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捡到一个小道士 楚姜站在太原城里,躲在大树阴影之下,站成了一根木桩,今夜月色很好,身边人来人往,该热闹的依旧热闹,该繁华的依旧繁华。 太原城还在,可终究不是当年的太原。 遥记当年,楚姜尚且年幼,师父带着他,第一次踏入太原,那时候的太原才能叫做大城,拥挤的人群如潮水般翻腾来翻腾去,他只能紧紧地拽着我师父的衣裳边,才能不把自己弄丢。 楚姜有些少年老成,整日里愁眉苦脸,每次看到他的苦脸,六师兄总是笑他:“你年纪轻轻的,唉声叹气地做什么,一点都没有个年轻人的精神气,活该你老婆跟别人跑了!” 楚姜被师兄抓着了痛脚,每每都要反驳:“就你最阳光明媚,活活地笑成了朵喇叭花!整日里没个正形,倘若师父还在,仔细他收拾你!” 提到师父,楚姜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的师父离开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现在,连总是跟他斗嘴的六师兄也变得神出鬼没起来,经常神龙见头不见尾,于是他只能一个人站在太原城广场上装木桩。 他穿着一身黑里透着蓝的衣服,戴着师父的面具,躲在夜色里,连路过的狗都不往他的方向瞧一眼,他不装木桩还能装什么? “这位姑娘,太原内城交易行怎么走?” 嘿!难得有问路的朝他那边看了一眼,还把他认作个姑娘! 他远远地瞅了一眼那个问路的,穿得倒挺斯文,月白色的袍子,袖口处露着蓝色的里衣,高高的玉冠上刻着一个太极,典型的纯阳派弟子装束。 那个人的脸正迎着白晃晃的月光,面目五官都瞧不真切。 他一看到这个纯阳弟子,就想起他的小雪竹来,小雪竹也是纯阳派的弟子,从小就被媒婆说给了他做老婆,小的时候楚姜颇有点看不上小雪竹,他喜欢的只能是像他师父那样的大英雄,他曾经许下诺言,长大了一定要娶他师父! 可是后来,他们跟他说,男人是不能娶男人的。 再后来,小雪竹也长成了大雪竹,越发地面庞姣姣,衣冠楚楚,渐渐地长出了女侠的风骨。 他跟雪竹那一拖再拖的婚事被纯阳宫的那个老道士君听雨以及他们唐家堡的老太太蓝眉夫人提上了日程。 楚姜的心中大约是高兴的,师父和师兄们纷纷都来祝贺他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迎亲的前一天,他躺在那张大床上,看着空洞洞的床顶发呆。 那一晚的月光很好,楚姜看着窗户纸上印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他知道那是他师父。 楚姜觉得,师父大约有话要跟他说。 于是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师父的影子在他的窗前晃过来晃过去,就像蓝眉夫人屋子里的那个西洋钟的老钟摆似的,一下一下敲打着他,敲得他昏昏欲睡。 他眼睛将闭未闭之时,猛地一个机灵醒了,师父还在,却始终没有进来,楚姜蹑手蹑脚起了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 师父一脸窘迫地看着他。 楚姜笑嘻嘻地说:“睡到半夜醒了,看今晚月色正好,正想找人陪我小坐一番,师父你来了正好。” 说罢他也不管师父愿意不愿意,便扯了师父左边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将他拉到院子里的小石桌旁,斟了一壶茶,茶香随着清风浅浅淡淡地在他那个小院子里飘荡开来。 他执着茶壶,将师父面前的那一只茶杯倒满,说道:“师父,听说,明天拜堂成亲,我要给长辈敬茶,心里有些紧张,不如这杯茶,让我先敬你。” 楚姜恭恭敬敬地在师父面前站好,双手托着茶杯递给师父。 师父右手接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将茶杯放置于石桌之上,接口说道:“我听闻,长辈喝了茶,要给新人送上一份贺礼,师父这里有一只收藏多年的黄竹发簪,不如就送给你吧。” 师父说罢将自己发髻上的黄竹簪拔下,小心翼翼地簪在了楚姜的发髻之上。 楚姜向师父道了谢,坐回自己的小石凳上。 他看了看天上的月,又看了看师父,然后说道:“师父,我明天就要成亲了,不知道您有没有话对我说?” “乖徒,不若今夜你和为师一起私奔吧。” 楚姜愣住,师父却哈哈大笑起来,又说道:“为师只是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的!” 他收起短暂的错愕,佯装淡定的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又将师父的茶杯续满,说道:“师父,我还听说,新人拜完堂之后,都会喝一杯交杯酒,我很好奇,不如师父你教教我怎么喝这交杯酒,如何?” “乖徒,这里并没有酒。” “师父,我们有茶。” 楚姜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将另一杯递给师父,顺势用手臂勾着师父的手臂,楚姜觉得,这互相缠绕的胳膊大约就是交杯的样子。 师父的茶到了嘴边却停住,他抽出手臂,将茶水泼了,叹了口气说道:“明天就是你成亲的日子,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尽胡闹。” “师父,徒儿唐突,今夜确实有些胡闹了。” “阿楚,师父今夜来其实是跟你告别的,我有要事,需要即刻离开,至于你的婚礼,师父只能缺席了。” 楚姜默默地将手中那杯茶饮尽,苦笑着说道:“师父缺席我的婚礼,真是我人生一大憾事。” 他将茶杯放回石桌之上,“师父,我明天还要早起,这就去睡了,也祝你一路顺风。” 那便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师父。 师父走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喂,姑娘,你怎么了?” 楚姜突然晃过神来,看着面前的这个纯阳弟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姑娘,你没事吧?” 纯阳弟子的道貌岸然,楚姜心里总是恨的,他摸了摸腰间的千机匣,转念一想,松开了千机匣,抽出了腰间那柄无字的折扇,摆出了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来,说道:“这位公子正好与在下同路,如不嫌弃,可让在下捎你一程。” 纯阳弟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楚姜吹了个呼哨,唤出了正在树下吃草的小绿,小绿不是什么宝马良驹,楚姜一直留着只因它是师父送的,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小崽子,楚姜每天矜矜业业地割了马草回来喂养它,喂着喂着便生出情分来,索性一直留在身边了。 小绿的性子很好,乖顺地站在楚姜的面前,他翻身上马,向那位纯阳弟子说道:“嘿,上马!” 纯阳弟子利落地翻身而上,他的身量很高,双手自然地环过了楚姜的双肩,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楚姜心里打了个突,忍不住面红耳赤。 “咳咳……” “姑娘,你怎么了?” “突然想到,太原内城不允许骑马。” “哦。” 他们怏怏然地下了马,牵着马儿向着内城走去,城边的守卫正打着瞌睡,看到他们俩经过,只略微扫了他们几眼,例行查了查过路文书,便放他们进去了。 纯阳弟子要去的交易行在集市的最末端。 现在正是太平盛世,所谓的宵禁,禁得并不严,集市上仍有些小商贩挑着灯笼做生意。 经过一个糖水藕的小摊时,纯阳弟子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楚姜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这么大年纪还嘴馋的,还真是少见。 楚姜见他实在馋得狠,便对着卖糖水藕的老妪说道:“给这位兄台切一段糖水藕。” 老妪切好了藕,拿个小破碗装着,纯阳弟子却不去接那碗,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借几个铜板给我用用?” 楚姜从兜里摸出几个钱,放在糖水藕的小摊子上,纯阳弟子这才敢伸手去接碗,也不去寻那路边的桌椅,直接蹲在路边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藕一边说道:“姑娘放心,我去钱庄兑了钱,一定把钱还给你,加倍地还给你!” 楚姜望着他笑笑,至于那几个铜板,还不还并不重要。 纯阳弟子将破碗递到楚姜的跟前,别别扭扭地说道:“喏,我还给你留了一块,你吃吧。” 楚姜并不爱吃甜食,他看了看那只脏兮兮的碗里盛着的灰扑扑的藕,勉勉强强地将拿块藕拈了出来,放在嘴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果然不是他喜欢的口味,他趁着纯阳弟子不注意,悄悄地将藕块藏在袖中,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偷偷地扔了。 纯阳弟子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终于逃出了牢笼一般,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每个小铺子都要进去看一圈,本来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 楚姜着实有些困了,扯着他快些走,把他送到交易行正好可以赶回去睡觉。 交易行旁边便是钱庄,纯阳弟子拖着楚姜进了钱庄,嚷嚷着要还他钱。 楚姜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那几个钱不值当什么。” 纯阳弟子却硬拉着楚姜去了柜台,掌柜的忙堆着笑出来迎着,“客官,你是要存还是要取啊?” 第二章 我要还你钱 纯阳弟子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从中抽出一张,说道:“先给我取一百两碎银出来吧。” 掌柜的接了银票,验了真伪,唤来一个伙计,嘱咐了几句,小伙计点了点头,去了内室。 “二位客官请先坐着,稍饮几杯淡茶。” 过了片刻功夫,小伙计捧了个盘子过来,盘子上的黑布掀开,正是五两一锭的小锭子,二十锭雪花银码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花了楚姜的眼。 纯阳弟子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哗啦啦将一盘银锭子全倒了进去。 “呐,这个是给你的!” 楚姜握着他递过来的银锭子有些哭笑不得,“兄台,你给这么大的一个锭子,我找不开啊。” “没事,多出来的不用找了。” “那怎么成?不过就几个铜板而已,你这样太见外了,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 “那好吧。” 纯阳弟子不情愿地接过银锭子,塞回自己的黑布包之中,又说道:“哎,姑娘,既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了,那你再陪我去交易行走走吧!” 楚姜拗不过他,只能随着他去了旁边的交易行。 交易行是太原最繁华所在,由南洋商会、西洋商会、觅宝商会、阴山商会四大商会联合组成,在各大城市均有分号。 天南地北的稀奇玩意儿,各地的名贵药材,各大衣坊出产的华丽服饰,没有什么是在这里买不到的。 同样,这里的价格也是各种让你想不到的,所以寻常人家很少来交易行买东西。 交易行的门口灯火通明,这里只有白昼,没有黑夜。 刚走到门口,便有迎客的伙计迎了上来,恭敬地说道:“两位客官有什么想要看看的么?” 纯阳弟子手舞足蹈地说道:“我要买两身衣服!” 楚姜打着呵欠摇摇手:“兄台,我实在是太困了,要不你自己去看看衣服,我去找个地方先歇着。” 迎客伙计说道:“客官,这边的楼梯上去左拐,有几个空着的雅间,客官可以自己上去先歇着,上面自有上茶的伙计服侍。” “谢谢了。” 楚姜上了楼梯,寻了个雅间,伙计上了茶便退下了,他伏在桌边边沉沉睡去。 “姑娘……姑娘……醒醒……” 不知等了多久,有人拍了拍楚姜的肩, 楚姜睁眼,看到了一个异邦的男人,浅色的长卷发,穿着异邦的衣服,半露着洁白的健壮腹肌,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瓦蓝瓦蓝的,蓝得瘆人。 他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你是?” 异邦人笑了笑,说道:“姑娘,我就是刚刚那个问路的啊,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楚姜:“……你刚不是纯阳的么,怎么一眨眼变明教的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是纯阳的了?” “你不是纯阳的,穿纯阳的衣裳干嘛?” 异邦人解释道:“我从波斯一路赶至太原,旅途幸苦,在太原城外,看到一条很漂亮的小河,忍不住下河梳洗了一番,谁知等我上岸的时候,衣裳盘缠以及马匹都已经被人偷走了。” “所以……这跟你穿纯阳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说来也巧,我上岸之后看到岸边一位侠士穿的衣服特别好看,便忍不住借了穿穿。” “借?” 异邦人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说道:“教我说汉语的师父说,借是委婉的说法。” “那不委婉的说法呢?” “偷?” “……” 异邦人看楚姜面色不太自然,便问道:“怎么了?我这么做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是不是很不道德?” 楚姜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很道德!偷得好!但是除了纯阳,其他人的衣裳你都不能偷。”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这是我们中原的风俗。” 异邦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之后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楚姜:“……” 异邦人摸了摸腰间鼓鼓的黑布包,说道:“我琢磨着,借给我衣裳的那位少侠应该还在太原城外,这些衣服既是借来的,总要还了才好。” 他把“借”字咬得很重,好好一句话,愣是被他说出了九曲十八弯的味道。 楚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恬着脸说道:“你初来中原,人生地不熟,还是让在下同你一道出城吧。” 能看到纯阳宫弟子的笑话,楚姜心里还是有点乐意的。 异邦人面对楚姜突如其来的热情明显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说:“也好。” 于是楚姜欢脱地跟着他去了。 出了太原城,他们寻了良久,方才在一棵郁郁葱葱地大树下找到了个正襟危坐打着坐的道士,其实也不能算是正襟,正襟至少得穿一度,那个道士只穿了条裤衩儿。 楚姜默默地朝他身边的异邦人竖了一下大拇指,“高人,总算还给人留了块遮羞布。” 那树下的道士听到动静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他这一眼望过来,楚姜心中惊了一惊,觉着这人有些面善,略思量了一番,便记起来了,此道正是雪竹的大师兄,君听雨的大弟子——道不言。 纯阳弟子千千万,楚姜认识的并不多,印象好的更不多,这个道不言算是其中一个。 楚姜正准备找个缝躲一躲的时候,道不言又冲他那边看了一眼,楚姜不禁有些窘迫,但是来都已经来了,这个热闹不看也得看下去。 道不言既看见了他们,便起了身,朝着他们走来,楚姜刚准备开口解释两句,替自己的形象挣扎一番,道不言已经先开了口,温温雅雅,清清淡淡,一如所有纯阳宫的弟子,“兄台不必多言,你是有心寻我报仇也好,无心看我出丑也罢,终是我纯阳宫欠下的。” 他这一说,倒把楚姜的说辞全给堵上了,楚姜解释也罢不解释也罢,横竖人家都不在乎,他越是这般大度,越是显得楚姜心有戚戚,他在心里道一声完了,他给唐家堡丢人了! 那个异邦人看看楚姜,又看看道不言,一脸诚恳地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拿了您的衣服实在是逼不得已,江湖救急,我现在就将您的衣服完璧归赵,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见外!” 异邦人满嘴的成语乱飞,大概意思却还能听明白,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黑布包里扒拉出一堆衣服来,递还给道不言。 道不言背过身去,一丝不苟地穿上绫衣绫裤,披上外袍,系好宫绦,又将宫绦上坠着的玉坠压平实了,这才转过身来,向他们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说罢,他一个梯云纵越过树梢,消失在夜色里。 等道不言走得没影没踪了,异邦人这才看着楚姜问道:“方才他说纯阳宫欠你的,究竟欠了你什么?” 这事还真不太好说,说出来有些尴尬,楚姜一边拿着无色折扇假装挠后背,一边开始绞尽脑汁地编故事。 等他后背挠完了,故事也编得差不多了,便道:“其实也不欠我什么,就是我本来看上个道姑,临成亲的时候,她暴毙了,所以纯阳宫总觉得欠了我一个媳妇儿。” “你是男人?” “……” 楚姜从没说过他是个姑娘。 但是从小到大,都被当成了姑娘教养。 他是师父从太原汾河里捡回来的,像他这般的人物,命运总该是悲惨的,然而不知为何,得了蓝眉夫人的眼缘,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蓝眉夫人便一直喜欢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去各大门派显摆。 那一日是君听雨老道士的大寿,蓝眉夫人将楚姜仔仔细细地倒持了一番,便带去了纯阳宫。 “哟,这小娃长得可真俊!” 楚姜一下马车便有一群穿着粉色衣裳背着双剑的美丽小姐姐围了上来。 蓝眉夫人拉着小楚姜的手,呵呵地笑着,摆着手说道:“哪里哪里,书兰姑娘过奖了,要论俊俏,哪一家都比不上你们七秀坊!再说了,这娃可是我们唐家堡里最丑的娃,我瞧着怪可怜的,这才带出来见见世面。” 被唤作书兰的小姐姐忍不住又看了楚姜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娃还是最丑的?以后若得了机会,晚辈一定要去唐家堡开开眼界!” 蓝眉夫人依旧呵呵地笑着,问道:“怎么今儿你师父没来?” 书兰答道:“禀告前辈,我师父她老人家闭关了,这才由晚辈替她老人家送了贺礼来。” “哦,原来如此,我跟你师父已经多年未见了,本想着趁着这次机会,我们俩老姐妹叙叙旧的,倒是可惜了。” 楚姜被蓝眉夫人牵着,一脸懵懂地听着她们说话,听得昏昏欲睡。 纯阳宫的大门边上早有一个小道士跟一个小道姑守着了,那两个小娃娃正站在门边偷吃芝麻糖,老远地看着这一大拨人向着这个方向涌来,立即大声地说道:“各位师叔师伯,师兄师姐,家师命我们师兄妹二人带诸位先去客房休息。” 这一阵清脆的童声冲淡了楚姜的睡意,他揉了揉自己迷瞪的眼,看到一对奶白色的小娃娃,其中一个奶娃娃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第三章 我叫陆百里 奶娃娃盯着楚姜看了一会儿,悄悄地扯了扯旁边另外的一个奶娃娃说:“雪竹师妹,你看那个小姑娘长得比你还好看!” 小雪竹不满地冲楚姜做了个鬼脸,气呼呼地跑掉了。 还没跑出两步远,便撞到了大师兄道不言,道不言还正年少,充其量也就比那两个奶娃娃高了一小茬儿,却绷着一张小脸,做出大人的气派来,他拦住小雪竹,板着声音训斥道:“师妹,不得无理!” 转身又向着各大门派派众说道:“诸位贵客远道而来,师妹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前辈,还请前辈海涵。” 来祝寿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有谁会真的会跟一个小姑娘置气,但是楚姜跟小雪竹这两个小娃娃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 楚姜一向心大,看到生日宴上的美味佳肴之时,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 他被蓝眉夫人带着,正在跟君听雨老道士敬酒,其实君听雨并不老,是一个风韵犹存的青年美道士,但是蓝眉夫人每次暗地里跟楚姜提起他时,总会咬牙切齿地说:“那个不知好歹的老道士!” 楚姜端着酒杯,奶声奶气地背着蓝眉夫人教给他的生日祝词,词还没背完,小雪竹已经冲了进来,一把打翻他的酒杯,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个骗子,你根本不是女孩子,我看到你站着嘘嘘了!” 全场哄堂大笑,君听雨老道士的脸上也挂不住,呵斥道:“雪竹,不得无礼!冲撞了蓝眉夫人,还不赶快道歉!” 小雪竹脾气很犟,愣是不肯道歉。 蓝眉夫人却笑嘻嘻地说道:“孩子嘛,童言无忌,我瞅着这个丫头可爱得紧,这都把我们家阿楚看光光了,不如就说给我们家阿楚做老婆吧!” 这事,只被大家当作个笑话,笑笑便过去了。 可是后来,那个一本正经的君听雨老道士,亲自带了小雪竹来唐家堡提亲。 蓝眉夫人笑呵呵地应了。 小雪竹却恶狠狠地对楚姜说:“那是我师父要我嫁给你的,你害我被罚跪了一个时辰,我死也不会和你成亲的!” 后来等他们走了,楚姜便去问蓝眉夫人,“什么叫做成亲。” 蓝眉夫人告诉他:“成亲就是和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那我不要跟小雪竹成亲,她好凶,我要和我师父成亲!” 蓝眉夫人摸着我的头说道:“傻孩子,哪有男人和男人成亲的,况且你现在看着她凶,以后等你娶了她,说不定喜欢的就是她这股泼辣劲呢!我瞅着你们俩人挺合适的。” 楚姜想想了一下小雪竹长大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蓝眉夫人突然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皱着眉说道:“你不会去了趟纯阳,染上了龙阳之癖吧?” “什么是龙阳……?” “唉,就是君听雨那个老道士那样的!” “君道长就是龙阳么?” 蓝眉夫人恨恨地叉着腰,“哼,他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是我猜他早就跟他师弟搅和在了一起,要不然怎么能抵制得得了本夫人的美貌?现在也好,你娶了他徒弟,正好出了本夫人一口恶气!” 楚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晚景的凄凉。 蓝眉夫人数着日子等着楚姜跟雪竹成亲,每逢春节、清明、端午、重阳、冬至,一定让人备上礼送到纯阳去,还点名是送给雪竹的,用蓝眉夫人的话说:“哼,我这可是在提醒听雨那个老道士,可别想赖账!” 在蓝眉夫人的千盼万盼之中,终于迎来了楚姜和雪竹的婚事。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一定是个完美的大结局。 然而,世事难料。 雪竹临拜堂前,突然掀了自己的红盖头。 楚姜还记得那一天,雪竹把那红盖头踩在脚底下,颇为不屑地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呸!就你这样不阴不阳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本姑娘,本姑娘就算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满堂地宾客一脸同情地看着楚姜,楚姜不知所措地看着雪竹,不知所措地看着蓝眉夫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些嘲讽的脸,竟不觉得悲哀。 那会儿他心里想的是,要是师父还在这里就好了。 楚姜晕乎乎地,不知道最后究竟怎样散得场,他像一个逃兵一样跑了出去,使出了唐门的绝学“浮光掠影”,隐去自己的身形,躲在跟师父分别时的石亭里。 全场的人不是在收拾烂摊子就是等着在看笑话,只有道不言追了出去,他并不知道楚姜去了哪里,他只是觉得这个石亭适合藏身而已。 “楚师弟,你在吗?” 他的声音很温润,就像山间的树叶沾着露水一般,让人讨厌不起来。 楚姜看了看自己,依旧是隐身状态,他不知道道不言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缩在石亭的阴影里,盯着道不言的眼睛看,试图看出破绽来。 道不言温和地笑着,说道:“楚师弟,我是雪竹的大师兄,方才我看到你向着这个方向来了,便猜你来了这里。”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楚姜现出身形。 等了一会儿连个蚊子都没出现,便又自嘲地说道:“楚师弟,倘若你不在这里,那今日这番话便当我是自言自语吧。 我的小师妹从小就被惯坏了,不懂事,我来,只是想帮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要你原谅她,有些痴人说梦,我只是想说,这件事,终究是我纯阳宫欠你的,倘若日后有机会,今日欠下的事,道某人一定奉还。” 雪竹当众悔婚这件事,楚姜从未觉得是对他的亏欠,但是纯阳宫这样的泱泱大派,自然要对这件事做出补偿,于是那个一直被千般宠爱的道雪竹被逐出了师门。 其实这件事说来,楚姜反而觉得是自己亏欠了道雪竹。 但是亏欠归亏欠,自此以后,楚姜对纯阳宫这一个大派再也喜欢不起来。 这些事有些久远,所以异邦人问起时,楚姜只是随便撒了个谎,搪塞过去。 异邦人此刻还在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楚姜,盯着他左瞧右瞧,最后叹息了一声说道:“你真的是男人?” 楚姜揭开面具,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是。” 异邦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些失望,然后从他的黑布包里掏出一个匣子来,说道:“这是我刚刚给你买的礼物。” 楚姜打开木匣子,看到了一支年代久远的黄竹发簪,还刻着“精造司”的款,一看便价格不菲。 “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我看到这只发簪,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楚姜把木匣子合上,递还给他。 他眼睛都急红了,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 “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不是你说的我们是朋友么,再说了,你看看我,”他晃了晃他那一头披散着的卷发,“我这样的头发,也用不了这样的发簪啊!” “……” “我来替你簪上去!” 他将黄竹簪子从木匣子里抽出来,也不管楚姜是否愿意,直接簪在了他的发髻之上,然后洋洋得意地说道:“我眼光果然不错,这样的好看的簪子,只有你们中原人带着才好看。” 楚姜将黄竹簪子抽出,重新放回了木匣子里,递还给他,郑重地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说什么都不会收。” 他有些失望地垂了垂眉,接过木匣子,放回自己的黑布包里,“那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楚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衣服行李不是都被偷了么,银票哪里来的?” “那个道士包里的呀!” “……” 纯阳宫不缺钱,这些银票就不用再还回去了吧…… “哎,我跟你说,我还买了一样好东西。” “什么?” “你闭上眼睛,把手伸出来。” 楚姜闭上眼睛,伸出双手。 “不许偷看哦!” 楚姜眼睛半眯着,看着异邦人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黑布包里抱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放在他的手心里。 “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是一只乳白色的小猫,正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楚姜的手心。 “喵呜……喵呜……” “这只猫挺可爱的,我……” “可爱吧!我就知道我眼光好,我准备把它养在身边了,你看,”他拎着猫的后颈皮将猫拎了起来,“这只猫的眼睛跟我一样的!” 那只猫正一脸无辜的看着楚姜,一双眼睛瓦蓝瓦蓝的,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原来这只猫不是礼物,楚姜暗叹幸好那句“我挺喜欢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只猫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糖糖!你说好不好?” “挺好。” 异邦人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楚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补充了一句“它叫陆糖糖,我叫陆百里。” 陆百里,这是他的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楚姜面色不改地说道:“我叫唐川。” 唐川是他师父的名字,他叫楚姜,他是师父从太原汾河里捡回来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只有胳膊上刺了一个楚字,师父便给他取名楚姜。 第四章 陆小妖女 这一夜事多,等他们重回太原城的时候,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楚姜这个人有个毛病,饭可以不吃,觉不可以不睡。 他急着赶回客栈补觉,陆百里却依旧跟着他。 楚姜便委婉地说道:“百里兄,这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他日有缘,我们必能相逢。” 陆百里笑了笑,露出他那两颗纯良无害的小虎牙,“我定下的客栈正好也在这个方向。” 巧得很,楚姜跟陆百里投的都是悦来客栈。 楚姜心中哀叹一声,这觉定是睡不成了。 他刚在天字一号房那张雕花的大木床上躺下,门就被人给敲开了。 “唐川,我来找你看日出!” 他也不管楚姜愿意不愿意,左手提着酒,右手提着楚姜,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楚姜勉强竖着脑袋陪他看日出。 他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大口地喝了两口酒,又把酒坛子递过来劝楚姜也喝上两口,楚姜耷拉着眼皮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坐在屋脊上,说道:“你们中原的酒,香倒是香,就是不够烈,几乎连酒气都没几分。” 楚姜瞅了眼那酒,呵呵,浙江绍兴黄!他再看了眼酒坛子,拍了拍陆百里的肩膀,问道:“这酒你不会是从厨房里‘借’来的吧?” 陆百里毫无愧色地说道:“店伙计都睡觉了,我便自去厨房取了一坛来。” 楚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教你汉语的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汉人有一种酒叫做佐料?” 陆百里讪讪地放下酒坛子,一时间有些尴尬。 楚姜摸着那酒坛子,问道:“你大老远地从大漠跑到太原来干什么?” 陆百里抿着嘴唇笑了笑,左颊上有个似有似无的小酒窝,“我听说中原的姑娘美如水,所以特地前来,想要见识一番。” 楚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色道:“讲真话。” 陆百里眼神黯了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真话没人爱听,我也不想讲。” 他既不愿意说,楚姜也不好勉强,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突然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明日我便要赶去长安,去见一个朋友,听说这个时节,长安的花开得正好,不知道唐兄有没兴趣陪我走一遭?” “没兴趣。” 楚姜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长安,那时候师父还在,他还年幼,师父抱着他坐在马上,也是一个花开的时节。 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大约说的就是他师父这样的人。 “唐兄还是一起去吧,在长安,我可是给你备了份厚礼的。” “这……”厚礼都备下了,不去似乎不大好。 楚姜向来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只能点了点头,却之不恭。 好不容易看日出看到天明,客栈里的小伙计在厨房里嚷得唧唧哇哇的,说是一坛子料酒被人给偷了。 楚姜看了一眼陆百里,打了个呵欠,跃下屋顶回房间睡回笼觉去了,下屋顶的时候还不忘顺手把那坛子料酒带下去还给小伙计。 刚一回到房间,窗台边便闪进一个人来,正是楚姜许久不见的六师兄。 “田小六,纵算你有天大的事要说,也容我先把觉补足了再说!” 说罢,楚姜脱了鞋,钻进被窝里去了。 六师兄站在桌边,就着茶壶喝了一口凉茶,说道:“阿楚,我们这些师兄妹里,就你最没良心。” 楚姜用被子捂着耳朵,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觉。 “你知道最近我们几个都干嘛去了么?我们去查师父的下落了!” 楚姜后背僵了僵,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们去查,为什么不告诉我?” 六师兄说道:“是大师兄不让我们告诉你,大师兄说,师父生前最疼你,无论如何,师父都不希望你为他涉险。” 楚姜沉默了。 六师兄接着说:“我瞒着大师兄来找你,这是我自己的私心,师父最疼你,比疼我们六个加起来还要多,你若这么对师父的事不闻不问,我替师父不甘心。” 六师兄说完这些话便走了,楚姜唤来店小二,换了壶热茶。 窗外有绵绵的细雨飘进来,他站起来关窗,一低头正好看到楼下的陆百里从我窗前走过,陆百里抬头看见他,笑着向他打招呼,“你还没睡啊,我先去定马车,下午再来找你!” 楚姜冲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这就去睡了。” 陆百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走了。 楚姜看着他的背影从自己面前消失,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姜,性温,有使和顺之意,师父给为取名为楚姜,就已经断定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他不适合这个江湖。 师父在他成亲前一天说有要事,江湖上的“要事”无非就是打打杀杀,这些话师父不说,但是他都知道。 他喜欢的不过就是和风细雨,一壶茶一双人,三杯两盏淡酒,春天看花,冬天看雪。 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来来去去,太寒凉了一些。 下午,陆百里果然来找楚姜,他已经定好了去长安的马车,此刻前来,正是邀他同行的。 重游长安城,景还是从前的那些景,只是身边换了人。 “百里兄,不要忘了你许诺给我的大礼。” 陆百里笑道:“那是自然,明日午后,你来胡玉楼便是。” 第二日,楚姜拾掇干净了,兴冲冲地赶去了胡玉楼,楼底下有个老乞丐,疯疯癫癫地唱着歌,他瞧着可怜,便往老乞丐面前的破碗里扔了几个铜板。 胡玉楼门口早有小二等着,一路把楚姜迎至二楼雅间,上了一壶好茶并几盘精致的茶点,便很识趣地退下了。 他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进来了,来的却不是陆百里,而是一个美貌的道姑。 他微微错愕一番便明白过来,原来陆百里还记着纯阳道姑那事儿,上赶着替他说媒来了。 道姑生得极美,那一把细腰如杨柳,极其妖娆。 “你就是陆百里说的那位唐少侠?” 楚姜点了点头,“在下姓唐,少侠不敢当。” 美貌道姑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帮自己倒了杯茶,一双细长的凤眼波光流转,“听说,我们纯阳欠你一个媳妇儿?” “谬传而已,姑娘不必当真。” 楚姜有些紧张,一紧张便抽出了他的无色折扇,摇得虎虎生风。 美貌道姑起身,那一抹别致的水蛇腰晃花了楚姜的眼,她在他身边坐下,一把抽过他的折扇,挑了他的下巴,不客气地说道:“怎么,嫌我不够好看?还是看不起我纯阳宫的人?” “哪里哪里,姑娘貌若天仙,唐某人自觉配不上。 至于纯阳宫,乃是泱泱大派,只有纯阳宫看不起别人,还未曾听说有谁敢看不起纯阳宫。 烦请姑娘,既不是纯阳弟子,还是不要穿了这身道姑的衣服来戏耍唐某人才是。” 那个姑娘听他如是说,立即涨红了脸,一拍桌子,吼道:“别给你脸不要脸!” “唐兄果然好眼力,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陆百里从屏风后面走上前来,将姑娘手中的折扇拿回,递还给楚姜。 楚姜回了一句:“百里兄果然好功力,躲在屏风后这么久,我居然都没发现。” 那姑娘看到陆百里,也不恼了,反而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纯阳弟子的?” “纯阳道姑没有姑娘的这一把好腰。” “哼!油嘴滑舌!” 楚姜笑了笑,对她的指责不可置否,转而问道:“姑娘既不是纯阳弟子,不知唐某人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得知姑娘芳名?” “我跟着陆大哥姓陆,至于名字嘛……我也不记得啦,反正你们中原的名门正派都叫我小妖女,你也叫我妖女就是了。” 陆小妖女抽出腰间的双刀,咯咯地笑着,“我这双刀可是饮过不少人血的,你怕不怕?” “姑娘这般貌美,我欢喜还来不及,实在不敢生出畏惧之心。” 他们三人重新叫了茶来,边喝边聊,楼下却乱了起来,原来是胡玉楼的伙计正拿着扫帚赶那在门前唱小曲儿的老乞丐,嫌他唱得太晦气。 “……错过时间,再难开口;错过时节,再难盛放;错过岁月,再难回头……” 老乞丐咿咿呀呀地唱着,楚姜就觉得这歌仿佛就是唱给他听的一般,便向着陆百里说道:“百里兄,你身上可有碎银?” 陆百里掏出一锭银子向他抛了过来,他伸手接了,推开雅间的门,唤来了伙计,说道:“这锭银子你且收着,帮我请楼下的老翁吃顿便饭。” 伙计拿着银子下去了,楚姜接着回到雅间里喝茶,喝了不多时,伙计来敲门,原来是那个老乞丐说什么也要来给他磕头道谢,他摆了摆手,对伙计说道:“磕头道谢就算了,不过举手之劳。” 伙计讪讪地说道:“就是,我早就劝过他别来道谢了,他那身乌七八糟的,也不怕冲撞了你们几个贵人!” 楚姜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伙计,伙计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连忙说道:“是小的说错话了,小的这就下去。” 伙计说完连忙退着出去了。 第五章 颠倒梦想 陆小妖女吐吐舌头,一脸不忿地说道:“呸,这些个墙头草的东西,说话惯会见风使舵的。” 陆百里问道:“我知道唐兄不是个嫌贫爱富的,那个老乞丐要来见你,你为什么不见?” “我总觉得那个老乞丐有些奇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不见的好。” 陆小妖女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这些中原人,真是婆婆妈妈的,想见又不见,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楚姜被她说得无话可说。 “你们别争了,你们看下面,打起来了。” 他们顺着陆百里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楼下的闹市之中,有一群黑衣大汉正围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 “不好,那个姑娘我认识。” 那个被围攻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被逐出师门的道雪竹。 楚姜一个跃身从窗户口跳下,陆小妖女已经抢了他一步,直接一招“流光囚影”闪至黑衣人身后,黑衣人手中的大刀还未来得及挥出,便被陆小妖女拦截下来。 “嘿,道姑,你不谢谢我么?” 道雪竹怒道:“你是哪里来的妖女,居然穿了我们纯阳的弟子服,不要羞辱了这身衣裳!” “真不知好歹!” 她们拌嘴的功夫,楚姜已经赶上来了,连忙站在她们中间,挡住了这两道火辣辣的目光。 “道师妹,好久不见。” 道雪竹冷冷地看着楚姜:“师妹不敢当,我已经被纯阳宫逐出师门,现在只是个寻常走江湖的女子,怎么敢跟你堂堂的唐门弟子以师兄妹相称。” “道师妹,你又何必如此。” “这本就是我欠你的,你不必同情我,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至于今日之事,我可以自己解决,还请你跟你的朋友,不要插手我的事。” 陆小妖女一手搭着楚姜的肩膀,腰肢贴上了他的腰,哑着声音说道:“原来眼前这个就是你那个悔婚的老婆啊,我看也不怎么样嘛,不过就是块木愣愣的棺材板而已,哪里比得上我们大漠儿女的热情似火。” 道雪竹鄙夷地看着楚姜:“纵使我不要你了,你也不该堕落至此,与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在一起。” “谁不三不四了!” 陆小妖女说着便抽出双刀向着道雪竹砍去,楚姜看得心惊,连忙拿出折扇格挡,陆小妖女的功夫本在楚姜之下,但是身法诡异,身影时隐时现,十分难缠,楚姜又不敢下重手,招架得十分头痛。 “你们都别闹了!” 陆百里加入他们的战圈,一手擒住陆小妖女的手腕,一手托住楚姜的折扇,慢悠悠地说:“他们已经走了,你们在这里打得有什么意义?” “不好!他们去哪个方向了?” 陆百里向东面指了指,说道:“我刚刚看到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你若竭尽全力追赶的话还来得及,不过你要是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 楚姜来不及听他把话说完,便飞奔而出,向着东方追去。 幸好他们并没有出城,楚姜看见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口,便匆忙追了过去 但是这事玄妙得紧,楚姜是紧紧地跟着的,只是一个转弯的功夫,人就已经都不见了。 那个巷子是个死胡同,除了楚姜进来的那个入口之外,并没有第二个出口,他上天下地找了几遍,仔细地摸过了每一块墙砖,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 “……错过时间,再难开口;错过时节,再难盛放;错过岁月,再难回头……” 巷子口传来熟悉的歌声,楚姜看到胡玉楼下的那个老乞丐正倚在巷子口喝酒,他走过去拱了拱手,问道:“这位老人家,请问你何时来到此处的,可曾看到有一个姑娘和一群黑衣人从这里经过?” 老乞丐浑身散发着酒气,醉醺醺地说:“我小老儿整日就知道喝酒唱歌,什么时候来的,还真不记得,但是至于你说的姑娘,我想想……我刚刚还真看见他们走过去了……” “不知老人家可曾看清他们去了哪里?” 老乞丐向他招了招手,说道:“你附耳过来。” 他弯腰将耳朵凑了过去,老乞丐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声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 楚姜见实在问不出有用的东西来,便说道:“老人家,打搅了。” 说完便准备离开。 “你等一等……你对我小老儿有一饭之恩,罢了罢了,我便泄漏一回天机,只是我说了,怕你没那个胆量去做。” “老人家,尽管说来听听,有没有胆量,且待我听完便知。” 老乞丐将手中的酒壶扔给楚姜,“这壶中的酒名为‘颠倒梦想’,你可敢喝?” “老人家说笑了,区区在下,别的本事没有,酒量却还有几分。” “你不怕我下毒?” “老人家方才也说了,要报我一饭之恩,若这一饭之恩便是这毒酒一壶,在下也认了。” 楚姜仰起脖子,饮了一口“颠倒梦想”,忍不住叹道:“果然是好酒,可惜喝着有些头晕。” 他抚着额头,踉跄着撞到旁边的墙上,地面上铺的青色小方砖像是活了一般,慢慢地动了起来,在他面前组成了一副虚幻的画。 “这画还挺好看。” 他朦胧着眼说着醉话,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胳膊,喊道:“唐兄,你怎么了?” “百里兄,我恐怕……” 话未说完,楚姜便落入到另一个世界里,脑袋依旧晕乎乎的,走路脚底下都在打飘,这酒后劲可够大的。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发现这里的天色不明朗也不阴沉,仿佛是黄昏,小青砖码的一条小道,青砖码得并不严实,走在上面会发出“咯啦咯啦”的清脆声音,小道两旁种植着茂密的竹林,若不是进来的方法实在诡异,这里倒真的算得上是一个雅致的好地方。 他一摇一晃地走出了竹林,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凉亭,凉亭里似乎有人,楚姜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是能碰得上人总算是一条出路。 他走到凉亭边,看到一个带竹帽的人背对着他坐着,竹帽尖尖的,帽尖上插着一根羽毛。 “请问阁下,能否告知这里是何处?” 凉亭里的人却不理睬他,只是发出“桀桀”地怪笑声,楚姜正准备走上前去一看究竟,那人却一跃而起,抓着凉亭上的横梁轻轻一荡便飞出老远,楚姜看着他从面前越过去,落地轻盈,身后似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他心中正好奇,却看到凉亭对面的道路上跑过来一个老汉,老汉气喘吁吁地进了凉亭,歇了口气问道:“这位公子,刚刚可曾见到一只劣猴经过?” 楚姜手往后一指,说道:“刚刚见到一个拖着尾巴的往那个方向去了,是不是老人家要找的劣猴在下就不清楚了?” “我且问你,那劣猴头上可是带着一个尖帽子,帽子上还插着根羽毛?” “正是!” “那就是那个畜生了,它抢了我的葫芦便跑了,小老儿追到此处,实在是跑不动了,不知道这位公子可否做个好事,帮我把那只葫芦追回来?” “这……也罢,索性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便去帮你追追看。” “谢谢公子。” 楚姜方才看到猴子是往竹林那边去的,便朝着竹林的方向追去。 “桀桀……桀桀……” 一进竹林便听到猴子的怪笑声,它正坐在竹梢上舔着竹叶上的露水,楚姜仰头看它,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叶,发觉自己晕得更加厉害,便索性拿腰带蒙了双眼,跟着猴子的声音而去,那猴子的速度很快,他怎么追都始终差了一点。 竹林里的风声从楚姜耳边吹过,他每次觉得快要追不上那只猴子时,那猴子便会停下来等上一等,他隐隐地觉得它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便索性也不追了,慢慢地跟着它,反正跟不丢。 “桀桀……桀桀……” 猴子的怪叫声突然叫得很频繁,仿佛是在呼唤一边,他便快速地走了上去,听到了流水之声,他抽掉了蒙住双眼的腰带,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条瀑布,瀑布下有一汪泉水,猴子将那顶尖帽子摘了下来,装了满满一帽子的泉水递了过来。 “桀桀……桀桀……” “乖猴儿,你是要我喝么?” “桀桀……桀桀……” “好,我喝。” 楚姜接过帽子,将帽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猴子这才欢天喜地的拿回了自己的帽子,重新戴在头上。 那水很是清凉,仿佛一剂解酒良药,清清凉凉的冲进了楚姜的丹田,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转开来,他的大脑渐渐地清明,周围一直晃来晃去的景色全部静止了。 他顺了顺猴子胳膊上的毛,“谢谢你啦,乖猴儿。” 那猴子抓了抓胳膊,又冲进了竹林里,楚姜跟着它原路返回,这次没有蒙眼,他才发现他居然走了很远,他一路跟着猴子,重新回到凉亭之中,凉亭中的老人已经不见了,凉亭的护栏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 第六章 迷仙引 葫芦上贴着张字条,楚姜揭下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在下与劣猴只是与公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还望公子勿怪,这个小酒壶不值什么钱,送给公子权当赔罪。 ——凉亭老叟留字” 猴子已经将葫芦摘了下来,使劲地往楚姜怀里塞,他拗不过它,只得收了那只葫芦。 “桀桀……桀桀……” 猴子见他收了葫芦,向他摆了摆手,这才抓着凉亭上的横梁向前飞奔而去,不消一会儿功夫,便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那只葫芦虽然很小,但是做得很精致,两边都刻了繁复的圆形花纹,花纹的中心题了字,一边题了一个“天”字,另一边题了一个“壶”字。 这葫芦就叫“天壶”? 楚姜摇了摇葫芦,里面似乎有酒,他拔开壶塞,并未闻到酒气,便尝了一口,原来里面装的正是之前猴儿给他喝的山泉水,泉水甘甜,他忍不住又饮了一口,塞上壶塞,将葫芦收回怀中。 这里肯定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当务之急是找到雪竹,然后带着她出去。 现在在楚姜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往回走,走回竹林,另一条路往前走,前路未知。 他从竹林来的,现在肯定不可能再回去,目前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楚姜沿着青砖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来到一片石林里,石林里耸立着高高低低的石柱,他在右手边的一根石柱上发现了几道新鲜的剑痕,便沿着右边的一条小径拐了进去,越往里走,发现剑痕越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石林越往里越难走,石柱与石柱渐渐连成了一体,合成了一座山脉,楚姜走的小径直直地通向一个山洞,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山洞,山洞的洞顶处还有若干个采光的洞口,尚可视物。 道雪竹正跟那群黑衣人打得难分难舍,她出自纯阳正宗,功夫自然不俗,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占劣势,打斗拖得越久便越对她不利。 她一心求快,力求招招致命,可是对面的六个黑衣人也不是傻子,只招架并不急于求胜,用的便是一个“拖”字诀。 楚姜一招“浮光掠影”,悄无声息地潜至道雪竹的身后,千机匣弩箭上膛,对准为首一位黑衣人的眉心,轻轻拉动机关,追命箭如鬼魅一般射出,追命箭出,一箭追命,黑衣人张着嘴一脸震惊地倒下。 他现出身形,站在道雪竹的身边。 道雪竹冷冷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跟着你进来的。” “你进来干嘛?” “帮你。” “不需要!” 道雪竹舞动着长剑,一招“剑飞冲天”,将一名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击飞,接着便是“大道无术”,一道剑光闪出,五名黑衣人俱都被震慑住。 楚姜使出千机匣,再一次发出“追命箭”,箭中眉心,又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躺下。 道雪竹怒喝一声:“不需要你插手我的事!” 楚姜收起千机匣,静立一旁。 剩下的四人根本就不是道雪竹的对手,这一局楚姜帮或不帮,她都胜券在握。 “三环套月”“剑冲阴阳”“玄一无相”,纯阳宫的剑法一招一招地连环使出来,四名黑衣人连连败退。 “楚姜,你滚远点!” 楚姜突然听到道雪竹突然点了自己的名,连忙一个向后跳跃,退出三丈开外,道雪竹已经使出了纯阳宫的绝学“万剑归宗”,轻剑幻化出数十道影子向外散开,伶俐的剑气呼啸而过,卷起一阵杀意,黑衣人的血喷涌而出,剑影这才收了杀意,重新回到道雪竹的手中合为一体,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又多出四缕亡魂。 道雪竹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剑上留下的血,将剑归入剑鞘,这才看着楚姜说道:“走吧。” “去哪里?” “不知道,跟着来就是。” 她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看来是酒还未解,楚姜掏出那只名为“天壶”的葫芦,递了上去,“这壶里的山泉水,可以解你身上的酒意。” 道雪竹接过葫芦,摇了摇,说道:“这壶根本就是空的,这种时候你还要戏耍我么?” 说罢她便将葫芦丢在脚边。 楚姜将葫芦捡了起来,摇了摇,里面明明还是有水的,便又重新递了上去,道雪竹却转过身去,不屑地说道:“不要做无用功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楚姜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将葫芦重新收回怀中。 走了约两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终于从那条长长的山洞了走了出来。 “道师妹,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些不同寻常。” “这里本来就不是寻常的地方。” “你看太阳,我们来时是黄昏,现在依旧是黄昏,还有,走了这么久,我既不觉得渴又不觉得饿,不觉得很奇怪么?” “这个地方叫做迷仙引,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我们不会饿也不会渴,你一个大男人,哪儿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问题?” 他们出了山洞,走了不久,便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里,道雪竹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道师妹,这样不敲门就私闯进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这里除了我俩还有别的人么?” “……” 小院的中间是一张石桌,桌上有一个空盘子,两副旧筷子,一只酒杯,却没见到酒壶。 石桌之后是三间堂屋,道雪竹自言自语地说道:“东西一定在这里!” 说完她便推开堂屋的门,一间一间地找了起来。 第一间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一张木椅。 第二间屋里只有一条长案。 第三间屋里只有一个蒲团。 这三间屋都是一眼就能望穿的那种,道雪竹却仔仔细细地搜了很多遍,就恨不得把那个编蒲团的稻草都一根一根地拆出来。 “道师妹,你在干什么?” “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 “关你什么事?” 因为天色一直没有变过,所以楚姜也分辨不出他们究竟进来了多久,道雪竹一直在找东西,一直没找到过。 楚姜觉得这种静止的日子很难熬,他只能估摸着应该是夜晚的时候去那张木床上睡觉,然后在他觉得该吃饭的时候咬着手指熬时间。 道雪竹没有睡过觉,她不是在找东西,就是坐在那只蒲团上打坐。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把那只蒲团拆了,依然一无所获。 “道师妹,你究竟在找什么?” 或许道雪竹真的是放弃了,她难得的肯坐在楚姜身边陪他说一会儿话,她盯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过迷仙引里有一样宝物,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你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进来了?” “迷仙引的门十年才开一次,我只能赌这一场。” “那个宝物……具体是干嘛的?” 道雪竹苦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天策府的云将军提起过而已,据说那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时进出迷仙引的东西,迷仙引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人可以不渴不饿不死,如果行军打仗带着这样的东西,便能将数十万大军藏于迷仙引之中,可以节省军饷,也可以让那些伤兵躲藏进来,等找到合适的大夫之时再出来接受医治,你说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宝物?” 这样逆天的东西如果真的现世,那只会是一场浩劫,楚姜在心中默默祈祷,让道雪竹千万千万不要找到这样东西。 “唐兄……唐兄……” 一段模糊的声音在楚姜的耳边突然变得清晰,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天空之上掉下来一个黑影,他本能的伸出手去接,接住的却是一个人,那人半倚在他的胳膊上,正用那双瓦蓝瓦蓝地眼睛盯着他看。 “百里兄,你怎么进来了?” 陆百里从他的胳膊上跳下,笑着说:“我来找你啊!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最近一个多月来,我天天都去找那个老头喝上三大碗酒,天天喝啊!直到今天才终于进了这个鬼地方!” 道雪竹眼睛一亮,说道:“哪个老头?那个老头能让人进入迷仙引?那宝物一定在他身上!” 陆百里这时候才看到了道雪竹,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起来,看着楚姜问道:“你们两个人躲在这里一个多月,究竟在干什么?” “找东西。” “你们这一个多月都在找酒壶?” 楚姜跟雪竹一起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何出此言?” 陆百里手向院子中心的石桌上一指:“喏,那里不是少一只酒壶么?难道你们不是在找酒壶?” 我跟道雪竹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解释。 “哎呦,这酒的后劲可大,我路都走不稳。” 陆百里摇摇晃晃地向着那个石桌走去,楚姜从怀里掏出那只小葫芦,说道:“我这里有些山泉水,你喝一点,便可解酒。” 那只小葫芦剩下来的一点山泉水他本来一直准备留给道雪竹的,但是雪竹一直咬定那只葫芦里没有水,楚姜明白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便也不再勉强,正好陆百里进来了,给谁喝都是一样的。 第七章 我们出来了 陆百里拿过葫芦,拔了葫芦塞子,仰头将泉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咂了咂嘴说:“这水真好喝。” 雪竹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们,说道:“真是一对神经病。” 陆百里蹦了几下,确信自己的酒劲解了之后,问道:“那边那道门后面是什么,你们有没有进去过?” “什么门?” 陆百里指着他们身后的墙壁说道:“就是那个门呀!” 从前洁白的墙壁上多出一扇门来,陆百里不管他们的诧异反应,径直走了过去将门推开。 “你们快过来看!” 楚姜跟雪竹一道围了上去,看到门后面是正是他们来时的那条死胡同。 陆百里托着下巴说:“我还以为你是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原来是你不愿意出去啊,唐兄,我不管你如何,这次我费了这么大劲进来,就一定要把你给带出去。” 说完他便勾着楚姜的肩,拽着他一道踏过了那条门槛,楚姜回头看了一眼雪竹。 道雪竹咬着唇犹豫不决,迷仙引的门十年才开一次,她是从书上找到了进来的时间跟地点,但书上从未提过离去之法,此刻她若不走,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离开,可就让她这么一无所获地离开,她又有些不甘心。 楚姜向她找了招手:“雪竹,你要跟我们一起出去么?” “废话!” 雪竹一个掠身,已经越过了他和百里,率先出了那道门。 楚姜这才从容地将剩下的一只脚跨过门槛,那道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与他背后的那道墙融合在一起,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错过时间,再难开口;错过时节,再难盛放;错过岁月,再难回头……” 那个老乞丐依旧倚在墙角边反反复复唱着这首不吉利的歌,道雪竹冲了上去,拔出剑抵着那个老乞丐的脖子,问道:“你这个妖人,跟迷仙引究竟有什么关系?那个宝物究竟在不在你身上?” 老乞丐迷瞪着眼看着雪竹,笑着说道:“看来诸位在迷仙引里收获不小啊!” 道雪竹怒斥道:“我劝你识相的就把迷仙引的宝物交出来!” “姑娘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若有什么宝物,何至于在大街上乞讨啊?小老儿只是受人之托,帮忙看守大门而已……错过时间,再难开口;错过时节,再难盛放;错过岁月,再难回头……诸位要进迷仙引,请再等十年……” 老乞丐拨开道雪竹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晃晃悠悠地起了身,“看来我小老儿又要清闲十年喽……” 道雪竹气得直跺脚,恨恨地对着楚姜、陆百里说道:“迷仙引之事,不许你们传出去半个字!” 他们二人一起摇了摇头,陆百里补充道:“放心,姑娘,我们只是大醉了一场,什么迷仙引迷鬼引,我们统统不知道。” 道雪竹满脸涨得通红,一个梯云纵,便飞走了。 “嘿!人都走远了,你还盯着你的小媳妇看啊!” 陆小妖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猛地拍了一下楚姜的肩,让楚姜惊了一惊。 她已经换上了大漠的服侍,头上围着艳丽的纱巾,酥胸半袒,蛮腰半露,高开叉的裙子下是一双洁白修长的腿,跟陆百里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珠子是黑的,头发也是黑的,应是汉人。 楚姜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像鬼似的神出鬼没的?” “我站在你身边好久啦,你就一直盯着你的小媳妇看,都没看得到我!”陆小妖女突然眨了下眼睛,附在楚姜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那个纯阳的棺材板有什么好的,我看啊,你不如就跟陆大哥凑一对儿吧!” 楚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陆百里推了一下她,严肃地说道:“陆小妖女,不要胡闹!唐兄为人比较老实,你不要说这番话作弄他。” 陆小妖女吐了吐舌头:“就你们两个大男人端方,就我不正经,我不理你们了,我要去做正事!” 说罢,陆小妖女一个隐身从他们的面前消失,楚姜和陆百里看得面面相觑。 “唐川,这是你的葫芦,现在还给你了。” 楚姜接过那只叫做“天壶”的小葫芦,收在怀中。 “唐川,我在胡玉楼置办了一桌酒席,等着为你接风洗尘,你一定要赏我这个脸面。” “正好,在迷仙引里我虽然不觉得饿,却馋了,正想着胡玉楼的醉鸭爪呢,既然百里兄做客,我就不客气了。” 他俩相携一道去了胡玉楼,因为陆百里出手阔绰,小二对他们很是客气,迎着他们去了最好的雅间,楚姜喜爱的醉鸭爪已经在水晶瓷盘里放着了,佐菜的还有上好的竹叶青。 这桌菜看起来是早就备上的。 “百里兄有心了,你怎么知道今日我们一定能从迷仙引里脱困?” 陆百里胡乱地啃着一只鸭爪,听到他如此问,便抬起头,抹了抹满嘴的油光,解释道:“我并不知道今天你会出来,我甚至都不确定我今天能不能进得了迷仙引,我只是想着你爱吃这些,一个月困在里面肯定是馋了,便提前备下了,不瞒唐兄,这一个多月以来,我每天都在这里备上同样的一桌菜,等着你归来。” “……”楚姜有些无话可说。 陆百里抓起一根鸭爪放他的碗里,说道:“你吃啊,你看着我干嘛,快吃啊,就是准备给你吃的,这种东西干瘪瘪的,我实在是吃不出滋味来。” 陆百里撂了筷子,对着雅间的门外喊道:“小二,给我上碗牛肉面吧!” 楚姜夹起碗里的那个醉鸭爪,慢条斯理地咬着,细细地分开每一个骨节,一抬头,正看见陆百里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 “你们中原人吃东西真好看。” 楚姜有些脸红,便说道:“百里兄此言过了,我一向觉得我们吃饭太过斯文,不如你们大漠的豪迈。” “真的么?我吃饭豪迈么?我跟你说我一口就能吞下一整碗面条!” 楚姜看着他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不禁莞尔。 “百里兄,我只是汉人,并非中原人士,我来自巴蜀唐门。” “……” 陆百里尴尬地低下头去,一口气吞掉了他面前的那碗牛肉面。 “百里兄吃面果然豪迈……” 陆百里:“……” “嘿!你们俩躲在这儿吃好吃的也不喊我!” 陆小妖女突然地出现在他们身边,他二人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神出鬼没这种事,经历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陆百里一脸不满地看着她,说道:“刚刚不是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掉了么?我想拉你一起吃饭都没拉住!” “哼!少给我口是心非,你巴不得我不在,好可以跟……” 陆百里急道:“不许乱说!” 陆小妖女腰肢轻扭,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蛮腰,轻飘飘地在陆百里身边坐下,戏谑地对他说:“算了,我给你个面子,不说就不说!要说你们男人啊,都是没良心的,我在外面为你们拼死拼活的,你们倒好,躲在这儿吃好吃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只涂了蔻丹的手去拈盘子里的醉鸭爪,只咬了一口便吐了出来,一脸不满地说道:“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什么怪味道,你们中原的厨子还不如我们大漠的!” 楚姜搁了筷子,对站在雅间门口服侍的伙计说道:“小二,也给这位姑娘上碗牛肉面,肉要多,面要劲道!” 陆百里不停地给她使眼色:“你不会吃就不要乱说!” 陆小妖女吐了吐舌头,不满地说道:“我们大漠的儿女向来是有一说一的,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陆百里:“……” 小二将面条送上来,陆小妖女一口气吃完了面条喝完了面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后才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猜我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楚姜跟陆百里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我不在乎”这四个字,但是还是心照不宣地说道:“你刚去干嘛了?” “我刚去跟踪纯阳的那块棺材板了。” “谁?” “就是抛弃你的那个小媳妇儿呀!” 楚姜:“……” 陆百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然后郑重地对小妖女说道:“人家有名字的,不要动不动就喊别人棺材板儿!” 楚姜微微笑了笑,说道:“她叫道雪竹。” 陆小妖女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比不过你们两个大男人怜香惜玉!我刚去跟踪道雪竹了,你们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楚姜跟陆百里又对视了一眼,然后问道:“去了哪里?” “云大将军府!” “哦。” “你就一个哦字么?你就不好奇她去干嘛了?” “哦,她去干嘛了?” “我不知道。” “……” “但是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什么壶天什么的,我怕被他们发现,就先溜回来了,等我晚上再去探一探将军府!” 听到“壶天”两个字,楚姜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名字在哪里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的见的了。 陆小妖女天一擦黑果然去探将军府了,他俩劝她劝不住,便都隐了身形,远远地缀在她的身后。 第八章 你娘不要我们了 楚姜的“浮光掠影”学得不到家,站着不动还能好好地隐藏好一段时间,走上两步就隐不住了,所以不敢贴陆小妖女贴得太近,幸好陆百里的“暗尘弥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稳稳地跟着陆小妖女,一路上给楚姜做了标记。 云将军府很大,大门前摆着一对气派的石当,门上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陆小妖女躲在墙角边现了身形,将军府的院墙很高,她提了一口气,使出一招“扶摇九天”轻轻越过了院墙,陆百里紧随其后。 楚姜慢悠悠地晃过去,沿着陆百里做好的标记,一路走到一个书房前。 书房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照出一个苦读兵书的将军轮廓。 突然有人捏了捏楚姜的手,把他惊了一惊,对方已经先说道:“别怕,是我。” 他看不见陆百里的人,却听得出他的声音,不禁有些诧异:“我还隐着身呢,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叫心有灵犀,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 陆小妖女的隐身术跟楚姜半斤八两,现在她已经完全现出了身形,正趴在书房的窗户纸上往里瞧。 “你说她这样隔着窗户纸能看到什么?” 陆百里说道:“我刚看到她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 楚姜:“原来是我多虑了。” 陆小妖女趴在窗户的小洞眼上仔仔细细地看,既没听见陆百里跟楚姜在她身后窃窃私语,也没看到书房里云大将军嘴边挂着的笑。 云开月正在将军府的书房里看着兵书,白日里来过的那个姑娘又来了,他早就发觉了,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姑娘有出来相见的意思,便朗声说道:“在下云开月,不知姑娘多次探访我将军府,有何要事?” 陆小妖女听到他突然说话,拍着胸口顺了口气,然后才推开了窗户,冲着云开月说道:“云大将军好俊的功夫,我这么隐蔽居然也被你给发现了!” 云开月起身,放下书卷,说道:“姑娘谬赞了,只是因为姑娘身上的香味太过特别,在下闻之不忘。” 陆小妖女笑道:“你们中原的男人都像你这般油嘴滑舌么?” “在下是汉人,并非中原人士。” “反正在我眼里都一样,有什么好狡辩的!” 云开月笑笑,并不计较陆小妖女的胡搅蛮缠,“姑娘夜访将军府,不知……” “我且问你,迷仙引里的宝物你可知道是什么?” 云开月摇了摇头,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线装的古籍,说道:“这只是传说罢了,我在翻阅杂谈时,看到一篇《迷仙引》,其中有提到一些,但都是无稽之谈,姑娘若是感兴趣,这本书送给姑娘便是。” 陆小妖女接了书,转身便走。 云开月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书房的灯吹了,关了房门,自去歇息。 陆百里拽着楚姜的手一路狂奔,终于赶在陆小妖女回来之前,回了客栈。 “你们俩怎么了,怎么喘得这么凶,不会趁我不在,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吧?” 陆百里抱着茶壶一阵猛喝,方才说道:“我们方才出去散步了。” 陆小妖女狐疑地看着他们,从怀里掏出了那本线装的古籍,说道:“看,我今晚收获不小吧,我跟你们说云将军府的那个人可真难缠,幸好我武功盖世,打得他落花流水,才把这本书给抢回来了。” 楚姜跟陆百里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没有揭穿她的谎言。 翻开那本线装的《江湖奇谭》,找到了那一篇《迷仙引》,里面的记载很少,大约就是一些风景人情之类,跟楚姜所进的迷仙引差了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楚姜翻看了几页,便说道:“看来这的确是一个误会,这本书大约胡扯的成分居多。” 陆小妖女却看得津津有味,她指着书上的图案说:“你看迷仙引里住的这些人,穿的衣服真好看。” 楚姜看了一眼,便解释道:“这些只是苗疆的寻常服饰而已,看来编写这本书的作者真的是江郎才尽,这才画了一些苗人的服饰牵强附会。” 陆小妖女指着一个圆圈说道:“那这个呢,这也是作者的牵强附会么?” 楚姜看着那个圆圈,觉得有些眼熟,掏出了怀中的葫芦对比了一下,发现书上的花纹与他葫芦上的花纹十分相似,只是酒壶上的图案太小,看不清楚刻的究竟是什么,书上的图案略微清晰,能大致地看出是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蛇,做首尾交接之状,在那两条蛇的旁边还写着一排小字:“壶中有乾坤,天地自逍遥。” 陆小妖女一把抢过楚姜手中的葫芦,说道:“原来你还藏着这个宝贝,竟然跟这书上画的一样!” 楚姜说道:“这中间恐怕有一些误会,这个葫芦是一个老叟跟一个猴儿送给我的。” 陆百里看了看那个葫芦,又看了看那本书上的图案,说道:“还真像,我估摸着这个应该就是道雪竹想要找的宝贝,但是有了这个也没用啊,我们根本就不会用。” “我看拿它当个酒葫芦便好,至于其他的,在下暂时不想想那么多。” 陆百里却说道:“唐川,既然这个葫芦与你有缘,就这么当个酒壶用,着实有点可惜,不如这样吧,我们带着这个葫芦一起去苗疆,说不定能找到这个葫芦的秘密呢?” 楚姜对陆百里突如其来的建议有些诧异,“百里兄,怎么好端端的你要劝我去苗疆做什么?” 陆百里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说道:“不做什么,就是老待在这个地方也挺无聊的,我想去看看苗疆,又怕路上孤苦,所以想劝你陪我一起走这一趟。” 楚姜觉得陆百里的说辞有些牵强,便说道:“百里兄,伴君千里总有一别,你我毕竟有分开的一天,苗疆路途遥远,在下也有俗事缠身,不能随行实在是憾事一件,如果百里兄是对这只葫芦感兴趣的话,在下可以将葫芦相送。” 说罢,楚姜将葫芦双手递给了陆百里,陆百里看着葫芦,“唐兄,教我中文的师父说,君子不收无功之禄,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不敢白拿,但是我恰好有一支黄竹发簪,不若就用它来和唐兄你交换这只葫芦,如何?” 楚姜犹豫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他将小葫芦送给了陆百里,接过了陆百里递过来的小小匣子,袖在袖中。 第二日清早,他们三人在客栈的大堂里吃了早饭,陆小妖女问小二要了十只烧饼,用布包包好了,送给陆百里。 “陆大哥,你一路上多保重,这十个烧饼你也吃不了多久,权当我的一点心意,我在长安里还有事情没做完,就不陪你了,你放心好了,等我事情办完了,我一准儿就去苗疆找你!” 楚姜最见不得这种分别的场面,吃完了早饭便早早地回了房间,陆百里送的那个小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小茶几上,楚姜走过去,打开小匣子,那只簪子好端端地卧在匣子之中,跟师父送的那只一模一样,都刻着“精造司”的款,不知怎地,楚姜又想起了师父临走的那天夜里,将同样的发簪簪在了他的发髻之上,没来由的眼睛有点发酸。 陆小妖女推开了他的门,说道:“你这个人心真冷,他等你那么久,你也不去送他一送!” 楚姜将簪子收回怀中,“陆小妖女,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退房!” …… 陆百里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楚姜,他背上大黑布口袋,将陆糖糖装了进去,陆糖糖不满地探出脑袋,“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 陆百里摸着陆糖糖的脑袋,唏嘘地说道:“糖糖啊糖糖,就剩我们爷俩两个了,你娘他不要我们了!” “百里兄!” 陆百里回头,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尽头看到了楚姜正对着他笑。 “唐兄,你怎么来了?” 楚姜快步追上陆百里,掏出怀里的黄竹发簪,说道:“百里兄,在下仔细思量了一番,还是觉得这只发簪太贵重,在下的那只小破葫芦,实在是换不得这样的一只发簪。” “哦,原来是这样。”陆百里掏出小葫芦,有些失落地说道:“如果唐兄实在是不想用葫芦换这只发簪,那我们再换回来便是。” “哎呀,可是在下实在是喜欢这只发簪啊。” 陆百里一脸迷茫地看着楚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楚姜说道:“在下乃唐家堡弟子,平日里也给人做保镖以勉强糊口,不知百里兄愿不愿意请在下做保镖,镖银的钱便用来抵这只簪子可好?” “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去苗疆了?”陆百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楚姜。 楚姜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好了!那我们这就上路吧!” 陆糖糖不耐烦地从包裹里探出头来,陆百里摸着它的脑袋,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你娘他又要我们了!” 长安城城外有很多柳树,这个时节早已不是翠柳依依的时节,柳树叶子都已落尽,只余下干枯的柳树条。 第九章 甄时 楚姜一路走一路采着柳树条,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便坐在茶肆里编柳条筐。 “唐川,你还会做这个呀!” 楚姜温和地笑了笑,说:“我们巴蜀之地,盛产竹子,闲来无事时,我喜欢编点小竹篮之类的小玩意儿,这柳条还是第一回用,凑合着编个框子出来,可以给糖糖做个窝。” 糖糖听到有人喊它名字,便从黑布袋里钻了出来,好奇的蓝眼珠子盯着那晃来晃去的柳条儿看,陆百里将它抓了起来,凑在它耳边说:“你看你娘,对你多好!” 楚姜听到他说的话,只当他儿戏,接着埋头帮糖糖做窝。 “唉,七秀坊的事儿你们听说了么?” “什么事?” “听说七秀坊里居然发现了一个男弟子!” 隔壁桌的江湖客在小小的茶肆里放浪形骸的大笑,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楚姜的耳朵里。 陆百里正拿着肉包子喂糖糖,听到他们说话,便很好奇地凑在楚姜身边说道:“七秀坊是什么地方?” 楚姜想到小时候见到的那些背着双剑的小姐姐,便说道:“非礼勿听,既然是跟我们不相干的事,还是莫要打听的好。” 隔壁桌的大口地喝着茶,大声地说着话。 “你们说那七秀坊里一大坊的姑娘清誉是不是都被这个男弟子给玷污了啊!哈哈哈哈……” “这位仁兄你可不知,说不定啊,人家那群姑娘就爱养着那个男弟子呢!你们想想啊,一个大男人,怎么着也得五大三粗吧,怎么装也不像女人啊!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听着他说的话,都哄笑起来。 陆百里一边逗着猫一边想,这群人真没见识,我家唐川就长得又好看又斯文,扮成女孩子绝对没人能够认出来! “柳条筐已经编好了,把糖糖放进来吧。” 陆百里将糖糖抱进了柳条筐,再将柳条筐背在身上,笑着说:“你编的这个筐子还真合适。” “小玩意儿而已。” 他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茶肆,身后却有个斯文的年轻人追了上来。 陆百里将楚姜挡在身后,一脸警惕地说道:“这位兄台,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事么?” 那个年轻人说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纯阳道人君竹心座下弟子甄时,茶肆里说的话实在是不堪入耳,在下听不下去了,这才跟着你们二位出来了。” 楚姜走上前去,说道:“君竹心君道人座下弟子不都是道字辈的么?” 甄时解释道:“我只是记名弟子,并不曾正式拜入纯阳宫,所以还没有资格与各位师兄论字辈,依旧用的俗家名字。” “哦,怪不得。” “这位兄台似乎与纯阳宫颇有渊源,在下眼拙,少在江湖走动,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楚姜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叫唐川,师承蜀川唐门。” “原来是唐家堡的师兄,久仰久仰。” 陆百里看着他二人相谈甚欢,有些不知味,便挤开楚姜,龇出一排大白牙,冲着甄时说道:“我是来自大漠明教的陆百里,久仰久仰!” 甄时看到那双瓦蓝瓦蓝的眼睛,先是惊了一惊,可仍旧端着大家的风范,恭敬地说道:“原来是陆师兄,久仰久仰!” 陆百里看着楚姜,越看越好看,便时刻提防着别人有不轨之心,他看甄时一路跟着他们,便“委婉”地说道:“甄时师弟,我跟唐川二人正要赶去苗疆,这山高水长的,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 “太巧了,原来二位也是去苗疆,甄某人正愁一路上无人相伴,不如我们三人结伴而行,可好?” 不好!特别不好! 陆百里直接准备暴走了! 楚姜却说道:“遇上也是有缘,甄师弟若是不嫌弃,与我二人一道便是,路上也有个照应。” 陆百里听到楚姜这么说恨不得立即化身为糖糖,直接将面前这个姓甄的给挠了! 甄时的功夫学得并不好,走路轻浮,一看便是没有根基之人,楚姜有些好奇,却不便多问。 甄时也是个雅人,便主动说道:“我虽拜在君竹心门下,师父却并未教过我多少功夫,他说我心性不纯,不适合练武,所以这些年来我都是记名弟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游山玩水。” “听说尊师君竹心道人是个武痴,功夫已经在纯阳掌门君听雨之上,我本还好奇甄师弟为何根基尚浅,有如初习武之人,原来其中还有这番隐情。” “这样也好,我这般的性子,更加适合游山玩水。” 楚姜笑着应和,又问道:“这次甄师弟前去苗疆也是为了游山玩水么?” “游山玩水是其一,我游历过很多地方,阅读过很多古籍,听说苗疆有种蛊可以使人起死回生,想去见识一番而已。” 陆百里突然“呵呵”冷笑了两声。 “陆兄,不知你所笑何事?” 陆百里答道:“甄师弟不会武功,却要跟我二人同行,原来只是想要找两个免费的保镖啊!” 甄时连忙解释道:“陆兄误会了,在下是觉得跟二位有缘这才要与二位同行。在下所去地方甚多,虽然称不上刀山火海,可是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请二位相信在下,在下绝对有自保的能力,绝对没有利用二位之心。” 陆百里依旧“呵呵”冷笑了两声,这才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就奇了怪了,你武功根基尚浅,拿什么自保?” 甄时窘得满脸通红。 楚姜呵斥道:“陆百里,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说话这般的阴阳怪气!” “我不是阴阳怪气,我就是觉得这人有问题!我这叫警惕好么!我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纯阳宫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么!” “不关你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必再提!” 陆百里难得看到楚姜生气,不敢再说话,却狠狠地瞪了甄时一眼。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天黑的时候来到了天都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客官您几位啊?” “三位。” “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 “要几间上房?” “三间。”“两间!” 店小二:“客官,究竟要几间啊?” 陆百里抢先说道:“两间上房,那个穿白衣服的一间,我跟唐川一间。” 楚姜问道:“百里兄,是不是盘缠不够了。” 陆百里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似乎是个好借口,于是点了点头。 甄时说道:“如果二位盘缠不多,在下这里还有一些。” 陆百里赶紧客气地拉着甄时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君子不受无功之禄!” 甄时正诧异陆百里何时变得这么友好,陆百里已经背着楚姜小声地说道:“我警告你,不!许!多!管!闲!事!” 甄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向来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便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勉强了。” 天都镇毕竟不算大镇,客栈晚间提供的食物比较简单,只有清粥小菜加两个白面馒头,而且走慢了还没得吃。 陆百里好不容易抢来了两大碗白粥,正准备送给楚姜邀功,推开房门时正看到甄时跟楚姜一起在房间的小桌上摆饭,新鲜出笼的小笼包,一碟五香酱凤爪,一碟水晶虾饺,一钵香菇炖鸡粥,香气四溢,陆百里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甄时客气地说道:“陆兄回来了,正好,我刚去酒楼里买了晚饭,正准备邀你们一起用饭。” 陆百里一脸尴尬地捧着两碗大白粥,腋下还夹着一碗白面馒头。 楚姜正在擦筷子,看到陆百里的窘样,便说道:“这几日有些上火,晚上正想吃点清淡的,百里兄这两碗粥可是为我拿的么?” 陆百里赶紧将白粥递了上去,一脸得意地看着甄时。 糖糖闻到肉的味道早就钻出来了,围着甄时的裤脚打转,陆百里将糖糖拎了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恨其不争地说道:“你这只瘟猫,怎么这么不争气,为了口吃的就围着别人转,被拐走了怎么办!你仔细看看,我才是你爹!我才是你爹!” 甄时一脸凌乱地看着陆百里,憋了良久,说道:“但请陆兄放心,甄某人没有拐猫的嗜好。” 陆百里瞥了一眼甄时,“我正逗猫呢,绝对没有暗示甄师弟要拐我家馋猫的意思。” 楚姜端着盛满白粥的碗,招呼他二人坐下吃饭,他二人这才消停了。 陆百里吃饭很豪迈,小笼包和虾饺尽数进了他的肚子,他风卷残云之后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还不忘拿了个碟子盛了一叠肉粥放在糖糖面前喂糖糖,喂完了糖糖这才招呼甄时道:“甄师弟别客气啊,这都你买的,你赶紧吃啊!” 甄时看着桌上仅剩的一小碟酱凤爪,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楚姜只喝了两碗白粥便说饱了,默默地将手边的那碗白面馒头推给了甄时,甄时也是没办法,嚼着馒头就着酱凤爪倒也吃了个半饱。 客栈楼底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陆百里将头探出去看了看,说:“是白天茶肆里的那几个人,正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清静了,他们又跟上来了。” 第十章 客栈惊魂夜 那几个江湖客说话很大声,吵吵闹闹的,很多客人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可是看到他们腰上配着的白晃晃的大刀,一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江湖客们听说客栈里连晚饭都没了,立即掀翻了一大片桌椅,领头的脸上带着刀疤,大声吼道:“大爷要吃上好的酒上好的肉,你且去给我弄来。” 一个胆子稍大的伙计哆哆嗦嗦地上前回话:“大爷,小店实在是没有这些。” 刀疤脸又掀翻了一张桌子。 掌柜的赶紧上前说道:“小店没有这些,但是隔壁卖卤货的还未打烊,小的这就派人给大爷买回来,只是这酒菜钱……” 刀疤脸“嗤”一声,“难道还怕我欠你酒菜钱不成?” 说罢他从衣服里摸出个铜板,往掌柜脚下一扔,说道:“拿去!” 掌柜捡起那个铜板,答道:“这位大爷,这一个铜板……不够啊!” “谁敢说不够,我说够就够!” 掌柜的明白今日是碰到横的了,然而开门做生意的,总是要和气生财,这件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盼明日送走这几个祖宗就好,连忙从柜台上摸出一锭小锭子,吩咐小二赶紧去把酒菜买来。 等酒菜上了桌,那些个江湖客又开始大声嚷嚷起来。 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人说道:“刀疤哥,我前些日子回了趟老家,听说了一件事,我们那儿有个徐员外娶了个八房姨太太,那姨太太真是长得水灵!” 刀疤脸咪了口酒说道:“这有钱人娶媳妇,我们也羡慕不来,以后碰着合适的,直接抢一个回来就是了!” 八字胡接着说道:“这抢媳妇也要看准了抢,千万不能抢那种八字不好的,徐员外娶的这个八姨太,真是个倒霉催的,居然生了一对双生子!” 刀疤脸赶紧啐了一口,“呸,真是不吉利,要是我媳妇生一对双的,我非打死她不可!” “可不是么,可怜那个水灵灵的八姨太被沉塘了!” “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徐员外下不了狠手,便留了一个,送人了一个,谁知道被送走的那个孩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跑了回来,家仆们不敢让他进门!” “然后呢?” “那个孩子半夜翻墙进来,用板砖生生地把他哥哥给砸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还嚷嚷着说他才是该被留下的那一个。” 刀疤脸听到此处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嫌恶地说道:“呸,双生子真是他妈的不吉利!” 他们的话一句不落地传进房间里。 楚姜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双生子不吉利,都是乡野之人的无稽之谈。” 陆百里抽出了自己的双刀,向着楚姜说道:“唐川,你要是嫌吵的话,我下去教训他们一顿。”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招惹事端。” 陆百里愤愤地放下自己的双刀,转头却看到甄时铁青着一张脸,便问道:“甄师弟你怎么了?” 甄时强忍住不适,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楚姜说道:“甄师弟莫要害怕,我跟百里兄就住你隔壁,半夜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喊一声便是。” 甄时说道:“那就多谢唐兄、陆兄了。” 半夜的时候陆百里与楚姜同床而眠。 陆百里像一只大猫似的蜷成一团,一边睡一边绞着被子,睡得很熟,鼾声细微,听着让人踏实。 楚姜双手放于胸前,老老实实地平躺着,他本就眠浅,被陆百里搅来搅去地搅得睡不着觉,正好晚饭本就没有吃饱,大半夜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越发地难熬。 糖糖睡在他们的床边,大半夜地突然跳到了床上,挤在陆百里的怀里,陆百里被它的毛挠得痒痒,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起身将它拎了下去,转身的时候看见楚姜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你是不是饿醒了?” “哦……没有,只是正好醒了。” “骗人!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百里从旁边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大包油纸包递给楚姜。 楚姜打开层层叠叠的油纸,是一排切好了码得整整齐齐的卤牛肉。 “这是哪里来的?” “我买的呀!” “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你跟姓甄的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我出去买的!可惜卖虾饺跟五香酱凤爪的酒楼已经打烊了!只能买卤牛肉凑合了!” “没有筷子怎么吃?” “用手啊!” 陆百里说完便用手拈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又拈了一块送到楚姜的嘴边,楚姜愣了一下,可是看到陆百里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实在不忍心多想。 “你怎么了?不喜欢吃牛肉?我也知道牛肉糙,下回给你买好的!但是你不许吃姓甄的买来的东西!” “怎么了?” “我怕他下毒害你!” “可是你今天吃了很多,不也没事么?况且甄师弟也是一片好意。” 陆百里不满地说道:“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是好人,你多提防一点,他买来的东西你都不许吃,你想吃什么,我来买。” “我们的盘缠不是不够了么?” “……” “要是有钱买那些吃的,不如把钱省下来多开一间房。” 陆百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睡觉挤到你了?” “有一点。” 陆百里:“……” 楚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又问道:“你该不会又去‘借’钱了吧?” “没有!当然没有!我就借过那一次!” “哦,没有就好,吃完了牛肉,我们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陆百里吃完肉,发现糖糖又钻到被子里去了,拎着它的后颈皮将它拎了出来,还不忘伏在它耳边说:“都怪你太肥了,挤着你娘了!” “百里兄,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没有,刚刚我没有说话。” “……我没有说你,我说外面有声音。” 陆百里安静下来,果然听到了外面有些异样的声音,声音很轻微,只有他们这样耳力过人的人才听得出来,他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对楚姜说道:“声音是从那群江湖客的房间里传来的。” “哦,那我们就别多管闲事了。” 陆百里将糖糖踢得远远的,这才爬进了被窝蜷成一团,楚姜看着他的睡姿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里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原来是厨房的伙计早上出门打水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血迹,他顺着血迹找到了那几个江湖客的房间,房门大敞着,门内涌出浓烈的血腥气,他往门里小心地瞄了一眼,瞄到了那群江湖客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他这一叫引来了店小二跟掌柜,他们看到房间的惨状,赶紧报了案。 房间的门口围了一堆人在看,陆百里也想去凑个热闹,却被楚姜制止了。 “百里兄,我们还是先用完早膳再说。” 陆百里觉得楚姜心太宽,发生这样大的事都不去看一眼,等到他用完早膳回来看到一堆人围着桌子大吐特吐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楚姜的良苦用心。 “奇怪,今天怎么没见到那个姓甄的出来?” “不好,甄师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死了最好!” 陆百里嘴上这么说,还是跟着楚姜一起去找甄时了。 甄时躺在床上还没睡醒,楚姜看到他那张蜡黄的脸时,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甄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唐兄,你来看我啦,我估计夜里睡觉着凉了,头有些晕,休息片刻便无大碍。” 陆百里看着楚姜贴在甄时额头上的手,不满地努了努嘴。 官兵很快便封了客栈,住在客栈里的一应人等,通通不准离开。 客栈里的人闹开了锅,纷纷要求官兵给个说法,凭什么扣留他们这些无辜的人。 官兵亮出了大刀:“想要说法,问它呀!” 大家立刻偃旗息鼓,各回各房,等着被传去大堂问话。 那群江湖客被害之时,正是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所以问不出有效的线索,况且大家都是睡觉,没人能证明自己确实在睡觉,官差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别人没有在睡觉,所以这事陷入了一个死局。 陆百里跟楚姜倒是能互相证明,对方确实在睡觉。 官兵瞅了他们一眼,只凉凉地说了句:“你们二人关系不一般,不能互相证明!” 连续问了几天,只问到了一条似是而非的线索。 客栈里有个小二半夜起夜的时候,曾经看到一个穿白衣的人从院子里飘过去了,但是那人具体长什么样子,他却说不清楚。 他们在客栈了一困就困了半个月之久,官府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客栈里的人都放了,另外在城里贴出了通缉的告示,告示上画着一个白衣人,脸上蒙着块白布,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反正那群江湖客仇人众多,又没几个人真心关心他们的死活。 掌柜对于大家被困了半月之久很是愧疚,于是准备了若干干粮,带着小二分发给众人。 甄时经过这几天的调养身体已经大好了,背着行李排在众人之后。 小二拿着一份干粮走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道:“大侠请放心,那天夜里看到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