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夭·胭脂墨 一队婚嫁的车队吹吹打打，正准备穿过小树林。 坐在花轿里的是赵家的大小姐，她头上盖着的红盖头，毫无缘由地从头上滑了下来，她赶紧弯腰去捡，花轿的轿帘却被掀开了，一个穿着粉色氅袍的英俊男人向她伸出手来，“我来接你回家，我的新娘。” 赵大小姐跟着他下了轿，上了马，进入了粉色的桃林。 …… 清凉镇上来了个卖笔墨的女老板，大名就叫做关关，笔墨铺子开张那天，很多人都去了，大家都想看看这年头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姑娘长什么样。 “三叔公，她到底长啥样啊？” “左脸赛天仙，右脸母夜叉。” 小孩儿抬起脸，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道：“啊？那是什么样啊？” “就像我这样喽。” 小孩儿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看到了一张半白半黑的脸，吓得嚎啕大哭，三叔公赶紧把他抱了起来，说道：“多大人了，怎么还吓唬小孩子？” 关关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不好意思啦！” 三叔公摇摇头，抱着小孩儿走远了。 关关就是笔墨店的老板娘，本来挺精致的一姑娘，偏偏右脸上盘桓着一大块黑色的胎记，就像是被墨泼上去的一般，一眼看上去很吓人。 她刚回到笔墨铺子，小瓷就拿着一张面具迎了出来。 “老板娘，你怎么又顶着这张脸出去吓人？” 小瓷一边说着一边把纱制的面具扣在了她的脸上，挡住了那半张罗刹脸。 “别倒腾这张面具了，来客人了。” 她话音刚落，便有个穿着玄色僧衣的年轻和尚走了进来。 小瓷这个先守财奴殷勤地走了过去，“唉，客官，您眼光真好，我们这家铺子不大，墨都是上好的徽墨，笔都是上好的湖笔，您瞅瞅您喜欢哪一款？” “贫僧不买笔墨。” 小瓷脸色一垮，“哟，那您是来化缘的？您也看到了，我们店没什么生意，要化缘的话，请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贫僧也不化缘。” “那你想干嘛？” 三玄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小瓷，眼神并没有多作停留，直接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穿着立领盘扣长裙的年轻女子，白色的长裙下摆处画了两只水墨的野鸭子，眼神往上，便看到了她那张被纱遮了半边的脸。 关关被他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也不恼，问道：“那你是来找我的？” 三玄左胳膊上缠着的那截金线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瞬间收紧，勒得他手腕发麻，他伸出右手，安抚性地摸了一下手腕，金线才松开了。 三玄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是这家店的关老板？” 关关点了一下头。 “贫僧想向你打听一点事。” “什么事？” “赵老板家的姑娘，你可还有印象？” 关关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说道：“我记性不大好，要看看账本才能知道。” 三玄往前走了几步，一靠近关关，他胳膊上的金线便兴奋地收紧了，他赶紧退了回来，金线又松开了。他吸了吸鼻子，这家小店里只有墨香味，没有妖气，他腕上缠着的金线是降妖锁，只有遇到妖精才会有反应。 关关已经将账本拿了出来，翻了几页，说道：“上个月十五，有位姓赵的姑娘买过一块胭脂墨，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位赵老板家的姑娘？” “她上个月十六从花轿里失踪了。” “哎呀，那可跟我没关系，我开门做生意的，她好好的来，好好的去，十五从我这屋子里完完整整地出去了，可是很多人都看见的。” 三玄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我只是来问问有什么线索。” 关关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能不能让我看看她买的那种胭脂墨？” “胭脂墨难得，就只有一块，被买走了就没有了。” “那把装那块墨的盒子给我看看。” “盒子当然连着墨一起卖出去了，哪有把墨卖了还把盒子留下的道理？” 三玄直觉这个女老板没有说实话，他那如刀削的面庞绷得紧紧的，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会再来。” 说完他就走了。 “老板，那个和尚什么意思？” 关关不以为意地说道：“管他什么意思，我们做我们的生意。” 话是这么说了，关关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晚间辗转反侧睡不着，脸上的墨色胎记热得烫人，她掀开帐幔起了身。 外面月色正浓，一袭玄色僧袍飘过笔墨铺子的院墙，无声无息地落了地，袍角一沾着地面立即暴涨开来，变成了一个玄色僧袍的和尚，那和尚正是白日里来过的三玄。 三玄总觉得这笔墨铺子里透着古怪，所以夜半三更不请自来，顺着鹅卵石小道摸到了存放笔墨的后堂，后堂里漆黑一片，借着月光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到一排排的木架子，三玄从第一排木架子往后，逐排翻找，找到倒数第三排的时候，他手腕上金线猛地勒了一下，这附近有妖气！ 在漆黑的夜里，只有三玄的目光如炬，他抬起手腕，缓缓地向那一排木架靠了过去，金线从他的手腕上抬起头来，就像一条盘着的小蛇一样，警惕地指着一个方向。 三玄慢慢地向金线所指方向移了过去，木架上所有的东西突然都像活了一般，开始抖动起来，发出剧烈的动静。 关关本来在前面的屋子里喝水，一听到声音，随手从笔架上拿了一支两尺来长的大毛笔冲进了库房，吼道：“抓贼啊！” 一边喊一边挥舞着毛笔向着三玄冲了过来，毛笔头子在他身上扫过，扫得他心里发毛，一把拽住了毛笔头，用力往自己身边一拉，那一拉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原意是想把毛笔给抢过来，谁知道关关紧抓着毛笔不松手，被这么一拉，整个人扑到了和尚的怀里。 三玄和尚年方十八，人生的前十八年都在庙里念经，今年头一回下山捉妖，临下山前方丈大师说了，女人都是洪水猛兽，能离多远离多远，所以现在这么个温香软玉扑在他怀里，把他吓了一跳，身后就是木架子，避无可避，只能红着脸、咬着牙吼道：“你给我起来！” 关关抱着她的宝贝毛笔，“你先把我的狼毫笔放开，我这可是大师制作，选的上好的狼毫，我们笔墨铺子的镇铺之宝。” 三玄先松了手，关关拿着毛笔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半夜三更，你跑到我家库房里来干嘛？” “你家仓库里有妖。” 他手上的金线一看到关关，就兴奋地扭动了起来，三玄怎么安抚，它都不肯乖乖地盘回到他胳膊上去，他只能念了一句“安魂咒”强制让它进入睡眠状态。 关关瞪大了眼睛看着神叨叨的三玄，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我看你就挺像妖的。” “我是抓妖的。” “抓妖？我们笔墨铺子向来安宁，哪里……” 仿佛印证她的话似的，她话还没说完，旁边架子上的一个盒子突然红光大盛，化作一个人影从她旁边窜了出去。 “……来的妖？” “你家架子上来的妖。” 三玄撂下这一句，化作一件玄色的衣裳，像只黑色的大蝴蝶一般飘了出去。 三玄用的是附身咒，将身体化为无形，附在衣服上，衣服看起来飘飘悠悠的，实际速度很快，飘了片刻功夫，便追上了之前的那道人影，他化作人形，挡住了人影。 “秃驴，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 “妖孽，把赵姑娘交出来！” 人影用十分慵懒的声音说道：“赵姑娘？你说灼灼么？她呀，是我命中注定之人，我怎么能给你呢？” 三玄发现在说话的功夫里，人影越来越清晰了，露出了一张妖媚的男人脸，穿着粉色的宽袖大袍，墨黑如缎的长发用两指来宽的发带束在脑后。 “秃驴，你再不让开，我可就不客气了。” 三玄念咒催动手中金线，金线在熟睡之中被强行唤醒，有些晕晕乎乎的，在他手上挣扎着爬不起来。 三玄没想到一向很靠谱的降妖锁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着左手心里的金线念道：“天定地静，心神合一，降妖伏魔，万变皆惊，起！” 金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概一尺多长，立在了三玄的左手心上。 “居然是金莲心？秃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只可惜你手中拿着的莲心是断的，要不然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三玄不被他话语所激，默默地念了一段咒，手中金线变成了一把一尺来长的金色小剑，悬浮于他的手心之上。 “去！” 金色小剑向着那个男人疾飞而去，那个男人身形一晃，躲了开去，说道：“秃驴，我说了你是打不过我的，我不想滥杀无辜，你还不速速撤去这根莲心？” 三玄不为所动，闭着眼睛催动咒语，此时他与金线已经心神合一，不用睁眼也能看清那个男人的动向。 第二章 桃夭·盒子 金剑在夜色里就像一条金色的游鱼一般，闪过一道道的金光，金光紧紧地追着那袭粉色的衣服，每次快要追到的时候都会被对方避让开。 三玄催动附身咒，身体骤然从衣服里消失，于此同时，金剑上金光大盛。 男人眯着眼说道：“原来如此，所谓心神合一，毕竟不是真正的合二为一，你用附身咒，将自己的全部意识附到莲心上来，是想用自己来对付我么？” 金莲心就算开了灵智，毕竟也只是以物生智，比不上人类天生地养的智慧，三玄进入金剑之中，暂时接管了金剑的主控权，速度比方才利用心神操控它快了一倍之多。 男人躲闪地速度依旧很快，却不如刚刚那般潇洒从容，一个不当心，被三玄找到机会，割断了他一截头发。 男人心疼自己的头发，脸上带了些怒色，抽出头上的发带，对着那支金色小剑狠狠地抽了下去，三玄附在小剑上被抽得浑身一震，从剑里脱落，露出了真身。 “小秃驴附身的时候是不穿衣裳的么？” 三玄赶紧念道：“衣归来兮！” 先前落在地上的那身玄色僧衣飘回到他的身上。 “不跟你玩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粉色氅衣轻轻一挥，他的身影便淡了下去，眼见着就要化为无形。 三玄不给他逃遁的机会，念道：“佛闻十方，广益众生，一切善根，助无上心，收！” 金色小剑化为巨大的佛掌向着那抹影子抓去，抓到之后，佛掌变成了金色的绳索，将那抹粉红色的影子牢牢捆住。 “不错，居然能招出佛掌来，可惜啊，这不是我的本身。” 说完他便化作万千桃花花瓣，从降妖锁的缝隙里飘了出来，桃花瓣落地即消，不留痕迹，三玄挥动袍袖，在桃花尽皆消融之前终于抢回了几片，将它们暂时收入菩提袖中。 三玄伸出左手，捏了一个印，还在晃悠着的降妖锁变回金线绕回他的左腕之上。 金线讨好地扭动了几下，三玄拍了拍它，说道：“我们现在回笔墨铺子。” 金线又开始兴奋起来，三玄用手指指着它，作势要念咒，它怕被强制进入睡眠状态，赶紧服服帖帖地绕回了手腕之上。 “早这么乖，我也不会让你睡觉了。” 金线不敢乱动，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回到笔墨铺子，关关还抱着个大毛笔坐在库房的门槛上。 “你还没睡？” “家里出了妖精，这能睡得着么？那妖精是什么品种的，你抓到了没有？” “是桃鬼，你库房里的那个只是他的残影，不是他本尊，所以抓到了也没用。” 关关眼角直抽抽，“那就是没抓到呗，话说那个桃鬼又是个什么东西？” “桃树精死后化成的鬼。” “成精了还能死？” “他不是成精，而且天生地养的精魄，也可以叫桃仙人，但是又不是真正的仙，死了之后该入六道轮回，不知道为什么会逗留人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三玄从袖中掏出几瓣桃花瓣，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师父知道，刚刚我拿着桃花瓣问过我师父，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关关盯着三玄的身后瞧，“你师父他老人家也来了？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三玄从菩提袖中掏出一面没有镜面的镜子，说道：“这就是我师父。” 关关：“……” “我师父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明镜台。”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唉，不对，你师父留下的？难道……？” “嗯，我师父已经圆寂了，这是他的遗物。” 关关想伸手摸摸那个镜台，三玄迅速地躲开了她的手，将明镜台收回自己的袖中，严厉地说道：“不守五戒之人，休要玷污我的师父。” 关关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玷污，我这是敬仰，我就想摸摸他老人家。” “摸了就是玷污！” 关关：“……” 三玄意识到自己口气严重了，便补充道：“因为你不是出家人，所以不能摸我师父的明镜台。” 关关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站了起来，说道：“哦，小师父你看看我这仓库里应该没妖了吧？” “暂时闻不出妖气了。” “那我先去睡了，我一个在家人就不留您这位出家人了。” 说罢，关关往门外指了指，摆出个送客的姿态来。 三玄顺着关关指的方向走到大门外，又折了回来，说道：“我让你看看我师父的明镜台，你能不能留我住宿一晚？” 关关：“……那你给我看看吧。” 三玄从菩提袖中掏出明镜台，念了一声咒语：“身化菩提树，心归明镜台。” 镜台上缓缓地出现了一面明亮的圆形镜面，他拿出一片花瓣放在镜面之上，镜面上显示出一排字，正是关于“桃鬼”的介绍。 “这么神奇？” “嗯，现在可以留我住宿一晚了么？” “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这铺子小，除去前边柜台跟后面的这个库房，就只有一间房，连小瓷都是每晚上回自己家住的，我要是留了你，我睡哪儿啊？” “无妨，我在库房门前打坐一夜即可。” “你不会偷偷摸摸再跑到我家库房里去吧？” “不会。” “你可是偷偷摸摸进去过一回的，我怎么信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今天白天我曾说过我会再来，所以今夜我才会来。” “是不是我还得夸你一句信守承诺啊？” “谢谢。” 关关被怄得无话可说，回了房间闷头便睡。 三玄的确不觉得半夜潜入库房有何不对，出家人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杀生、不饮酒，他并未犯戒，所以他觉得自己不曾做错什么。 只不过现在他答应了关老板不在偷跑进库房，他便会信守承诺，否则犯了“妄语”这一条。 他之所以一定要留在笔墨铺子，一来是因为赵小姐失踪一事未了，二来是为了手腕上的那一截金线。 他离山之时，方丈大师对他说，他此番下山主要是为练心。 他一开始想不明白何为“练心”，今晚跟那个桃鬼一战，他才知道他手上的那截降妖锁是“金莲心”，他猜测，方丈让他练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段莲心。 三玄坐在屋檐下打坐，一直坐到天亮。 那个叫小瓷的姑娘过来库房搬东西，乍一眼看到一个蹭亮的圆脑袋，吓得一声尖叫，推开了库房门，又看到后面的架子全倒了，又是一声尖叫。 关关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小瓷，大清早地鬼叫什么？” “老板，这这这都怎么回事儿啊？” 关关怕说出妖精的事儿来吓着人家小姑娘，便说道：“没事儿，你去前面看着店吧，后面我来收拾。” 小瓷犹疑着走到前面看着柜台去了，关关则开了库房的门，准备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拾掇拾掇，越拾掇越来气，在和尚的光头上拍了一下，说道：“你弄乱的，还不快来帮忙？” 三玄转过身来，怒视着关关：“你不知道和尚的头不能摸么？” “我又不是出家人，我怎么知道？” 三玄知道关关还记恨着昨晚上的事儿呢，没话可说，跟着她进了库房，帮忙收拾东西。 前面几排架子还好，整整齐齐的没受到牵连，后面那几排已经乱得惨不忍睹了。 三玄走过去，把倒掉的木架扶了起来，关关把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放回到架子上，嘀嘀咕咕地说道：“还好我这半块胭脂墨没碎，要不然卖不到好价钱了。” “什么？” “唉，你怎么突然抓住我胳膊了？疼疼疼疼疼，你快给我松开！” 三玄从她手里拽过了那半块墨，才把她的手松开了，“你不是说胭脂墨只有一块么？这是什么？” “是只有一块啊，卖给赵家小姐的只有半块，我们店里还剩半块。” “昨天白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你一来就打听胭脂墨的事，我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谁知道你是不是打我们家墨的主意？这半块胭脂墨可是我们笔墨铺子的镇铺之宝，你看完了快点还给我。” 三玄捏着那块墨，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股桃花的香气。 墨多为松烟墨或者油烟墨，有些名贵的墨中会添加麝香、金箔等物，三玄手中拿着的这半块墨里添加了桃花瓣，一瓣瓣的粉色桃花，颜色嫣红，色如胭脂，所以叫胭脂墨。 三玄直觉这块墨有问题，然而不管怎么闻，都闻不出妖气。 关关把墨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别闻了，再闻香气都快被你闻光了。” 她把墨小心翼翼地收到了一个盒子里，继续收拾其它的东西，三玄看那个盒子有些眼熟，一把把盒子抢了过来，紧紧地抓在手里。 “不是吧，抢完墨又来抢盒子，你不会又要闻我这盒子吧？” “不是，昨天那个桃鬼就是从这个盒子里钻出来的。” 关关刚想伸手去拿盒子，一听他这么说，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那什么，这盒子也不值钱，你喜欢就拿着吧。” 三玄把小盒子连着半块胭脂墨一起放进了袖子中。 第三章 桃夭·金莲心 花了大半个时辰，几排架子全部整理完毕，三玄看到了最后一排架子之后还有张老木桌，桌上放了个一看就很沉的旧盒子，盒子上没有任何花纹，看上去十分朴素，就这样朴素的一个盒子，让他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他靠了过去，抬手就要去拿那个盒子。 “啪！” 手冷不丁地被抽了一下，三玄手一缩，离开了那个盒子，怒目道：“你干什么？” 关关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乱摸我家的东西，还不许我抽你了？” 三玄指着那个木盒子说道：“我没有乱摸，我觉得那个盒子里有妖。” 关关哈哈大笑起来：“这里所有的地方都可能生妖，就那个盒子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啊，跟你是一家的，怎么可能有妖？” “跟我一家？” “那盒子里放的是一本佛经。” 她这么一说，三玄更加好奇了，又向那个盒子靠近了几步，关关赶紧挡在他的身前，问道：“喂喂，你干嘛呢？” “我想看看那本佛经。” “我说了不行。”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本佛经我一定要看，你现在不给我看，我晚上偷摸进来看。” “……你是不是和尚？” “如假包换。” “我特么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和尚！” “除了我，你还见过别的和尚？” 关关还真没见过，不过听别人说的和尚，不都该慈眉善目、一脸和气么？ “关老板，你想清楚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那盒子里的东西，我是一定要看。” 关关无可奈何，那个和尚说到做到，说要看，就一定会过来看，只不过下回等他自己来看的时候，还不知道又要把库房弄乱成什么样。 “那行吧，我打开给你看一眼，要是没有妖，你以后别再打它的主意。” “行。” 关关走过去，把那个沉重的盒盖掀开，里面果然只有一本厚重的线装佛经，长约一尺三寸，宽约九存，厚约一寸，封面上写着“妙法莲华经”五个大字，《妙法莲华经》在众多佛经之中不算是字数最多的，但是字数委实不少，一共七卷二十八品八万字。 三玄情不自禁就要伸手去摸，又被关关拿鸡毛掸子抽了一下，“看就看，别动手，这本佛经可是我们笔墨铺子的镇铺之宝，摸坏了你赔不起的。” “你这铺子不大，镇铺之宝倒是不少，一会儿毛笔是镇铺之宝，一会儿胭脂墨是镇铺之宝，现在这本佛经又是镇铺之宝，你给我说说，你这铺子里究竟哪样不是镇铺之宝？” 关关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铺子里的都是精品，自然每件都是镇铺之宝了，怎么？不服气啊？” 三玄不理她，直接伸手去摸那本佛经，佛经上亮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金线也发出了呼应般的亮光。 “刚刚这本经是不是亮了？” 三玄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亮了一下。” “这是妖？” “不是，但是究竟是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要拿出来看一下才知道。” 关关本来是觉得佛经里绝对不会生妖的，但是刚刚那光她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的，心里有点发怵，说道：“唉，那你拿下来看看吧，小心一点儿，这书是线装的，线都断没了，只剩下一小截挂在上面。” 三玄把那本《妙法莲华经》小心翼翼地从木盒里拿了出来，那本经果然如关关所说，基本上都已经散架了，只剩下一小截线头还挂在上面，把书页勉勉强强地缝在了一起，书页的边缘处留下了一排小洞，应该是本来缝线的地方，现在缝书的线已经没了，只剩下洞眼。 三玄一把经书拿在手里，经书又开始发起光来，这次他看清楚了，发光的是那截线头，他把书拿远了一些，那截线头又暗淡了下去，灰扑扑的，看上去十分老旧。 关关隔得远远的，问道：“有没有看出来这佛经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成妖了？” “没有，这书上用来用来穿书页的线应该是我这根降妖锁上的一段。” 三玄说着就要去扯那一段线，关关赶紧把书抢了过来，说道：“这凭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你那降妖锁是我这线上的一段啊？” 三玄说道：“你拿着也没用，不如把那段线给我，我可以将它跟我的降妖锁炼化在一起。” “果然在打我这书的主意，不行！” 凭良心说，关关跟面前这个和尚才认识两天，跟他根本就不熟，如果这经书上穿着的这根线真的很重要的话，那就更不能给他了！ 和尚伸出手来，脸色冷了几分，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把书给我！” 和尚现在的表情很凶狠，看上去有些吓人，但是关老板是会被人恐吓的人么？当然不是！ 她迅速地拆开那截线，将它在手上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它是我店里的东西，现在归我了，你一个出家人，还要跟我抢不成？” 三玄被气得无话可说，又不能真的到关关手上去抢，只得作罢，况且他说他能将两段线炼化在一起，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只是想试一下而已，如果不能把它们炼化在一起，他把关关手上的那段抢过来也没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桃鬼，一来要救出赵小姐，二来，也可以从他嘴里逼问出金莲心的事情。 三玄问过他师父金莲心的事，他师父那面老镜子表示一无所知。 “好，那段线可以暂时交给你保存，但是你要先配合我救出赵姑娘。” 关关苦着一张脸，“和尚，你不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么？我就一个卖笔墨的，哪里会抓妖啊？” “妖，我来抓，你配合我就行了。” 关关还想拒绝，三玄立即说道：“别忘了那个妖可是从你这店里出去的，就算你不抓他，就能保证他不会再回来找你么？” 关关想想也是，只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问道：“怎么配合你？” 三玄伸出手：“你先把佛经给我看看。” 关关把手上那一叠已经彻底变成散页的佛经递给三玄，三玄拿在手里翻了翻，发现写确实就是一本佛经，当中没有记载如何炼化金莲心的方法，便把那叠佛经放回到木盒子中。 “咦，这是什么？” 三玄放佛经进木盒的时候，发现下面还有一个隔层，隔层是很薄的一层木板，颜色就跟木盒的整体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他把隔层掀开，下面还有几十页纸，纸上写了一些东西，但是墨迹根浅，几乎看不清上面究竟是什么字，三玄把纸拿了出来，对着光看，看出来了纸上面写的是诗，本来他还以为找到了炼化金莲心的秘籍，结果白欢喜一场。 “你来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关关接过诗，看了几页，说道：“这是什么人摘抄的小诗吧，还都是情诗，这就奇怪了，你们大和尚念完经之后还顺便念念情诗的么？” 三玄脸色涨得通红，反驳道：“怎么可能？你不要血口喷人！” “唉，我这可不是血口喷人，我这是有证据的，要不是你们念完佛经念情诗，干嘛在佛经下面压着几页情诗啊？我看啊，这一定是哪个小和尚思凡了！” “休要胡说，就算……就算……是……也跟我无关！” “你方才还说这佛经上穿着的线跟你胳膊上的是同一条呢，我看啊，这情诗八成跟你也有点联系。” 三玄急得满脸通红，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拿眼睛瞪着关关。 关关将情诗跟佛经原样放回木盒子里，然后拿鸡毛掸子把三玄赶了出去，说道：“别在这儿杵着了，就算要去抓那个桃鬼，也先出去了再说。” 三玄出了库房，便拿出了之前收在怀里的胭脂墨，说道：“要找那个妖精，还得先从这块胭脂墨入手，你还记得这胭脂墨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么？” 关关一脸茫然，说道：“我不记得了。” “这么特别的墨，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你不是故意骗我的吧？” “当然不是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记性不太好，总是会忘事情，所以我店里的东西进出都会记在账本上，我去找找看，这胭脂墨究竟是怎么来的。” 关关说找就找，把厚厚的账本翻了出来，一条一条地往下找，眼睛都看酸了，愣是没找到胭脂墨的进店记录，就仿佛这块墨是自己出现在店里的一般。 “是不是你漏记了？” “不可能，只要是我自己进的货，就一定会有记录，不可能忘记的。” 关关不放心，还把小瓷喊过来问了一遍：“你记不记得这块胭脂墨是什么时候买进来的！” 小瓷摇摇头，说道：“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识字，所以进货出货的账都是您亲自过手的，我也就看看柜台，整理整理货物而已。” 关关奇道：“咦，你不识字么？” “老板，你在开什么玩笑？您招我进来打杂那天我就说了我不识字啊。” 关关捶捶自己的头，说道：“我怎么都给忘了，连什么时候招你进来的都给忘了。” “老板啊，您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是啊，是不太好，下回有时间去大夫那里抓几贴药回来吃吃。” 三玄紧紧地盯着关关，她的病绝对不是吃药就能解决的，她这种情况应该只有一种可能——鬼上身，有鬼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帮她做了很多事，所以她才会丢失那一部分记忆。 第四章 桃夭·酬金 三玄一直想揪出关关身上的鬼，在她身边嗅了很久，也没有嗅到鬼上身的味道，鬼也好，妖也好，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或者说这不能算是一种味道，只能算是一种感觉，三玄可以让嗅觉与感觉相通，通过嗅来感觉到妖的存在。 关关身上只有墨香味，没有鬼的味道。 现在想从胭脂墨的源头开始查这件事的计划断了，关关把那本账本直接双手送给三玄，“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自己真不知道那块胭脂墨怎么来的，奇怪啊，如果我不记得胭脂墨怎么来的，为什么我会把它卖给赵小姐呢？” 关关自己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店里有胭脂墨，她怎么可能把她不知道的东西拿出来卖？ “既然我们现在查不到胭脂墨的源头，那就先去查它的去处吧，我们去赵家看看。” “我……们？喂，大和尚，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啊，哪有时间跟你东奔西跑？” “你这儿不是有个很能干的小伙计么，让她留下来看店，不就行了？” “她不识字啊，我作为老板，当然得亲自坐镇笔墨铺子了！” 三玄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跟我去赵家，帮我找赵家大小姐，找到之后的酬金，我分你一半。” “酬金多少？” “五百个大洋。” 关关两只眼睛都瞪直了，她这个小店一个月的盈利也不过一百个大洋，陪这和尚走一趟，就能挣回两百五十个大洋回来，这生意划算啊？但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破口大骂道:“你才是二百五呢！” “那我分你三百大洋，我只拿两百，如何？” 关关这才喜笑颜开地说道:“好，成交，我这就跟你出门。” 关关回房找了个纱制面具出来，扣在了自己脸上，将右半边脸的胎记遮住了，才招呼道:“走吧，我跟你去赵家，你认识路么？” “认识，我昨天就是从赵家过来找你的，你把脸遮起来干嘛？” “你不觉得我那半边脸很吓人么？” 三玄盯着她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不觉得。” “多谢你的安慰。” “我说真的，皮相都是身外之物，不用介怀。” “你长得好看你当然这么说了，我要顶着这张脸出门，这一路上都得听着哭声过去了，都是被我吓哭的！” 三玄说那种话倒不是安慰关关，而是真心这么觉得，他觉得皮相不重要，可是有些话多说无益，说多了反倒显得自己矫情，索性不说了。 赵老板家也在清凉镇上，只不过跟关老板的笔墨铺子离得比较远，赵家是开酒楼的，占据得自然是最好的路段，不像笔墨铺子，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就塞进去了。 赵家的酒楼自然不止清凉镇这一处，或者说赵家的生意主要都不在清凉镇上，只因为这里是赵老板的老家，所以他才在这里开了个酒楼，在离酒楼不远的地方，就是赵家的祖宅，朱红的大门，蹭亮的门钉，门口还有一对看门的石狮子。 “哇，好气派。” “庸俗。” 三玄不屑关关的市侩，向前一步，敲了敲朱门上的门环。 等了一会儿，门从里面开了，有个满脸褶子的大爷将脸从门缝里伸了出来，看到了三玄，赶紧把门开了。 “大师，赶紧往里请。” 三玄跟关关一起进了门，绕过照壁，来到了内堂，见到了赵老板和赵夫人，赵老板穿着一身深色的长袍马褂，赵夫人上身穿着深绿色丝绸提花斜襟上衣，下面穿了条藏青色的裙子。 赵夫人眼眶子通红，一脸憔悴，看到三玄就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师，我家姑娘找到了么？” 她这话其实问得很蠢，要是找到了，三玄现在带过来的应该是赵家大小姐，而不是关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玄根本就没能找到人。 但是赵夫人关心则乱，虽然知道希望不大，还是想问问三玄关于她女儿的下落。 “没有，但是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了，我想去赵小姐的卧房看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 现在人都找不到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赵夫人赶紧喊了个小丫鬟来帮他们带路。 小丫鬟带他们去卧房看了看，然后多嘴地问道：“你们要不要也去小姐的书房看看？” “书房？” “嗯，我家小姐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里，只有睡觉才会回卧房。” “好，你告诉我们在哪里，一会儿我们自己去。” 小丫鬟指了指卧房右边的一间厢房，“那边就是小姐的书房。” 说完她便先行离开了，她防止大师一会儿要作法，她留在这里会碍手碍脚。 等小丫鬟走了之后，三玄跟关关才开始打量起面前的房间来，房间的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双喜，被褥床单也俱都换成了大红色，典型的出嫁女的闺房。 三玄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转去衣柜，开了柜子门看了一眼之后便赶紧合上了，脸色一红，对关关说道：“你来找吧。” 关关莫名其妙，过去拉开柜子门一看，看到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肚兜，便取笑三玄道：“你们抓妖的还怕这些姑娘家的东西？” 三玄只顾着脸红，不搭理关关，关关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取笑他的机会，哪里肯放过他，依旧说道：“你们和尚不是经常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么？没有就是有，有就是没有，你要做到看到这些东西就跟没看到一样，这才叫做境界，懂不懂？”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关关匆匆地翻了翻衣柜，说道：“没什么不对劲的，我们还是去书房看看吧。” 二人转战书房，书房的门上也贴了红双喜，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要是赵家小姐没从花轿里消失的话，这本来也的确是喜事一桩。 推开书房的门，看到临窗的地方放了一张长书桌，书桌前一把带靠背的椅子，椅子上铺了刺绣精致的软垫，开窗的那面墙跟开门的这面墙是相对着的，门的左手边是一张软塌，另外两面墙上是书架，书架上放了一些书，还有一些花瓶之类的摆件。 关关现在门口的地方，一眼看到了书桌上一个印着水鸭图案的木盒子，她指着那个盒子说道：“那个盒子是装胭脂墨的！” “你确定？” “我自己店里的盒子我能不确定？当时卖墨给她的时候切了半块给她，原来的盒子我自己留着了，这种水鸭子的盒子是我自己去木器店定做的，大大小小做了百来个呢，专门给顾客装墨装笔用的。” 三玄走到桌边把那个盒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打开闻了闻味道，里面的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些似有似无的桃花味。 关关看那个盒子是空的，便开玩笑地说道:“她不会拿着那半块墨上的花轿吧？” 三玄一把抓住关关的胳膊，关关疼得嗷嗷叫，“放开放开，疼死我了！” “你刚说的是什么？” “我说让你放开！” “不对，前一句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了那么多，怎么知道你问的哪一句？难道是拿着墨上花轿那一句？” 三玄把关关松开了，“我们四处找找，看看那半块墨是不是真的被带走了。” 他们二人将书房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所有可能藏墨的地方都被他们找过了，依然一无所获。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那半块墨绝对不可能是被赵小姐用完了，那么剩下的可能，那墨要不就是被赵小姐扔了，要不就是被她当嫁妆带走了。 三玄更倾向于后面一种可能。 “你说她的失踪不会真的跟这块墨有什么关系吧？” “具体有什么关系我想不出来，但是这块胭脂墨对那个桃鬼来说，肯定很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个影子过来想把你手上的那半块偷回去了。” 三玄昨晚上潜进笔墨铺子的库房，正好遇到了桃鬼的影子，一开始以为他是来害人的，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那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准备害人，而是躲在库房里找东西，找的应该就是这半块墨。 关关努了努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现在那半块墨在你手里，可不是在我手里。” 关关心说：桃鬼大人，您想把墨拿回去就去找这个秃驴，千万别来找我啊！ 三玄说道:“在谁手里都一样，他估计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唉，我跟你不熟，拜托你说‘我’的时候别老在后面加个‘们’字儿。” “这话你跟我说没有用，等桃鬼找上门来的时候，你可以亲自跟他解释，毕竟赵家大小姐想买的是一整块墨，是你自己舍不得，硬切了半块留下来，要不然那块墨桃鬼早就到手了，也不用再回来找你。” 关关现在恨不得时间倒回上个月的十五号，然后她要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都怪自己手贱留了半块墨，要不然现在也不用这么胆战心惊的。 第五章 桃夭·买墨 关关托着腮说道：“不过有件事很奇怪，那个赵小姐怎么知道我的笔墨铺子里有胭脂墨，怎么会偏偏在出嫁前一天来我们铺子里买墨呢？” “这个我们一会儿可以去找那个小丫鬟问问。” “这个问题不急，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笔墨铺子去的？” 三玄想了一下，平铺直叙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昨日初来清凉镇，看到赵宅气派，本来只是敲门想化个缘的，谁知道那个赵老板一看到我就问我会不会算命，我说不会，他说他女儿丢了，想让我帮着算算她现在究竟是生是死，我说我真不会，但是可以帮着找找，然后我去问了一下那个丫鬟，赵小姐失踪前都去过什么地方，她说赵小姐去过成衣铺子买衣服，去过首饰铺子买首饰，还去过笔墨铺子买墨，我就把这三家店挨个儿找了一遍，前两家店都很寻常，没什么问题。” “就我那店有问题，是吧？” 三玄没听出她口气里的不高兴，点点头，“嗯，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后面的事就是三玄夜闯笔墨铺子，还被关关抓了个正着。 三玄把他怀里的半块墨掏了出来，“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问题一定出在这块墨上，要不然桃鬼也不会特地回来抢这块墨。” 关关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说的都是废话，我们现在想知道的是，这块墨究竟为什么对桃鬼那么重要？还有那个赵姑娘究竟活着还是死了？” “我有种预感，她还活着。” “活着就好，要是死了，我立马走人。” 关关的想法是这样的，人活着还有去救的必要，人要是死了，他们还去跟桃鬼硬刚，那不是傻么？况且就算他们侥幸把桃鬼给灭了，人赵家看不到自己姑娘回来，也不会付钱给他们啊，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了？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市侩，这么贪财呢？” “你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凭良心呢？都是求财，搁你身上叫化缘，怎么搁我身上就是市侩、贪财了呢？” 三玄被她气得无话可说，一甩袖子，调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想要钱的话，你还不快跟上来？” 关关心里念着那三百大洋，赶紧跟了上去，抓妖她是不会的，最多她也就能保证不添乱，她这么跟着三玄，纯属蹭钱的。 三玄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破，而且事实上，他总觉得金莲心的秘密应该就在关关的身上。 “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赵小姐丢失的那个树林看看。” 三玄去找了赵小姐出嫁那日抬轿子的轿夫，请他们带路，那几个轿夫一个都不肯。 “大师，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不敢啊，自从赵小姐在那里丢了之后，那里就一直不太平，听说不少人看到哪里红光冲天，都说是被赵小姐的嫁衣给映红的，赵小姐她死得不甘心啊，所以……所以……” 他想说是赵小姐“阴魂不散”，又不敢说，怕赵小姐的阴魂听了不高兴，半夜回来找他喝茶聊天儿。 三玄当然知道不是赵小姐的新婚作祟，能弄出红光冲天的不是那个桃鬼还能有谁？他穿的可是粉红色的大氅，粉红也是红！ “请问，自从赵小姐失踪之后，是否还有人丢失？” “那倒没有了。” “可有人死亡？” “这也没有” “既然没有人丢，又没有人死，那你怕什么？” “大师，您有佛法护身，当然是不怕的，但是我们怕呀！” “放心，佛爱众生，佛也会保护你的。” 说完这句话，三玄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他曾经对什么人说过，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对什么人说的了。 “那也不行，大师，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不能去啊。” 不管三玄怎么劝，那几个轿夫愣是没一个愿意动身的。 三玄虽然是庙里出来的，但到底是十八，不是八十，更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劝人久劝不动，脾气便有点爆。 关关一看，这么下去非得打起来，赶紧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大洋来，特心疼地递了上去，说道：“车夫大哥，帮个忙。” 车夫接了钱，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二话不说，立即就带着他们上路了。 三玄不满地瞪了关关一眼，对她的这种“贿赂”行为百般看不上。 关关倒是不以为意地冲他眨了眨眼，调笑道：“小和尚，你刚出山，不通人情世故，以后跟着我好好学。” 三玄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 轿夫带着他们去了那天的树林，说道：“那天我们四个人抬着赵小姐经过这片树林，突然闻到了一阵桃花香，我旁边的小李还嘀咕了一句，说现在也不是开桃花的季节啊，他一说完我也觉得不对劲，感觉自己肩上的轿子突然轻了，当时就吓得够呛，我看看另外三个轿夫，脸色也都变了，我们抬了十几二十年的轿子，轿子里突然少了个人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我们不敢再往前抬，也不敢掀帘子看，后来还是个胆子大的媒婆把轿帘掀了一个角，里面只剩下一个红盖头，哪里还有什么赵家大小姐？” 关关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啊？我们把轿子一扔就跑掉了，那些吹打的也都跟着跑了，就留了个轿子在这里，后来赵老板出了钱，派了好多人过来找，把林子翻遍了也没能找到赵小姐，倒是不少人都看到红光冲天了。” 轿夫说着，往前面的方向一指，说道：“赵小姐就是在前面丢的，你们自己过去吧。”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关关拉都没拉得住，也不勉强，反正已经到了地方，慢慢找线索就是，留着那个轿夫也帮不了什么忙。 他们俩沿着轿夫所指的路线往前走去，找了很久，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就察觉不出异常。 关关揉着肚子说道：“要不先回去吧，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三玄皱着眉，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什么。 “喂，小和尚，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我在想倒底哪里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三玄解释道：“刚刚那个轿夫说，闻到一阵桃花香之后，赵小姐才不见的，那么为什么只有赵小姐不见了，他们却都还好好的？” “那你想出什么眉目来了没有？” “没有。”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吃饭吧，你吃饱了之后慢慢想。” 三玄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跟关关一起回了赵家，他倒不是诚心想蹭这一顿饭，他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再问问那个小丫鬟。 赵府已经备好了饭菜，清一色的素斋，一点油光都不见，一看就是为三玄准备的，三玄吃不惯这么精巧的素菜，只把盘子里的几个大白馒头啃了，唯一动过两口的菜就只有他面前的那盘青菜豆腐。 关关是个爱吃的，但也不是无肉不欢，她什么都吃，只要做得好吃，她荤素不忌，这一大桌素菜三玄没怎么动，正好便宜了她，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吃完了饭，三玄把白天带路的那个小丫鬟又叫了过来。 “大师，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上个月十五，赵小姐去笔墨铺子买了一块胭脂墨，你可知道这件事？” “知道，是我陪小姐一起过去的。”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关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铺子里有一块胭脂墨，这位赵小姐怎么会跑到她店里去，点名就要胭脂墨呢？ 三玄已经把关关心中所想问了出来：“你家小姐怎么会突然想去买墨的？” “那天清晨，我照例来到小姐的卧室喊她起床，在门外喊了好久她都没有动静，平时我家小姐循规蹈矩，按时起按时睡，从来没有睡过懒觉，我怕她出什么意外，便自己推了房门进来，看到小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笑，我怎么喊她她都不醒，我就觉得她那个笑很吓人，赶紧跑出去喊夫人，谁知道夫人一来，小姐就醒了，我还被夫人骂了一顿，说我咋咋呼呼的，小题大做，当时我没敢吱声，等到夫人走后，小姐突然说要去买墨，说她做梦梦到了一块泛着七彩祥光的墨，她觉得她带着那块墨出嫁，是一个吉兆，”小丫鬟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三玄一眼，又看了关关一眼，接着说道：“后来，我就跟小姐一起出去买墨了。” 三玄说道：“这件事你没有跟老爷夫人他们提起过么？” “没……没有，我怕夫人又骂我小题大做，所以一直没敢说。” “好了，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谢谢。” 小丫鬟听到三玄说了“谢谢”，有些受宠若惊，匆忙地退出去了。 等她走了，关关问道：“你瞧出什么来了？” “我觉得那块墨可能是一个进入某个结界的钥匙，赵小姐带着那块墨，所以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直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可是别人身上没有，所以安然无恙，要不然实在说不通，桃鬼为什么要特地托梦给赵小姐，让她去买墨。” 第六章 桃夭·桃花仙境 关关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估计桃鬼自己也没有本事把人从这个世界带走，所以只能用胭脂墨为饵，引赵小姐自己走进他的世界里去。” “嗯，他抓到赵小姐之后，发现墨只有半块，所以这才会去你的铺子里找另外的半块，因为他想要的人只有赵小姐，他不希望日后会有别人拿着墨误入他的世界。” “这样一来好像所有的事都说得通了，我们明天拿着墨再去一次那个小树林？” “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去。” 关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觉得浑身发怵，“还是不要了，三更半夜，多吓人啊？” 三玄不管她的反抗，拎着她的后衣领就将她拎去了小树林。 白天的小树林只能用“僻静”来形容，一入夜，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又有那样恐怖的谣言在盛传，关关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小树林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真的要现在去么？” “当然，救人的事刻不容缓，赵小姐失踪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我们早一点出手，就能早一点把她救出来，何乐而不为？” “可是赵小姐都失踪了大半个月了，也不差这一小会儿功夫吧？还差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还是等天亮了再来吧。” 关关说着便掉头准备开溜，又被三玄给揪住了，“不是我故意恐吓你，你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桃鬼很有可能会去找你，到时候我可分不出手去救你，反正是留在我身边，还是回你的笔墨铺子，你自己选。” 关关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还不叫恐吓！ 本来她是准备回笔墨铺子的，现在听三玄这么一说，觉得回铺子里也不见得比在这里安全多少，毕竟桃鬼已经去过一次了，谁知道他有没有兴趣再去一次？两厢一比较，还是跟着三玄比较安全，至少桃鬼来的时候，还有个挡箭牌不是？ 小树林子里黑漆漆的，远处似乎还有什么鸟在发出极其难听的叫声，听得关关脊背发寒，她快走几步，紧紧地跟着三玄，恨不得整个人直接黏到他背上去。 三玄年轻归年轻，颇有些生人勿进的威严在，关关只能在心里想象着自己已经黏到背上去了。 “啊——” 关关突然尖叫起来，一把抱住了三玄的胳膊。 三玄：“……” “鬼！有鬼！” “在哪里？” 关关抱着和尚的胳膊，闭着眼睛，往一个方向一指：“那里，就在那里，那里有一大片红光！” 三玄：“……这个我看到了呀，白天你没听那个轿夫说这个附近到了晚上会出现红光么？” 关关这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脸尴尬地松开和尚的胳膊，说道：“我听到了呀，可是听别人说的跟自己亲眼见到的还是有区别的好吧，这多吓人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怕呢？” “我下山就是抓妖的，如果这点东西就能把我吓住，我还抓什么妖？” 关关抖得牙齿都在打战，有些后悔没把自己的鸡毛掸子给带来，要不然等那个什么桃鬼出现的时候，她还能抵挡一阵子。 “你也不要太害怕了，这片红光一直有，只不过白天的时候有亮光，所以看不清，晚上天黑，这片微弱的光才显现出来了。” 三玄的本意是想说，反正白天夜晚都一样，既然你白天不怕，晚上也不该怕才是。 听在关关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就好像她无意间走过一片坟头，她走的时候不怕，走完了之后别人告诉她“你刚走的那是块坟”，这里心理冲击感，快把她给吓尿了。 走到红光附近，三玄把那半块胭脂墨拿了出来，握在手里，向关关的方向递了递，说道：“我们俩一起拿着，别一会我被这块墨送走了，你还留在原地。” 关关现在看三玄，就像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闻言赶紧把自己爪子伸出去，捏住了墨的另外一边。 他们二人合拿一块墨往前走，走到了那一片红光里。 “有没有闻到桃花香。” 三玄嗅了嗅鼻子，说道：“嗯，准备好，要来了。” 他用拿着墨的那只手牵着关关往前走了一步，眼前的景色变幻，仿佛在刹那间走进了另外一个时空里，黑暗的小树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绚烂的桃花林。 关关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三玄从袖子里摸出明镜台，念道：“身化菩提树，心归明镜台，显！” 光秃秃的明镜台上出现了一面圆镜，三玄拿着圆镜四处照了照，问道：“师父，你认识这是什么地方么？” 过了一会儿，镜面上显示出了四个大字：“桃花仙境”。 “原来这里是桃花仙境？小和尚，你听说过桃花仙境么？” 三玄摇摇头：“没有。” “你快看，你师父又说话了。” 三玄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镜子上又显出了一排字：“为师也不大确定，徒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句话显示完了，镜面便消失了，三玄的师父直接溜了。 “……我觉得你师父有点皮。” 三玄：“……” 他师父性格跳脱，原也指望不上，三玄只能一切靠自己，他们两人往前走了一段，绕过了桃花林，便看到对面有几个盛装的丰腴女子走了过来，一个个的慢来罗裙半露胸，飞天云髻簪花钿，一看就是唐朝的服饰。 关关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手捅了捅三玄的胳膊，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么？” 三玄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不知道怎么个情况。” 他话未说完，便拉着关关迅速地躲到了一棵桃树之后。 “怎么了？” “我们差点就被她们发现了。” 那几个女子果然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走过去了，紧接着又来了三两个人，有男有女，说说笑笑的，俱都穿着唐朝的服饰。 “这里人挺多的，难道我们要一直藏在树的后面？” 三玄说道：“等我念个封闭六识的咒，他们就看不见我们了。” “你怕不是傻的，封了我们的六识，是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还看得见我们的吧？” 三玄不想多费唇舌跟她解释，直接念道：“空中无色，受想行识，真实不虚，无等等咒，封！” 咒语一念完，关关打了个激灵，然后问道：“这就行了？” “嗯。” 关关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眼，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化，犹疑地问了一句：“你确定？” 三玄不耐烦地说道：“确定。”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在前面路人的眼前晃荡了一下，那几个男女依旧在说说笑笑，眼皮子都没往三玄的方向抬一眼。 三玄昭昭手：“你还不快过来？” 关关这才放了心，走到三玄身边去了，恭维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真本事，这咒语还挺管用的。” 关关还特地伸手在前面的华服女子面前晃了晃，一点都没露出破绽来。 三玄的封识咒，封的是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不过不是真的封住自己的六识，而是截断了“小我”与“大我”之间的联系，别人无法通过六识感受到他们，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但是不影响他们自己去看去听。 有了封识咒加持，关关胆子大了起来，这个桃花仙境可比那个黑漆漆的小树林漂亮多了，到处都是桃花缤纷，到处都是花香缭绕。 “这里还挺美的，那个桃鬼倒是比我们会享受。” 三玄照例是看不上关关的，他不屑地说道：“这些扰人清净的幻相，有什么好的？” 关关冲着三玄的后背做了个鬼脸。 “我们这次来，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是要找人的，你别再磨蹭了！”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找赵大小姐。” 关关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旁边的桃花树上折了一支桃花拿在手里把玩，她只是无心之举，殊不知，在桃花仙境的某处，正在闭目养神的桃鬼，蓦地睁开了眼睛。 “小和尚，这里这么大，我们从哪里开始找？” “先到处看看吧。” 他们漫无边际地走了一段，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无一例外，都是唐朝装束，看起来像是桃花仙境里的原住民。 三玄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推了一下关关，说道：“小心！” 他刚把关关推开，一阵携着桃花香味的劲风已经到了，要不是三玄推得及时，关关就要硬挨下这一掌了。 “桃夭大人，您怎么了？” 周围那些唐朝装束的人都看不到关关和三玄，所以对于桃夭大人的出现都很诧异。 桃鬼一挥袖子，说道：“不关你们事，退下。” 在他挥袖子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俱都化作了粉红色的泡沫消散了。 桃鬼盯着眼前的方向，说道：“究竟是什么人在我的地盘上装神弄鬼？” 关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转了一下，转到了三玄身上，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不是说别人看不到我们的么？为啥他能看到我们？” 第七章 桃夭·宝墨 三玄观察了一下桃鬼的眼神，说道：“他确实看不到我们，但是他能通过某种方法，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看不到我还老盯着我？” “他没有盯着你，只是盯着你那边的方向，应该是猜到你在那里的。” “那现在怎么办？” 三玄说道：“不宜冲突，走为上策。” 他来这里主要任务是救人，有空顺便抓抓妖，现在还没找到赵小姐在哪里，不宜跟桃鬼大动干戈，而且三玄之前只是跟他的影子交过手，知道他极其不好对付，所以现在还是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比较好。 关关看到桃鬼那张美艳又煞气的脸，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动不了，三玄一把扯住她的肩膀，念了一段轻身咒，就把轻成一片鸿毛的关关拎了起来。 关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就跟一个风筝似的到处乱飘，要不是三玄拎着她的腰带，她真的随时会飞走。 桃鬼并不准备放过他们，一路疾行，紧紧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路上遇到的其他的原住民，都被桃鬼化成了泡沫吹走了。 三玄越跑越觉得不对劲，“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的？怎么一直咬着我们不放？”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桃鬼用拇指紧扣住中指，轻轻往前一弹，两道粉红色的光擦着三玄的左右脸颊飞到了他们的身前，三玄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两道粉红色的光已经化作了两棵桃树，分别在他们的左右生了根，两棵桃树的根一入土壤，便开始迅速地抽枝发芽，两树的枝干交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正好将他二人圈在了中间。 关关身上的轻身咒已经快要失效了，三玄焦急之下，直接拎着她的腰带将她甩出了桃树的包围圈。 他的本意是想让关关先脱身，他留在后面拖住桃鬼，谁知桃鬼根本没有去桃树圈里瓮中捉鳖，反而是直接越过了他，向着关关追了过去。 关关的轻身咒快过去了，不再轻如鸿毛，但是还没有恢复到正常人的体重，所以她逃跑的时候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就跟个青蛙似的，稍微用点力，就蹦出老高，她还没被桃鬼追上，自己就先吓出一身冷汗来。 三玄看着桃鬼只追着关关不放，前后稍微一想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因，一定是关关身上带了什么能够让桃鬼感应出来的东西！ 他迅速地从那两棵桃树的包围圈内脱身，也跟着追了上去。 关关蹦得再高也不是桃鬼的对手，三玄还没能追上他们，她已经落在了桃鬼的手里，桃鬼虽然看不见她，但是可以准确地知道她的方位，都不用看，直接五指成爪，在空气中硬生生抓出了五把利刃，他用力一握手，利刃顺着他的力道向着关关甩了过去。 关关眼睛瞪得溜圆，眼看着利刃就这么直直地甩了过来，要是桃鬼这一爪抓实了，她非得变成六个关关不可！ “快把你头上插的桃树枝给扔了！” 桃树枝是关关随手折的，觉得好看，便别在了自己的头发上，现在听到三玄吼出的这一句，赶紧把桃树枝拔下来往远处扔了出去。 那五根利刃果然追着桃树枝去了，但是利刃带起来的刃风方向尚未来得及改变，在关关的脑门上刮了一下，直接把她给刮晕过去了。 三玄趁着桃鬼还在跟那根桃树枝较劲的功夫，飘到了关关的身边，又念了一遍轻身咒，将关关拎了起来，向着桃鬼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轻身咒是很实用的一种咒语，但是这种咒语原先是用来搬东西的，可以让东西轻如鸿毛，方便搬运，用在人的身上稍微有几个副作用，其中一个就是持续的时间比较短，另一个就是次数用多了之后，被施咒的人会头晕、恶心，走路就跟喝醉了酒似的，脚下打飘。 桃鬼先前是靠着追踪那根桃树枝才能追到他们，现在关关已经把桃树枝给扔了，他失去了倚仗，暂时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三玄拎着关关一路狂奔，直到关关的体重恢复正常之后，他才停了下来，他用力拍了拍关关的脸颊，喊道：“喂，你快醒醒。” 喊了半天，关关根本就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刚刚那五道利刃之风气势霸道，关关受伤颇重，估计一时半会儿根本就起不来，三玄只能铤而走险，死马当着活马医，对着关关念道：“天定地静，心神合一，降妖伏魔，万变皆惊，起！” 这段咒本来是用来强行唤醒不靠谱的降妖锁的，果然，在他念完咒之后，关关纹丝不动，他胳膊上的金线倒是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这段降妖锁是他临下山前方丈送给他的，方丈对他说，此行下山是为“练心”，他问方丈“何为练心”？方丈当时便对他说：“等你练完了你尘世里的那段俗缘，你自然就知道了。” 三玄听得似懂非懂，带着降妖锁便下山了，但是这个降妖锁十分不靠谱，不是兴奋得到处乱跑，就是趴着一动不动，萎靡不振，经常唤它出来它都没有动静的，所以方丈特地传了他一句“唤醒咒”，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降妖锁。 三玄看着倒地不醒的关关，又看了看摇摇晃晃的降妖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降妖锁看到了关关，倒是很兴奋，扭着细长的身子便想往关关身上扑，三玄眼疾手快，拽住了金线的线尾巴，将它拽了回来，重新绕在自己的手腕，不许它乱动。 “呕——” 关关突然坐了起来，捂着嘴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干呕了好一会儿，才迷茫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三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问道：“玄路大师，发生什么事了？” “玄路？” 三玄心道不好，轻身咒果然不能乱用，关大老板本来就傻，现在变得更傻了，连他的法号是什么都记不清了！ 关关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轻身咒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她只觉得头晕脑胀的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又喊了一声：“玄路……哦，不，他已经不在了，小和尚，你是谁？” 三玄伸出两根手指在关关面前晃了晃，问道：“关老板，这是几？” 关关浅淡地笑了一下，“我认错了人，你也认错了人，我们算是打平了。” 三玄一愣，总觉得关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立即警觉起来，唤出了降妖锁，绕在指尖，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宝墨，我从前借用关关身体的时候，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你就是那个把胭脂墨放在笔墨铺子里的人？” 宝墨点了点头：“嗯。” “妖怪，你这么做是何居心？” “妖怪？”宝墨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们这种人，在大师眼里，就只能是妖怪了。” 三玄警惕地盯着宝墨，宝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不用这么防备地看着我，我的目的跟你一样，都想救赵灼灼。” “赵灼灼？你说的是赵家小姐。” 宝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该来的总是会来。” 三玄现在可以肯定了，赵家小姐的名字，就叫做“赵灼灼”，之前桃鬼也提过这个名字，他问道：“你说你要救赵小姐，怎么救？” 宝墨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衣裳下摆，下摆处画着的那两只水墨鸭子便活了过来，从她的衣裳上走了出来，那两只鸭子走出来了也依旧是水墨的样子，仿佛放在水里就会化掉一般。 “胭脂墨在你身上么？” 三玄从自己的菩提袖里掏出了那半块胭脂墨，递给了宝墨，宝墨拿着墨在鸭子面前晃了晃，说道：“去找带着这半块墨的姑娘。” “嘎嘎……” 鸭子叫了两声之后，颜色便淡了下来，仿佛化在了空气之中，随着风飘荡开来。 “墨还给你，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宝墨说完便坐了下来，闭着眼睛打坐。 三玄看着她，虽然跟关关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他总觉得这张脸很脸熟，就好像……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这个叫做宝墨的人了。 宝墨似有所感，睁开眼睛问道：“你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她的口气淡淡的，带着一种与外貌严重不符合的苍凉，就像那种经历过岁月磨砺的古董，将她的里里外外上了一层包浆，让人看不透，却又欲罢不能，目光总是被她吸引，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去探究她的秘密。 “我以前认识你么？” “嗯？” 三玄握着手中的墨，匆忙转移了话题，“我是说，这块墨究竟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把它放到笔墨铺子里去？” “这块胭脂墨是桃夭做出来的，废了他不少的功夫。” “桃夭？” 宝墨似乎在回忆般地喃喃说道：“嗯，这是他以前的名字，现在已经不用了吧，他该去轮回的，却逆天改命，在这里建了桃花仙境。” 第八章 桃夭·灼灼其华 “桃花仙境是他建造的？” 三玄有些震惊，能够凭空建出一个世界的人，难以想象他究竟有多强大。 “嗯，是他为了躲避六道轮回而建立的，用的是他的仙体，但是这里没有入口，凡人无法进出，所以他耗费了数百年的元神才做出了一块胭脂墨，胭脂墨就是进入桃花仙境的钥匙。”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是宝墨，所以跟墨相关的事情，我都知道。” 三玄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他接着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把胭脂墨放进了笔墨铺子，为什么帮他把赵家小姐抓到这里来了？” “墨是我放进笔墨铺子的，但是我没有帮他抓人，虽然他跟灼灼本是同根而生，但是灼灼已经重入六道，转生为人，跟他已然不再是同类，他们人鬼殊途，不该在一起，所以我知道他做出了一块胭脂墨的时候，便想办法偷了过来，藏在了笔墨铺子里，那间铺子里有可以威慑他的东西在，本来我是想帮赵灼灼逃过一劫的，没想到我不在的时候，关关还是把墨卖了出去。” 三玄忍不住替关关解释道：“这也不能全怪她，是桃鬼托了梦给赵小姐，赵小姐自己把墨买走了，不过好在关关比较贪心，偷偷留了半块下来，要不然我们也进不来。” “嗯，那块墨你好好留着，要是丢了的话，我们就出不去了。” 三玄闻言，把手中的墨重新塞回了他的菩提袖中。 桃花仙境不属于六道轮回，是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胭脂墨是唯一可以开启、关闭入口的钥匙，现在桃夭手里只有半块，他关闭不了桃花仙境，所以小树林子里才会出现红光，红光就是从仙境的入口处漏出去的。 一旦他拿到了三玄手中的那半块墨，他就会把桃花仙境彻底封死，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进出。 有丝丝缕缕的墨线顺着风飘了过来，落在了宝墨的面前，变成了一对水墨鸭子。 “嘎嘎……嘎嘎……” 宝墨收回鸭子，在衣服下摆处轻轻一抹，那两只鸭子重新变成了她衣服上的纹路。 “走吧，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 关关在前面带路，走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她伸出手遥遥一指：“她在那里。” 其实不用她指，三玄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桃花树，树干粗大，树冠至少覆盖了方圆三里地，数里地能看到的都是粉色的桃花，只不过这些桃花看起来有些怪异。 “你觉不觉得这些桃花有问题？” “嗯，它们虽然正在盛开，却都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 “赵灼灼就是桃夭的花魂，离开了她，桃花就只剩下了颜色，没有了光华。” 三玄想到宝墨说的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三玄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桃夭跟赵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也说不清，数百年前可能是情人，又或者是朋友，桃夭其实是桃花仙人，不同于一般的小妖，他是天生地养的精魄，他活了很多很多年，后来大概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他用他自己身上的华光创造出了灼灼，本来以为可以相伴一生，天长地久的，然而他行事太高调，被一群降妖伏魔之士打成了重伤，他临死之际应该去转生台重入六道轮回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他没有去，而是在这里建造了桃花仙境。”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进了桃花树的覆盖范围之类，一簇簇的桃花里传来了女孩子的清脆的笑声，三玄跟宝墨一起抬头往上看，看到了穿着大红嫁衣的赵灼灼。 她坐在一根飞来飞去的桃树枝上，在桃花里穿梭，她的手指触碰之处，暗淡的桃花都会迸发出生机，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背着翅膀的小花妖，花妖把桃花编织成的花冠带在了她的头上，笑嘻嘻地说道：“灼灼，你真好看。” 赵灼灼手指点上一朵桃花，桃花立即闪出了粉红色的光，她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好喜欢这里，可是我总觉得这里不该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小花妖赶紧抓着她的手，去触摸那些桃花，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看看它们多喜欢你啊。” 被赵灼灼触摸到的桃花俱都兴奋地发出红光，可是只要她的手指一离开，它们就会重新黯淡下去。 赵灼灼眼睛里带着懵懂，似乎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很多事她都忘记了，她一醒来就在这里，她觉得她应该不是这里的人，可是她又和这里的一切都很契合，仿佛她本来就是它们的一部分，她越来越觉得迷茫，手指无意识地在一簇簇的桃花里划来划去，“它们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大的一棵桃树，会变得这么死气沉沉的呢？” “你就是它们的生机啊，等你嫁给了桃夭大人，它们就都能活过来了。” 赵灼灼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你们说的是桃夭大人会娶我么？” “是啊，你不记得了么？你本来就是他的新娘啊，要不是……” 另外一个小花妖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现在你们能够重新在一起，我们都很开心，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啦。” 上面的人叽叽喳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下面多了两个外来客。 宝墨说道：“灼灼就在上面，你能想办法把她弄下来么？” 三玄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立即消失，之前所站的位置上只剩下了玄色的僧袍，僧袍迎着风扶摇而上，将坐在桃树枝上的赵灼灼一卷，拉了下来。 赵灼灼尖叫了一声之后便晕了过去，三玄把她扛在肩上，刚准备跑，桃夭便现身了。 这棵巨大的桃树就是他的仙体，在他的仙体范围之内，他的法力会大幅度提升，很轻松地就破掉了三玄的封识咒，三玄跟墨宝都在他的面前现了身。 桃夭面带怒气，向着三玄伸出手，“你把灼灼留下，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墨宝忍不住劝道：“收手吧，桃夭，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桃夭的脸色说不出的凄凉，“执迷不悟？你知道我执迷不悟，又何必再来劝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个地都要这么对我？” 第九章 桃夭·墨痕 桃夭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孤独了数千年，不就是自己帮自己创造出了一个相伴一生的人么？为什么就天理难容了？为什么那些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要来讨伐他？ “你没做错什么，但是你已经死了，灼灼也已经转生了，你们人鬼殊途，不能在一起，你该去六道轮回，她也该有自己的人生。” 桃夭愤怒地喝道：“凭什么？她是我创造出来，凭什么去过她自己的人生，她嫁给别人了，我怎么办？” 随着桃夭的爆喝之声，那棵巨大的桃树也变得愤怒起来，甩着粗壮的枝条向着三玄和宝墨袭来，枝条密密麻麻的，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就不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三玄迅速消失，附在里衣服上，衣服灵巧地一飘，从枝条密密麻麻的缝隙里钻了出去，要不然他现在已经被搅成了肉泥，他担心宝墨，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了一眼，看到宝墨也在苦苦支撑着，暂时也还没有性命之忧。 宝墨披头散发，刚刚在情急之余，她左手拔下了头上用来当做发簪的那支毛笔，右手引出了脸上的那团墨色胎记，胎记到了她的手上服帖地缩成了一团墨，乖巧地悬于她的手心之上，她左手执笔，蘸了右手手心上的墨，然后在空中随意地挥洒了几笔，那几笔墨痕凝成盾牌，将向她袭来的枝条挡住了。 桃夭的法术远在他们之上，宝墨的墨盾并没有能够支撑多久，便被桃树的枝条打出了裂痕，她赶紧在墨盾裂痕处补上几笔，将盾补牢，冲着三玄大声喊道：“你还不快来帮忙！” 三玄对着手腕上的金线念道：“天定地静，心神合一，降妖伏魔，万变皆惊，起！” 金线昂然起身，便成了一柄一尺多长的金色小剑，他口中念念有词，金剑在他的催动之下，疯狂地砍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桃树枝条，可是剑实在太短了，威力有限，砍的速度根本就没有桃树纸条生长的速度快。 “大师，想办法与我汇合！” 三玄跟宝墨之间隔着数重枝条，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很难看清对方的身形，只能从桃树枝条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三玄知道自己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打不过桃夭，所以现在只能听宝墨的，他听到了她的那一声喊，便急速催动咒语，小小的金剑愣是把桃树枝条组成的牢笼割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三玄立即附身在了衣服上，从那条裂缝中穿了过去，来到了宝墨面前。 “你手上的金莲心威力太弱，拿着这个。” 不知何时，宝墨已经把手上的金线解了开来，扔给了三玄。 这段金线还是关关自己系在胳膊上的，她直觉是个好东西，便不肯给三玄，自己留着准备保命的，哪知道她的身体一被宝墨借用，宝墨就毫不犹豫地把这段金钱给送出去了，她要是醒过来发现金线没了，非被气死不可。 三玄来不及想那么多，一伸手便接住了那截金线，金线上的金光大作，他觉得猛然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里炸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棵桃树，孤零零地在一个山坡上开了满树的花，周围的岁月变幻，沧海变桑田，桑田又变回了沧海，唯一不变的只有他那一树孤独的桃花。 三玄看到了桃夭的记忆，虽然看起来很久，其实时间不过过去了一瞬而已，桃夭的记忆被入侵，有了一瞬间的愣怔，桃树纸条都停止了动作，陷入了孤独的哀伤之中。 宝墨催促道：“快！” 三玄抢在桃夭之前清醒过来，换回了他自己的那一段降妖锁，降妖锁变回金线的模样，发出耀眼的光芒，与他手上的那一段金线遥相呼应，一长一短两根金线在他的手上合二为一，原本只有一尺来长的降妖锁现在已经接近两尺，他赶紧催动咒语：“佛闻十方，广益众生，一切善根，助无上心，收！” 降妖锁变成了巨大的佛掌向着桃夭抓了过去，趁他清醒之前，佛掌将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桃夭已经从哀伤的记忆之中清醒了过来，刚准备反击，三玄再次催动咒语，佛掌变成了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原地，不给他任何动弹的机会。 桃夭嘴角轻轻上挑，说道：“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的能力渐长，可惜我说过，你手上的这段金莲心是断的，虽然比前几日完整了稍许，但是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轻轻一笑，便化作了万千桃花从锁链的缝隙里飘散出来，在锁链的旁边重新凝结成了实体，“我说了，你锁不住我的。” 宝墨左手执笔，笔尖蘸满了墨汁，她用力往前一甩，墨汁化成了数千点墨点向着桃夭甩了过去，桃夭躲闪不开，身上沾到了不少墨，脸上露出了愠怒的表情。 三玄再念咒语，金线又变成了巨大的金手向着桃夭抓去，将桃夭再一次握在了手心，然后变成了锁链，将他锁住。 “小秃驴，你来来回回就这点本事么？” 桃夭的话刚说完，他的笑就凝固在了自己脸上，因为他发现他身上所有沾到墨汁的地方都没有办法再幻化成桃花花瓣。 宝墨再接再厉，趁着他尚未反应出来之前，在他身上所有没有沾上墨点的地方都补上了墨点。 三玄将降妖锁收紧，说道：“你不是会跑的么？你再跑啊！” “你们以为能够锁着我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刚刚沉寂下来的桃树又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桃树枝条无限生长，迅速地向着宝墨和三玄包围而来。 宝墨冷静得说道：“你锁牢他，我来对付这棵老桃树。” 桃夭之前是不知道那些墨点有问题，才会一不小心上了宝墨的当，只要被他挣脱出来，想要再次锁住他，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宝墨手腕不停，一边蘸墨，一边在空中写写画画，速度十分之快，在枝条抽上她的前一刻，她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道由墨迹形成的帘幕。 “去！” 随着她的一声暴喝，墨色帘幕暴涨成数丈高的屏障，将枝条暂时挡在身后。 屏障很薄，却很坚韧，不管后面的枝条如何进攻，它都坚守阵地，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一般，不管后面如何汹涌，它都牢牢地守在那里。 第十章 桃夭·法宝 三玄抽空往后看了一眼，还能看到幕布之后扭动的枝条，他沉声问道：“你挡不挡得住？” “现在挡得住，过会儿就不知道了。” 宝墨抽空又再桃夭身上补了不少墨点，连他的脸都没放过。 桃夭气得半死，他怎么说也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桃花仙人”，颇有点仙风道骨，向来注重自己的仪容，就算沦落成了鬼，也是一副出凡出尘的打扮，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满身黑漆漆的墨点，连头发上都没放过！ 桃夭被降妖锁捆着，难以动弹，但并不是完全动弹不了，因为这段降妖锁是由金莲心所化，金莲心原长一丈三尺，可是现在三玄手上的金莲心只有两尺不到，虽然勉强可以化成一丈多长的降妖锁，但是这根降妖锁只有两尺为“实”，剩下的一丈多长均为“虚”。 “虚”的降妖锁也是降妖锁，一样具备降妖的能力，但是威力要比“实”的降妖锁差很多，对付一般的小妖足够了，真要遇上桃夭这样的，还是差了一截。 桃夭将妖力运行一周，找出了降妖锁的“虚”、“实”交接之处，正好靠近自己的左腕，他将周身妖力收回，运于左腕之处，左腕骨处现出他的仙体本尊，是一截结实的桃树树干。 三玄催动咒语，降妖锁上金光大盛，企图压制住桃夭的妖力，然而双方力量悬殊，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桃夭的左腕处生出褐色的树枝，抽出嫩绿的枝叶，开出粉色的花，一切几乎只发生在一瞬之间，降妖锁的金光陡然裂开，让桃夭的左腕彻底从降妖锁中解脱出来。 左腕一得了自由，桃树枝干重新恢复成手臂的样子，桃夭活动了一下他那骨节分明、细如白瓷的手腕，伸手便去拉扯那截已经出现了裂痕的降妖锁。 宝墨眼疾手快，拿着毛笔一挥，将裂缝之处用墨汁补上，桃夭无处下手，直得作罢，笑道：“也罢，一只手对付你们，足矣。” 降妖锁在宝墨的辅助之下，将桃夭依旧捆缚在原地，但是他已经得到了自由的左手，是怎么也捆不回去了。 桃夭伸手将自己头上的发带取下，他的头发披散开来，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那一张减削而又苍白的脸，分外地妖娆，多出了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他手指勾着发带，轻轻一挥，身上沾着的墨点便浅淡了几分，等到墨点消失，他就能彻底地从降妖锁中挣脱而出了。 宝墨不敢大意，手腕急转，用力在空中写了个“禁”字，赶在桃夭身上的墨点消失之前，将“禁”字贴在了桃夭的左臂之上，桃夭的左臂一麻，动作迟缓了下来，他身上的墨点还维持在狠浅淡的状态，并未完全消失。 “大师，我顶不了多久，你还有什么法宝，赶紧上！” “没了……” 三玄此次下山，方丈就只给了他一截降妖锁，虽然他还有菩提袖跟明镜台两件法宝，可是塔们一件是用来装东西的，还有一件是拿来问东问西的，在这种战斗局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那个“禁”字果然没能顶多久，桃夭手腕上有红光闪过，墨色的“禁”字慢慢消融在红光之中，眼见着桃夭就要挣脱出来，三玄喊了一声：“师父，对不起了！” 喊完他就把明镜台狠狠地砸了出去，砸到了桃夭的手臂之后咕噜噜地滚走了，三玄师父攒了一生的大智慧就这么落了地，他躲在镜子里愣是一声都没敢吭。 明镜台重量不轻，那一下砸得很重，但是也仅仅只是阻止了桃夭一瞬而已，就这一瞬的功夫，宝墨又写好了一个“禁”字，缠在了桃夭的胳膊之上。 “再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我们两个根本耗不过他。” “嗯，我想想办法。” 三玄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肉搏，他在般若寺里算是武僧，功夫了得，只是不知道他的功夫对上桃夭究竟有几分胜算，他举起拳头向着桃夭冲了过去。 他那一拳力道很大，直接向着桃夭的脸挥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他仿佛砸在了一块坚硬的老树皮之上，砸得他五根手指发麻。 宝墨：“……你要早说你想的是这个办法，我会提前阻止你的。” 桃夭的本体是棵数千年的老桃树，长了几千年的树皮，能不硬么？怎么可能怕人类的拳头？ 三玄放弃了肉搏的想法，口中默念咒语，他的衣服还留在原地，人却消失了。 桃夭勾着嘴唇笑了笑，说道：“秃驴，你又准备裸跑了么？” 三玄已经附身于降妖锁之上，开不了口，说不了话，随便桃夭怎么挤兑，他都反驳不了。 他本事修佛之身，与降妖锁合二为一，力量大增。 锁链捆缚桃夭已久，在桃夭妖力的破坏之下，链身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细小的裂纹，有了三玄佛身的加入，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将原本已经被桃夭挣脱得松动的地方重新加固了一遍。 宝墨在不停地画着符咒，想要用墨的力量压制住桃夭，额上已经沁出一层汗来，现在降妖锁的力量得以加固，让她终于得了空隙缓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才缓了一半，便见到先前糊在桃夭左手腕上的禁咒再次消散，她忙不迭地补咒，咒还没补完，便听到“噗哧”一声巨响，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后面的巨幕屏障已经被桃树枝条攻破了。 墨宝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管身后的危机，只能抓紧时间困住桃夭的左手，她心里明白，一旦被桃夭挣脱出来，她跟三玄今天就别想出去了。 桃树纸条捅穿了巨幕之后，向着宝墨的后心袭来，宝墨甚至已经听到身后枝条带起来的风声了，只要枝条穿透她的后心，她的肉身必死无疑。 这具肉身用的是关关的，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了这么一具可以让她寄居的肉身，一旦被毁，想要再找一具不知道还要等上多少年，况且她常年盘踞在关关的右脸之上，让她容颜尽悔，本来对她就充满了愧疚之心，今天若是再把她的肉身给悔了，宝墨何其忍心？ 她心中一动，便准备离开关关的肉身，用自己的本体去硬抗下这一击，大不了这数百年的妖力她都不要了，也要保关关一个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