取名字，给她编故事。 这些故事会碰巧是真的吗？ 天知道，小道士不知道。 除了小道士与小女孩，又有谁在意？ 照例，小丫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听着，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好像有另外一个小女孩，在期待而满足地笑着看其他孩子玩耍，这样就够了，这样就不寂寞了。 叶萧有点没趣地垮下肩膀，对小女孩说道：“回头我不能来陪你了，说起来每次答应老头子来感应九幽，我都摸鱼跟你聊天，好像真是有点不对诶。” “现在老头子翘家了，我要赚钱还债，要找到他问个明白，得走了。” “走之前，还是要学点本事，不然出门会挨饿的。” 小女孩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如之前无数次般安静、乖巧地看着叶萧。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还债对不对？干嘛不跑路？” 叶萧自说自话着，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要是走了，老头子万一回来怎么办？房子被收走了，他就没地方住了。” “所以我要认真一回，暂时先当一下道士吧。” “小丫以后乖乖的哦，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取新名字。” 叶萧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手不出乎意料地透了过去，情景诡异到附近的其他道士默默地挪屁股，生怕神经病也会传染。 “哪个位置比较好呢？”叶萧不以为意，伸个懒腰站起来，目光投向白日渊，来回寻找。 就在这时候，他眼前一花，一直坐在白日渊旁，小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她挪位置的小女孩，忽然飘飞了起来，拦住了他的视线。 “咦，小丫怎么了？” 叶萧看到小女孩动了动手，指向不知道多少年，她一直坐着不动的那个地方。 “你是让我坐上去吗？” 叶萧惊讶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小女孩神情如故，安静如故，只有依然指向原本位置的小手，在无形中表现出某种执拗来。 “好吧，听你的。” 叶萧耸耸肩，脸上还留着不敢置信，无所谓地坐到了小女孩原本的位置上。 他没有注意到，在“洗衣服的小女孩”飘飞起来的一瞬间，白日渊上几乎所有的幽灵全都扭头看了过来――如果它们有头的话。 “开始。” 小道士想不通小女孩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竟然把她无数年都不曾挪动过的位置让了出来，不过他有个好处，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啦。 “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 叶萧脑子里浮现出老道士当年的话，身体自然而然地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世界，整个暗了下来。 慢慢地，浮躁渐去，杂念全消，叶萧忘掉了自己肢体的触感，摒弃了刻意的念头，在一片黑暗当中，忽然看到了光明。 “真美。” 小道士在心中喃喃自语，他“看”到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漩涡在轰然旋转着，就好像在最好的天气，抬头看到星云在转动。 “道之渊……原来是这么美。” 叶萧沉醉地观赏了片刻，回过神来，心想：“接着要怎么做呢，嗯，好像是这样……” 他仿佛从身体里面飞了出来，就要投入到散发着微光的巨大漩涡当中。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好吧，其实，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小道士开始有了兴趣，幻像着投入到漩涡当中，紧接着被卷入到最深的地方直入九幽，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里，以至于压根没有发现整个白日渊的幽灵全在异动，天上地下的乱窜，逮着个倒霉道士就往人身上扑。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白日渊清净了下来，有一个算一个的道士全都被屁滚尿流地赶了出去，有一只算一只的幽灵向着小道士飞了过来。 按平时叶萧三分钟热度以及陀螺屁股来说，早就分心然后发现这异状了，不过这次不同了。 他的心神，已然被新出现在思感触角里的一幕牢牢地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小道士很好奇，一片漆黑的世界里，除了微光漩涡，他又看到了其他的光明。 那是一个非常小非常小，只要错开一个角度，就决计看不到的小漩涡。 它的光是如此微弱，仿佛隔着亿万里之遥，跨越了星空，从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而来。 “她是想让我看到‘它’。” 叶萧脑海里浮现出“洗衣服小女孩”清澈的眼睛，想起她异于往常的举动，全都明白了过来。 “要进去吗？” 小道士迟疑了一下。 他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只要他选择那个巨大的微光漩涡，一定可以深入到九幽所在，完成其他道士花费几年时间还不得其门而入的成就。 可是…… “就它了。” “小丫不会害我的，还有，与众不同才好玩儿嘛。” 小道士的迟疑，连一个呼吸时间都没有到，“轰”地一下，他感觉自身化作一个光点投入新出现的小漩涡当中，径直被卷到最深的地方…… “哇哦。” 密密麻麻汇聚过来的幽灵靠的太近，层层叠叠都分不出彼此模样，在这一瞬间，它们沸腾了。 “他成功了。” “小道士还是挺好的嘛。”找人评理的飞颅三个脑袋撞在一起表示庆祝，“就是有时候烦人了一点。”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经常跟我们聊天的。”找头的没头鬼表示赞同，“除了不爱帮我找头。” 同样沸腾的还有白日渊。 有那么一刹那功夫，巨大的漩涡停止了旋转，一个全新的小漩涡以百倍的速度，轰然回旋…… 第七章 召唤护法 第七章 召唤护法 “啊！” 叶萧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呃，什么情况？” 他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耳中依稀能听到白日渊漩涡转动的声音。 “吓！” 小道士的视野刚刚从模糊转为清晰，他就看到以“找人评理的飞颅”和“找头的没头鬼”为首，整个白日渊的幽灵全都围在身边。 “它们在围观什么？等等，好像是我。” 叶萧怪叫一声蹦了起来，惊得幽灵们哗地一下散开，露出“洗衣服的小女孩”。 她倒没有强势围观的意思，如过往无数年一样，静静地坐在老位置，做着洗衣服的动作，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小道士眨了眨眼睛，他可不会认为刚刚那都是幻觉，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联系，好像他随时能通过那种联系，去到另外一个地方。 “我成功了，只是联系到的地方，比较奇怪。” 他还没有感受清楚呢，“找头的没头鬼”飘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小道士，你睡一整天了，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看到我的头了没有？” 听到上半句时候，叶萧先是吃惊――一整天过去？ 接着很认真地回想他看到了什么，等听到后半句，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地道：“没有！里面肯定没有你的头。” “真的，那太可惜了。” 没头鬼遗憾地飘开。 其实，叶萧也不确定他看到了什么，好像有一个跟山一样高大的巨人在仰天咆哮，又似乎是一条条巨龙在拉着战车横渡虚空；有高古残破的道观，有通天彻地的古树，有倾倒一角的天穹…… 他摇了摇头，分不清楚到底是梦到的，还是真的看到了，耸耸肩膀说道：“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知道，我要走了。” 呼啦围上来准备七嘴八舌发问的幽灵们，一下沉默了下来。 叶萧摊开手，道：“现在我是真正的道士啦，我会画符，建立了九幽联系后也能召唤，我要离开这里，去赚钱还债，去把那老不着调的捉回来。” 他穿过幽灵们，走到小女孩旁边，继续伸手摸摸头，依然只是捞到了空气：“小丫，哥哥走了哦，回来再给你取新名字。” 小女孩停下洗衣服的动作，清澈的眼睛看着小道士，头微不可查地低了低，好像是在点头。 其余幽灵尽数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我走了。” 小道士有点受不了这个离别的压抑气氛，冲着大家招呼了一声，一步步地向着白日渊外走去。 很快，他的背影就要走出幽灵们的视线，哪怕“找人评理的飞颅”它们比平时飞得要高得多得多。 “小道士走了，以后再没人认真给我们评理了。” “他不肯帮我找头，不过他说没头更好，不会被弹脑门，想想也是挺有道理的。” “呜呜呜，好寂寞……” 幽灵们迟迟不肯散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嘿，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所有的幽灵循声望去，看到在远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道士又蹦又跳地挥手，好像要挥出灿烂的笑容来…… “有一个小道士，他没心也没肺，整天嘻嘻又哈哈，要去走四方，走四方。” 叶萧一路哼着歌儿，回到了家中。 “走四……啊呸！” 他看到自家的瞬间，脸都绿了。 裂成八瓣儿那是门，确定不是谁家不要的柴火？还有，床呢？桌子呢……喂喂喂，要不要连水缸也不放过啊？ 叶萧整个人都在抖，家里比狗啃过的骨头还要干净是闹哪样？ “别让我找到机会，不然非把你们倒掉在白日门上不可，我生气了，我认真的！” 小道士龇了会儿牙，紧接着哭丧着脸，好歹找了块完整点的木板把门给堵上了，至于那块木板怎么看怎么像是以前的床板那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我可是没心没肺的小道士……可是，没心没肺不代表没有火啊……” 叶萧深呼吸了一百八十次，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把自个儿的注意力扭到了其他地方。 “对了，召唤，召唤，我现在可以召唤护法啦，就算是最低级的骷髅也是护法嘛。” “真是期待啊，我的第一个护法会是什么样的呢？一丈高的巨人？骷髅法师？还是长着翅膀可以飞？” 浓浓的期待让叶萧根本等不及了，将就从爷爷房间里找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一坐，再翻开古银色道书，翻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符纸。 “就是这个了――护法符！爷爷逼我画了八百遍，画吐了都。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嗯，就是以后召唤不了护法，卖个符也饿不死你小子，哼，小看人。” “还要什么来着？对了，我的血。” 小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狠心，把食指伸进嘴巴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三次终于咬破了油皮，在指肚上沁出了一滴血珠来。 “痛痛痛，快。” 叶萧拈起护法符，用带血的食指狠狠地在上面一抹，旋即扔了出去。 多出了一道血痕的符纸在风中旋转，散发出微光来，好像是晚照中飘零的落叶。 “从九幽中复活，归来吧，我的护法！” 小道士念念有词，双手交叉，向着护法符一指：“疾！” “嗤”地一声，符纸自燃，火光转瞬吞噬了整张符纸，扬扬洒洒而下的灰烬好像是粉碎得最彻底的水晶，每一颗粒都在散发着微光。 在这一瞬间，叶萧能感觉到之前建立的联系，那条通道，前所未有地稳固、清晰，他甚至能“听到”，在通道的另外一头，好像有什么存在在回应。 “成了吧？” 他搓着手，有点小紧张，就好像第一次画了张小火符用来煮早餐时候一模一样。 “刷！” 叶萧看到了，在灰烬微光扬扬洒洒落下的地方，有一条漆黑的裂缝出现，从中伸出了一只手……骨。 “来了来了，出来吧宝贝。” 仿佛是听到了小道士的声音，手骨颤抖了一下好像要往回缩，最终还是向前爬了出来…… 第八章 会害羞的小骷髅 第八章 会害羞的小骷髅 “爬？” “好像哪里不对？” 叶萧眼巴巴地看着，他的护法先是手骨，再是骷髅头，接着是纤细的锁骨外加同样纤细的肋骨……一点一点地出现在面前。 “呃……” “呃……呃……呃……” 叶萧脸上浓浓的期待之色凝固了。 “你……你就是我的护法？” 小道士嘴角抽搐，手也在哆嗦，声音更是抖得厉害。 “到底是我护法你，还是你护法我？” 站在叶萧面前，他颤抖手指所指的对象，小道士的第一个护法，终于完全地爬了出来，彻底登场。 好吧，这的确是一个骷髅。 完整的骷髅头，完整的肋骨和手臂，以及齐全的两条腿――不过其中一条腿是提在手上的，这就是它为什么用爬着出场的原因。 在叶萧震惊的目光当中，小骷髅半点不客气，径直冲着他爬过来，一直爬到他的脚边。 紧接着，它再用空着的那只手抓着小道士的身体借力，一点一点，艰难地金鸡独立式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当中，小骷髅就好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 “这……这……这……” 叶萧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骗人的吧？骗人的吧？” “这货是护法？瘸腿的骷髅？我去，来条狗就是一顿加餐够啃一宿，还能有其他作用吗？” “呃……” 小道士眼睛突然瞪圆，挂在他身上的小骷髅做出了一件差点让他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的行为。 “咔嚓！” 骷髅把一直提在手上的腿骨往自己身上一接，猛地一推一顿，手法比隔壁跌打铺子老大夫都熟练。 “接上了？这就接上了？” “它还会给自己正骨？” 叶萧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骷髅终于不再挂在他身上了，还试走了两步，点着头表示满意。 天地良心，从小骷髅出场到现在，小道士都快给震傻了，以至于这咽唾沫的动作竟然是他到现在唯一做出来的反应。 “我一定是没睡醒，要不就是眼睛瘸了，我的护法不可能这么挫。” 叶萧一手盖在额头上，掉头就往房里走，身后是侧着脑袋，好像很是疑惑的新任护法小骷髅。 走没两步，小道士又停了下来，叹口气，转过身：“好吧，不能逃避现实，我的护法就是这么挫。” “好歹……”叶萧目光古怪地在小骷髅身上梭巡了一番，自我安慰道：“……现在是囫囵个儿，不用挂我身上了不是。” 他走过去，往小骷髅旁边一站，再拿手比划了一下双方身高，旋即不忍卒睹地把手掌收回来盖眼睛上，声音万念俱灰：“竟然还没有我耳朵高，天呐，地呐。” 叶萧想起之前期待的一丈高巨人什么的，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召唤的这个护法是不是史上最挫护法最弱骷髅，其他道士召唤的护法骷髅最差都是强壮战士的骨头架子好不？ “咦？” 他刚要收回目光认命，去一边静一静，突然目光一凝，落到了小骷髅的胸口处。 比划高低时候近在咫尺的，又因为最萌身高差原因叶萧是俯瞰下去的，顿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小骷髅纤细的肋骨完全遮掩不住胸腔，里面可不是空空荡荡的，而是有…… “一本书！” 叶萧好奇地半蹲下来，凑近了细看，果然是一本书。 “从小丫指引的特殊九幽之地里，召唤出一只特殊的骷髅，它的胸腔里面竟然藏着一本书，有意思了。” 小道士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小骷髅的一根肋骨，极其配合地，小骷髅纹丝不动，只是低下头看着这一幕，好像很是好奇的样子。 叶萧轻轻摇了摇，咔嚓一声，肋骨给卸下来了。 “呃……好脆，果然好挫的样子。” 他叹口气，又摇了摇附近两根肋骨，毫无意外，轻易地全给卸下来了。这让小道士很是怀疑是不是走路不长眼睛撞个门什么的，小骷髅就得玩儿个散架重头装起。 几根肋骨一卸，一本破旧得跟垫在桌角至少十年有得一拼的书就露了出来，叶萧想伸手进去拿来着，结果小骷髅抖得太厉害，始终没能伸进去。 “抖什么？卡……卡主了。” “乖，别动，等下就把骨头还给你，你再自个儿装回……” “嗯？” 叶萧停了下来，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面前骷髅。 “变……变色了……” 就在他面前，随着小道士拨开肋骨取书的过程，小骷髅竟然变色了。 一个呼吸的功夫，它就从原本灰白灰白的惨淡颜色，一路变成了粉红粉红的胭脂一般。 叶萧那一呵斥明显起作用了，粉红骷髅不抖了，他把书取出来捏在手里倒不急着看，好奇无比地上下打量起自家护法来。 “好家伙，从脑壳到脚趾头全都变色了诶，还是粉红的。” 小道士笑得贼忒嬉嬉的，打趣道：“你该不是女孩子吧？” 他话音刚落，小骷髅僵了一下，粉红的颜色眼见地转深了。 “……不……不会吧。” 叶萧眨了眨眼睛，猛地想起来他刚刚取书的位置好像是胸口，那个拿掉什么，再伸手进去的动作，好像有点那个啥――如果小骷髅真是女孩子的话。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目光下意识地就往下移动，落到小骷髅的盆骨处。 “老头子是怎么说的来着？想起来了，女孩子的盆骨比男人的宽，为生宝宝准备的。” 叶萧这时候脸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不由自主地就用两只手量了下自家腰胯，再伸过去在小骷髅同样位置上摸索了下，旋即闪电下收回。 “嘶，她大。” 小道士讪讪然地笑道：“那个，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 然后，肉眼可见地，原本粉红地骷髅彻底地变成了通红色…… “害羞了……” 小道士得出了最不可能也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这世道变了，我的小骷髅竟然会害羞……” 第九章 小人符 第九章 小人符 “小九，这堆符不要了，堆厨房当柴火使。” “小九，去老头子房里，床底下挖三尺，把那罐五十年陈的朱砂取来。” “小九……” 过去三天时间里，小道士家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一句算一句，全都是以“小九”两个字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是怎么虐待下人的，连轴转的还让人休息不？ “小九”还真不需要休息…… 院子里，小道士将狼毫朱笔一扔，整个人成大字型躺了下去，喊道：“又成了一张，小九，主人是不是很厉害？” 他胸膛起伏得跟平地峰峦一样，自然是累的，扭着脖子满脸都是期待之色，就差在上面刻着“快来夸我吧”五个字，一边说话一边望向旁边。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护法骷髅“咔嚓咔嚓”地点着头，好像是生锈的门轴太久没有点过油。 叶萧可是能将白日渊幽灵都烦得掩面而逃的存在，这三天时间里闷在家里不让他说话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只能跟自家护法骷髅说话了。 穷极无聊下，这只会害羞变色的小骷髅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小九。 叶萧躺够了，爬起来道：“说起来小九你害羞时候是粉红，生气时候是通红，头上还冒烟儿，其他颜色又是代表什么呢？来，跟主人说说。” 他得有多无聊？ 三天时间里试了各种方式，生生试出来自家骷髅能变九种颜色，呈九彩，小道士就拿这点给自家护法取名了。 小九侧了侧身子，拿背面对叶萧，明显是不想搭理这个无聊问题。 小道士讪讪然一笑，把注意力放在面前刚刚画好的符箓。 五张符箓全都有前臂长，巴掌宽，一字排开，可怜叶萧初学乍练的，整整三天功夫，就这么一点成品了。 这五张符箓跟叶萧之前施展过的小火符、护法符都不太一样，除了道家符文之外，整张符箓凌乱地东一笔，西一笔地画着一条条红线。 看到这些乍看全无联系也没有意义的红线时候，小道士就觉得手指头疼。为了这五张符，他十根指头全都咬了一个遍，才勉强画出了那些红线。 但凡咬过一次的手指头，叶萧全都不忍心下第二次口，幸好十根手指头堪堪够使，要是再不够用，就得上脚趾头了。 那种滋味，想想小道士就浑身颤抖，庆幸不用上这等手段。 “这都是我的心血啊，你最好真的灵，不然我就把那本破书也让小九拿去当柴火烧喽。” 叶萧拍着搁在旁边的一本破书发着狠。 书是从小九胸膛里面启出来的破书，符是从书里面学来的无名符。 小道士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嘴里发着狠，眼里放着光，拈起一张无名符就吭哧吭哧地开始折了起来。 对，不是扔出去也不是点燃，是折--折纸的折。 一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盘腿在地上折纸，要不是旁边呆呆地立着护法骷髅小九，怎么看都是童趣十足的景象。 “成了。” 叶萧一拍大腿，将折出最终模样的符纸往面前一放，满意地点了点头。 折完的符纸形状那叫一个古怪，赫然是一只手掌的模样，五指俱全，掌根处有两处凸起，就好像是两条小短腿。 符纸上用血画出来的红线，在折完之后，清晰地分布在了手掌、手指，还有那两条小短腿的轮廓处，将其勾勒得明明白白。 “看着挺精致。” 叶萧搓热了双手，将符手托于掌心，深吸了一口气肚子鼓胀起来，紧接着将嘴巴凑过去，“呼”地吹了一口气。 符手吹离掌心，飘到空中，徐徐地往下落。 “刷刷刷”地，叶萧目光紧紧地盯着，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俯身在小道士旁边做出跟主人一样举动。 眼看着符手就要落地了，依然没有半点异状，叶萧心中一沉，失望地想道：“失败了吗？”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呢，奇特的一幕就出现了。 符手的五根手指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接着是整个手掌都在抖动，清楚无比地传递出了一个意思：惊吓。 小道士眨了眨眼睛，乐了。 符手的反应像极了一个人睡到半夜惊醒过来，发现自个儿连带床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更好玩的在后头。 符手五根手指颤抖完了，齐刷刷地向下弯，“啪”地落地，手指跟小短腿一起支撑，又立马弹了起来，通体都在抖，手指头拍着掌心，好像在说：吓死本宝宝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叶萧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在他对面，符手犹如被笑烦了，用小手指和拇指抱在掌心处，其他三根手指高昂，就像是一个人双手抱胸，昂着头不屑一顾模样。 “哈哈，不行了不行了，这是傲娇吗？” 小道士笑得前俯后仰，好悬没能接上气。 等他缓过气来，喜欢取名字的毛病犯了，拍着手说道：“这符太好玩儿，嗯，就叫小人符吧。” “你！” 叶萧一指还摆出一副昂首挺胸模样的符手，“你是第一个出生的，是老大，就叫拇指吧。” “刷”地一下，听到自己这就被取名了，还是这么不负责任全无美感的取法，“拇指”震惊了，其他四根手指竖得笔直，只有食指弯下去指着掌心。 它那副小模样，仿佛不敢置信地在说：我？你在说我？ “就这么定了。” 叶萧一摆手，丝毫不理会拇指的抗议，摩擦着手掌，兴致盎然地将其他四张小人符折了起来，重复之前步骤。 片刻之后，吹气太多有点喘的小道士面前，茫然地站着五只符手，全都用小短腿支着站立。它们只比婴儿手掌大上那么一点，精致小巧，彼此绕着圈子看来看去，充满了新生儿似地好奇。 小道士童心未泯地跟它们玩了好一会儿，过足了瘾头，这才把古银道书摊开，冲着符手们喊道：“行了，进来吧，回头再放你们出来玩--拇指你是老大哥，带头。” 拇指一听到“老大哥”三个字就来精神，做出一副抬头挺胸模样，冲着其他四只符手招了招手指头，带头就往道书里走。 等它们乖乖地鱼贯而入，叶萧“啪”地合上道书，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 第十章 只有死人，没有死符 第十章 只有死人，没有死符 “四天了。” 叶萧掰着手指头算，脸上笑容一下子垮喽，换做愁眉苦脸模样。 “三十减去四，我只剩下二十六天，愁死了。” 小道士扭着脖子四处看，家里现在自然不成样子，空得跟跑老鼠的粮仓似的，但老话不是说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想到二十几天后狗窝可能就跟旁人姓了，他便忧伤得不行。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得出发去挖藏宝图。” “哼，到时还了钱，把老头子满世界都贴满通缉令，看他往哪里躲猫猫？再把被搬走的东西全买回来，我还要吃盟重大米做的饭，比奇城最新款的锦缎做道袍，还有还有……” 小道士刚刚挂上脸的愁眉苦脸融化得干干净净，笑容灿烂得跟春光似的，双手托腮，憧憬道：“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呐。” 叶萧旁边，小九默默地侧移三尺，仿佛是无声地在说：那个流口水的我不认识。 “出发，出发，我要出发。” 叶萧摩拳擦掌着开始合计：“先准备准备。” “嗯，无名符书。” 他想起什么似地从道袍里面拿出一本昏黄色古旧符书来，不用说，就是从小九胸口掏出来那本。 符书无名，封面上只有三行字，用的是最古的道家符篆来书写。 幸亏小时候老道士拿着竹鞭子吓唬人，生生逼着小道士囫囵吞枣学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好在，不然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叶萧想起当初被竹鞭子吓唬得直往床底下钻的日子，就有昏暗无光的感觉，那时候恨不得给老道士扎了小人。 在他小小的心里想着，这什么年头了谁还用古符篆写字，苦头是妥妥白吃的。 没想到，竟然真有用上的一天。 叶萧在写着三行道门古符篆字的封面上摩挲着，这三天来不知道第多少次念出声来： “只有死人，没有死符。” “只有没用的道士，没有没用的符。” “只有最强的道士，没有最强的符。” 一读，再读，三读。 嬉皮笑脸消失了，没心没肺不见了，漫不经心无影踪……叶萧神情专注，整个人仿佛都在放着光。 “呼~” 好半天，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放出灿烂的笑容来。 “这三行字，比起老头子让我死记硬背的那一屋子道藏符书还要有用。真是好东西啊，多亏小九了。” 叶萧冲着小九点了点头，表示主人很欣赏你。 “可惜老头子翘家了，不然给他看看，肯定喜欢得不行。” 老道士会不会喜欢不知道，反正小道士是喜欢得紧。 “谁说火符不能拿来煮蛋，我看煮出来的温泉蛋蛮好，小结巴就很喜欢吃。” “小结巴的用胸说话符，想法多好啊，就是不知道她拿来干什么？不能知道效果好可惜。” “这，才是符！” 叶萧看着破旧符书，喜爱地摩挲着，仿佛要在三行字里面看出一朵花儿来一样。 这三行字，就好像是三只大手，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光辉灿烂的大门。在刚看到它们的一瞬间，小道士灵感泉涌，恨不得再创个十八个新符箓，更有一百八十种普通符箓的新用法可劲儿往外冒。 当然，无名符书里面记载的一页页符箓也全都是好东西，刚刚被叶萧实践成功的小人符就是其中一种。 “可惜，我也就只能画小人符了，其他符不是看不懂，就是画不出来。” 小道士幽幽地叹口气，有点小忧伤。 他抱起古银封面道书，将铁铸一般的厚重封面翻开，再把无名符书拆成一页页地，小心地夹入其中。 这本道书据说是叶萧还是一个婴儿，从海面上飘过来被老道士捡到的时候，就在襁褓中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老道士说了无数次，叶萧生来就是当道士的料，他不当道士的话，简直就是道士界的一大损失。 那话后半部分叶萧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古银道书是一件好东西。 道书的古银色封面上浮雕着九条神龙，它们尾部纠缠在一起抱成一颗龙珠模样，身体也缠绕冲天而起，一直到头部才分开九个方向仰天咆哮。 每次看到这封面，沉浸下去，叶萧仿佛都能听到有龙吟之声，响彻九天十地。 “这么多条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道士想不通就不想了，先扔到了一边去，这是他从小的优点了。 道书来历说不清楚，可实用性那是没得说的，轻而易举地整本无名符书就化整为零地以活页的方式，整合进了里面。 “对了，还有我收集的食谱。” 叶萧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袋，把道书一扔，旋风般地冲进自己屋里，再旋风般地冲出来，蹲在古银道书前面就是一阵忙活。 小九这回不仅是移动两步的事儿，纤细的胳膊往眼睛上一挡，表示它看不见。 没见过这号的，这都出门历险了，竟然还不忘记带食谱。 这是要去野炊吧……野炊吧……炊吧……吧…… 等看到小道士将食谱也整合进古银道书，还意犹未尽地打包了各种调料后，小九它整个骷髅都不好了，摇摇欲坠模样。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觉得准备得差不多的小道士满脸笑容，喃喃自语：“这应该够在外面过上几天了。” “你说是吧，小九。” 叶萧回头一看，脸上笑容一僵。 小九站在原处，又好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时而是实体的纤细骨架子，时而呈现出半透明样子，仿佛是水中映照出来景象，风一吹就会破碎。 “又到时间了……” 叶萧郁闷得不行，毫不意外地看着小九一个模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都第十回了。” 他都习惯了。 这三天里，叶萧算是摸清楚了他现阶段召唤护法的极限所在，如果什么都不做，召唤出来听他说说话啥的还好，可以支撑一整天；要是支使着干些活儿，有半个时辰就偷着乐了。 如果是战斗一类来激烈的，小道士很是怀疑要是依靠这护法，它一盏茶时间不到就得自己往上冲。 “完全靠不住嘛。看来出发前，我还得去坑蒙拐骗地寻摸个肉盾一起，不然就我这小身板……” 叶萧无奈地将古银道书用皮带子拴着，挂到了腰间，环顾左右，发现小九不在后，整个房子里空荡荡地就剩下他一个人，凭生出一种寂寥感觉来。 “走吧。” 他推开临时当门用的床板，哼着那首“有一个道士”，迎着绚烂的阳光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