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疯狂世界之序曲 第一卷 楔子疯狂世界之序曲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自渭南以西不足百里,便是这片史书名地,地势险绝,山形遒劲、缭绕秦岭的云烟终年不散,千年苍桑依旧如故,唯有当年兴亡百姓苦的潼关路,已经变成了横亘东西的高速,在群山峻岭中蜿蜒如龙。 入夜,高速路驶来了一列特殊的车队,警笛响彻着,惊醒了远山栖息的夜枭;警灯闪烁着,划破了夜空的暮色。警车在疾行着,风驰电掣地驶向前路。 渭南出口,车队减速,下高速,车行未停,驶离处路标:渭南精神病专科医院。 领航的车后,陕A,零字头,是这列车队的指挥车,副驾的位置,端坐着一位警服正装,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 范文杰,省厅主任,执行特殊任务。 后座,刚调任402专案组叶天书。 在接近目标地的时候,范文杰欠欠身子,回头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老部下,出声问着:“天书,调任402专案组有半个月了吧,什么感觉?” “感觉……实在不太好。”叶天书嗫喃道。 “呵呵……这是实话,说说不太好的吧,我向秦厅汇报时候,可以如实反映。”范文杰笑道。 402专案组是以时间编号的,全称是打击非法传销专案行动组,半个月已经斩获不少,但在叶天书口里,却毫无兴喜成份,就听他道着:“老领导,真不是我叫难,不好上手啊,查获的窝点,大部分都是受害人,而且是被洗脑的受害人,他们不觉得我们是解救,而是视警察如仇啊。” “我们的工作是解决问题,消除危害,不是去博谁同情,博谁理解的。”范文杰不客气地道。 “是,我懂。”叶天书赶紧改口,上级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治安隐患,理解不理解都得办,他解释着:“我最大的体会是,传销洗脑是非常恐怖的,甚至比刑事犯罪还可怕、而且危害更大……对付刑事嫌疑人,我们可以使用一切认为必要的手段,可这些人,严格地讲,都是受害人,这一点,就让我们投鼠忌器了。” 停顿了片刻,他见老领导没吭声,补充道:“我们总结了几个特征,一是团伙联系紧密,都有亲缘血缘关系,除非是发展下线,否则外人很难插足;二是纪律严明,他们是同吃同住同行,连跟外人怎么说话都有统一的口径,在无法界定其涉嫌犯罪的情况下,我们是无法实施排查的;三是其手法多变,有挂公司名的、有兜售产品的、甚至有兜售概念的,光现在发现的已经有十几种了,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 “办法总比困难多,解决途径呢?”范文杰直接问结果了。 叶天书整整思绪汇报着:“我们正在协调其他省专案组的同行,准备通过招蓦、对调等办法,往他们窝点里送一部分自己人,当然,最好是能送到组织层面,否则全省这么大的传销盘子,比我们警力还庞大,穷于应付啊。” “抓紧时间,尽快办,还是咱们的传家宝,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范文杰道。 “是,我记住了……专案组现在联络了民间两家反传销联盟,他们搜集的资料对我们研究这种非法组织形式很有帮助……我们下一步准备发展一批线人,还是走群众路线……还有,我们聘请了一位心理专家,明天就到。”叶天书道,这个案子,像滚雪球一样,已经开始膨胀了。 “做的好,一定让参案人员端正心态,认识到非法传销的巨大危害,千万别把它当成件小案子。”范文杰道。 “是,保密阶段,我们专案组也是暂且以传销的组织原则和形式命名,所有参案人员,都进行了集中学习和培训。”叶天书道。 他的声音中断了,是因为不经意看到老领导正痴痴看着窗外,群山的掩映间,有一处灯光辉煌的去处,那就是目的地:渭南精神病专科医院。 窗外,夜色如水,抬头处,星斗闪烁,明河在天。 低头时,车灯下灌木丛绿色欲滴,远处隐隐可见的山峦,勾勒着一条泼墨虬线。 美景当前,心情却怎么也好不了,范文杰概叹着收回了目光道:“好地方啊,大好风景,怎么能被这帮宵小破坏……瞧瞧他们做的孽啊,可比刑事犯罪严重的多啊。” 驶进医院大门,泊在当院,车队两辆押送车洞开,精神病医院的护工协同警员,把车里铐的人往下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警惕地看着外部医院这个陌生的环境,然后死活不下车。 没办法,往下运,一位中年男,慷慨大吼着:我们是合法的,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我要告你们,我要在网上揭露你们警察的丑陋嘴脸。 又一位,表情兴奋,对护工介绍着:四海之内皆兄弟啊,我看我们有缘份,有兴趣加入我们吗?不要急着拒绝,这套创富的密码能改变你人生…… 还有一位,女的,直接咬了护工一口。 又有一位,乱踢乱蹬,上了四个人才抬下来。 还有位暴力倾向的光头大汉,是被几位警察挟着送进去的。 一共十七人,包括九位女人,发病的表现不一,不过根源是一样的,不是痴迷传销赔光了,就是被传销骗光了,解救遣返时,这些人连自己的家庭住址都说不清了,或者早没家了。 “我这一段时间就是干这事啊,遣返的经费、治疗的经费,都得从厅里拔,这些精神已经错乱,遣送不了的,连收容站都不收啊,只能暂且送这儿接受治疗了……经费的事,我能解决,天书,端掉他们组织,拔掉毒瘤的事,就靠你了,我们总不能看着好端端的人家,一个个败家破财,都成精神病吧。”范文杰道。 “是!我这一百来斤,跟他们拼上了。”叶天书有点激动,他立正敬礼道。 那些狂燥的,那些失去理智的、那些在又抓又挠的,那些已经没有正常思维的人,那些错乱的行径,让叶天书血脉贲张,耻而后勇。他明白紧急调他参与此次运送任务的意义了。 范文杰看着他,警队里从不缺这样的热血人物,那怕是堵枪口挡刀尖都不皱眉,不过此时他却不是非常中意,轻轻的放下了叶天书礼敬的手,语重心长说着:“这类案子更多是斗智,而不是斗力,到目前为止,我们抓到的组织者,最高层次也就是小经理,连收钱的资格都没有……省厅的指示,要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要彻底、干净、全面的拔掉这颗毒瘤,光凭一时的血勇可不行。” “省厅还有安排?”叶天书兴奋地问,听到了弦外之音。 “看来你明白了,刑侦上除支援你们外勤,还调来了一位卧底警员,别问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合适时候,他会找你的。”范文杰道。 “到什么程度了,进到对方那个层面了?”叶天书兴奋了。 “要都知道就不叫卧底了。今天也不是单纯给你战前动员,而是要给你一道命令:严密监控这里。这里可关着一名传销教父级的人物,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且有数次逃走前科,同样的错误,绝对不能在我们手里重犯。”范文杰严肃地道,手指落处,正是管理严苛到状如监狱的精神病医院。 “是!”叶天书敬礼铿锵道。 “走,我带你认认他,见识一下这个疯狂的世界,我们的起点可以在这里,但我们的终点,绝对不能重回这里。” 范文杰带路,叶天书亦步亦趋跟着,通向理疗室的房间有三道门,比监狱的看管不逞多让,刚刚进去接受体检的患者还在闹腾,那些刚送进来精神病患者,正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的叫着、喊着、打滚着,不接触那能想到,传销的危害已经流毒如斯也。 最后一扇门,打开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一个疯狂的故事,一段疯狂的传奇,从这个疯狂的世界打开了一扇门…… 第01章 雨碎愁城 第01章 雨碎愁城 轰隆隆的雷声挟裹着一条明亮的闪电,炸响在滨海市的上空。 天地一线,雨如瓢泼,市区的多处路面积水盈尺,车辆寥寥、行人绝迹。 木庆臣呶呶发干的嘴,表情像是在为天气发愁,他放下车窗,把烟蒂扔掉,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飘进车里的雨水打湿了他一只袖子,他赶忙关上,又一次看向腕上的表。 差一刻上午九时,约定就在九时,可此时的天气却像黄昏一样晦暗。让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一次又一次看着时间,那跳动的秒针似乎都能给他带来焦虑一样,让他坐卧不安,又一次伸向车储物格子的烟盒时,摸索半晌毫无所获,再看时,烟盒已空。 这时候,电话来了,他赶忙接起来,脸上兴喜了,下了车,撑着伞匆匆奔向写字楼的门厅,浑然不顾漫过脚面的雨水。 雨天的缘故,这幢写字楼里显得人影稀少,伞存在门厅,直上楼层,他像强迫症一样念叨着要去的地址,B座、21层、2121房间。 心跳随着目标的接近在不断加速,木庆臣恍惚间似乎有一种错觉,就像十几年前被儿子的班主任电话通知到场、被学校的教务处通知到校,每一次都让他颜面扫地……十几年的光阴一闪而过,什么都在变化,唯独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变化,仍然怀着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出电梯时,他像条件反射一下停下了步子,那种推开班主任办公室门的羞愧感觉又重上心头,让他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敲响了2121号房门。 烫金的门牌:冯长翔心理咨询室。 门后,是全市闻名瑕迩的心理医生冯长翔。 门应声而开,一位戴着眼镜、面白无须的中年男站在门口,木庆臣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稍稍一愣,对方笑吟吟地伸手相握,请进房间,笑着邀坐,边落坐边笑着道着:“木老板,您不会认为心理医生也应该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吧?” 坐下的冯长翔身后一排书架,人显示格外儒雅,笑容格外地自信,木庆臣反而不好意思了,赶紧摇摇手道着:“不不,冯医生,您误会了……我是有点奇怪,下这么大雨,您还来。” “那说明,我还没有到可以任性的程度嘛。”冯长翔笑道,手在桌上一蜷,直视着木庆臣,木老板像羞愧难当一样,低着头。 看心理医生,肯定是有心病,而这位木老板的心病,看样子病入膏盲了。 病因,冯医生拿到了手上,一台精致的平板,他翻看着,不时地观察木庆臣的表情,平板上显示着一很帅、很朝气、很阳光的一个男孩,像偶像剧的男主一样。 这就是病根,老木的儿子小木,木林深。 一页一页看过,不得不说这位当父亲的很尽心,从孩童时代,留存了大量的照片、成绩单、学校记录,几十页的记录记载了他儿子木林深的成长经历,本市初小、新加坡读高中、荷兰学习艺术、后又到美国攻读经济学,最后一页,是拿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硕士文凭。照片上,阳光大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浓眉悬胆鼻比偶像剧里的男主不逞多让,像英气帅气等等多种气质的组合体。 当然,理想和现实是脱节的,所有气质的综合之下,把他爸气成这样了。 “木老板……咱们的交流应该是坦诚的,您觉得呢?”冯长翔小心翼翼地道。 木庆臣有点紧张了,点点头道:“当然,跟您不需要避讳家丑。” “表面上看,是个很优秀的儿子,不过结果应该适得其反吧?我只看到表像,却看不到原因,没有原因我也就找不到病因,您不介意我问您点隐私吧?”冯医生问。 “没啥隐私啊,就养了个败家子。” 木庆臣话匣子打开了,这位拥资亿万的老板说起家事来,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表情凄然,罗里罗嗦地说着: “……他妈去得早,我一直想病根就在这上头,来这座城市快三十年了,就从盘下个小店开始,一直做到这么大……小时候孩子可招人待见了,我们俩口子忙里忙外,孩子就在饭店做作业,学习还门门是优……他上初中的时候,他妈妈病重了,那一场病啊,我们爷俩都差点没熬过来……我欠她的啊,辛辛苦苦十几年,跟上我没享几天福,就那么去了……您是不知道,她走时候,临了都闭不上眼啊,直勾勾地看着儿子……我知道她心思啊,怕我续弦给孩子找个后妈,孩子遭罪啊……” “等等,您停停……简短一点。”冯医生打断了老木的诉说,败家子也是心头肉啊,说这么动情,就差抹了鼻子泪了,他直接问着:“那……木总……您发妻去世后,什么时候再婚的?” “三年多……那时候,我儿子已经出国了。”木庆臣道。 守了三年,这个结果已经让冯长翔意外了,他追问着:“那您儿子没出国的时候,会不会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您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被他撞到?这种事对未成年人影响很大,特别是在他失去至亲的那段时间。” “这个……”木庆臣又噎住了,抽了纸巾,擤了把,然后默不作声。 心理医生就是靠窥探别人心里秘密混饭的,不用问了,此时的尴尬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应该有,冯长翔如是想到,骤失挚爱,就成人都难以承受,何况一个未成年人。没有人能代替母亲在一个未成年心里的位置。 这是病源,和冯长翔的推断是一样的,但把他难住了,这是最难解决的那一种。 木庆臣可等不及了,直道着:“冯医生,我是来解决我儿子问题的……我是成人了,没什么问题,对于发妻,我尽到心了,这十几年,我的心差不多都操到他身上了,花多少钱,我真不在乎,问题是,我还没有到能给他一辈子花不完钱的水平啊。” “呵呵,那好,说说您儿子吧。”冯长翔换着话题道。 “从哪儿说起呢……这个……”木庆臣悲戚顿时成了怨气。 “就从出国开始吧,能告诉我,为什么数次转学吗?还非要送出国。”冯长翔问。 “我也不想啊,没学校收他啊,本来送到最好的九中,他成绩越来越差,还学会喝酒抽烟了,结果人学校是说什么都不要人了,劝退……后来转到四十中,不知道怎么又学会偷东西了,还专偷女生的东西,哎呀把我这张老脸扇的,咱家是缺钱的家么……连转了三个普通高中,最长只呆了三个月,没办法,我又掏高价把他送贵族学校,结果……这次更直接,多少钱都摆不平,人家直接给开除了。”木庆臣咬牙切齿道。 “什么原因?偷东西?”冯长翔好奇问。 “不,调戏女老师,从写情书发展到掀人家裙子。”木庆臣像做了坏事,难堪地道。 这次轮到冯长翔被噎了,一个孩子性格的大变,总要有他的原因,但也不至于这么出格啊? 他看着木庆臣,为了消除尴尬加速问着:“后来呢?看履历,在新加坡勉强读完了,为什么不在那儿接受大学教育?” “他酒驾,挨了鞭刑……那个环境有了污点,可不像咱们国内,花点钱能抹掉。”木庆臣道,表情极度难堪,可见儿子恶劣到什么程度。 现在该着冯长翔觉得这位当父亲的不容易了,他安慰道着:“那应该让他省悟了吧……我觉得他很有艺术细胞啊,照片里几幅画不错,在荷兰学的?” “您是不知道啊……他去荷兰的原因,不是为了学艺术啊,我后来才知道。”木庆臣愤然道。 “那是什么原因?”冯长翔奇怪了。 “那儿抽大麻、逛红灯区都是合法的,这兔崽子,每月拍几幅画朝我要钱,我去了才知道,他住处连画笔都没有,还学艺术,根本就是不学无术去了。”木庆臣悻然道,已经无力评价了。 “那后来呢?” “我让他滚回来,他死活不回来,要去美国学习,我一想回来也是添堵,要不就去学学……” “于是就去了。” “啊,还能怎么样?留学留学,还不都是糟塌家里那点钱。” 冯长翔嗤声差点笑出来,他憋住了,努力在回忆着这位奇葩儿子身上的闪光点,不过实在找不出来,他小心翼翼说着:“您提供的那张文凭,好像有点……问题……亚伯拉罕林肯大学,是……” Abraham Lincoln University……冯长翔仔细看着照片上一行英文,没有说出来。此时这个有钱老爸比赔光了身家还难堪地道着:“别提了,我前段时间咨询业内人士才知道,他们说,这文凭只要给钱就办,管你是个人,还是条狗。” 老木颓然低头,有气无力地道,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心路,画上句号了。 这时候冯长翔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他看向木庆臣的眼神里,唯余浓浓的同情和怜悯。他甚至不忍直视,生怕让他难堪、让他尴尬、让他伤心…… 第02章 顽劣此人 第02章 顽劣此人 木林深! 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冯长翔在用最简练的语言勾勒着木林深这样一个性格特征:张扬、叛逆、偏执、任性。 所有金玉其外的富二代,这些性格都是共通的,由这些性格滋生出来的问题却是各式各样的。 思索片刻,扫了木庆臣一眼,又随手加上了两个定语:惰性、依赖。 有这样的爹,想勤劳是很难的,想不依赖都不可能。 似乎这些尚不足准确地描述木庆臣这个奇葩儿子,冯医生想想,又加上了:心理发育畸形,缺乏自我体验。 他用勾勒出来的特征反向还原着木林深的成长:失爱、单亲家庭、父亲忙于生意,又结新欢,这些应该成为他叛逆、偏执、特立独行的根源,内心的孤独和依赖感,总是促使他做出另类的事情来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可与他所料相反的是,没有引起他期待的关注,却让他从那些约束之外的行为里找到了存在感,偏偏这位关心过甚的父亲,还为他提供的优渥的条件,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释放心里的任性。 冯长翔放下了笔,抬眼时,木庆臣正期待地看着他,战战兢兢道着:“冯医生,老吴介绍我来的,您给出个办法吧,他都快把我逼疯了。” “您儿子木林深回国有小半年了吧,您都做些什么?我指,为您儿子。”冯医生好奇问,没有直接说办法。 “见面都难,现在悔死我了,想想真不该把他送出国。”老木郁闷地道,他解释着,在不同国家呆了数年,父子俩除了称呼已经是形同陌路了,唯一的关系纽带就剩下一件事了。 这件事冯医生脱口而出了:“要钱。” 是肯定口吻,而且木庆臣也点头认可了:“对,他除了花钱就不会干别的,衣服一天三换,逛街比女人还勤快,文玩、手机、手表、手包,能拉半车,再不就是泡吧泡妞,换女朋友差不多和换衣服一样勤……嗨我就奇怪了,人家留学回来是一身学问,他净带回一身问题来。” “那有没有过试着,从经济上限制他一点?”冯医生问。 “控制了,一控制他就自己想办法,不是把我车开出去抵押了,就是打着我的旗号借钱,回头准得有人找上门来,我跟他丢不起那人啊。”木庆臣欲哭无泪道。 他说了,回来不到半年,市里放小额贷款以及高利贷的,差不多都认识他儿子了,儿子借钱,老子还账,那还不天经地义,有老子这么大的生意,那些债主还不都抢着给钱呢,根本控制不住。 冯长翔笑了笑,又试探问着:“我听老吴说,您找过其他心理医生吧?有效果吗?” “找了,不瞒您说,我前后找了三位,第一位是华东医科大的,就见过一次,这心理医生被我儿子整的有心理障碍了,死活不接待了,好像医生是同性恋,我那倒霉儿子一眼就瞧出来了……第二位还不如第一位,没过两天,就被我儿子忽悠到夜店,他倒有家庭矛盾了……第,第三位……哎……”老木像有难言之隐一般,叹气、撇嘴、拍大腿。 “哦?这倒有点意思,究竟怎么回事?”冯医生好奇了,治不了这毛病可能,但被整出毛病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老木压低了声音说着:“第三位是个女的,不知道谁勾搭谁了,反正咨询到床上了……这兔崽子,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找,找个离异少妇。” 瞧这当爹的,像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说得脸色潮红、眼色深羞。 嗤,冯医生轻笑了声,赶紧掩饰,不管儿子的顽劣,还是老子的无奈,此时看上去都十足地可笑,他在所有的给出特征下,都随意的勾画了记号,没有孰轻孰重的问题,而是一样轻重,这位苦心孤诣的父亲已经把一位不良少年,成功地培养成不良全才了。 那么解决途径呢? 木庆臣看着冯医生,以他商人识人的眼光,总觉得这位心理医生不同于其他那些所谓的专家,先侃侃而谈,说得都是自己不懂的什么术语,尔后会和他那个不良儿子一样,就剩一件事了:要钱! 他暗暗觉得,这应该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最起码是能给他点正确建议的那种,念及此处,他悄悄地掏着口袋,把长形钱夹里一张写好的支票拿出来,小心翼翼起身,放到了医生的面前,这动作吓了正沉思地冯长翔一跳,尔后所见让他不禁莞尔,他笑着拿在手里看看道着:“如果这点钱能解决了问题,那问题就不会有这么严重了。” “那……需要多少?”老木心一凉,商人惯有的心态,生怕坐地起价。 “钱是问题的根源,可并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或者可以这样说,问题的根源不在您儿子身上。”冯长翔像是思忖已定,如是说道。 “那难道还能在我身上?”木庆臣不解道。 “说对了,就在您身上……您别激动,心平气和地听我讲。”冯医生摆摆手,把吓得离坐而起的木老板安慰坐正,他思忖道着: “一个人的性格形成有多方面因素,关键的有这么几项:父母的影响、环境的影响,还有教育的影响……您如果十年前来找我,这个就不是什么问题,孩子失去母爱的时候,是最需要关怀和引导的时候,这像一种刺激,受刺激后,可以产生正向的作用,会让他一夜之间长大、懂事、知道珍惜生活;或者产生反向的作用,让他变得固执、偏激、破罐子破摔,在他潜意识里,他会无限的放大自己这种不幸,这种心理差异,不是钱可以弥补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一直在加倍补偿他。”木庆臣难堪地道。 “但是你用了非正确的方式,他不断学坏、不断惹事、不断挑战底限,从某种程度上讲,应该是期待得到你的关爱……我可以判断,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他,或者,骂的也很少?”冯医生问。 “怎么可能,我怎么下得了手啊?”木庆臣一下子又悲戚了。 “你的无视和袒护,不是爱,是纵容啊。所以,你错过了最好的教育机会,也错过了最好的交流机会。”冯医生道:“您很爱您儿子,可是矫子如杀子啊。” 回答是长叹一声,老木低垂着头。道理岂能不懂。 “……十年前,你用对待成人的方式对待一个未成年人,给他提供足够的钱、给他提供宽松自由的条件,让他尽情发挥,根本不管他的心理问题;而十年后,你却又用对待未成年人的方式想对待一个成年人,想找心理医生开导,让他去学会自立、懂得生活、珍惜家庭……您觉得可能么?”冯医生问。 对了,生米成熟饭、朽木成渣滓,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就像冯医生解释着:“心理医生能解决的是心理上的障碍,可您儿子对他做的事没障碍啊……经过您用无数金钱的培养,他已经学会乐在其中了,这不是心理医生能解决的范畴啊。” “那……就没办法了吗?” 木庆臣抬起头来,无比凄然地问着,他凝视着冯医生,黯然道着:“冯医生,我要求不高,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就成……都说了人这一辈子,三穷三富不到头啊,我要有天闭了眼,怕他连三年五年也撑不住啊。” 冯医生看着他,像在审视,好半晌才轻声吐了个字:“有!” “啊?”老木惊讶了,脱口而出:“您说吧,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不,别理解错了,我首先要解决你的问题,要想他变,首先你得变。”冯医生道,递过了一摞薄薄的打印纸,木庆臣翻看的时候,他提醒着:“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方案,本来我觉得下药有点猛了,不过听您说之后,我倒觉得挺适合的……其实解决的方式很简单,这是富贵病,想办法把他富贵拿走,那病症自然就消失了,已经错过了他性格形成的最好机会,只能人为地创造这样的环境了。” 木庆臣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他看了一页就惊讶地喊着:“啊?要用催眠?” “对,要找出他记忆最深处的东西,那些美好的东西,并且加深记忆……我相信人性本善的,只不过外部的环境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冯医生道,更具体的,他当然不会讲。 “啊?要关起来,我也不能见?”木庆臣又惊讶喊着。 “您是他的病根啊,要不去掉你,他还得犯病啊。”冯医生道。 “那怎么行?他自己连方便面都不会煮……万一有个事咋办?都不让我知道在哪儿,谁照应着?”木庆臣情绪激动地道,几次看面无表情的冯医生,他都有点生气了,喋喋说着:“……敢情不是您儿子,您不心疼啊怎么教育您明说啊,需要请人啥的,我花钱请来就行了,万一出个事算谁的?” 他发着牢骚,冯长翔却微笑着,蓦地木庆臣觉出了不妥,他悻然拿着这个方案,结舌了,冯医生笑着提醒着:“那,这就是了,您自己都无法痛下决心,又怎么期待儿子皤然悔悟?” “可这……这是两码事,没听说关起人来?虎毒不食子呢,你让当爸的下这决心,怎么可能?”老木心疼地道。 “您对限制他的行动自由很介意吗?在我看来,他的发展趋势迟早也要被关起来,而且总有一天会发展到,你用钱摆不平的程度。”冯长翔道,这一句,一点也不客气了,他把支票递了回去,老木瞠然接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翕合着谦让支票,冯医生笑着却道:“不用客气,你可以走了,我只当你没有来过。” 这个……老木尴尬地拿着支票,两头犹豫,决心难下了,就像面对闯祸的儿子,真下狠心大义灭亲,有几个当爸的能办到?他痛苦的闭着眼,嘴唇咬得煞白,最终也没有下得了这个决心。 冯医生再无赘言了,连老木起身离开都没有恭送一步,听到关门声,他脸上的笑容有点玩味和无奈,把那个已经翻旧的方案文本扔到一边。 这是一个针对性治疗由外部条件刺激导致行为异常的方案,是他曾经在精神病医院总结很多临床经验后做出来的,实施效果无从得知,因为看到方案的家属,都像木老板这样,被吓跑了。 对了,很多人知道,冯长翔前身是精神病专科医院的主治夫,原供职的单位是: 渭南精神病专科医院! 第03章 忍无可忍 第03章 忍无可忍 三十年前…… 木庆臣背着破旧的行李,新婚的妻子撑着油纸伞,两个人从火车站出来,妻子紧紧挽着他的胳膊,背井离乡的一对,在一个满是油烟的厨房开始了城市生活。 二十年前…… 儿子五岁,小店生意红火,一家艰难地在城里站住了脚,那是两口子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生火、挑菜、掌勺都是两口子干,每每忙到打烊,等掬一把汗回头,儿子已经在趴在饭桌上睡着了。这个时候,他总是歉疚地把儿子抱在怀里,看看妻子点着一抽屉沾满汗渍的零钱,那股子心底里涌上来的幸福是无可替代的。 对,那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记得,很多时候儿子都被扔在后厨,最早的玩具是胡萝卜和山药蛋蛋,玩着玩着,就啃上一嘴生菜一嘴泥;稍稍大点,最早学会的是剥蒜拣菜,最喜欢干的是悄悄站在他的身后,伸着手拉拉掌勺的爸爸,等着他笑吟吟蹲下身,然后稚笑一脸的儿子,会仔细地给爸爸擦去额头上的汗,擦完了,他回头看妈妈,然后大声说:臭死了,一身葱花味! 十年前…… 发妻已逝,儿子变得顽劣不堪,一次被通知儿子旷课时,他下狠心要狠狠管教,带着店员们遍寻这个逆子,一天一夜,遍寻不到,最后才想起公墓,才想起是发妻去世三周年忌日,等他匆匆赶到时,儿子就在那儿,靠着石碑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迹,是在公墓陪了去世的妈妈一夜。 那一刻,木庆臣躲了起来,他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和儿子一样泪流满面。 也是那个时候,他下了狠心把儿子送出国。 现在…… 车停了,几十年如同一个瞬间,转眼间已经年过半百,木庆臣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想起了早逝的发妻,一起共患难,却无缘一起相厮守。放不开的是亲情、放不下的是牵挂,就像她留给丈夫和儿子的留恋,又怎么能放得下。 旧事涌上心头,他检省着自己的过错,是的,就像冯医生所说,错过了关爱儿子最好的时间,也许问题确实在他的身上,因为愧疚、因为难以启齿,他确实和儿子已经疏于交流了,俗说话,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个责任他最大。 “我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不管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可他不能这样毁了自己……对,我应该亲自和他谈……” 木庆臣心里如是想着,然后下定了这个决心,启动了车,朝小区驶去。 在凄雨中、在自责中、在夹杂着悲伤和幸福的回味中,老木驾车缓缓驶近了滨海市四川路绿苑小区,这里的房子是他几年前置下的,已经升值一倍有余了,曾经的计划非常完美,房子都准备好了,等儿子成人,给他娶妻成家分开另过,这一辈子当父亲的义务就尽到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啊,他现在都不敢产权过户到儿子名下,生怕这败家子一眨眼把房子抵押出去变现糟塌了。 哎……老木边上楼,边摇头叹气着,想到成家,他的烦心事又来了,以前是是生怕儿子被那个无良女人给勾走魂,后来发现自己担心多余了,儿子比那些无良女人还无耻,经常留宿、从不留恋。 生活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出了电梯,脚步停下了,老木又被这些心事搅得虚火上头,他平复着心情,生怕自己见了儿子又喝斥训骂一通,什么事也解决不了,父子俩状如仇眦的关系由来已久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 他平复了半天,看看时间快中午,这个时间差不多就应该是儿子起床的时间了,他上前敲敲门,没音,掏着钥匙,直接开了门,一开门尖叫声起,老木眼前晃过一个沙发上半裸的倩影,一个陌生女人,正光着一半身子在沙发上喝水,被猝然进来的老木吓得尖叫一声,裹着沙发巾嚷着:“你谁呀?怎么人家家里了?” 老木片刻回头,看着发际零乱、面容白皙的女孩,知道又撞上留宿的不良女人了,他烦燥地道着:“你是谁啊?难道没人告诉你,这是我家?” 姑娘懵了,扬头向着卧室的方向喊着:“小木,小木……这是谁啊?” “啊?怎么了,欢欢……” 卧室里响着儿子的声音,然后光着只穿条短裤的儿子木林深奔出来了,一看门口站着父亲,他很生气地道着:“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别人隐私啊,不声不响就进来了。” “我是你爸,还是你是我爸,让我尊重你?那你得有值得让我尊重的地方?就这样……带个女的又回家过夜?这谁呀,那个酒吧泡的?”老木怒火中烧,气愤了。 那女的翻白眼了,小木却是揪着话头反驳着:“爸,你错了,你完完全全错了……你总是这样刚愎地坚持你的错误。” “错了?”老木被说晕了。 “当然,需要需要我告诉你吗?前提是你以后得学会尊重我的隐私。”小木严肃道。 “错了?你们是谈理想、探讨人生?”老木气忿道。 “呵呵,出来吧,豆豆。”一个响指,卧室里又伸出一个脑袋来,是位短发的姑娘,不是一个,是一对。就见小木得意地道着:“您的错误在于,我是带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寻花作乐,而不是一位……爸,要嫌尴尬你回避一下啊。” “什么?我回避?”老木悖然气得眼冒金星,大怒了,吹胡子瞪眼吼着:“滚!” 一怒,那三位给吓着了,小木见老木动真火了,尴尬作了个耸肩动作,指指卧室,两位女伴赶紧各寻衣服,卧室、客厅乱丢的都是,老木又气不打一处来了,气咻咻地在阳台上踱步,此时,他早忘记要心平气和交流的事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揪着这个不肖儿子痛揍一顿。 片刻间,三人胡乱穿戴,蹬蹬蹬要跑,老木一喊儿子:“你站住,让她们走……找的什么货色?” “嗨,老头,你怎么骂人呢?”短发妞一下子气恼了。 “就是啊,你找我们还不陪你呢。”长发妹噎了老木一句。 “好好好,要有风度啊,别和老年人一般计较……豆豆,回头我找你啊……欢欢,改天约你……”小木一手揽一个,送出门了,把两位姑娘哄走了,老木生怕这家伙又溜了,背后喊着:“你别跑啊,过来,有话跟你说。” 跑出几步的小木退回来了,斜靠着门,嘴唇呶着一吹,额头的一绺染发飘起,灰的,帅帅的脸蛋已经带上了点邪气,他很不客气地道着:“爸,您既然让我住这儿,就应该给我个人空间,在国外,你敢私闯别人的空间,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你搞明白,这是国内……老子把你送出国,花了几百万,就带回张假文凭来,还学了点这个?”老木气愤地道。 “Abraham Lincoln University,怎么可能是假文凭?”小木针锋相对,一口流利的英文。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所野鸡大学,屁用不顶。”木庆臣嚷着。 “是啊,野鸡大学也是大学,那是如假包换的野鸡大学文凭,绝对不是假文凭……再说你同意让我去的,不能你当时搞不清楚,回头怨我吧?”小木刺激着老木,两人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好好好,现在教训起我来了,我是你爸,还是你是我爸。”木庆臣气得胸中郁闷,瞠然道。 小木咧着嘴,一点都不关切地道着:“看您说的,当爸这么辛苦,还是您来吧。” 儿子的不屑,把木庆臣气得差点眼中见泪,他说着,话都有点颤抖了:“本来今天,我是准备和你好好谈谈的……你爸就上辈子欠你的,这么多年管你吃穿用度和吃喝嫖赌,应该还清了吧?你就这样跟你爸说话?说啊……你觉得你爸还欠你多少?” “从法律意义上讲……您那儿还有我一大笔遗产啊。”小木想想,严肃地道。 老木气得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就在他拿起水果盘再无法按捺心中的愤怒,轰然砸出时,小木机灵地一转身,关上门就跑。 咚,水果盘砸在门口,碎裂的声音中,老木在咆吼着:“滚,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像往常一样,发生争执,总是以木林深的溜走,和木庆臣的气急而结束,这种情况按照以往的经验,木庆臣知道,这祸害儿子肯定会找他狐朋狗友躲几天去,肯定会等着他气消再偷偷回来,或者等不到他气消,就会想办法弄到钱,都记到他这当老子的头上。 对于木庆臣而言又能如何,他知道,到那时候他也只能听之任之,苦笑由之,冯医生说他不了解儿子的心理,可这当儿子的,又何曾理解过他这当父亲的苦心啊。 这是个无解的简单命题,木庆臣默然起身,他整了整沙发,把碎掉的水果盘子扫起来,干得唉声叹气,想得心灰意冷,认真地打扫了一遍客厅,在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他愣了下,一股油油的温馨从心底升起,这是他专为儿子打造的房间,一辈子辛辛苦苦从大师傅做大老板,曾经和发妻商议,将来要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再不让他经历上一代受的这些苦。 而今天实现,为什么木庆臣却觉得更苦呢? “还好,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木庆臣心里默默地道,在看到这间纤尘不染的房间时,如是想着,书橱收拾的干干净净、书桌上放着曾经一家三口的照片,他上前坐下,轻轻抚了一遍相框,却发现很干净,保养的很好,老旧的相框却明亮如斯。 他突然有点落寂,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儿子之于他,就像妈妈之于儿子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无言放下,他心里有点沉重,可能这个精心布置的房间也适得其反了,只能更增儿子对他的恨意。他轻掩上了房门,准备离开,心里乱嘈嘈的,一直在想着冯医生告诉他的方案,可那个残忍的方案,当父亲的怎么可能忍心加诸在亲子身上。 不行,绝对不行……他喃喃地道,他想自己如果那样做,就发妻都无法原谅自己,他轻轻地退出这个整洁的房间了,枯坐到了沙发上,沉浸在过去的幸福和现在的难堪中,他说不清楚为什么,每一次父子都是这样一个结果。 想着,想着,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到了茶几脚下,一个小小的袋子,露了一角。然后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想到了最恐惧的事,收回心神,深嗅一口,辨着这个房间里,他忽视的味道,一种种淡淡的香味,然后他像疯了一样,一脚踹开茶几,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塑封袋子,旁边还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吸壶。 大麻! 他瞠然想着,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敲门为什么没人应;刚才沙发上那姑娘,为什么有点嗨;还有从来懒得跟他说话的儿子,为什么今天说了这么多……一切,都在掩饰这东西,想让他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这么多,足足有十几克的样子,老木颤抖的手拿着,腿脚有点发软地跑到了卫生间,扔到了洗脸池,点燃,等着浓浓的烟气燃起、燃烬,机械地打开水龙头,冲刷干净,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一样,瘫软地坐在卫生间地面上,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想了很久,他才艰难地起身,一遍又一遍在房间里踱步,一遍又一遍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最后,他坐在书房,看着发妻那善良、慈爱的脸庞,再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妥协的理由,就像当年狠着心要把未成年的儿子送出国,让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一样。 他摩娑着照片,喃喃地道着:“淑芬,别怪我心狠,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也不能让他毁自己一辈子。” 他摸出手机,找着冯长翔医生的号码,拔通了,轻声道:“冯医生,儿子的事我拜托你了,我同意。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不管你把他送到哪儿。” 他在电话里和冯医生商议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好了相框。 是扣下放的,他的手,一直在抖,就像他做完这个决定时,心也在抖一样…… 第04章 狗友狐朋 第04章 狗友狐朋 从倾盆大雨到淅沥小雨足足三天未见晴日,好容易不下雨了,又是浓重的阴天,一场雨仿佛要把城市千疮百孔一般,从雨停开始,疏通管道的、清理淤泥的、捡拾被路上遗留垃圾的,忙得不亦乐乎。 木林深从酒店的阳台上看到了这样的街景,环卫工、环卫车、城建工人,几乎堵了半条路,车行龟速,即便他入住的这家星级酒店,也未能幸免暴雨后凸显的后遗症。 在落地窗后,慷懒坐着的木少自然不会关心这种饥苦,冰镇的橙汁抿着、悠扬的小曲听着,偶而懒洋洋地抬头看天,多数时候是寻思着怎么打发又一天无聊的日子,不一会儿,他又拿起了矮几上定制版的VERTU手机,刚要拔号,电话响起来了,一接听他不耐烦地嚷着:“乐子,打电话都几个小时了,你四条腿爬都该到了……啊,已经到了……好,那等等啊。” 放下杯子,起身穿衣,对于品轶良好的富家公子,这是门技术活,发际要定型、指甲要抛光、皮鞋要打亮、至于衬衫嘛,不管屈臂还是仰臂,都不能有一点皱褶……脸不用说了,面膜早做过了,而且是每天定时做的,当然得做了,要不每天无聊的时间这么多,可怎么打发。 十几分钟后从卫生间出来,慵懒的木少,俨然成了一位玉树临风、帅气翩然的佳公子。他拿起手机,随手放进精致的男士手包里,保持着昂首挺胸的身姿,潇洒出门。 所过之处,绝对香风袭人。 用香水吗?不会,那是不上档次的装逼方式,真正的方式是用香熏,英伦老牌贵族的方式,从沐浴到薰衣用的都是纯手工制作的精料。那种淡淡的、天然的味道会让人心旷神怡。 于是,在N多女服生的回头率的恭送中,木少进了电梯,电梯门闭合,他会下意识地看看锃亮电梯里的倒影,最后检视一遍自己的着装。 完美,完美到无可挑剔。 自恋吗?啊呸……那么多女人恋我,我需要自恋么? 木少如是想着,自信满满当当地出了电梯,找着乐子。 乐子是初中的同学,姓苏名荣乐,原本也是外地转学去的,他爹是工头,愣是砸钱把儿子送进了重点中学,十年一晃而过啊,据说乐子他爹已经成功进阶了,从指挥搬砖的工头,成功变身房地产开发商了。父荣子贵,当年连考场上都能睡着、没一门功课及格的乐子,居然拿到南师大的文凭。 看到了苏荣乐,这家伙正站在总台调戏迎宾,木林深悄悄走上去,又是老一套了,头大如斗,还留了一抹小胡子的苏荣乐做着方式镜头造型忽悠着小妞,哟,瞧这气质,女一号都非您莫属了……干净利索、气质飒爽的花旦型……这是我的名片,鄙人苏荣乐,华艺传媒总经理……我们公司拍过一部爱情剧。 “是不是啊,我们昨天刚看一部《左耳》。”大堂妞瞥着苏荣乐,明显刺激他。 “那不是他们公司拍的,他们公司顶多拍《右腿》和《前胸》,不拍左耳。”木林深冷不丁插进来了。 那仪容微笑的姑娘瞬间笑得花枝乱颤,眼睛一下子被木林深吸引住了,两人方要搭讪,被苏荣乐一把揪走了,乐子恶狠狠中指直伸到他脸上道着:“靠,我刚搭上,你就搅和了,是不是兄弟?” “你就骗骗刚出来混的妞,这儿大堂的妞眼睛多毒呢!看你这穿着,能泡到妞么?”木林深翻着眼,挖苦道。 花格子衬衫,脖子里垂了一条粗大的金链,腕上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表,手包LV,还是顺走木少家里的,手机爱疯的,皮带也花了了大几千,苏荣乐不信道着:“怎么了,挺好的。” “你已经成功地继承了你爸的工头品位,瞅上妞拿钱砸就行了,别的方式不适用你。”木林深笑道。 说到这荐苏荣乐是自认不如的,瞅人家木少细皮嫩肉的,脸蛋像新剥的荔枝肉,再捏捏咱们的腮帮子,皮粗肉厚的整个就是水泥砌的,他边走边不屑道着:“还特么别笑话我,有钱不缺逼,不用装逼。” “诶,这才是你的风格,脱裤子亮家伙直截了当。”木林深大惊失色赞道,一挥手指摘着:“品位之于你,就像节操,有缺憾。” “什么意思?”苏荣乐觉得不对味。 “缺了个节字,你顶多懂操。”木少挖苦道,笑着走了。 苏荣乐气结了一下下,然后很有节操地翻了木林深一眼,文明地骂道:“粗俗,文明人谁说操啊……你OUT了。” 两人相互攻讦也是消磨时间的一大乐事,出门厅,看看乐子开来的宝马一身泥迹,木林深皱眉头了,此时苏荣乐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狐疑道着:“咦?你车呢?你怎么住这儿?” 说到这事,木林深有点怒了,伸手直掐乐子脖子,恶狠狠地说着,“今儿就是找算这笔账来,那天你什么时候走的?我爸去了,肯定以为我带了两妞回家……还有,你个坑爹货,你把那包东西是不是没带走?肯定被我爸发现,我可惨了。” 乐子这荤素不忌的,一听这事,笑得眉眼都变形了,不过再一听东西被发现了,也吓了一跳,直道着:“别掐,别掐,坏了,坏了,欢欢蒙了两口,我忘了拿走了。” “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深有体会,不能沾……那玩意能导致你血球病变,引起记忆退化。迟早要变成白痴。”木林深不悦地道,却不料乐子怕的不是这个,他说着:“就不抽,我也没比白痴强多少?哎我说,你爸不会害我吧?万一告诉我爸,我爸非揍死我不可。” 苏荣乐吓住了,这个圈里多少都沾点,深浅而已,但这种事肯定给家长交待不了的。 不过他又一想觉得没事,若有所思道着:“你爸比我爸有文化,这事谁也不敢捅出去,捅出去先抓你的。” “嗨,你真无耻啊……我怕抓吗?我连老美的联邦监狱都蹲过两天,会怕这个……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都三四天了,我爸都没找过我,平时要不见人,不是助理就是他满世界找人了……嗨,他这冷战把我给搞懵了。”木林深疑惑地道,感觉有点不对劲,而且让他心虚,熟悉的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走走,看你这人,明明可以靠脸混,非要靠爹。我带你玩去,给木少压压惊。”苏荣乐一听这样,倒放心了,自己的人品不咋地,可对于这位兄弟的人品还是相信的。 上车坐定,拉着安全带,木少说着:“不靠爹,爹不失业了……乐子,要不,你去我家探探风。” “快算了,你跟你爹都是仇人……仇人的朋友,会给好脸色,少坑我啊。” “真不仗义,亏我当年为了保护你被学校开除了。” “少来了,是你想钓隔壁班花让我偷人家日记本好不好?” “我没让你把女生的日记本全偷走啊,还顺手牵羊捞了一堆钢笔。” “我忘了班花坐哪儿了,再说好容易偷一回呢,多偷点总比少偷点划算吧?哎那班花,你后来见了没有?叫什么来着……代代……对,代琼诗,我现在还能想起来,那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啧,后来我留了两级,就再没见过。” “猪啊,我扣了那么大一顶贼帽子,我好意思再去找人家。” 旧事压过了新愁,往往初恋的朝思暮想,比现在的依红偎翠要深刻的多,一说这个,连木少的眼神也清澈了,表情也纯真了,浑身变得阳光了,他歪着头,温馨之后,又一丝浓浓的愁绪爬上脸颊。 是对逝去岁月的缅怀? 还是对无法追寻的无奈? 他说不清楚,总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而明明很简单的东西,他却用了二十几年都找不到原因。 “你应该找找看。”苏荣乐道。 “能找到吗?人的变化都太大了。”木林深随意应了句,这句恰恰敲到了心坎,他正看着挥汗如雨的城建工人、看看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却怎么也看不出他们在忙碌什么,就像他想不出自己生活的意义何在一样。 苏荣乐可理解成找班花了,他笑着讲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今儿早上我买了几笼包子回去,正好碰见一对流浪狗,一只黑狗追着一只母狗,要往他身上趴……我就停下车,准备看看这禽兽之事。” 木林深好奇地回头瞄了开车的苏荣乐一眼,瞠然道:“是够禽兽的啊,连这事都兴趣浓厚。” “错,我在给你讲一个哲理。” 木林深纳闷地问:“什么哲理呢?” “哲理就是:任何爱情在面包面前,都是扯淡事。”苏荣乐语重心长地教育兄弟道。 被教育的可受不了了,木少愤然道:“钱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事,不是所有的事。” “那意味着,剩下的百分之一,得用更多的钱去解决啊……笨蛋,留学都学傻了,不懂国情了。”苏荣乐嗤笑道。 “真不该出国啊,瞧国内大学的教育水平多高,当年瞎话都编不利索,居然教育成文化狗了。”木林深呵呵笑着,此行归国惊讶孰多,除了城扩楼多人众之外,就是这位兄弟的文化水平已经一日千里,非当年吴下阿蒙了。 这不,又开始吹嘘他的传媒公司怎么怎么牛逼了,为什么给木少说呢,想拉投资呢,百把十万不嫌少,千万上亿嘛,得嘞,你来当总裁,咱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木林深可信不过他,这货色虽然南师大毕业水平,但直到今天还经常把“传媒”两个字写成“传煤”,然后你告诉他不对,他指不定能改成“传嫖”。 “少说投资了,我家的钱还轮不到我当家……对了,去那儿玩去?刚上午,离饭时还早呢。”木林深转移着话题,看苏荣乐像是有目的地开车出行,肯定是有目的地了。 果真是有,苏荣乐神神秘秘道:“带你认个人,记得咱们班的孙清华吗?” “当然记得,不那……如花吗?”木林深一下子笑了,那是最丑的一个,经常因为不做作业被老师罚站在楼道里,当年乐子和如花站一块,是全校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我想你也忘不了。”苏荣乐笑道。 “你找他干什么?那货太猥琐,天天借稿纸、借油笔芯,从来不还。”木林深道,对于抠门的人他向来没有好感,何况又丑又抠门的人。 “你错了,林子……十年了,能改变的东西太多,咱这批同学里大部分都苦逼了,但最牛逼的,数不着我,也数不着你,得数如花。”苏荣乐严肃地道。 “不是吧?贩毒的见了你爹这号搞房地产的都得哭两眼泪,还有比你爹强的。”木林深不相信了,中国的创富神话,在世界其他地方都是不会有重现的,不亲历,根本无法相信。 “有!” “什么?” “炒股的。” “不可能吧?他那智商,炒股?” “这还就不是聪明人能干了的事,这家伙前几年老房拆迁,光赔偿拿了六七百万,然后他差不多全扔股市里了,逮了30多个涨停板,你算算多少钱?” “我……去!这么神?” “可不,我去请教他,他连曲线图都看不懂,我问怎么选的股,他说6369顺溜,就选上了……我问他怎么敢持这么长线,他说他把开户密码忘了,等找回来,已经涨得不得了……我说你怎么敢全投进去,还加了杠杆,他说了,要赚就赚狠的,大不了再回去当穷光蛋……就这么赚了。” “这样也行,看来我错过了几个亿啊……卖糕的,太刺激了,以前觉得美国住公寓的生活相当不错,怎么回来才发现,我简直是生活在解放前啊。” 木林深瞠目结舌,有点落寂地道,此番回来给他更多的是失落,工作的工作、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忙生意,还有这个一不小心发大财的,不管谁似乎都在自己的领域里找到了位置,找到了目标,那怕就乐子这号也是成就感满满地,怎么着就越想越让他觉得失落呢? 车驶向皇城一品别墅区,乐子说了,别叫人家如花了啊,叫人家孙总、孙老板都行,我还指着他给我投俩钱呢。乐子越这么讲,越让木少爷泛起那种奇怪的近乡情怯感觉。 车开得飞快,进了一处高档住宅区,直驶向一幢富丽的单幢别墅…… 第05章 一捧一损 第05章 一捧一损 “慢点,慢点,你等等。” 木林深若有所思想着,苏荣乐放慢了速度道着:“怎么了?是不是有很强烈的挫败感啊,就前面那幢……这房子啊,自打他买手里,又涨了一成多,要不说钱就是贱货,越有越富、越富越有,越穷越缺、越缺越穷。” 乐子说着,掩饰不住地艳羡,他侧头时看到木林深正好奇地看他,他纳闷地问了:“你到底怎么了?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人家,那你就别上去了。” 他吃吃笑着,这个损木林深的机会岂能放过,不过他料错了,木林深反问着:“其实你不是带我来看他,而是想从人家手里要点钱?”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投资。”苏荣乐纠正道,小心思被木林深戳破了。 “你这不是虎口拔牙,狗嘴里抢肉包子,可能么?越有钱越抠。”木林深提醒着。 “可不让你说着了,我也是没办法,你比他还抠。”苏荣乐道。 “我不是抠,我信不过你,给你投资,和全买成肉包子去打狗有什么区别?”木林深道,他深知这位工头二代的得性,会花钱、会要钱、要糟塌钱,但唯独不会挣钱,就听木林深很纳闷地问着:“我说乐子,你别不高兴……你这身份上门化缘,不招人嗤笑么?明明可以靠爹混,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靠脸混呢?” “我靠脸混?”乐子一指自己猪腰子脸,怒了。爷是靠脸吃饭的吗。 “别误解,我是指不要脸的脸……想要钱,还不就靠不要脸。”木林深笑歪嘴了。 乐子停下车,双手一叉,直掐木林深的脖子,那苦大仇深的样子,非要掐他个瞪眼吐舌头才罢了,边掐他边这样说着,你以为我想,我干点事给我爸瞧瞧;你以为我容易啊,我找同学找朋友已经俩月了,一分钱没筹着,请吃请玩都花好几万了,都特么跟你一个得性,吃干抹净就没下文了…… “等等……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你早告诉我啊,不就是要钱吗,你找木少爷给你出主意啊。”木林深挣脱了,提醒道。 “你就会借高利贷,那我敢借么?”苏荣乐悻然道。 “那是坑我爹的方法,坑别人有坑别人的办法啊……想想我木少十五六出国留洋,逛过红灯区、见过黑手党,有麻烦你早告诉我啊,我虽然信不过你,但并不代表我不能跟你当同谋啊。”木林深严肃地道。 这倒把苏荣乐听懵了,他像初识一样看看木林深,那细皮嫩肉的、那唇红齿白的,顶多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实在无法相信他除了坑爹还有什么办法,坑的还是自己亲爹。 “这不是骗人,是找投资人,你搞清楚。”苏荣乐严肃道。 “你要不骗,会有人给你投资么?你要不会骗,就给你投资你能赚回来吗?”木林木反问。 “好像挺有道理。不过不管骗不骗,为什么就没人相信我呢,就孙清华这货啊,都快成亿万富翁了,一百万都舍不得给我,现在人都太过分了,一点旧情都不念。”苏荣乐有点颓废地道,这是最让他难堪的地方。两次上门,人家都不待搭理,要么说人一阔脸就变呢。 这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苏荣乐蒙在鼓里,而木林深看在眼里却是很清楚,像乐子这号胡吃海喝乱搞男女关系的,要有敢把钱给他那才见鬼呢,那怕他是想办正事。 有办法吗? 好像有,眼见着木林木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眉毛像老鼠尾巴乱跳,依苏荣乐理解,这是木少开始开动脑筋,一般没钱了想法子坑他爹就这得性,他不由自主地凑上去,小声道着:“不能偷不能抢,也不能打借条借,我跟我爸说了,我要凭自己本事自己开公司,凭能力找到投资,而不是捅了窟窿让我爸来擦屁股……我脸皮没你厚,我不好意思一直坑我爸。” 说得诚恳无比,木林深却是脸不红不黑,愠怒道:“什么叫你脸皮没我厚……冲你这句话,要到投资,我得毫不客气地拿一成辛苦费。” “没问题,再加一顿酒,以后你泡妞都算我埋单。”苏荣乐刺激道。 “既然你这么谦虚,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回,孙清华这种暴发户啊,你求他不管用,听我的……” 苏荣乐附耳上来,木林深眉飞色舞安排双簧剧情,就像两人发现了哪儿有了美食,那儿来有了美妞一样,不一会儿,两人窃笑着下车了,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一回苏荣乐大大方方地上前摁了门铃。 两层,有四五百平,如果从空中附瞰这里,应该能看到星罗棋布的院落,不过肯定没有近观更美,铁艺的院门,四周爬满了藤罗、院子里一个小花园,这个季节正五颜六色地怒放,出来开门的是一位系着围裙的姑娘,那水灵脸蛋差不多赶上嫩模的水平了,恭身问好,把两人请进了别墅。 “你那馊主意行不行啊?”苏荣乐心虚地小声问木林深。 “经商不行,不等于智商也不行啊。”木林深笑着小声回道。 两人轻步走着,左顾右盼所见,想不拉仇恨都难,进门客厅就是一个红木茶围,边上的两面柜子,一面是各色茶、一面是各色酒,两人在客厅稍站,楼上趿趿踏踏的脚步声下楼了,但见一位暴牙凸腮、肚大腿短的男子下楼,脑袋上的毛已经被岁月的流逝拔光了一半,可胳膊胸上的毛却愈发地浓密了,这张嘴一笑能把人吓一跳的,可不是当年的如花,还能有谁。 变化还是有的,当年很猥琐,现在更猥琐了。 “孙总,给你带来一个老朋友,还认识吗?”苏荣乐笑吟吟问。 “面熟……这位是……”下楼的孙清花貌似怀疑,挖空心思地在找着回忆。 “如花这个外号是我起的,应该我化成灰你也认识啊?”木林深嗤笑道。 孙清花脸一下子拉长了,半天尴尬,又释然笑了,他悻然道着:“还是这么损?等化成灰我一定去看看你……小白脸,听说你在外面上了个野鸡大学,镀金回来了?” “金是镀上了,可错过真金白银了,还是孙总牛逼啊,靠本事就这么拽,不像我们,只会靠爹。”木林深像是羡慕地道。 这句让孙清华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他笑吟吟地邀着两人参观他的别墅,这个在苏荣乐的预料之中,每每来人,都会有这么个过程,说是参观,实为炫耀。 这不,说起这幢楼,孙清华说了,不贵,当时三两千万,就是有点大,一人拾掇不过来,不还得请人么,光保姆和钟点工就请了仨。 说起这装修,哎呀,孙清华很烦燥了,他说一般一般化,才几百万而已,请了好几个设计师,我觉得他们眼光不行,太狭窄,这不,我就挑了几个。 说起这博古架,哎呀,孙清华更烦了,一堆古物件,要不是看它还有个样子,早扔了,对了,得给你们介绍这件青铜器,香鼎,后周时候的物件,冬天暖手的,好像是……手指一戳下巴。 这表情是犯傻了,是绝对是不知道了,就像当年面对考卷上的题目一样,ABCD得靠诌出来。 圆场的来了,木林深凛然问着:“莫非是小周后的随身物品……就是写春花秋月何时了那位皇帝的妃子,漂亮着呢。” 好崇拜的眼光审视着古玩,这正是孙清花想看到的结果,他露着暴牙哈哈一笑道:“对……应该是,乐子你瞧瞧人家木少,多有文化,不像你,就会吃喝嫖赌。” “孙总您别老损我啊,他比我坏多了,想我当年多纯真,都是被他带坏了。”苏荣乐指着木林深苦脸道,说到此处,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孙清华咧着嘴道着:“那倒是,想当年咱哥俩同病相怜啊,一起被罚站在教学楼道里晒太阳,那班主任就跟我仇家一样,每回不做作业都被被他逮着。” “切,你就没做过,一逮一个准。”木林深揭穿了句。 “好像你做过似的,还不是哄女生给你抄一份。”孙清华极度不满地道。 “那当然,这就是脸蛋帅的优势哦,嘎嘎。”木林深得意地奸笑道,做了个孤芳自赏的恶心姿势,苏荣乐知道孙清华的承受力低,赶紧拉着孙清华劝着:“甭理他,您跟个野鸡大学出来的较什么劲。” “就是……其实我相当感谢咱那班主任。”孙清华严肃道,乐子大惊失色问:“为啥啊?他可没少整咱俩,没少让咱俩叫家长。” “他做了一件好事啊,把他开除了。哈哈。”孙清华乐滋滋一说,两人相顾而笑,齐齐嗤向木林深,木林深呶呶嘴,这顶贼帽子他从不解释,不过不解释,更像没脸解释哦。 一同仇敌忾,拉近了乐子和孙清华的距离,这乐子为了要钱,已经谄媚到不要脸的地步了,一会赞房大、一会赞装修好、一会儿听到花了多少钱,他又是大惊失色道,哎呀,我爸搞了一辈子房地产,我都没听说过在房子装修上投资这么大的……这一路迷魂汤灌下去,到下楼的时候孙清华已经是飘飘然忘乎所以,冷不丁地乐子把来意讲了,小心翼翼道:“孙总,我们今天来其实是……” “哟,好容易来一趟,可今天不巧,我上午还得去公司瞧瞧去,有事咱们晚上约咋样?”孙清华知道是什么事,直接拦住话头了。 变化大了吧,这笨蛋都会防骗了,一句把乐子噎住了。 木林深马上接茬道着:“如花等等,我给你挑几个问题,你再去公司,这严重影响您的形象啊。” “什么形象?”孙清华愣了下,叫着保姆拿他的手机和手包。 “装修有问题……博古架是榆木的,那太掉档次啊;房子是欧式建筑,你安的中式门……墙裙墙线你又搞成法式的,那装饰画谁给你挂的……没人告诉你那是后现代风格的涂鸦……还有这客厅也不对,普通的皮沙发配中式茶座,就红木再值钱也不搭调啊……知道您这是什么吗?”木林深痛心疾首地问。 “什么?”孙清华愣了,从来都是接受别人的膜拜,可没想到问题这么多。 “这叫老丈人给小姨子磕头……岂有此理(礼)啊。”木林深挑着刺道。 “嗨,我说,你诚心……是吧,你懂个屁。”孙清华生气了。 “还有香鼎也有问题,你觉得我不懂?”木林深道。 “又有什么问题?那我花一百多万买的,鉴定过的。”孙清华不屑道。 “值钱是值钱,出处有问题,千万别说什么后周,小周后,后周灭国小周后被宋太祖当众奸了好几回,她老公是有名的绿帽王啊……”木林深苦着脸道。 呃……如花给气得梗脖子了,这真够损,他指着木林深要憋句什么,木林深却是不容他讲,直问着苏荣乐道:“乐子,你找他啥事?” “就是传媒公司投资的事。”苏荣乐道,场面好尴尬了。 “你找他干什么?怎么不跟我说呢?不记得咱们给你卖过多少冰激淋都没见他回请过……你说让我来看,我以为看什么呢,可以一夜暴富,但没有一夜绅士……哎对了,如花,我告诉你,你这穿着也有问题啊……瞧瞧,这衬衫就是凑了个牌子瞎卖的吧?瞧这手包,真正的奢侈品是纯手工缝制,不用标识的……还有您应该懂接受点香薰,您不但体毛过盛,而且体味太重,怎么步入上流社会的……哟哟哟,手机用爱疯的,这人穷成什么样子才用觉得IPHONE很装B的?现在挤公交的都用这手机。看我用什么?认识不,VETRE定制版,按键都是纯手工打制……这才叫品位啊……”木林深挖苦一番,亮着手机,一下子把孙清华比下去了。 他一收手机,早被忽悠到懵头转向了,孙清华气愤地回骂着:“你特么是专门嘲讽老子来了是不是?故意是不是?我愿意,管得着吗?我愿意这么装修,管得着么?我愿意这么穿,管得着么?碍你屁事?这是我家,我爱干嘛干嘛?” 粗口出来了,品位不要了,一叫嚣起来,还是当年那个骂街的如花,暴牙薄唇唾沫星子乱溅,惊得木林深赶紧躲。 “走吧,乐子,我给你解决投资去,瞧人家都气极败坏了……”木林深没有争辨,躲开如花那张凑向他的丑脸,要拉着苏荣乐走,却不料这恰如火上浇油,如花回头嚷着:“站住,乐子等等……投资多少钱来着?” “一百万,哎我说孙总,要不算了。”乐子难为地道。 “算什么算啊,哥随便给你点就得了,这事你用找他?他个坑爹货能给你拿出钱来……等等,就这张卡,自个取,密码……不够随时跟我讲。”孙清华大度地甩给乐子一张卡,然后回头看木林深问:“你这么有品位,要不也给乐子投点?不会一百万也拿不出来吧?” 哟,可把木林深难住了,他吸吸鼻子,抹抹下巴,眼光躲闪,神情尴尬了。 “装吧,再装吧……怎么不装这么幢别墅让我瞧瞧?哈……”孙清华一下子从木林深的尴尬表情上得到满足感了,乐子恰逢其会,附合道着:“就是,你装个屁啊,咱们那届前后各数十年,孙总都是最出息的……走,您慢走,孙总,回头我给您送协议去。” “瞅空送去就成……哦对了,不要乱带人来我家,上学就知道你品行不端,还好意思讲品位啊。”孙清华气昂昂撂了句,看着低着头羞愧躲着走的木林深,得意洋洋驾着他那辆兰博基尼走了。 土豪的世界很难看懂,千央万求不行,一时之气如愿。 乐子开着车出了小区门就停下了,一件事,直接仆在方向盘上笑得全身直抖,笑了半晌,如愿以偿的乐子拿着那银行卡直亲,亲也不够,侧身一搂木林深,叭唧叭唧亲了几口兴奋地道着:“哎呀,认识你这么多年,终于发现你升级啦,从坑爹已经上升到坑别人的水平了,可喜可贺啊。” “少扯,有我十万。”木林深抹着脸蛋,提醒道。 “放心吧,现在就取去……哎我说林子,我求了他好几回就不搭理,怎么你挖苦几句,这货就给钱了?”乐子驾车走,很是不解地道。 “想想他以前,家穷人丑、郊区户口、别人眼里,不如猪狗……从极度的穷困坐着火箭蹿上来,能干什么……看他那家,房子上千万、装修几百万,那样东西都是钱砸的,来了就吹嘘……懂了么?” “我懂什么?” “意思是前后境况差异太大,他在找回自信啊……当我揭开他曾经自卑的东西,那他肯定要反击我,可他长得没我帅、学习没我好、见识没我多,能怎么反击……这时候,你的事就是最好的切入点了。” 双簧就是一捧一损,刺激到如花土豪一决高下,土豪要生气了找回脸面,还有什么办法,拿钱砸你呗。 两人乐得笑也不停,一路疾驰,就近转款,这败家子兜里有钱可就什么也不想了,中午哪儿吃、晚上那儿玩、玩的时候邀几个妞,已经开始谋划了,什么传媒投资早扔到脑后了…… 第06章 坑爹爹坑 第06章 坑爹爹坑 中午前去了一趟眼镜店,出来时,木少爷鼻梁上多了一副价值九千多块的太阳镜。 午饭前顺道逛了一路美容营养工作室,一个专服务于富人小圈子的专业工作室,木少这个时候的学识渊博就体现出来了,和女营养师谈得颇为投机,临走又顺手要了几块香料,一问价听得苏荣乐直牙疼,打八折都两万多。 午饭完了两人直奔游戏厅,这里是两人的共同爱好,当年上中学用一个钢蹦打通关的水平没落下,不管是拳王还是捕鱼,不管是空玩还是赌斗两人都不在话下,嗨了两小时,捕鱼游戏赢了点,不过瘾,又和一帮台球玩家赌斯诺克,结果手气巨烂,输了五千多,还是输给一个穿鼻环的小太妹了,一帮子少男少女起哄,两人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其实两人严格说起来,算不上富二代的,最起码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这不,游戏厅旁边停的车都让乐子汗颜,他那辆向老爸死缠硬磨来的宝马三系根本算不上豪车,指不定游戏厅玩的高中生,都可能开来辆七系或者进口奥迪。 “慢点慢点……别蹭了人家车,蹭了卖了你也赔不起。”木林深提醒道,从这个游乐城往外,两行车密密匝匝排着,其实不乏高档豪车。 看标识,乐子不屑了,直道着:“不就辆兰博么,我爸也买得起。” “要么说你无知呢?看排气筒。”木林深道。 车缓缓驶过,侧头看时,排气筒口上翘,比正常车要粗一倍有余,惊得乐子一哆嗦道:“我擦,这都改装?” 车就数百万,再改装什么价可想而知了,木林深道着:“这种车可不是咱们穷人碰得起的,一辆专业改装后的车,可能改装比车价还要贵。” “穷人?”乐子被这个字眼刺激到了,疑惑地问:“咱们算穷人?” “那你以为呢?这个富啊,和咱们看武打小说的层次是一样的,最低级的层次,追逐名牌、耽于享受,就像小说进入某个高大上的门派一样,怎么得瑟怎么来,怎么嚣张怎么玩……高一点的层次呢,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摘花飞叶,皆可伤人,就像富到可以不拘泥于任何形式的任性水平。”木林深道。 “这个我知道,就是想吃啥吃啥,想日就日谁,想上天有飞机,想下海有游艇,都私人定制滴?”乐子问。 “对,就是这种。”木少神往道。 “那更高层次还有吗?”乐子同样神往了。 “当然有了,举手投足,风起云涌……比如索罗斯,他在股市上能整垮一个小国家;比如巴菲特,经济危机美联储缺钱,都要朝他私人借贷……这种人不需要任何炫耀,直接可以左右一个政局的决策,那是真拽。”木林深毕竟要比乐子眼光高过不少,三两句就把乐子听懵了,乐子怔着,木少一巴掌作势挥上来了:“好好开车,别犯傻。” “啊?”乐子吓了一跳,然后很不悦地道着:“我本来还沾沾自喜来着,听你一说,自信一点都没了,搁你说咱们都穷人了,还混个屁呀?” “穷人也得凑和着活呀……多去城隍庙烧几回香,说不定有用。”木林深教唆道。 “烧香求财?那管用?”乐子根本不信。 “求财干什么?多求求让你爸早点伸腿瞪眼,那财产不都是你的了?”木林深道。 嘎,车刹住了,木林深一躲,生怕玩笑惹得乐子发火掐他,却不料乐子眨巴着眼赞道:“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那老家伙,把钱看得越来越紧,我想换辆车都不给钱,让我自己挣……我擦,我要能挣着,我还用叫他爹吗?” “哈哈……就是这个理啊。”木林深笑翻了。 在对待钱和爹的问题上,两人的出身相仿,观点一贯以来是一致的,不过商量半晌却无计可施,两家老子都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控制经济了,看来任性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圈里谁换车了、谁移民了、谁家爹妈给开了个店什么的,越说越觉得两人穷困潦倒,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正发着牢骚,乐子的眼光被吸引走了,倒视镜里,出现了一位短裤长腿妞,他伸着脖子瞧着,一下子淫心被勾起来了,脑袋伸出去直勾勾看着,这边木林深也差不多,瞅了两眼提醒着:“别看了,这是能让你吐血的那类妞。” “全身就穿了个短裤上衫,你那儿看出来了?”乐子咬着手指,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在寻思着是不是打个招呼搭个讪。 “要么说你无知呢?看她的鞋……一个爱美的女孩至少应该拥有七双鞋子,一双找乐子,一双来调情,一双工作时穿,一双度假用,一双用于春宵时刻,一双从未穿过的和一双你不喜欢的。拥有一双不喜欢的鞋子,可以提醒自己不用时刻完美着装……她现在穿的是度假的那双……” 木林深悠悠地说着,乐子的眼中,却只看到一双几乎透明的高跟水晶,包裹着雪白的纤足,还有一抹艳红,那是诱人的美甲,他不相信地道着:“少蒙我,这种极品错过,我特么得后悔好几……个小时。” “我没蒙你,这是制鞋大师Christian Louboutin说的,她脚上就是那个品牌,那个牌子的鞋最低都是五百美金起步啊……你信不信,那辆改装的法拉利就是她的。”木林深道。 “不信,哎我勾搭下去。”乐子精虫上脑,跃跃欲试了。 “等五秒钟再决定,否则你会更后悔。”木林深一把拽住了他,乐子怒目而视。 转变很快,一眨眼乐子的表情变得尴尬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妞直接开门上了法拉利,呜一声驾车倒出来了,瞬间乐子赶紧发动车,好懊丧地加速走了喃喃道着: “赶紧走,咱穷人就别丢人现眼了。” 仍然丢了一回,那车的加速性能好得爆表,轰轰几声超过了乐子的坐驾,一转眼功夫,只能看见车屁股尾烟了,把两位穷人瞧得那叫一个自卑不已。 是啊,喝稀的羡慕吃干的,吃干的还羡慕吃香喝辣的呢。 找钱、逛街、玩游戏,这一天的时间又在浑浑噩噩中接近晚上了,晚饭这顿对于夜生活丰富的两位相当于正餐,自然是得吃好的,两人选在了悦客来西餐,认真地消灭了两份牛排,浅尝了点沙拉、蜗牛,已经确定好晚上的去处了,自然是找妞玩去,而且不去泡吧了,去滨海皇冠假日酒店,木林深介绍那儿天台游泳场相当地不错,指不定运气好能搭上个寂寞的洋妞啊,比酒吧那些土妞强多了,一个一个明明是卖春,还装着卖萌,好像谁不知道她们干什么的似的。 这提议撩得苏荣乐早蠢蠢欲动了,草草吃完埋单,拽着木林深就走,小声地在请教着异域妞某些部位的特征,木林深不知道附耳道了句什么,听得乐子眉眼笑得挤一块了,两人并肩进了电梯,这酒意微醺的木林深提醒着:“喂喂,乐子……你朝人家如花要的可是投资啊,这都花了好几万了,你想好干什么了没有?” “看你这人,正高兴着呢,说这干嘛,投资有赔有赚呢,回头告诉他赔了就行了。”苏荣乐得意间,尽显奸商本色,木林深对此见怪不怪,如花那点钱怕是折腾不了几天,他笑着,乐子无意中瞧见了他左臂上的纹身,一掀,乐子惊讶道着:“呀,你咋往胳膊上刺了只野鸡?” 木林深叭唧打掉他的咸手,气愤地道着:“凤凰,什么野鸡?” 一亮那纹身,是一个精致的图案,正覆着肩侧部位,火红的羽色组成一个火焰的形状,簇拥着一个愤怒的头像,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木林深开始扫盲解释,这个图案叫涅磐,取自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在国外纹身是一种文化,那些大师眼中,皮肤是灵魂的画布,勾勒出来的,是你灵魂的投影。 说这话的时候,木林深表情庄重,眼光肃穆,他莫名地想起了父亲愤怒的脸、母亲慈详的脸,以及无数次醉生梦死醒来,那种连自己都厌恶的颓废,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生活变成了不断寻找刺激和新意,可找到的,却只有更清晰的厌恶和堕落。 “怎么了?”乐子好奇问。 “没什么?我不该选涅磐,浴火我也重生不了,我估计得被烧死。”木林深黯黯放下了袖子,自嘲道,乐子却没听出话里的深意,他笑着道着:“就是嘛,纹什么凤凰,要我,我就纹个二维码,谁扫一下就给我钱那种……哈哈……” 一闪而过,两人大笑着,随着电梯直下地下停车场,叮声电梯一开,两人信步出来,蓦地脚步一停,怔了……正前方,两位彪形大汉并排拦着,那样子实在不善,这种场合富家哥那应付得来,木林深拉着乐子就躲,却不料那两位一移步子,又堪堪堵在两人面前。 木林深觉得不对劲了,把乐子往身前一推唆着:“你上。” “怕什么啊,这么大酒店停车场遍地监控的,他们还敢抢劫怎么地?”乐子扬着骄傲的大脑袋,中气十足地道。这货装逼装惯了,见谁都霸气侧漏。 “我们要是敢呢?”对面一位,慢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锃亮的枪,木林深一看惊愕了,紧张地道:“哎妈呀,这劫匪都懂高科技了,还会用注射枪?那你得蒙面啊?” 这么一说,乐子胆子更大了,他雄纠纠地指着自己脑袋嚷着:“来呀,朝哥这儿来一枪。” “对,朝他这儿来一枪,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木林深指着乐子脑袋道,这偌大都市当劫匪,那是不想活了。 乐子胆子更大了,他斥着木林深道:“别打断,得有气势,这么讲: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个处男。”乐子拍着胸脯道。 疑似劫匪听愣了,愕然了,这两位被劫的,却是笑得直抽。 噗……那人抬手一枪,几乎无音。 啊……乐子吓得直捂眼睛,来尼马真格的。 扑通一声响,有动静了,乐子摸摸身上没事,看看前面两人没动,惊得一回头,得嘞,木少爷已经滚在地上翻白眼了,肩胛的部位中了一支半指长的针管。 另一个在挥手叫车,这一位盯着乐子,乐子吓得头上猛冒冷汗,手包手机手表赶紧往上递,人家不要,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脚下,又回头把木林深的手包手表拽下来放一块,紧张兮兮地道:“我是他跟班,他家有钱,开酒店的。” 一辆车倒着过来了,又下来几个人,乐子吓得两腿发软,已经预见到要被绑票,指不定被关到那个黑屋里不给吃喝饿着,这么一紧张,腿一软坐地上了,咧着嘴欲哭无泪地求着:“劫匪大爷啊,你们别绑我啊,我穷人一个……我穷得想换辆奔驰都没钱,你们要绑,绑我爸去……我爸有钱……” 这边哭诉,那边动作很麻利,几个人把木林深运上了一辆商务车,后车厢一拍,救护车警报一响,咦,好像没咱的车,乐子睁眼一瞧,车已经过了收费口疾驰而去,再一定睛,身边只剩两人了,他看清时,惊得嘴一哆嗦,不相信地喊了句:“木……木……叔!” “吓成这样,出息不大啊。”木庆臣轻蔑道。 熟人,没事,乐子一骨碌起身,抹了把脸,提了提裤子,收起自己的东西,狐疑地看着木庆臣,却是心里知道为什么,扭头就准备走,老木出声喊着:“就这么走了?” “你别吓唬我,你又不是我爸。”乐子不屑道,一想哥们的惨状,他瞠然问着:“木叔,你真毒啊,对自己儿子都下得了手?” “那是戒毒所的车,拉他去戒毒。”木庆臣解释道。 乐子吓得脖子一抽,梗住了,这根子可在他身上呢,可他那敢解释啊。 “哦,看来你知道啊?”木庆臣恍然大悟。 “不知道。”乐子摇头,想走,又被老木拦住了,老木严肃地训着他:“两条路,要么你换手机号,断了和他的联系,而且要告诉我,他和谁联系,都断了……要么,我就得跟你爸好好联系联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一起干什么,他在滨海又不熟,手里有东西,十有八九是你给的……” “我还是选第一条路吧啊……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我走了,叔,绝对不和他联系,他联系我也装不认识……我走了啊,叔……” 骤然发生的事一闪而过,而策划着却用了数天的功夫,冯长翔医生提醒着:“木老板,得和酒店方打个招呼,这么带走人肯定他们保安会看到。” “这个好办,跟我来。”木庆臣道。 这时候,已经有数名保安从另一入口匆匆进来,摄像里发生的事让他们有点紧张了,要在这儿出了案子对酒店方须是不好,还好,当事人似乎根本没走,等他们照了面,木庆臣已经把拔通的电话给递过去了,几句问话,两人从容地离开了。 “没事了,走吧……宋经理说是熟人,老子拉儿子去强制戒毒了。” 保安领头的如是道,领着一行人离开了,这儿又恢复了安静,偶而进出的客人根本无从知道,已经发生了一件改变某个人命运的事…… 两个小时后,在滨海市郊五十公里处,一辆准备出发的救护车,木庆臣驶车缓缓停下。 冯医生快步走上来了,打开车门,把东西一样一样递给了木庆臣,鞋子、衣服、手饰、手机等等,木庆臣看也没看,扔到了后座,接着冯医生的报告,粗略的化验,让他长舒一口气。 血液化验,阴性。唾液试剂化验,阴性。 “没有您想像中严重,大麻深度瘾会导致异常出血、白血球减少、不良性贫血等并发症,您儿子身上没有,应该是寻求刺激偶而一试……在国外,叛逆时期的年轻人经常尝试……”冯医生道,这个结果也是他期望看到的,要是个瘾君子,那可就不好办了。 “那就好,那就好。”木庆臣像是劫后余生,呼着长气道,他有点担心地问着:“这个治疗……不会……” “不会,您对催眠有点误解了,比如我在精神病专科医院工作时,就经常用到催眠,对于有认知障碍、失忆、脑垂体受伤导致的记忆功能缺失,都会有疗效……对于小木,催眠是旨在唤起他记忆深处的东西,比如童年、比如爱情、那些美好的东西,会改变环境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当然,最终的效果还取决于他精神的强度,只要不回到原来的环境中,效果是肯定会有的。”冯医生道,他掩饰了很多东西,比如,“精神的强度”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医学的名词,即便有这个强度,也是无法度量的。 木庆臣仰头,不知所想,良久无语,冯医生小心翼翼地问:“木老板,要是下不了狠心,可以马上停止,我无法保证效果,有可能醒来还是原来的样子。” “走吧,不用停……就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老木轻声喟叹道,手悄悄地抹过眼敛,悄无声息地抹去了眼角的泪迹。 车启动了,驶离了,这一刻老木神情恸动,老泪长流,他却没有拦着,就那么流着泪看着车越走越远,慢慢只剩下一个微亮的红点,在夜色中依稀可辨,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第07章 梦醒时分 第07章 梦醒时分 从雨碎愁城的江南,转眼回到了山峻天蓝的北地。 座落在青山之畔的渭南精神病专科医院,依然忙碌如斯,叶天书过了十数日重回这里,多了份感慨万千的感觉。 而且白天比晚上感觉更清晰,从住院部大楼里出来,满院都是穿着格子纹病号服的精神病患者,喜怒哀乐什么表情都有,站卧坐跑趴什么动作都有,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都是失去作为人的心志,只剩下动物本能的患者。 “目前为止,没有家属或者其他人探视过卢鸿博。” “我们组织医疗组对他进行了三次会诊,基本肯定精神偏执性分裂以及双重人格的初始诊断,这种症状应该和他长年处在传销封闭的环境里相关,针对性治疗,我们正在讨论方案……不过期望不会太大,他干这行近二十年了,那种分裂出来和人格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了。” 医院的主治大夫,白双喜向这位公安领导汇报着,叶天书蓦地停下了,他狐疑地看了白医生一眼,如是问道:“白大夫,我不懂这个,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个人……” “你指扮精神病,逃避打击?”白医生笑着问。 “对,在我们警务中,类似的案例相当多。”叶天书道。 白医生笑笑,他说了,跟我来看看,传销的特殊性就在于,他是作用了人的意志,通过洗脑的方式达到目标的,不仅仅是成员的洗脑,就组织者也有必要对自己洗脑,卢鸿博可把自己洗了近二十年,就他自己想成个正常人也难了。 领着叶天书到了楼后,叶天书蓦地眼睛睁大了,那位被送到这里重点监控的传销教父,正慷慨陈词讲着交三千八百块,如何通过市场倍增的原理挣到十万月薪,那神情激昂的、那意气风发的,那动作洒脱的,如果不在精神病医院的话,怎么看也是一个著作等身的大教授啊。 到哪儿都有信徒啊,在这里也不缺,面前坐着七八个病号服的患者,正聆听他的教诲呢。 “啊?病成这样?”叶天书傻眼了,抓这货的时候是在一个传销窝点,看来就是个精神病在给正常人洗脑,然后都洗成和他一样的人了。 白医生笑笑道着:“这是他正常的表现啊,他是大讲师级别的,鼓吹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环境对他没有影响,不管你把他关在那儿,他都会这样的。” 也是,无法遣返的人员里,大部分也是这个样子,就送到精神病医院依然是满口赚钱、倍增、努力、改变生活,对于外部环境已经没有感知了。 叶天书忧心重重地转身走了,白医生送着他出了门禁,双方互别,走时叶天书看到一辆泥迹斑斑的救护车时,警察的职业让他警觉了,一指那车道着:“外省牌照的,这事怎么没有出现在日志里。” “哦,我们这儿经常有外省送来的精神病患者,今晨刚到。”白医生道。 “千万不能有意外啊。”叶天书警示道。 “呵呵,您放心吧,就畅开大门,他们也找不着出去的路。”白医生笑道。 对于这里的安防措施叶天书是清楚,没有再说话,他坐上警车,匆匆走了,范主任交待传销案的起点始于这里,直到现在,仍然徘徊在这里,寸步未前。 人走了,白医生回到了办公室,他打开了电脑,接驳到了今晨送达的病人房间里,视频里,一位恬静的大男孩熟睡着: 他姓木,叫木林深。 现在给他一个新的身份:姓林,叫林木生。 是通过影响潜意识的催眠给他的,一路实施,要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手里拿的就是家属签字的文件,个中原委他很清楚,现在,他无比期待地等着看结果了…… 木林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二十几年的记忆像要浓缩成一个梦境一样,他在梦里见到了最思念的妈妈,见到了老是对他恨眼相加的爸爸,也见到在滨海上学那些二逼小伙伴们,一块打架、一块偷东西、一块蹲在学校的公厕里学抽烟,然后被班主任发现后,又一块耷拉着脑袋,在操场上站一排晒太阳。 很奇怪,相隔久远的东西记得很清楚,而越近的却越模糊,他似乎是带着惊恐睡去的,似乎有梦厣在缠绕着他,总是不自然地翻着身,在似醒非醒间睁开眼,又重新闭上,隐隐地他感觉到脑子很痛,对于很少过度用脑的人来讲,这个感觉是相当清晰的,就像脑仁子被揪疼了,或者有人打开他的脑袋,往进塞东西了一样。 说不清,一切是在隐隐约约中发生的,就像一个奇怪的梦。老是回忆起小时候在厨房的惊景,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就像真真切切又重新体验了一回一样。 这个梦木林深也说不清做了多长时间,在很久后,他的眼睛像电击一样,蓦地睁开了,然后在一瞬间变得清醒无比,不但清醒无比,而且神清气爽。 耽于酒色的木少从来没有这么好好休息过,这一下子舒服过头了,让他有点陌生,然后嗖身坐起,却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吧唧,给摔床下了。 没喝多啊,我怎么这么不利索,他骂了自己一句,坐正,一下子看傻眼了,怎么可能,自己是从几十公分的单人床上摔下来的,一低头,啊?怎么可能,我怎么穿着蓝条子的病号服。又一抬头……啊?怎么可能,这窗户居然从里面打着钢筋,像个监狱。 咝……我被绑架了? 他赶紧摸身上,还好,肾没被切。 再下摸,也还好,肾以下最重要的部位还在。 咦……不是绑架?我喝多了睡哪儿了? 不对呀,这是哪儿?条件太差啊。 哟……门是铁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慢慢地,瞠然地走着,铁窗、铁门,墙壁有加层,带橡胶弹性、一张桌子是嵌在水泥地里的,就连马桶都简易的,和水泥镶嵌在一起,这精工细作的,愣是找不到一点毛病,连床都是和墙一块焊死的,他跳到床往外看,却只能看到绿树成荫的山峦连绵,一个陌生到他一点都不认识的环境。 我咬……他对着自己的胳膊就咬,一咬很疼,确定了,不是做梦,他焦燥地坐在床上,闭眼,使劲思索着,使劲想着,断续地想起了乐子、如花,还有一个妞叫欢欢……另一个叫什么来着……然后,然后……似乎碰到了劫匪,然后记忆中缺失了。 啊……他大叫起来了,冲上去咚咚擂门。 紧张而焦燥,有点疯狂,甚至他仔细看看自己的身上,检查下器官还在,尔后继续擂门,嘶声裂肺吼着,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咣,门上的窗子开了,一张毛孔粗大、鼻上粉刺的脸出现了,像凭空出现的怪物,吓得木林深尖叫后退,那人嚷着:“嚎什么丧?还没开饭呢。” “哎,等等,大哥大哥,这是什么地方?监狱?”木林深惊恐地问。 “监狱能有这么好条件,住单间。”那人吼了句。 不是监狱,放心了,可问题没回答啊,木林深又问着:“到底什么地方,您还没说呢?” “医院呗,还能去哪儿?”那人道。 “你骗谁呢?医院能拿钢窗铁门锁着?”木林深残留的少爷脾气下意识地出来了。 回答很直接。嘭,窗关上了。人家根本懒得回答。 我……特么……木林深奔上前去,咚咚一擂,咣咣一踢,冷不丁踢到了脚趾了,疼得眦牙咧嘴坐到地上了,武力值实在不堪用处,开始用脑了,他看着房间,果如所想,在正门顶上,有一处监控探头,用了几秒钟木林深就想出办法来了,脱了裤子往钢筋窗上一缠,绕了个圈脖子塞进去,然后一吊……啊,吐舌头了。 这幢楼的铁防护之外,医疗区,一位戴着眼镜的医生正在通电话,就听他说着: “冯医生,不太奏效,病人醒来很平静,说话逻辑清楚,思维一点也没有混乱……对,刚醒,醒来居然还静坐了几分钟才喊……” 正通着电话,有位护士喊起来:“白医生,7452病人要自杀。” “啊?快走。”白医生扣了电话,一叫两位准备好的随从,匆匆奔向7452病房,这两位白大褂的腿脚甚是利索,一人开锁,一个还持着电击器,劈劈叭叭试了试放电。 嘭声门开,却把医生看傻眼了,那吐舌头瞪眼像是吊死的样子,一下子做了个鬼脸,然后坏笑着把脑子伸出来了,此时才注意到,根本就是装的,他的脚蹬着钢床的铁架呢。 人来了,他倒不急了,慢条斯理地套上松紧裤子,好奇地看着这几位陌生人。 “哟,玩得挺不错,下来吧。”白医生招招手。 “耶?这还真是医院?”木林深懵了。 “当然是医院了,你以为什么地方?”医生道。 “我以为是贼窝呢……咦?我怎么来这儿了,你们的口音好奇怪啊。”木林深道,他套着裤子,警惕地盯着三个陌生人。 “你的口音也很奇怪啊……来吧,小伙子,我陪你散散步,多活动活动,对你的恢复有好处。”白医生道。 “我有什么恢复的,我偏不活动。”木少爷的逆反脾气上来了。 这次可没人迁就了,一男一女,两个护士,女得长相男性化、男的身材狗熊化,直接上来,一人拎只胳膊,提着木少爷出病房,话说这回木少爷可真害怕了,他紧张地喊着、挣扎着、乱蹬着,啊,放开我……啊,杀人了,啊,救命啊。 出了甬道,过了铁门,进了大厅,冷不丁一位穿病号服的妇女奔着木林深冲过来了,不是救他,而是比他更凄惨地喊着:“啊,放开我……啊,杀人了……啊,救命啊……” 那神情,那语气如出一辙,那表情呆滞而疯狂,吓得木林深一噎,闭嘴了。 又一位护士奔上来,把中年妇女拉着走了,白医生回头看了眼吓得噤若寒蝉的木少爷,笑着道:“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疯子,你们都疯了。”木林深惊恐道。 “哟,果然明白了,这就是疯子呆的地方,精神病专科医院,出来吧。” 白医生笑着道,看了一眼傻眼的小少爷,没有意外,再顽劣的爷在这儿也得被治得服服帖帖,用这个方式治纨裤毛病,他倒觉得确实是对症下药…… 第08章 奇假似真 第08章 奇假似真 木林深探头探脑出来了,显得有点紧张地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再机灵也想不透原因,饶是他胆识不浅,也一下子从震惊中清醒不过来。 出了厅堂却是个大好的天气,碧空如洗、高天流云、山树深绿、空气清新,深吸了一口气,那两位护士放开了木林深,却还是警惕地防着,像防着他突然袭击一样,木林深左右看看,心里的疑惑更甚,他有点紧张地道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这儿没君子,都是疯子,看吧。”白医生笑着领着木林深走,吓得木林深佝着腰,亦步亦趋跟着,有在自言自语的,有在放声高歌的,有在大声朗读的、还有痛哭流涕的,冷不丁一位白发苍苍老头蹿到木林深面前喊着:“嗨,你的理想和抱负呢,你的党性和原则呢?你怎么能这样畏首畏尾呢?” 啊?怎么像回到五十年代的电影里了,小木有点晕菜了。 “好好,老布,你学习一下三中全会精神,我严肃批评一下新人。”白医生顺着老头的话说了,把老疯子挡过一边,回头时,木林深早战战兢兢躲在他背后了,他笑着道:“一个疯掉的老党员,唯一记得的就是党性和原则。” 没吭声,估计是木少被吓住了,白医生要说什么,木少却开口了,愕然问着:“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病人,当然要在这儿了。”白医生解释道。 “胡说,我记得好像我被劫持了。”木林深严肃道,记忆碎片化了,出现了真空地带,老是觉得自己在厨房,老想着小时候的事,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拼不起来。 白医生一怔,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笑着给护士解释着:“瞧,这就是妄想症的标准发作症状,患者会把自己想像成任何一种身份。” “我没病,就有病也不可能妄想病,你们搞错了吧?”木林深苦口解释着。 “怎么可能搞错?这里是精神病医院,你是精神病患者。”白医生解释着。木林深仰头哈哈一笑道:“我是精神病患者……哈哈……我看你们都有神经病呢!” 不屑了,更不信了,白医生笑着问他:“那你觉得这里,这里谁更像精神病患者?” “他,那老疯子。”木林深一指刚才吓唬他的老布。 白医生直接证明了,喊着:“老布,你是精神病患者吗?” 那老头一怔、一怒,然后仰头道着:“我是精神病患者?……哈哈……我看你们都有神经病呢?” 他气愤地扭过脸了,然后白医生回头看木林深,木少爷吓得手咬着指头,这表情、这声音、这口吻,几乎和他说话是一模子拓的,搞得他自己都说不清,怎么怎么可能和神经病是一模一样的表现。 法克,怎么回事?木少爷怔住了,这种情况,超出他的应对能力了。 “别担心,你的症状没他严重……稳定情绪、听从医嘱,很快就可以痊愈出院的……我们这个专科医院,已经治好了上千例精神类疾病的患者……” “等等,您……怎么称呼?” “姓白,白双喜,叫我白大夫吧。” “白大夫,这个事,有点误会……这个,别让我呆在这儿,那个……”木林深说着,正准备委婉讲时,白医生拂袖而去,他追着白医生干脆直说了:“我家里很有钱,我爸是老板……您就说吧,要多少钱,一个电话给您汇过来就得了,您通知我家里,来接我就行了……真的,我不骗您……” 蓦地,白医生停下了,停在一位袒胸披衣的短发中年男面前,他笑着问:“大款,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给啊?” 那位男子气宇轩昂地一指,绝对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大佬范儿,他像受了侮辱一样吼着:“……说什么呢?说什么欠你钱呢?我王耀章从十八岁开始做生意,你打听下欠过别人钱吗?你看我这楼、这车,我分分钟几十万的主儿,像个骗子吗?像骗你的钱的吗?” 那人怒不可遏地吼着,指头就快戳到白医生脸上了,然后他掏着口袋,一张废报纸,蹭,撕了一条给医生道,去,自已取钱去吧,出门别说认识我,嫌你丢人呢。 白医生接了报纸条,鞠躬点头,那人才背着手,迈着八爷步子晒太阳去了,这可真把木林深看傻了,白医生笑着把纸条放他手里,不再多说了。 是啊,你个精神病说给钱,逗我玩呢? “好好休息,多活动、遵守医嘱,很快就会痊愈的啊……不用看他了,症状不严重,没有暴力倾向。”白医生拍拍傻眼的木林深几下,叫着两位护士走了。 怔了好久的木少爷猛地惊省,他追着医生的脚步,一直缠在背后解释着:“白医生,我真没病,你怎么不信呢?” “这儿没人认为自己有病啊。”白医生道。 “我不是自己认为,我是事实上确实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来这儿来了……哎对了,家属,是不是我爸把我送来的?我告诉你们,我爸有病,他老想用他的模式来套我,老想让我顺着他的想法活……你们得抓他进来啊……嗨,我说真的……你们这么干可是违法的啊,把我个正常人关精神病院。”木林深追着医生,医生不胜其烦了,带着他走着道着:“来吧,看来确实病得不轻啊。” 木林深一看有希望,他追着医生的脚步道着:“医生,这个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我知道是我爸安排,他手里有俩钱,就想在我身上为所欲为……对于心理疾病我有过了解,心理疾病的认知障碍、精神失控、逻辑混乱、行为失常……您看我有哪一种?我记得很清楚,我连我爸助理的电话都记得。” 这说得白医生几次停步,显得有点焦虑了,没想到此人精神是如此强悍,根本没见效果嘛。 看来只能放大招了。进了办公室,木林深站到了医生办公桌前,白医生翻着病历,很严肃地看着他问:“你确定……你说的这一切不是妄想?” “怎么可能,我真没病。”木林深道。 “那我问你,你姓名和职业。”白医生突来一句。 “我叫林木生,我是厨师。”木林深脱口而出,一说完,他也愣了,诧异地捂着自己的嘴。 “那你爸叫什么?”白医生问。 “我爸叫林庆臣,也是厨师。”木林深又是脱口而出。 “那,这就对了,林庆臣,滨海市湖南路庆臣饭店的厨师……你,林木生,正在学厨……因为家境贫困以及恋爱失败,患上了这种妄想症,你父亲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啊……”白医生把身份证都排出来了,那上面是如假包换的“林木生”。 “不可能啊,现在做爱这么容易,谁还恋爱啊……做爱我会,做饭我怎么可能会……我穿身衣服怎么不得大几万……随便一顿饭都几千块啊,怎么可能家境贫困啊,呵呵,恋爱失败,我什么都失败,就恋爱绝对不会失败。”木少爷哭笑不得了,然后他发现确实有点紊乱了,觉得不是这样,可又隐隐约约医生说的是实情。 “瞧瞧,这就是你的病根,总是妄想着自己是富家阔少爷、花钱如流水……所以一时半会想不开,就抑郁以至寻死觅活,刚才还差点上吊。”医生道。 “不对,不对,这是催眠治疗,有人影响我的潜意识了……我说我怎么一在做梦,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小木瞠然道,对于心理学有所涉猎,让人瞬间想明白了,他指着医生道着:“对,绝对是这样,对我催眠,适用精神治疗了,我爸又找了个高明的心理医生对付我了。” 木少爷愣了,坑爹很多年,终于得到报应了,肯定是爹急了才出狠招的。 “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思乱想什么呢,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白医生不容分说道。一个破钱包、一串旧钥匙、还有一部斑驳的手机,木少爷拿起手机傻眼了,瞪着白医生,一字一顿道:“诺……基……亚!” 对,诺基亚,还是老旧款式,白医生严肃地问:“看来你对自己的手机很熟悉?” “……我的嘴不受我控制,你们对我……”木少爷说着,眼睛的余光看到了白医生在使眼色,两位护士慢慢靠近,他把话咽下去了,知道强来要吃亏,然后拿着手机敲敲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着:“我脑子为什么特别乱……这部手机好像是我的。” “你只要能联系上你的亲朋好友,有人来接你,我们放人,否则,监护责任就是我们的。”白医生道。 木林深不说话了,直接拔着最熟悉的号码,拔到了老爸助理的手机上,这个号码用了快十年了,他岂能忘了。一喊严助理,找爸,然后助理仔细询问是谁,木林深这回不敢摆架子了,客气地介绍,我是林子,叫我爸接电话,然后严助理像吃错药了,你到底谁啊,随便个阿猫阿狗就能见我们总经理。 卡……居然给挂了,木林深傻眼了,白医生和护士窃笑了。 找苏荣乐,他隐约记得最后是和乐子在一块。木少爷拔着熟悉的号码,却不料一接通传来一个意外的熟悉声音:您所拔打的用户已经停机……猝来这种情况木少爷可没料到,他拔,他使劲地想着熟悉的电话号码拔。 停机、不在服务区、不接电话,所有的都是这个结果,白医生以为“病人”会竭斯底里、悖然大怒的,却不料“病人”意外地平静了,他默默地放下手机,失魂落魄一般看着这一堆随身物品。 “安心治疗,遵从医嘱。妄想症患者治愈的机率很大。”白医生道。 木林深翻翻白眼,把那部诺基亚轻轻放到桌上,然后平静地道:“谢谢医生……我想晒晒太阳,可以吗?” “去吧,每天上午都是活动时间。”白医生微笑着,示意着护士送着“林木生”出门,出了门,他才舒了一口气。 看来效果不错,就“病人”也开始接受这个身份了,白医生的兴奋刚刚持续了十几秒钟,似乎是职业的敏感让他觉得不对劲了。是啊,不管是理论还是临床,竭斯底里的、又哭又嚎的、又抓又挠的都不鲜见,可偏偏像“林木生”这样前一刻失魂落魄,后一刻极度平静的精神反应,他没见过。 “坏了,他在装?”白医生想起这家伙扮上吊的事。 一语成谶,刚想到此处,外面就乱了,白医生伸着脖子一看,那穿着病号服的“林木生”已经爬上了围墙,看护的护士早不知去向,他随手摁了警报,匆匆跑出去了。 不跑不知道,一跑吓一跳,木林深刚攀上墙头,往外一看傻眼了,还有一层铁网的护栏,要跨过去,得飞檐走壁的水平才成,他一停顿,后面的追兵已至,有人拿竿子往下捅他,他脚蹬手扒拉,不料正中医生奸计,那竿头有放电金属,劈叭一闪,他一头从两米高的围墙上往下栽。 估计是对付精神病患者经验相当丰富,下面早备好了,袋子一撑,直接把木林深接住,兜头一套,那袋子是两头开口的,上面露脑袋,下面扎膝盖,再敢乱动,绳子一拉,直接就成粽子了。 白医生跑出来的时候,木林深早成个粽子了,一位男护士奔着汇报着,就上个厕所功夫,这小子就爬墙上了,差点给溜了,白医生顾不听汇报,直奔现场,这事给乱的,医生病人围了一圈,他分开人群看时,一群患者正看大熊猫一样逗着木林深,吐舌头的、嗤笑的、对着他吼的,那场面搁正常人都能吓成神经病,貌似木林深被吓得不轻,正使劲侧头躲着。 “让开让开……都带走……这是今天的游戏内容啊,看完了散场了啊……”白医生哄着看热闹的精神病人,瞅着木林深问着:“哟,挺聪明的啊,还用缓兵之计。” “你们等着……等我出去告你们去……这是非法拘禁,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知道吗?你们懂点法律吗?识相的,赶紧把我放开……”木少爷怒目而视,以美式的公民言论严词喝斥。 “现在人民民主专政时代,呵呵,一看就是神经病。”那位老疯子严肃地道了句,扭头走了,看样子真是兴味索然,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木林深突然发现不对了,一圈医生都用可怜的眼光看着他,他突然明白,在这种地方,你越是歇斯底里、越是怒不可遏,越像……精神病患者。 “关起来,症状挺严重的……我们要做好监护职责。”白医生道,撂了句,转身即走,那怕一点同情和可怜都不曾从他冷漠的眼中看到。 “啊……放开我。”木林深在挣扎。 “嗷……放开我,我没病……我要出去。”木林深在怒吼。 “哦,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我有精神病,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木林深被几只孔武有力的胳膊挟着,眼看着快到病房了,他哀求着。 咣,门开了,他被送进去了。 咚,门锁了,他又被关起来了。 隔着铁窗瞧,那哭天呛地的样子,还真像个……精神病患者,而且病得不轻啊! 第09章 环伺皆疯 第09章 环伺皆疯 “今天是入院第四天,体温正常,情绪稳定,没有反抗现象。” 白医生输了这样一行字,然后点着文件发送,把几张截取的视频、图片发给了电脑的另一端。 另一端是冯长翔,曾经在这个精神专科医院里当过副院长,这个特殊的治疗方案只有两人知道,白医生看了几眼照片上落寂的“林木生”,其实也挺让他同情的,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给当精神病关起来,这其中要经历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有多大。 “不要被表面的现象蒙敝,根据他的经历,他的抗压能力应该异乎常人。”冯长翔的话回来了,给他发了一段这个人的简历。 中学除名、酒驾鞭刑、荷兰逛红灯区、美国上野鸡大学,以及在滨海市的种种劣迹,一转眼,白医生心里那点同情早荡然无存了。 “哟,这性格可是够五颜六色的……冯医生,您的催眠治疗效果不大啊,仅仅触动了他的潜意识,让他下意识的说自己叫林木生,对于曾经的记忆,影响微乎其微……对了,他身上还有纹身,和我说话感觉得出,他似乎对心理治疗也懂一点。”白医生如是道,他开始觉得这个头疼了,经历的复杂化,带来了性格的多样化,就像一张已经画满涂鸦的白纸,你想找一块空白的地方,已经很难了。 “那就让他学学屈服和顺从,有必要给他一点必要的体力煅练或者劳动,习惯一下普通人的生活,这对他性格转变会有好处的。”冯长翔的一段话如是写道。 “好的,关了几天,老实多了……不过,不会有法律问题吧?”白医生道。 “他父亲签了治疗书,他本人确实也有心理疾病……至于治疗期间嘛,你觉得精神病患者报警有人会信?或者,他有报警的机会吗?”冯医生如是道。 既然有家属签字,那就放心了,白医生发个了图像,然后冯长翔在请求着接入监控,白医生把视频连接,直接接入了7452病房。 画面上,能看到“林木生”的背影,他站在床上,趴着很高的窗沿,看着窗外的景色,很久都没有挪动一下身子。 那画面让人觉得心生怜悯,他是孤独的,不管在生活中,还是在性格上。 白医生如是想到,等视频关掉后,他起身了,在想着下一步的方案,关起来总不是个事,何况现在这小子已经乖巧多了…… 乖巧吗? 木林深正趴着窗台,眼睛骨碌碌在转,眉毛呼喇喇在挑,思维别提多活跃了,他在心里默念着这样一个情况: 医院占地100亩左右,住院部和医疗区是隔离的,这几天看到了进出医生一共54人,每天活动的精神病患者44人,如果出去,必须悄无声息地出了隔离区、避开墙头的监控、然后要对付外层医疗区的医生、保安,人数暂且不详……哎他娘呀滴,这精神病医院的护工战斗力堪比城管,几天已经见到数次发疯的病人被套着两头开口袋子给装回来了。 十五岁孤身远赴海外,其实木林深的经历比任何一个同龄人要多,在新加坡那个他一点都不喜欢的岛国,你要忍受那些自诩高人一等华人的白眼,那是个文明的国度,文明到对他这样大陆去的下等人不屑一顾;在荷兰,那个自由的国度很容易见到所谓的社团,他们会兜售给你毒品、枪支、妓女,甚至连这一步骤也省了,直接勒索或者抢走你兜里的钱;在美国,同样被偷过被抢过被白鬼和黑鬼骚扰过,每一个文明繁华的背后都有着沉渣污垢,这一点,喜欢灯红酒绿的木林深少爷体会尤为真切。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自己会遭遇到如此的待遇,几天的时间足够他想的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唯一的原因是:父亲。 对,那个望子成龙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了,可让木林深无法理解的是,要心狠的什么程度才能够把儿子送进精神病医院? 或许是越亲的人,受伤越深的缘故,木林深在痴痴想着生命中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幕,从来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慈详的妈妈,在为家庭、丈夫、儿子,耗尽了最后一点心血,会变得那么苍白、无助、消瘦,她去世时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那时候,病魔已经折磨得她,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胰腺癌,是很痛苦的那种,可在记忆中木林深一直留下的是病床上妈妈的微笑,他很多年后才明白,妈妈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忍得住那种病痛,不给儿子心里留下那怕一点阴影。 他记得不久后家里就多了一位女人,他一直对她和父亲冷眼相对,他恨那个女人,以至于他也恨上了父亲,他逃学、他抽烟、他偷东西、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顽劣来让父亲难堪,每一次见到父亲的尴尬都会莫名地给他一种快感……不管难度有多大,不管吃多少苦,他都愿意实施这种快感,仿佛这就成了人生的目标一样。 他知道,这个目标是错的。可总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驱使着他,不断地换着花样错上加错。最终,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这个老家伙……想把我关起来省心,我偏不让你如愿。” 木林深心头,又涌现出了这个念头,走出最初的惊慌和愤怒,他开始检视可能变通的方式了,就像无数次孤身遭遇难题一样,除了自己想办法解决,没人帮得上你。 咣……咣……门响着,木林深坐下来了,以为又是送饭送药的,床上方坐定,却不料进来的白医生,此时审视,已经对这张脸熟悉了,四十年许,体态发福,穿着口袋特别大的白大褂,就像等着所有人往他口袋里塞红包一样,脸上永远挂着那种如沐春风的微笑。 “记得你叫什么吗?”白医生问。 “我叫林木生,我是厨师;我爸叫林庆臣,也是厨师……嗯,我有精神病,妄想症患者,我一定配合医生治疗。”木林深一脸衰相,咬着后牙根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白医生笑吟吟看了他几眼,突然说道:“我是这所医院里,唯一知道你不是患者的人。” 法克你母亲滴,这话听得木林深一愕,怒目相视,却不料白医生补充道:“不过如果你有任何的过激行为、情绪、语言,都会被当做精神病患者的……这一层往上,住的都是限制级患者,一年四季都出不了房间哦,被判定有暴力倾向的患者,都会得到这种待遇,你不至于想在上面被关一年吧?” 木林深一哆嗦,浑身起鸡皮疙瘩,医生这么做可是合理又合法的,他谦虚笑笑道:“怎么会?医学表明,有近七成以上的人类,都会患有各类精神疾病,其实所差不过是深浅而已……比如焦虑、愤怒、忧思、紧张都可以归为精神类疾病,真正没有一点精神问题的人,应该是白痴或者傻子。” “你想说什么?这种基础理论,不用你教我。”白医生道。 “我想说的是,白医生,我确实有病……需要您教我,怎么痊愈。”木林深谦恭地道。 这个态度赢得了医生的认可了,他凝视了良久这位端坐着,平静而又帅气的小伙子,那从容和教养让他忘了这家伙的劣迹,笑着让他出来……轻度患者,无攻击性,可以享受自由活动和晒太阳的优待。 终于改善条件了,趿拉着拖鞋,迫不及待跟着医生奔出户外的木林深,急不可耐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张臂仰着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好不惬意。 是啊,一无所有的时候,享受会被定格在最低要求上,那怕是新鲜空气和阳光。 “要逃跑你可以尝试一下,这里是省立精神类专科医院,有四十名训练有素的保安,有一百名职业医生和三十多名护工,全院三区四百多病人,从来没有发生过逃跑事件……要说监护最严的医院,这里全国都数得着啊,你可以尝试一下,这些专业医生有几百种对待疯子的手段。”白医生在耳边小声道。 这话听得木林深又一阵哆嗦,布袋扣着、绳索拽着、电棍电着,再不行一针下去,就是头狗熊也得趴地上吐白沫。这个尝试过了,木林深笑着道:“管吃管住,我怎么可能逃跑啊。” “是吗?我是提醒一句,如果逃跑一定得准备好,这儿在山区,离最近的市区37公里,沿途没有交通工具以及吃饭的地方……离你来的滨海市,我算算……应该八百多公里吧。想回去难度很大,费用不低啊。”白医生道。 呃……木林深呃了下,然后想想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送了这么远,又呃了下。 吓住了,在这个全部东西都被搜得清洁溜溜的地方,就一身单衣和一双拖鞋,怕是你走不出五公里,木林深几天思忖的方案一下子全部给否决了,惊得那叫一个失落。 “好,如果你没意见,治疗方案就开始实施了。”白医生道,挑着眉毛问:“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我全力配合治疗。”木林深赶紧道。 “那这样,到厨房帮忙吧。”白医生道。 “啊?这不可能啊,虽然我潜意识告诉我,是厨师的身份,但我没有厨师的本能啊,再说厨房里锅碗瓢盆刀在患者手里都可能是凶器啊。”木林深瞬间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逃避干活。 却不料恰中医生心怀,他笑着道:“考虑得很周到,那就推餐车送饭吧。” 哎呀,木林深苦得直拍脑门,那可是最重的活,给一幢楼的疯子送饭,还不如关在房间里当疯子等吃呢。 “哟,觉得很难?要不,继续关着?”白医生故意道。 “不不,没问题,劳动最光荣,这是光荣的事。”木林深道,陪着谄媚的笑容,绝对心悦诚服的笑容,这一张微笑的脸,可是对不同种族的人都试过。 白医生盯着他,在看着这家伙表情里的真实成份有多少,不过以他精神病医生的眼光,却无法度量一个正常人的表情上,能隐瞒多少心思。面前这位穿着病号服的小伙子,表现的确实谦恭而又真诚,几日里他看得出这是位教养相当好的人,注意仪态、讲卫生、说话从不带脏字,不像这个赤裸裸的原生态环境,患者是又骂又嘶又咬,连医生都无法保持正常的心态。 “跟我来……我陪你活动活动,介绍下这个治疗区。” 白医生道,其实在精神病医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看到赤裸到疯狂的人性,从某种角度上,这是一个社会层面的缩影,当然,这其中的教育意义也只有精神病医生讲得出来。 小木亦步亦趋跟着,这堂旨在影响患者对社会和生活认知的教育课,开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