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地理 无尽之海（Infinite Ocean）：无尽之海指在利莫里亚文明体系中，人们已探索和居住的海域范围，也是故事展开的主要场所。 无尽之海内主要有穆大陆、塔乌大陆、梅奇大陆以及多利亚群岛四片陆地，以及其他一些岛屿。在这片海域内有数条远古留下的“古代航路”，这些航路一般风平浪静，船只可以平安通行。而在古代航路之外的海域，行船则较为困难，特别是在无尽之海边缘与外海紧邻的海域。 利莫里亚（Lemuria）：是以穆、多利亚、塔乌、梅奇四个大国（合称“圣约四国”）为中心建立起的文明体系，历史悠久。此文明体系在无尽之海范围内处于统治地位。 穆大陆（Mu）：位于无尽之海西部，被称为“魁地”、“西方主国”、“穆王国”、“穆帝国”，古称“太阳帝国”，为其他各国的主国，是无尽之海内面积最大、实力最强的国家。 穆大陆四季如春，没有高山，以平原为主，也有广阔的沼泽和溪地。在南部的溪地中，盛产世界最大的溪地雷姆马，这也是穆王国自古以来引以为傲的骑兵部队的坚实基础。 七座散发着椰子绿的圣城散落在大陆上，作为各成体系的政治和宗教中心，统一听命于穆大陆王族以及那加兄弟会。 穆王国统治下的乌哈群岛（Uha）是水源石的主要产地。 图腾：七头蛇 统治者：穆王族，那加兄弟会（又称“神圣兄弟会”，王权和宗教关系非常紧密） 七座圣城分别为：太阳城索里亚（Solia）、月城伊西臣尔（Ixchel）、星城西里斯（Siris）、地城凯亚（Kaiya）、水城阿奇亚（Aqua）、火城洛奇亚（Lokia）、风城艾罗亚（Aelua）。 梅奇大陆（Mecik，古利莫里亚语意为“旋转的风”）：位于无尽之海东部。地域开阔，有雄伟的大悬崖和沙漠，少水少植被，常年多风。梅奇人利用风源石制成航行辅助道具，与其他国家的商船交换淡水、种子和其他生活用品。 浩瀚的谢尔干大沙漠不断扩张，已把梅奇大陆从中部隔断，一分为二。上林家建立的临风城位于西梅奇最大的山脉“绿座”之上，原为梅奇大陆的首都。而在东梅奇海岸附近的岩山上，伫立着龙宫家所统治的都城龙宫堡。不过近年来也有传闻龙宫家正在寻找新的居所。 图腾：雷鸟（大鹏） 统治者：西梅奇：上林家（临风城）；东梅奇：龙宫家（龙宫堡） 龙宫家曾为上林家的从属，近年来逐渐寻求独立，两国渐渐敌对。 圣圆教：梅奇大陆的新兴宗教，源于那加兄弟会。 多利亚（Doria）：多利亚群岛位于无尽之海中部偏南，是无尽之海的交通枢纽，航海业和商业十分发达。西部港口立特浦(Little Pool)是世界最大的商业港口，也是连接穆大陆、梅奇大陆和塔乌大陆的航海中转站。多利亚气候温暖潮湿，有着茂密的山林和蓝宝石般的湖泊，盛产柚木、红杉、悬铃木、苏木等优质的建筑木材，也是火源石的主要产地。 多利亚以农业人口、工业人口和狩猎人口为主，没有统一的王族，群岛分为许多部族和部落，多数部族部落与穆大陆的王族以及那加兄弟会交好，宗教信仰受到兄弟会的影响，而偏远的山区中也有部落仍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和文化。 多利亚的狩猎民族行动灵敏，善使弓箭，从小训练感官知觉，尤其听觉、嗅觉极为敏锐，优秀的猎人可以区分数百种颜色和气味，能敏锐地捕捉野兽和敌人的动作、气息。传说最厉害的猎人能区分数千种颜色和气味。 图腾：龙 宗教组织：焰组，古代传承的组织，崇拜龙和火。 塔乌大陆（Tau）：塔乌大陆位于无尽之海的北部。多山，矿产十分丰富。表面上看起来较为荒芜，像一片野地，但是有非常庞大的地下城体系。 塔乌大陆主要以乌姆人为主。乌姆人的祖先身材矮小，仅有常人的一半高，后来与穆大陆通婚，身高逐渐与常人无异，但偶尔也会有返祖的现象。 乌姆人擅长使用地源石，是最优秀的建筑工，包揽了无尽之海内几乎所有重要的建筑工程。他们能在巨石上刻画特殊的魔法图腾，用力源石点亮图腾槽可使巨大的建筑石块变轻，传说其古老的技术甚至可使巨石飞起来。 塔乌大陆矿产十分丰富，铁矿，铜矿，锡矿等出口到无尽之海各国，而金，银，白金和地源石等珍贵矿石只向穆大陆输送。 图腾：甘尼（巨象） 统治者：乌姆人。 外海(The Unidentified Sea)：泛指无尽之海以外的未知区域。 目前已知的两个外海文明： 利加大陆（Lica）：被称为“新大陆”，位于梅奇大陆以东，新大陆的拉雅人崇尚武力，擅长建筑和造船技术。和东梅奇的龙宫家已经建交。 萨图纳斯(Saturnus)：位于穆大陆西方。萨图纳斯近年来发展迅速，逐渐强大，拥有引以为傲的“无敌舰队”。 已灭亡的： 巨人之岛欧迪特（Odite）:巨人族被称为“外海魔族”,受到人们的恐惧，曾经是世界的主宰之一。在古代的“神圣战役”中，被四国联军打败，几乎灭族。 关于力源石 力源石的历史可以追述到几百年前，在“神圣战争”的后期，那加兄弟会的祭祀首先发现了力源石。如今力源石已经是整个无尽之海几乎最为重要的东西。 第一次魔法革命以来，力源石逐渐取代传统魔法的地位，运用到军事中；第二次魔法革命之后，力源石技术逐渐成熟，开始渗入到生活、生产中的各个领域。无论是农业、工业、交通运输，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照明、取暖等，都离不开力源石。而一个国家若是想拥有强大的军队，力源石的研究和运用也是重中之重。 最初的时候，力源石只有自然生成的，而且形成期间很长，比较罕见，因此也难以普及。在第二次魔法革命中，那加兄弟会发明了人工培育力源石的方法，以某些适合作为力源石底材的矿石，在特定的环境下经特殊方法培育，可大大缩短力源石培育的时间。自此，力源石成为了利莫里亚文明里的主导能源。 由于力源石的培育生产需要特殊的环境，根据第一次魔法革命时的约定，四个神圣同盟成员国穆、多利亚、梅奇、塔乌各自培育、发展一种力源石技术，分别为：穆王国-――水源石，塔乌――地源石，多利亚-――火源石，梅奇――风源石。 力源石根据原材料、培育地、时间等因素，质量各不相同。就以底材来说，可以分为几类。 普通底材：一般只能作为农业和工业用途。 石灰石：最常见的底材，价值不高。培育期间一到三个月，储能量不高，且魔力放出缓慢。一般用于农业以及普通居民生活用途。 大理石：相比石灰石底材来说，质地较为坚固，魔力储存量大，且不易流失。魔力放出一般不高，但经加工可以改善。一般用于建筑业和制造业。培育期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高级底材：高级底材的力源石价值较高，且具有循环利用价值。一般用于军队和私人用武器，也用于制造王宫贵族的高级生活用品。 琥珀：某些古代树脂的化石可以作为力源石的底材，尤其以多利亚远古森林里的琥珀质量为最佳。琥珀底材的力源石优点是储能量极高，缺点是强度和魔力放出都比较差，循环利用价值为中等偏下。培育期两年到三年。 秘银:塔乌大陆地下矿藏的秘银是力源石底材中的“偏才”，具有最高的循环利用价值，魔力放出也很可观。缺点是储能量不高，强度也一般，容易损坏。培育期半年左右。 宝石:宝石底材的力源石具有强大的爆发力，而且不同颜色的力源石会对不同属性的魔力具有加成效果，是游侠剑士们的最爱。强度和储能量也比较优秀，缺点是循环利用价值较低，需要经常更换。培育期半年到两年。 白金:白金是高级底材中的“贵族”，价值也最高。白金底材的力源石能力平均，没有明显弱点。缺点是价格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培育期一年到两年。 稀有底材：稀有底材的力源石极为罕见，无法人工培育，仅靠天然生成。属性因过于神秘而未能为世人所知。一般被用作私人武器，具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金刚甲：塔乌特产石龟的龟壳，在某些情况下吸收地属性能量而形成。 龙石：多利亚特产，长在龙树的根部，吸收火属性能量而成。 水钻：乌哈群岛海底的珊瑚礁中吸收水属性能量而产生的特殊透明晶体，因形似钻石而得名。 雷晶：梅奇特产，在沙漠中旱雷击中不知名的晶体形成。 力源石拥有能量上限。高品质的力源石可以在日常使用中慢慢吸收恢复能量，但若是过度使用，则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复。每一次消耗能量后，力源石储能的上限都会降低，颜色也会变浅。因此刚培育出来的未经使用的力源石（也称满色力源石）具有最高的价值。 番外：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小镜： 几个月不见，你还好吗？ 用“不见”这个词或许有点奇怪呢，因为我们虽然通信五年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面。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既然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哈哈！ 艾罗亚又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又干又冷。风好大，吹在身上像要把皮肤吹裂开来，没办法，这里就是“风城”嘛，不知道和你们那里比，哪里的风更大呢？ 妈妈已经给我们都准备好了厚厚的兔皮袄子，不穿不准出门。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呆在暖和的壁炉前，看看书，打打盹，当然还少不了热滚滚的食物了。维达阿姨做的奶油玉米浓汤堪称一绝，如果下次你来艾罗亚的话，一定要来尝尝。 下个月，我就要去首都索里亚的圣四学院进修了。想到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安。不过没关系，在艾罗亚有句古话说，人总是要离开家后才能开始成长的。我会在那里努力学习力源石的知识，到时我会写信和你一起讨论交流，相信你这个书虫一定会有兴趣的。因为关于水源石的研究，穆大陆处于主导地位；而和风源石有关的知识，梅奇大陆则是领先于其他地方的。哦，对了，听说索里亚有穆大陆最大的图书馆，我已经期待很久了。关于那里的故事，下次写信时我再详细地告诉你。 关于你上次来信时问我的“圣圆教”的事情，我问过一些朋友，他们都说没有印象。看来那个宗教是只有你们那里才有的。不过既然他们是源于那加兄弟会，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呢。我们这里的宗教，也是认为生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当生命消逝之时，会化为一朵纯洁的火花，回归到最高力量之中，等待重生。至于你问我为什么圣圆教把生命看做是一个圆，我想可能是因为在古代，穆王国被称为“太阳帝国”的原因吧，圆是太阳的形状。而且，圆也是代表着循环和永恒的符号。 等我从圣四学园毕业之后，就可以出国游学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来梅奇大陆找你的，你要给我当向导啊！你告诉我的那些深不见底的裂谷，浩瀚的大沙漠，我都没有见过，想来一定是非常宏伟的景象。还有，也要拜托你那个善于制作风源石辅航道具的朋友也帮我做几个“鼓风贝”哦！到时候我就可以拿回去炫耀了。 好了，这次就说这么多吧，我得赶快去寄信了！最近，往梅奇大陆寄信的人好像特别多，前些天，我看见连身穿那加兄弟会高级教袍的人都在往那边寄信呢。如果不趁早的话，飞往梅奇大陆的那些小鸟又要被人占光了。虽然我今早路过信风鸟驿站时，看见梅奇大陆的信箱旁还有几只信风鸟在待命，但谁知道会不会一下子被抢光啊？ 期待你的回信！不是期待哦，是一定要快点回呀！ ————————————————————小南，于风城艾罗亚 番外：艾茜与海 在梅奇大陆以西，码头镇的沿海区域，是当地浪族们的渔场。 古代航路与码头相交的这一小片近海，常年都是风平浪静的，然而，这里的鱼又小又少，也和天气一样，让人提不起劲。 如果你想要打到大鱼，就得顺着古代航路，深入大海的腹地之中。 那里的大海，对这些镇上的穷人们就没有那么温柔了，大风大浪是常有的事。用不起风来结和鼓风贝的无姓之人，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征服它。 码头镇的劳迪老人一家，世代在这里捕鱼。今天是劳迪的六十一岁生日，自从第一次下海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十年了。岁月改变了他的头发、他的皮肤，却没能改变他挺直的腰杆，和清澈有神的眼睛。 这一天，他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和往常一样驾船出海。经过这五十年，劳迪已经变得离不开大海了。对于他来说，大海就是他的另一个家。 此刻，老人站在小船的甲板上，仔细观察着这片陪伴了他五十年的大海，以及天空中的云层。 “爷爷，怎么看不到家了？我有点怕……”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劳迪回过神来，看着桅杆边抱着腿坐着的女孩，那是他的小孙女菲雅，今年才六岁。因为临风城的城北正在兴建一座很大的圣殿，菲雅的父母都去帮忙了，孙女不愿意一个人在家，于是吵着让爷爷带她一起出海。 “不用怕，”老人轻抚着菲雅的头说，“大海就像亲人一样，是不会伤害我们的。它只会吹一阵小风，翻几多浪花，和我们开开玩笑。” 船身很应景地随着海浪左右摇晃，就像小时候的摇摇床一样。菲雅怔怔地望着蔚蓝的海面，似乎不那么害怕了。 这时，从桅杆上端传来一阵欢快的大笑。“哈哈哈哈……” 菲雅被吓了一跳，缩进爷爷的怀里。她怯生生地向上望去。 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少女坐在桅杆上，一群海鸥围在她身边飞舞，乐得她手舞足蹈。 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年纪。桅杆上的晃动要比甲板上剧烈很多，少女随着桅杆来回摇晃，随时都可能跌下来。可她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害怕，淡金色的头发甩来甩去。 “危险……”菲雅小声道，却不敢喊出来。 “喂！”劳迪朝上叫道，“艾茜，不要偷懒啊！你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艾茜朝下吐了吐舌头，“劳迪，你真啰嗦。亏我们都合作了这么多次了。” “如果不是合作了很多次了，”老人苦笑道，“我根本不会让你上我的船。” “海面还是老样子，”艾茜打了个哈欠，“要说有什么地方有一群海鸟聚集在一处的，就只有这里了。难道你说的鱼王就是我？” 劳迪摇摇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感官已经不比年轻时了。可是艾茜不一样，她的视力和听觉都比一般孩子敏锐得多，如果出现了期待中的情况，她是不可能漏掉的。不过劳迪没有这样直接夸过艾茜，因为他怕她会越来越懒。 不过老人坚信，那条传说中的鱼王一定会被他找到的。今天是他的生日，保佑着梅奇的大鹏鸟一定会把那条鱼赐予他当做礼物的。过去几天中，有三位渔民遇到了那条巨大的背纹马林，却都没有抓住它就是证明，因为这条鱼是留给他的。 船舷边的鱼竿微微震动。劳迪轻轻一提，钓上来一只鲱鱼，在船上扑腾地跳着，菲雅好奇地凑过来看，连珍爱的褐色长发被弄湿了也没发现。 这种金色的鲱鱼被当地渔民视为幸运的象征，而且，有鲱鱼群的地方，一般会有大鱼出没。 劳迪熟练地把鲱鱼剖开，在鱼肚子里面塞上自己秘制的酱料，又在鱼身上涂了一层。 “好难闻啊！”菲雅捂住鼻子。 “对于大鱼来说，这比淘淘馆的酱烧海鳝还要香。”劳迪自豪地说。 饵料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鱼王出现了。 然而等啊等，太阳爬过了头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小船孤零零地在洋流中前行，四周仍然一片空旷。菲雅回到狭小的船舱去睡觉了。劳迪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东西，虽然他毫无胃口，可是到时候还要和鱼王决战呢。 又过了一会，小船已经深入古代航路很远了。劳迪不由得有些担忧，再往前去，就是连自己也没有到达过的海域，对于这艘简陋的小船，可能会不安全。尤其是自己的船上还还带着两个孩子。 就在他做出艰难的决定，准备要往回走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艾茜的喊声。 “出现了！就在前方！” 老人急切地望过去，却看不清楚。他调整船帆，顺着艾茜所指的方向，全力驶去。不一会，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聚集了一大群海鸟。 劳迪暗暗欢呼一声，手掌兴奋地渗出了汗。 “艾茜，下来吧！”劳迪喊道，“辛苦了。” 艾茜从桅杆上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老人身旁。 “坐了这么久，屁股都疼了。”艾茜笑道，“好在小鱼干味道不错。” 劳迪笑着摇摇头，把做好的鱼饵固定在钩子上，当船离目标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使劲一甩，不偏不倚，正落入那一块海面。海鸟们尖叫着飞向空中，过了一会又依依不舍地飞回来，在半空中徘徊。 很好。这样定位就更准确了。老人刚准备再吃些金枪鱼片，以保存体力，就听到艾茜大叫道：“上钩了！” 一瞬之间，鱼竿忽然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度。这绝不是小鱼能做到的。 劳迪反射性地抓起鱼竿，一阵强大的力量传来，差点把他拖入海中。 好家伙！劳迪心想，这不是那只鱼王才有鬼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钩了，果然是神明的安排！ 鱼竿嘎吱嘎吱地响，似乎就快要撑不住了。劳迪当机立断，把作为鱼线的粗绳子拉了过来，压在身子下面，将一端从鱼竿上解下，然后固定在船身上。 “等鱼王拖着我们走，迟早它会累垮的。”老人说。 最初的时候，一切还尽在掌握中，劳迪他们以逸待劳，似乎这是一场稳赢的仗。 可是到了下午，他们发现小船的航向出现了偏移。 “奇怪。”劳迪有些忧心地说，“照理说古代航路的鱼，只会在古代航路的范围里活动。” 可是很明显的，他们现在不是朝着西方，而是正朝着南方驶去。 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就要驶出古代航路的海域了。而离开古代航路会发生些什么，连劳迪也完全没有把握。 他紧皱着眉头，祈祷鱼王只是一时迷路。可是小船却直直地朝南行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更令人不安的是，前方有一团从没见过的，奇怪的雾气。 老人叹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望了望海面，随后掏出刀子，准备割断绳子。 菲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怎么了，爷爷？” “没什么，快回去。”劳迪回过头，就在这时，船身忽然猛地晃动了一下。老人站立不稳，坐倒在地。手上的小刀从手中飞出，掉进了海里。 船身以前所未见的速度向前疾驰，激起很大的水浪。片刻之后，就已经进入了那一片雾气之中。 “我怕！”菲雅跑过去，握住爷爷的手臂。劳迪刚找到另一把刀，准备重新弄断绳子。却不料又一阵强烈的晃动，菲雅尖叫一声，整个身子摔了出去，落进了波浪之中。 “菲雅！”老人惊叫一声，就要奋不顾身地跳进海里。 可是艾茜却比他更快行动。 “劳迪，你赶快割断绳子。我去救菲雅！” 劳迪抬起头，看到艾茜纤细瘦小的身子已经跨上船舷，一瞬之间，就跳进了海里。 “喂！艾茜！”老人大叫，可是艾茜早已不见。 劳迪挥动着刀子，使劲割断了绳子，当绳头飞出时，他的虎口被蹭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可他心急如焚，根本没感觉到疼痛。 船身顺着惯性又往前冲了一大段距离，终于缓了下来。劳迪立刻掉转船身，向回驶去。去他的鱼王！他宁愿今天跟本没来过。 “菲雅！艾茜！”老人焦急地大喊，却没有回应。 四周如同死寂一般，茫茫的雾气阻挡了视线。小船驶出雾团，又驶回去，驶出雾团，又驶回去。 劳迪的声音已经喊得嘶哑。 最终他停下船，呆呆地看着海面。冰冷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这就是神明赐给他的生日礼物吗？ 老人双手抱着膝盖，似是已经绝望。 就在这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劳迪惊讶地望过去，发现一处小小的身影正朝这边移动。他双手发抖地把船靠了过去。 是艾茜！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没错，那是菲雅小小的身躯。大鹏保佑！ 劳迪急切地把两人拉上船来，随后忽然一阵颤抖，瘫坐在地上。 “劳迪，你怎么了？”艾茜显得有些疲劳，但其他一切正常。 “你们没事吧？” “嘛，当然没事了。”艾茜说，“我一跳下海就抓住了小菲雅。不过因为雾气太浓，而且海面有不少奇怪的漩涡，所以还是费了一阵功夫才从那片白雾里游出来。” 她的语气如此轻松，可老人却满脸苍白。 “谢谢姐姐。”菲雅抬着头看着艾茜。她并没有受到太多惊吓，看来艾茜把她照顾的很好。 “哈，叫我艾茜就好。”艾茜笑道，“有我在，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嘛。” 劳迪盯着她，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 在夕阳下，小船顺利地向回航行，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码头镇的轮廓了。 “终于到家了，”艾茜疲倦地靠着船舷，“不过可惜没有抓到鱼王。” “那事就别再提了。”劳迪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波光嶙峋的大海。 海面平静而又温柔，就像一个乖巧的少女。 刚才所遇到的危险，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劳迪在大海里漂泊了五十年，他深知古代航路之外的小型漩涡群有多可怕，这种被称作“海上流沙”的地方，曾经不知有多少游水好手丧命于此。 然而，他们却奇迹般地平安归来。这竟然都是拜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女孩所赐。 劳迪叹了一口。 “艾茜，以后经常去海里逛逛吧。”他忽然说，“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大海一定能为你解决烦恼的。” “为什么啊？”艾茜问。 “因为，”老人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是一个被海所爱着孩子啊。” 序章 王子与浪族 在梅奇大陆蜿蜒曲折的西海岸，有一群卖风的人。 他们把风封印在绳索和贝壳里面，能让船只跨越波涛汹涌的大海，到达人们想去的地方。 这些人是地位低下的“浪族”。他们居住在帐篷里，没有土地，没有财产，甚至连姓氏都没有。 但是如果没有他们，从遥远的西方来的大船就没法子为这片只有风和沙的贫瘠大陆运来木材、牲口和粮食。 还有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水。 “七蛇保佑！”运输官倚在甲板的栏杆上，望着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张大了嘴。 “这是这里特有的景象，大人。”站在一旁的船长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所以并无惊诧之色，他灰色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灵敏和谨慎。 “这么多‘无姓之人’聚在一起，已经违背了西方主国的《利莫里亚法典》了。”运输官皱着眉头，“当地的王族该不会不知道吧。” “他们在这里被称作‘浪族’。梅奇的王族上林家把他们管理得很服帖，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无姓之人就像野兽，虽然野兽也是能被驯化的。”运输官并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我不信任这些人，他们连灵魂都很低贱。不过嘛，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口味，希望上林家的人不要玩火自焚才好。对了，梅奇的人大概不会玩火，只会玩风……” 运输官被自己的幽默感逗乐了，逐渐放松下来，而船长库克则望向同在甲板上的两位浪族少年。 在过去的数年中，他曾经多次和这对兄妹做“风来结”和“鼓风贝”的生意，可以算是老相识了。罗亚的鼓风贝是附近做的最好的。 库克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罗亚才刚到他的肩头，现在已经快要和船长一样高了。艾茜比哥哥小两岁，也已逐渐步入少女的年纪。 他希望两兄妹没有听到运输官的话。他们已经不再是辨识不出言语中恶意的小孩子，但库克希望纯洁美好的世界能在他们的生命中多停留一会。 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罗亚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显然并没有在意运输官方才的言论，他仰起头，举起一只大水袋，将甘甜的淡水一饮而尽。 “呜哇……！果然没有什么比新鲜的淡水更美味了！” 空了的水袋瘪成干巴巴的一块，罗亚使劲一甩，水袋从船舷边飞出，刺眼的阳光让人看不清飞行的弧线，一些水珠被甩出，化作晶莹的斑点。 艾茜此前一直自顾自地看绕着桅杆飞的一群海鸥，这时忽然回过头。 “罗亚，别再喝了。” 罗亚顿住刚准备打开第二只水袋的右手，苦笑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不是我妹妹，而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要么，就是背后长了眼睛。” “那你就是蛔虫的哥哥，老蛔虫，”艾茜摆了个鬼脸，“我们该给镜留一点。” “嗨，他身为西梅奇的王子，还用担心没水喝？哪一年的淡水不是第一批就运往临风城的。” 罗亚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打开第二只水袋，而是顺势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没有关系，水有的是，尽管喝。”运输官这时走了过来，从打开的红木箱里又取出一只水袋递给艾茜，“我也曾受过干渴，知道淡水对于梅奇人的意义。” 艾茜并没有回应，而是转头去看罗亚。 看到哥哥点了点头，于是艾茜从运输官手中接过水袋，却并没有喝。 “我妹妹很少口渴。”罗亚说，“所以我经常说，她和梅奇的环境简直是绝配。”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就该多补充些水分，才长得好。我敢以我老姑妈的名义发誓，这姑娘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 运输官带着有些做作的笑容，似乎忘了刚才对于无姓之人的评价，他朝着船长使了个眼色。 “咳，”库克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罗亚，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库克叔叔。” “这位大人这次专为了这件事而来，是准备了大价钱的。” “可你应该知道，在梅奇，除了上林家定期向主国穆帝国进贡之外，其他人把风源石卖给外国人都是叛国罪。” 库克沉默。 罗亚接着说，“半年前，三号制风场的胖子马文，用半块风源石和路过的船队换了两只烤猪和三桶淡水，结果被流放到了谢尔干沙漠，至今没有回来，恐怕早已成了一块肉干了。” “罗亚说的都是实话，”艾茜也说道，“在制风场，如果一块风源石不见了，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我知道。”库克承认。 “所以，我们只能拒绝。” 运输官在一旁听着，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 “这样吧，我出三千魁地金币，换十块满色的风源石。”他咬咬牙，做出一个慷慨的报价，“这足够你们在天堂镇捐下两个姓氏，再买十几个奴隶伺候，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了。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做无姓之人么？” “我迟早会出人头地，”罗亚平静地说，“但不是用这种方法。” “这种方法有什么不好？” 罗亚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反问了一句： “大人，你知道钱在什么时候最没用吗？” “什么时候？” “要死了的时候。”罗亚板着脸说，“人如果死了，哪里还有一辈子去享用？” 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船，艾茜紧跟在他身后。 “生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它是一个圆。” 上林镜觉得难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闭上眼睛思考，发现并没有什么帮助，于是又睁开。 “维斯老师，为什么生命是圆的？” “这只是一个比喻，我的殿下。或许生命是方的也说不定，只有等我们死了才会知道。” 大学士维斯坐在壁炉前的安乐椅里。当他睁着眼时，眼神里的智慧与平和会让他看起来年轻很多，让你忘了去看他灰白的胡子，脸上的皱纹和光如梅干的大脑袋。 维斯服侍上林家四十九年，经历了三代国王。他终生未娶，临风城的大图书馆就是他的家和恋人。因为装满了沉甸甸的智慧，所以头发被从头顶赶了下来，只得在下巴上安了新家。 “像您这么有智慧的人，竟也有不知道的事？”镜有些惊讶。 “岁月和书本，只是让我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所知。” “那么求知的意义何在呢？” “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们认识到这一点。” 镜暗暗叹了口气，这个老人总是说些很玄的话。不过他一直挺喜欢和学士说话的。大图书馆是整座临风城最让他觉得舒服和放松的地方，可以和与罗亚、艾茜在一起的时光并列排在第一。 “霍桑主教似乎对生命是圆的十分确定，那么他有智慧吗？”镜又问道。 “霍桑主教当然是很有智慧的人。” “可是他似乎从没有觉得自己无知。” 维斯笑了，“看清世界，和改变他人，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智慧。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无知，又怎么去说服和改变他人呢？” “霍桑主教无疑是改变他人的高手。” “否则圣圆教也不会在两年间迅速占据了几乎每一个梅奇人的心。” “在我小时候，”镜有些感叹，“人们还会在古老的雷鸟图腾面前祈祷，祈祷有一天我们的大鹏鸟会回来，现在图腾柱前只剩下灰和沙，而阿姆夏圣殿则成了唯一的朝圣乐土。” “比起从没有人见过的大鹏鸟，人们更希望自己的信仰是能被证实的，希望有人不断告诉自己，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 “所以圣圆教就是这样的存在？” “所有信仰都是。”维斯说。 “可是在我看来，他们就是在耍嘴皮子，”镜有点不屑，“我不明白为什么连父亲都那么看重他们，还赐予他们‘云下’这个姓氏。” “陛下身为梅奇的王，需要考虑的问题总是很多。” “是因为东边的龙宫家？” “聪明的推断。”维斯眼里含着笑意，对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年所表现出的智慧并不惊讶。 “不过我才懒得管这些事，”镜说道，“反正有兄长在，也轮不到我去考虑这些问题。每一个人都知道将来他会继承王位。” “人们所‘知道’的，未必就一定会实现，何况王虽只能有一个，治理国家却不是一个人的事。你是梅奇的王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兄弟，国王和太子都对你寄望很高。” “每一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来寄望我，”镜叹道，“我既不想当王，也不想当大臣，他们希望我做什么‘王之右手’，谁知道王的右手是用来做什么事情的。” “那你想做什么呢，左手吗？”维斯微笑着看着他。 “不知道，我喜欢书，或许就在图书馆里做学士好了，”镜也笑道，“不过，请容我拒绝秃顶。” “噶——噶——”沉重的开门声从图书馆大厅直传到二楼的私人书房，似乎是在驳斥镜方才荒谬的想法。 镜和维斯对视一眼，一般人平时都是走侧面的小门进出，大图书馆正门的开启则意味着王族的正式拜访，这需要迎接，也就代表着闲聊已经结束。 镜叹了一口气。 他搀扶着维斯走下楼梯。阶梯大而缓，可老人仍然走得很慢。 大学士喘着气下完最后一台阶梯，正好看见临风城太子上林承快步走进大厅，七岁的小妹妹上林梦走在后面。她努力想跟上兄长的速度，不过有些勉强，深栗色的长发一晃一晃。一众侍卫簇拥在他们左右，气派十足。 上林梦看到镜，于是咧开嘴，一路小蹦过来，拉住哥哥的手，镜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俩一母同胞，镜从小看着梦长大。而兄长上林承则是已故的上一任王后所生。 太子长得很高，比镜高大半个头，虽然镜一向认为这只是年龄的问题。他的腰很挺，嘴唇很薄，这些都很像父亲。不过镜还是庆幸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兄长。如果是父亲的话，一定又会责备他不和王公大臣交往而躲在“无益正事”的图书馆。 维斯大学士想躬身行礼，上林承早一步跨过来将他扶住。 “维斯老师不用行礼。”太子笑着把维斯搀扶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我只是找镜有点事，打扰您了。” 上林承虽贵为太子，却很少骄纵，对维斯这个三兄妹共同的老师更是尊敬有加。不过镜记得，兄长小时候也是走侧门的。 “镜，有件重要的事情，”太子回过头。 第一章 风起黑潮 在夏末明媚的晨光中，两柄剑交织在一起，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 这不算是一场精彩的决斗，因为真正的决斗是没有节奏的。艾茜打了个哈欠，转头去看别处。在绿座的山顶，这是一天中唯一凉爽而有活力的时刻，因此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看，岩雀在歌，蝉在叫，乱石间有两只沙狐在求偶。 岩雀和蝉算不上好歌手，沙狐也不是浪漫主义家，不过比起罗亚和上林镜的剑术练习，这些都可以算是新奇的表演了。就像绿座虽不是绿的，但与梅奇其它地方相比，也算是有那么一两抹翠色了。 几年来，艾茜记不清他们进行过多少次这样的对决了，如果这能称得上对决的话。每次都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套路，同样的结局。 “咣——”随着一声脆响，一柄剑被击飞，艾茜侧头看去，正好看到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剑身飞跃悬崖，落进望不到底的西山大裂谷。 “又掉进去了。”艾茜轻叹道，以前她还曾计过数，不过最近已经懒得数了。 “没关系…偶尔，是会发生这种情况。” 上林镜两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 “偶尔？”罗亚递过一只水袋，镜猛喝几口，终于缓过气来。 “这几年，有多少把剑掉进断骨崖了？我看快一百把了吧。” “今天是第一百一十二把，”镜朝峡谷里望一眼，由于裂谷底部深陷地下，所以看不到全貌，“离填满峡谷还早着呢，不用担心。” “不愧是贵族少爷说的话，”罗亚哈哈一笑，“断骨崖只能摔断骨头，却不能摔断剑。要是有人能下到谷底，不用干其他的，光靠捡临风城宫廷铸剑大师精心打造的宝剑，也能养活一个妻子和八个儿子了。” “我看，再多养活几个女儿也不成问题。”艾茜也揶揄道。 上林镜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点身外之物不是问题。” 他站起身，看着罗亚说：“总有一天，我的剑术会超越你的，罗亚。” 虽然身为男孩，镜却一直缺乏力量，若要认真起来，罗亚一瞬之间就能胜他，但多年来他一直不厌其烦地陪着镜一招一招地拆解，而艾茜虽然觉得无聊，也每次都会在旁边陪他们。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为镜是他们的朋友。 “饶了我吧，”罗亚苦笑着说，“你已经是上林家的王族少爷，要是什么都比我强，我可不和你混在一起了。” 上林镜沉默了一会，忽然说： “有时候我在想，我除了上林镜这个名字之外，还有什么。” “有时候，人只要有一个好名字就够了。”罗亚说。 “身为贵族，是命运赐给我的，也随时都可能被收回，”上林镜的表情有些认真，“只有知识和剑术，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罗亚摇摇头，命运一定和镜开了个玩笑，为他选错了天赋。 “那么，拥有了知识和剑术，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比如，可以认知世界，这是维斯老师说的，还有，可以保护自己，以及身边的人，就像你们。” “我就免了，”罗亚哑然失笑，“至于我妹妹么，她还小，你要是喜欢她，有问过我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镜皱起眉头，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艾茜倒是并不在意，反而吐了吐舌头打趣道，“我已经不小了，前几天渔场的小菲雅还说我很帅气，要嫁给我呢！” “哈哈哈哈……” 那对在石堆里卿卿我我的沙狐被三人的笑声惊了一跳，各自逃得无影无踪。 艾茜忽然止住笑，她闭上眼睛，朝着山下海边的方向仔细嗅了嗅。 “起风了。”艾茜说。 “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风。”罗亚漫不经心地说。 “不，那不是梅奇沿海的风，”艾茜睁开眼睛，“那是来自远方的味道。” 有人说，在方圆十里内的旅人，都可以闻到淘淘馆的菜肴所散发出的香气，他们为之所吸引，聚集起来，于是建立起了现在的码头镇。 这种说法当然很夸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淘淘馆的历史几乎和这座大陆一样古老，甚至早于临风城，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 在常年被浸染得油光发亮的石桌旁，罗亚、上林镜、艾茜三人围坐一处，艾茜睁圆了眼睛死盯着空空如也的厨房门。她饿了，就算从绿座下山的时候没有饿，现在她也饿了，只因为这是淘淘馆。 “所以说，”罗亚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石桌玩，“你所说的太子交代你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来餐馆订菜？” “没错。”上林镜点点头，“每年龙宫家的使者团都在这个时候穿越谢尔干大沙漠，到达一线天脚下。父王和兄长都去迎接了，让我来准备宴席。” “这可不像给王子干的活。” “我还宁愿做这事呢，”镜说，“我才不想跟他们去，那些礼仪规范比大学士的胡子还要多。” “这种事，叫你那个小跟班韦伊做不就好了么，他不就在这里工作么？” “还是自己做比较放心，”镜苦笑道，“这事很重要。” “而且，”艾茜插口道，“还能顺便来淘淘馆吃一顿。” 一股诱人浓烈的香味飘来，三人一齐向厨房门口望去。今天临风城的贵族、以及圣圆教的教士们大多随国王上林拓去迎接龙宫家的使者团了，所以大厅中仅有一些过往的客商。码头镇浪族虽多，却没钱进来。只有在一年中月亮最圆的夜晚，淘淘馆会免费招待浪族们，每年那时候，总会因为人多拥挤而闹出事故。 厨房门口走出两个穿着栗色短袍的人，一些第一次来的客人都露出吃惊之色。其中一个老头又矮又瘦，是淘淘馆的现任老板，他身高不满三腕尺，看肤色又不像是塔乌的乌姆人。另一个大个子尽管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四腕尺到五腕尺高，像一座肉山，和“三寸丁”老板形成鲜明对比。 大个子端着两个大盘子，快步向镜走来。 “镜大人，来吃！” 像霹雳一样的声音，把周围的客人们都吓了一跳。 “韦伊，”镜叹了口气，“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说话时小点声么？” 在五年前，上林镜从一个客商那里买下了韦伊，他本来是要远渡重洋，被运往穆大陆的天堂镇的，那是唯一一座能合法买卖奴隶的城市。 上林镜虽然不能赐予韦伊姓氏，但至少可以给他自由。由于没法留韦伊在宫殿里，所以镜拜托淘淘馆的老板让韦伊在这里帮忙。 “嘿嘿……”大个子韦伊憨憨地笑着，想要用左手摸自己的后脑勺，差点把盘子打翻。 幸好艾茜眼疾手快，一下子从韦伊手中抢接过了盘子。 沙枣烤鸡烤得刚好微焦，还冒着热油。海鲜拼盘里的虾、贝、蟹，一看就是刚捕获的上等货，裹上面粉轻轻一炸就捞起，撒上秘制的酱汁，散发着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沙枣酒香醇解渴，却并不醉人。 “殿下，”小个子老板走过来，“厨房除留下一人为其他客人备餐外，其余七名厨师正全力准备食材，一定不会耽误宴席。” “辛苦了！”镜微笑道，“每次都麻烦您，还有，韦伊没有给这里添什么麻烦吧？” “这孩子虽然有点傻头傻脑，不过倒是能干，而且，在厨艺上还真有点天赋，如果下一任大厨就是他，我也并不会太惊讶的。” “那太好了！”镜欣慰地望向韦伊，大个子只是回望着他傻笑。 老板行了个礼，带着韦伊赶回厨房忙碌去了。 忽然，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镜诧异地说，却无人回应，他看向罗亚和艾茜，两人正忙着嚼炸虾球，嘎吱嘎吱的响。 镜笑着摇摇头，不再去打扰他们，而是轻轻站起来，走了出去。 大街上许多人朝着码头的方向奔去，大呼小叫。镜随着人流走了一阵，远远望见海面上空一片白蒙蒙的。 梅奇沿海有时候会起薄薄的海雾，但是从来不会这么浓。而陆地上是从来不会起雾的，镜在大图书馆里得知，这是因为梅奇大陆太过干旱的原因。 这么浓的雾气，如果那确实是雾的话，在梅奇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至少在镜的记忆里是这样。 到达码头时，镜发现雾气是来自码头北边的海域，而南边则一点也没有。 雾气下方的海水呈现几近黑色。黑色的浪潮慢慢涌来，雾气也越来越近。在有如棉被般的雾气包裹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码头上的人群有些惊恐，议论纷纷。镜左右看了看，发现罗亚和艾茜不知什么时候已赶了过来，站在自己身边，两人都盯着那片白雾，眉头紧锁。 雾中之物渐渐显现清晰的形状。 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梅奇的沿海，只有西海岸码头到多利亚群岛的“古代航路”可以行船，这是每一个梅奇人从小就懂得的常识，渔民们捕鱼也只集中在古代航路靠近码头的这一小块区域。 这里是无尽之海的最东端，是与“外海”紧邻的地方，被危险和诅咒缠绕的海域。离开被古代咒语所加护的航路，没有人能活着回来。 所以镜宁可相信雾中是一只巨大的海怪。 可是，从那片白雾里显现的，确实是一艘船，一艘从无法航行的北方海域而来的船。 一艘从未见过的大船。 第二章 远方来客 龙宫照雪望着脚下被船头劈开的阵阵浪花，陷入一种矛盾的情绪。 一方面，她深信这次龙宫家能够达成夙愿，因为这是红姨说的，红姨从来没有失算过；可另一方面，她又对需要付出的代价隐隐感到不安。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人帮助你，只因为他想得到更多。 照雪一想到那些拉雅人褐色眼睛中露出的贪婪之光，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女王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然而既然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是整个龙宫家共同的使命。 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照雪都要誓保龙宫家，这也是她苦练剑术，还加入“黑玫瑰”的原因。 龙宫家只有女儿，可是龙宫家的女儿绝不比其他家族的男儿差。 照雪摸向挂在腰间的宝剑，剑柄被雾气和海风浸得冰凉。瞭望台上的海风迎面刺骨而来，纤细的身躯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哆嗦。 一件外衣轻轻地披到她的肩上。不用看，照雪就知道是谁来了。 “姐姐。”她轻声说。 龙宫奇琴的脚步像猫一样轻盈无声。 “照雪，马上就要到了。” “我知道，”照雪望着远处已经隐隐可见的海岸线，“我真想看看上林家的人见到我们靠岸是什么表情。” “上林家的人现在应该在临风城的山脚。”奇琴提醒她，“所以无论他们是什么表情，我们也看不到。” “那只能怪他们没有眼福，”照雪说，“见不到传说中大舰的首次航行了。” “拉雅人的造船技术真是冠绝天下，竟然能让沉在海底不知几百年的传说之舰重新踏浪而行。” “那是船本来就没有全坏。”照雪反驳说。 “可如果不是他们带来的黑铁贝，”奇琴说，“我们也不可能顺利渡过这片海域。” 照雪没有回应，只是看了一眼姐姐深如红酒般的眼眸。 “我们最好下去，”她冷淡地说，“红姨一定在等我们了。” 正午过后，被雾气包围的大船终于驶入了码头镇所在的港湾。 在岸边的浅海，围绕船身的雾气也逐渐散去，露出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艘人们在梦中都无法想象的巨型舰船，狭长的船身呈流线型，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船身极长极高，比码头边停泊的那些来自“魁地”穆大陆的大船还要长出一倍。阵阵残余的雾气还在船底附近围绕，就像一只远古的怪兽，令人不敢靠近。 岸边码头上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 “圣圆在上，那是什么东西！？” “圣圆保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船？” “以圣圆的名义，那怪物还能叫‘船’吗……”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使用诸如“大鹏在上”之类的感叹，这些“过时”祈祷语马上就被更多的“圣圆”所淹没。 在人群之中，有个少年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艘船，”罗亚皱着眉头，轻声说，“怎么没有装鼓风贝的动力槽？” “好像真的没有哎。”艾茜仔细看了几眼，表示同意。 “还有，你们看，”罗亚指着大船高耸入云的桅杆，“这艘船的船帆之间离得太近了，没有留出风来结的空间。” 长期给过往船只安装风来结和鼓风贝的罗亚，一眼就看出这艘船的与众不同之处。 在喜怒无常的无尽之海，除了几条古代流传下来的固定航路之外，其它海域的洋流、风向、天气等因素都完全不可预测。若没有运用风源石技术制作的风来结和鼓风贝作为船只稳定的动力，恐怕大部分的海域都无法航行。 所以这艘船，是绝对违背常识的。 上林镜倒是认为这艘船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应该从来没见过这艘船的，但是又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 接着，他模糊地记起来，是在大图书馆的古书中看到过类似的图画。 这么说，这艘船的历史应该很古老了。 到底有多古老呢？难道比力源石的历史还要久远？这不太可能，可是又怎么解释关于风来结和鼓风贝的疑惑呢？ 一阵高亢的号角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几层楼高的船身上，裂出一道缝隙，船身侧板向两旁移动，一道窄窄的阶梯滑落而下。 许多身影出现在阶梯尽头，开始有秩序地向下走来。 这些人是谁？是多利亚群岛的商人？是那加兄弟会的圣徒？又或者是海盗？ 每个人的心中都装满疑问，现场鸦雀无声。 走在当先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绒布风袍的女人。上林镜盯着她的脸，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 “是龙宫红，”他低声说，“龙宫家的人竟然从海上绕了过来。” 跟在龙宫红身旁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蓝布衫的男人，镜认得那是龙宫红的丈夫，名叫蓝羽，去年他们两人也曾来过。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孩，其中一个长发翩翩，风姿优雅；另一个短发女孩身配长剑，举止利落。 再往后，是一群身着连帽斗篷的人，脸被帽檐遮住，看不清面容。 “不是说龙宫家的人是从东边的沙漠来的吗？”罗亚小声问道。 镜点点头，在这些人下阶梯时，他的脑子一直在飞速旋转。 龙宫家的人这次不走沙漠，而从海上而来，显然是想让上林家的人意料不到。 从他们的人数看，不可能是想起兵攻打临风城，更不可能只是为了开个玩笑。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他们想在上林家吃惊、动摇的时候，在接下来的某种谈判中获取主动地位。 镜觉得很烦躁，就跟他每次被迫参加两个家族的聚会时一样。为什么人总要明争暗斗，或者害怕失去自己所有，或者觊觎别人所有。 镜很想躲进人群，像其他浪族一样，舒舒服服地看个热闹。 可他又不能，他是上林镜，比浪族多了一个姓氏，所以也多了一份责任。 不管临风城的规矩有多森严，生活多么不自由，那里都是他的家。他可以逃学，偷懒，却唯独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他必须守护临风城的荣耀。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做点什么，会被父亲骂死的。 “罗亚，艾茜，”镜低声说，“请帮我一个忙，你们尽快赶去一线天，通知我父亲或兄长关于龙宫家的事，让他们迅速带人赶到西山脚。” 罗亚看了一眼镜，每次镜这个表情时，都是他认为事关重大的时候。 所以罗亚没有多问，只是说：“好！那你呢？” “我想办法拖他们一阵子。” “可是，国王殿下并不认得我们。”艾茜小声说。 “你们和我兄长不是见过一次么？要是他记不得了，就找维斯大学士引见。” “那个光头老学究我倒是认识。”艾茜笑道。 镜摇了摇头，看着兄妹俩快速安静地离开。龙宫家一行人这时也刚好下完阶梯，到达地面。 他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走了出去。许多人认出了他，纷纷低头退到一边。 龙宫红的嘴角带着轻浅的笑意，用一种既威严又优雅的步伐向前走来。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很轻，但身材依旧保养得很好，脸上的皱纹也几乎看不到。 直到她看到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的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皮肤很白，有些缺乏血色，身体也很清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似乎对谁都没有威胁。 可是龙宫红看到他，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光洁的额头上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她停下脚步，身后的队伍在她身边四散开来。 “龙宫大人！”镜努力挤出一个自己很不擅长的热情微笑，“欢迎你们来到码头镇。” 他有点后悔平时几乎逃了所有的礼仪课，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又囧又怪。 “原来是镜殿下，”龙宫红的笑容看起来就自然很多，“不是说叫我红姨就好了嘛？殿下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些。” “我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怕红姨都忘了。”镜希望闲聊越长越好，不知道罗亚和艾茜现在走到哪了？ “还有蓝羽叔叔，也是好久不见了！” “殿下你好。”蓝羽点点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龙宫红就喜欢他这点，因为大多数人说的话在她看来都有点蠢，所以不如干脆闭嘴不言。 “镜殿下，”龙宫红看着镜的眼睛问，“国王陛下和承殿下现在哪里呢？” “父亲和兄长听说你们这次从海上来，已经在西山口等候多时了。因为码头人多不方便，所以他们让我先过来。” 镜说话时，红姨的眼睛一直死盯着自己，那种眼神仿佛可以刺穿衣服，刺穿身体，直达心中所思所想，让他不禁有点紧张。 对方是龙宫家的第一智囊，虽然不是女王的直系亲属，但深得女王信任，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镜知道自己这番话想要骗过她实在太难，所以他赶快转移话题。 “这两位小姐以前都没有见过，不知道是谁？” 龙宫红看了一眼镜，似乎已经识破他的缓兵之计，不过并没有动声色。 “请让我介绍一下，”她指着那个长发女孩，从近处看，那女孩更是显得体态修长，气质尊贵，“这位是龙宫奇琴，她的文才和酒量都很好，深得女王陛下的赏识。” 奇琴对着镜点了点头。龙宫红又转向另一个短发女孩。 “这位是龙宫照雪，是我的部下。”她拍拍照雪的肩膀，“她的剑术很好，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超过我这‘老太婆’了。” 照雪并没有像奇琴一样打招呼，镜正想着怎么才能继续拖延时间，却听到龙宫红忽然说： “这两位都是我们龙宫家最优秀的女孩，今年是十年一度的联姻年，镜殿下也长大了，如果看上了谁，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 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时有点脸红，他看到两个女孩中，奇琴没什么反应，而照雪明显露出厌恶的神情，更令他感到窘迫。一时之间，刚才想到的那些拖延时间之法也都忘掉了。 龙宫红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那么，镜殿下，我们立刻赶去西山脚，免得让国王陛下久等。” 说着，她挥一挥手，领着队伍快步离去。 镜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他知道红姨第一眼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的拖延战术失败了。 对方的智慧和经验都无懈可击，除非，能有什么对方没有掌握的情况。 就像维斯大学士说的，藏好一块肥皂，也能让狐狸滑一跤。 镜环顾四周，在场的还有很多码头镇的浪族，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在近一两年成为了圣圆教的教徒，其数量远远多过龙宫家一行。 说不定……一个想法忽然闪现出来。 “红姨，请你们等一下！” 镜大声喊道，龙宫家一行人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镜强迫自己提高说话的声音，好让更多的人能够听到。 “你们听说过‘圣圆教’吗？” “‘圣圆教’？”龙宫红显得有些不耐烦，“好像听说过，怎么了？” “请原谅我们的疏忽！你们每次来去匆匆，我们竟然都没来得及把最神圣、最宝贵的福祉分享给你们，真是不可饶恕的自私行为！” 镜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自然，不过四周的浪族们听到他的话，纷纷窃窃私语，点头称是，似乎有些效果。于是他接着说： “这里虽然没有‘圣圆教’的教士，但这里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是纯洁的圣圆之子，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分享圣圆的恩赐。” 周围的人们情绪开始高涨，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我看不用了吧，”龙宫红有些不明就里，可是周围人群的反应让她有些担心。她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地方。 “镜殿下，我们一会再聊。” 龙宫红带着一行人转身准备离去，却发现已经被潮水般的人群所包围。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虔诚，同时在胸口划着圆。 “圣圆在上！” “圣圆在上！” …… 第三章 人生第一大事 临风城王宫的格局，和别处是不同的。 由于梅奇大陆常年多风，临风城内建筑的地基都造得特别深，尤其是王宫，几乎有一半都是埋在地下的。露出地表的顶部很尖，呈现出一个大圆锥形，从远处看，就像一顶大斗笠。 王宫大殿之内，居中有一座铺着玄黄地毯的高台，王座就位于高台之上。天花板从这里向四周延伸，越来越低，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更加凸显王座之上居高临下的气势。 龙宫红从宾客席仰望王座，国王上林拓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冷静，没有一丝波动。皇太子上林承和大将军上林泽分别站在他两侧。 不过龙宫红知道，上林家并非像表面一样胸有成竹。从侍卫与贵族们尚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来看，他们一定是得知消息后，极速赶往绿座的西山脚，才在那里截到了龙宫家一行。 如果能再早到一小会的话…… 龙宫红暗自觉得有点好笑，这算不上一个大失误，并不会直接影响接下来的计划，但若是小失误积累多了，说不定也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她原本以为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凡事都写在脸上的二皇子，她也几乎做到了。 却没想到二皇子在最后关头会调动起在场的浪族来拖住他们，比起以前总算有些进步，不愧是那个人的侄子。 那些一心想要传教的信众们是最难对付的，既不能直接施加武力，也没法用言语说服。 龙宫红曾经对无尽之海四个大国的宗教都有一定的研究，但从来没有见过“圣圆教”这样的类型。 “圣圆教”起源于穆大陆的那加兄弟会，是那里的圣徒们远渡重洋，来到梅奇大陆，与当地的信仰结合而产生的一个新兴宗教，历史还只有两年。 所以她一直以为，“圣圆教”和兄弟会是一脉相通的，至少不会差得太远。可是从刚才的情况看，“圣圆教”对民众信仰的洗礼速度，远远超乎了想象，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这与她无关。“圣圆教”有它的存在价值，至少现在如此。 这个小插曲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没能如计划中那般让上林家手忙脚乱。现在对方稳坐高台之上，气势上已经不会动摇。 不过没关系，龙宫红知道上林家现在依旧充满着疑惑和震惊，他们想知道龙宫家为什么能从不可能航行的海域乘船而来，但又不会直接问。 他们想装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结果只能一无所知。 这样正好。 龙宫红当机立断，趁着气势落差没有进一步加剧，把关于联姻年的来意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她在等待。 等待临风城主、西梅奇之王上林拓的答复。 “你的意思是，今年的联姻想要通过决斗来决定。”国王眉头微皱，“这也是龙宫秀的意思么？” 上林拓痛恨龙宫家，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整天想着背主独立的弃义之人，可是他又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 更何况，他还娶了一个龙宫家的女人。 不，他的妻子早已改姓上林，和龙宫家再也没有关系，特别是现任女王龙宫秀。 “陛下，我们奉龙宫堡主、东梅奇之王龙宫秀阁下之命而来，”龙宫红说，“决斗的事，是从新大陆来的拉雅族客人的请求。女王阁下对他们的请求很为难，不知应该答应，还是拒绝，只能让这些客人随我们一起来到临风城，亲自向陛下请愿。” “就是这几位么？” 上林拓望向台下，那些穿着连帽斗篷的人，有几个作为代表一起进了宫殿，与龙宫家姐妹、蓝羽等人站在一起。 这时他们已脱去斗篷，露出棕褐色的皮肤。这些人的身体上有许多用鲜艳的颜料涂成的纹饰，就连脸颊和鼻梁上也不例外。 其中一个魁梧的大个子，走上前一步，对着国王，大声说起话来。 没有人能听懂他的一个字。 就在上林家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从龙宫家一行人里走出来一个小个子。他一摇一摆地走到高台对面的阶梯面前，用洪亮标准的利莫里亚通用语开始“翻译”。 原来，是新大陆拉雅族的王子想要向龙宫家的贵族女孩龙宫奇琴求婚，可是奇琴却是龙宫堡的女王龙宫秀亲自选定的，和上林家联姻的人选。 拉雅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既不愿放弃结亲的意图，也不同意女王更换和上林家联姻的人选，他们要求根据新大陆的传统，由光荣的比武决斗来决定谁才是更有资格联姻的一方。 上林拓低头沉思，如果答应，不知道龙宫红这只老狐狸会不会又耍什么诡计；可是如果不答应，临风城的荣耀将会受损，更重要的是，会失去和新大陆结交的宝贵机会。 新大陆“利加”位于梅奇大陆以东，是已知的唯一两个外海文明的其中之一。据说拉雅人在建筑业和造船业的造诣，不在北方塔乌大陆的乌姆人之下。 可是因为地理原因，上林家一直没法和拉雅人取得联系。 龙宫家掌握着梅奇大陆的东海岸，与新大陆隔海相望，听说他们和拉雅人早有往来。 在过去，龙宫堡非常依赖临风城供给的淡水、种子和生活用品，这些货物是从其他国家经由古代航路运到梅奇西海岸的码头镇，再经过谢尔干大沙漠转运而去的。这些资源也是上林家控制龙宫家的重要基础之一。 可近几年，情况有些改变。据说龙宫家与新大陆建交，是为了直接从新大陆获取资源，摆脱对临风城的依赖。 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上林拓很清楚，如果上林家想保持梅奇大陆主人的地位，就要想办法把新大陆的拉雅人拉拢过来，再加上原本大力扶持的“圣圆教”，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所以他不愿，也不能直接驳斥拉雅人的请求，但龙宫家和拉雅人联姻，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决斗，并且战胜对方。 拉雅人崇尚武力，还有什么比正大光明的决斗更能博得他们的尊敬呢？ 上林拓抬起头，用一种决定性的口吻说： “译官，请告诉拉雅客人，我们很尊重他们的传统，以及对荣耀的坚持，但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联姻传统，”上林拓对小个子译官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几个拉雅人，“所以我想知道他们希望以什么方式来进行决斗。” 龙宫红的嘴角显现出一抹很难察觉的笑意，她对着译官点点头，于是后者与拉雅人们开始进行一系列听不懂的交谈。 片刻之后，译官转过身来，传达拉雅人的回复。 “国王陛下，我们拉雅人世代尚武，在海的那一边，若是有两个男孩爱上同一个女孩，必定会进行公平的决斗，胜者赢得女孩的心，败者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怨言。” 译官停顿了一下，继续大声说道： “因为联姻是国家大事，所以我们希望，由你们选出三位临风城最优秀的战士，和我们的三位拉雅战士进行一对一的决斗。若一方认输、失去战斗力、或是战死，则算作战败，胜者可以接着挑战下一位对手，直到一方的三人全部战败为止。” “任何人都可以参战么？” “是的，无论是街边的乞丐，或是国王亲自参加决斗，都是可以的。” 那大个子拉雅人在回答的时候，傲慢地盯着上林拓，眼神里有一种明显的讥诮神色。 国王神色如常，只是当做没看见。 “我们接受这场决斗。”他简短地说。 天黑后，临风城严禁闲杂人等进出，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王宫里透出通明的灯火，仿佛在向世界宣示着光有明暗之分，人有贵贱之别。 在国王的书房里，一盏珍惜的火源石明灯，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日般彻亮。 太子上林承站在书桌前，看着父亲在对面擦拭着一张平铺桌面的古老地图。 地图是传统的羊皮纸所造，已经很有些年代了，上面画着梅奇大陆的全貌。 “在很久以前，梅奇中央是没有沙漠的，”国王说，“在那时候，也没有人知道新大陆的存在。” “是。”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懂我的意思么？”上林拓盯着儿子问道。 “您想与拉雅人结交，却又不想他们和龙宫家联姻。”太子平板地回答，“这也是为什么您要让我也参加决斗的原因。” “不愧是我的儿子，”国王满意地点点头，“我已经让大将军去物色另两个人选了，无论是谁，贵族，教徒，甚至是浪族都可以。” 他顿了一顿，接着一字一字地说： “但最终的胜利者必须是你，临风城的太子，你要向拉雅人展示我们的实力和气度，然后，你要娶到龙宫家的那个女人。” “可我若是输了呢？”太子问。 “我对你有信心，何况，你还继承了家传的宝剑。” “万一呢？若是我被对方杀死……” “那我就再生一个。”国王冷冷地说。 太子的面容还是很平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承的身材和五官轮廓都长得像父亲，尤其是这种遇事不惊的态度，更是一模一样。只有他的眼睛，颜色浅一些，隐隐多了一种温柔灵活的神采，父亲说这是继承自他出生不久就过世了的母亲。 “你是我的儿子，也是霞生前唯一的孩子，”上林拓叹了一口气，有些复杂地看着太子，“我把一切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镜和梦也是您的孩子。”太子提醒他。 上林拓摇了摇头，“镜是个胸无大志的孩子，我早已不抱希望，只要他将来能给你这个哥哥帮上一点忙就算不错了。梦还太小，又是个女孩。” “所以，我必须战胜拉雅的战士，迎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孩。” “要成为王者，就不能在私人感情上随心所欲，我以前又何尝不是如此。更何况，那个女孩也确实长得不丑。” “那还真要感谢神明了。”上林承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个丑八怪，我还不是一样非娶不可。” “孩子，你听着，总有一天你会君临整个梅奇大陆，甚至是外海的新大陆。而现在，正是这一切的开始。” 国王望着太子，郑重之极地说： “好好准备决斗，这将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 第四章 用剑的资格 罗亚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梅奇大陆，谢尔干沙漠以西所有人烟所至的地方，都贴上了招募战士的告示，其中自然包括临风城脚下的码头镇。 无论身份，只论能力。 罗亚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小时候，他还经常和想要欺负艾茜的男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而最近几年，已经没有人再敢惹兄妹俩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罗亚的拳头像铁一样硬。 他曾经偷看过临风城的首席剑士训练禁卫军的场景，结果觉得也不过如此。 首席剑士的剑术固然高超，可是由于缺乏实战，兵士们学到的剑术都有些太过教条。 或许是因为这个国家很久都没有打过仗了，兵士们的血液早已生锈，很多穿着皇家盔甲的人一辈子都没和别人动过手。 单论经验的话，可能从小在街头打架的浪族少年们还更胜一筹。 罗亚不愿意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无姓之人。 他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把自己的志向深深埋在心里。因为他不喜欢空喊口号，另外，也是因为艾茜的关系。 罗亚和艾茜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感情自非他人可比。艾茜从小就和其他女孩不同，从来不会去羡慕一件别人拥有的漂亮衣服，也从来不喜欢听那些努力执着的励志故事。 有时候，罗亚觉得艾茜对许多事情都不在乎，或许是是因为年纪太小的关系，还不知“攀比”为何物吧。 或者从某种角度讲，她才是最洒脱的那个人。 所以，他也刻意不在艾茜面前提什么雄心壮志，怕惹她厌倦。艾茜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在和镜独处的时候，罗亚曾偶尔提过一两次想要加入军队的打算。临风城的二皇子上林镜是兄妹俩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贵族朋友。 不过这位王族少爷也是个怪人，整天只知道看书，以及找罗亚练习永远都练不好的剑术，完全不懂得利用和扩张自己的身份与权力，更别提运作罗亚加入临风城的皇家军队了。 罗亚并不怪他，朋友本就不是以什么东西为条件的。若总是期待别人应该为你做什么，那你永远也无法拥有真正的朋友。 所以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直到这一天。 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从选中战士，到比武胜利，然后录入皇家军队，接着成为将军，最后获取姓氏，荣耀加身。这是他对接下来展开的预测。 罗亚幻想着将来的美好时光，差点撞上前面的队伍。 码头广场的空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显然拥有这种梦想的，远不止罗亚一人。 艾茜跟在罗亚后面，她讨厌这种人多拥挤的地方，不知道罗亚为什么一脸兴奋。不过既然哥哥高兴，那就算了吧。 在通向登记处的石台前，有好几条长长的队伍，就像交尾期的蛇一样缠在一起。这里的人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守秩序，或者说，当没有人强迫他们守秩序时，他们从来不守秩序。 在人流当中，艾茜凭着感觉认为左边那一列会更快一些。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她还是拉着罗亚换了过去，结果，当填补了罗亚离去空位的人才移动一半距离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到了石台跟前。 罗亚抬起头，看到石台后方，招募战士的主审官是大将军上林泽，他的两旁分别坐着圣圆教的副主教云下鸥，以及临风城的二皇子上林镜。 上林镜心不在焉地坐着，看到两人，立刻露出惊喜之色，似乎想要站起来，不过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叔叔上林泽，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罗亚，”镜招呼他们俩，“到这边来登记。” 罗亚点点头，他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镜的。可以想象，镜是怎样被从图书馆里揪出，被迫来“工作”的。 不过镜在这里，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自己的运气，这是不是预示着今天的初选会很顺利呢？ 罗亚从镜手中接过一本已经填满一半的册子，在上面认真而笨拙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行了，”镜接过册子，“大概等到下午就可以开始初选，因为人实在太多，最终的战士可能得在两天后才选得出。” “没关系，我可以等。”罗亚说。 “如果叔叔像我一样了解你的实力，”镜笑了笑，“可能就直接让你进决斗名单了。” 大将军抬头看了一眼罗亚。 “我记得这两个孩子，”上林泽说，“在一线天，是他们来通知我们龙宫家从海上来的消息。因为护卫没人认得他们，所以有所拦阻，这个男孩一下子就闯了进来，身手的确不错。” 镜点点头，又补充说：“我和罗亚比武，从来没有赢过他。” 上林泽哈哈一笑，“我的好外甥，想要输给你，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这时，圣圆教副主教云下鸥走了过来。 “大将军，请把名册给我看看。” 上林泽地位尊贵，可他对圣圆教的教士们却一直尊敬有加，事实上，上林泽自己就极其痴迷圣圆教，并一直以教徒自居。 他站起身来，双手递上名册。 “圣圆在上！” “圣圆在上！”云下鸥在胸口画了一个圆，接着接过名册，查看起来。 罗亚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事了，就准备离开。 “等等，”云下鸥忽然叫住了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罗亚。” 云下鸥皱起眉头，“只是罗亚？没有姓氏？” “这里的浪族都没有姓氏。”罗亚说。 “并非如此，”云下鸥指了指名册，“国王陛下已经赐予了圣圆教‘云下’的姓氏，只要是圣圆教教徒，并通过考验成为教士的，无论原本是不是无姓之人，都能使用这个神圣的姓氏。” 罗亚摇摇头，“我不是教徒。” “那么很遗憾，”云下鸥用一种悲悯的神情望着他，“恐怕不能让你参与战士选拔了。” “为什么！？父亲说过，浪族人也是可以参选的。”上林镜提出异议。 “殿下，国王陛下的意思是，”云下鸥转过头，“有资格的浪族可以参选。” “资格？” “是的，资格。资格代表着秩序，它可以帮我们过滤掉无才无德之人。” “罗亚可不是无才无德之人。” “我相信，”云下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是天使，也是恶魔，只有经过圣圆的洗礼，才能让我们看清自己，忏悔罪恶，祈祷光明，让我们生命的圆环变得光洁无瑕。”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同之声，接着又纷纷祈祷起来。 云下鸥接着说道，“在这之前，我们无法分辨一个人的本质，何况无姓之人的本性情尤其难以捉摸。” “请恕我直言，”镜反驳说，“我不觉得无姓之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殿下，”云下鸥无奈地笑了笑，“你是不曾游历过其他国家。无姓之人在梅奇一直被过于优待，可在其他地方，他们就是罪恶的代名词，杀人犯、强奸犯、强盗、小偷，什么坏事都做。圣圆教的职责之一就是拯救这些可怜的迷途者，信仰带给他们行为的罗盘，指引他们洗刷罪恶，变成可靠的人，也会赐予他们姓氏。” “人拥有信仰，也不一定可靠的。”艾茜尖锐地插口说。 “够了！”罗亚打断众人的谈话，“既然是只论实力，那么现在就让有信仰的战士出来，和我比试一下好了。” 他咬着牙说，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云下鸥怜悯地看了罗亚一眼，“心中迷惘的人，是无法战胜心存真理的人的，不过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那么好吧。” “葛罗！”随着副主教的呼唤，旁边走出一个健壮的青年。 “你就和这个孩子比试一下，记住不要伤了他。” “圣圆在上，副主教。”葛罗低头在胸口画了一个圆，接着有些挑衅地盯着罗亚。 大将军上林泽指挥周围的人退开，形成一小片空地。黑压压的人群挤成一圈，不断窃窃私语，等着看热闹。 云下鸥亲自为双发分发武器，为了避免意外，两柄剑都没有开锋。 罗亚不太在意这些，他能够使用很多种武器，剑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因为轻薄而丧失了一部分杀伤力，但是够灵活。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他只想尽快解决对手。 罗亚没有花任何时间与对手对峙，就直接逼了过去。 葛罗冷笑一声，举起剑斜斜向他劈来，就像风一样迅猛。 不过罗亚更快，他侧身一闪避开，顺势反向一抡，剑身直接劈在对方胸口。 “铛！”一声脆响，看来这名叫葛罗的青年在教袍里还另穿了贴身的铠甲，怪不得显得这样臃肿。 艾茜在一旁看着，觉得全幅装甲的葛罗和只穿了一件无袖短衫的罗亚，就像蜗牛和蛞蝓的差别。她一想到哥哥变成一只蛞蝓，就觉得有趣。 葛罗受了一击，但并未惊慌，他的剑在空中劈到一半，这时略微转了个方向，又向罗亚击来。 罗亚抬起剑身去挡，两柄剑刚一相交，忽然一阵强烈的外力袭来，就像一股旋转的龙卷风，罗亚手掌一松，剑身被这股力量直接带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罗亚吃惊之余，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他又惊又怒，“竟然私自使用镶嵌风源石的剑！这是作弊！” 除了制作航行工具之外，风源石的另一大用途就是制作武器。作为四大力源石之一，风源石拥有风属性的力量，不过根据《利莫里亚法典》第九十六章的条款，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使用力源石制作的武器。 “这本来就是我的剑。”葛罗反驳道。 “这并不是作弊，”云下鸥说，“只有有姓氏的人才能使用镶嵌力源石的武器。国王赐予圣圆教这个神圣的姓氏，云下葛罗有使用这柄剑的资格。” 罗亚觉得很委屈，如果之前知道对方有风源石的话…… 不过就算对决并不公平，他也不想找借口。罗亚看了一眼镜，镜又看了一眼大将军，后者只是摇摇头。 “算了！”罗亚把手中的钝剑扔掉。 “祝你们好运。”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艾茜叹了口气，也立刻跟了上去。 第五章 姐妹 在某些时候，虽然不多，上林镜会觉得权力也是一件重要的东西。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 镜很少看到罗亚露出那种表情，他一定很看重这件事，可镜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助罗亚。 他能以王子的身份破例让罗亚参加决斗么？不可能的，自己虽是上林家的二皇子，却几乎只是一个空头身份，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 或许是因为平时从来不喜欢参与政事，所以也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要是有什么既不用参加麻烦的应酬，又能让别人听自己的话的办法就好了。 梅奇有句古话，“与贵人相交，总能分沾雨露。”上林镜和罗亚、艾茜兄妹认识已经很多年了，可是想来除了偶尔请他们去淘淘馆吃顿饭之外，好像并没有分给过他们什么“雨露”，倒是兄妹俩经常反过来帮助镜。 他忽然有点内疚，所以想要做点什么。 镜本来想找兄长上林承商量一下，在临风城，除了父亲——那是他绝对不敢去找，找了也不会有用的——就属兄长的话最管用了。 可是兄长今天一直在父亲那里，没有机会单独见面。再说，就算见到了兄长，他就会同意帮忙么？ 镜实在没有把握。 最终他还是踏上王宫侧面的回廊，决定去母亲那里碰碰运气。 王后上林惠的房间在整座宫殿最高、最偏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忽略。镜有时候想，如果把父亲的心比作临风城的宫殿的话，母亲居住的位置说不定也是在同样的角落。 因为在父亲的宫殿正中央，只有上林家的荣耀，以及一个死人。 镜发现母亲的房间里有客人，还不止一个。 这令他有些惊讶。 这里平时是很冷清的，除了仆人之外，只有上林镜和上林梦每天会来探望母亲，国王和太子很少来，其他大臣因为摸不清国王的态度，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近年来上林家和龙宫家的关系愈发紧张，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就可以很明显感觉得到。 最近几年，国王去北山墓地为死去已十八年的前妻扫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经常对着太子妃的墓碑发呆，似乎是怀念起了当年还是皇子时候的青春岁月。 每一个人都知道，国王对王后不满。 每一个人也都知道，王后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只因为，她来自龙宫家。 当年上林拓迎娶龙宫惠的时候，她才十七岁。那时上林家和龙宫家的关系还算不错，龙宫惠生于位高权重之家，她与上林拓的结合也为上林拓后来登基为王增添了不少筹码。 成婚之后，按照梅奇的传统，龙宫惠改姓了上林。上林惠用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陪伴着丈夫，帮他度过了丧妻后的那一段最痛苦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是很好的，镜记得自己有一个快乐美满的童年。那时父亲经常驾着马车，带着一家人沿着绿座山脚向北而去，在靠近北海岸的沙地林里采集稀少的青枣和柿子。 直到八年前，年仅二十四岁的龙宫秀登上了龙宫堡女王的宝座，她立刻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龙宫秀整顿军制、积极外交，又提拔了以龙宫红为首的一批青年才俊，就连最迟钝的居民也看得出，这些改革每一条都是为了让龙宫堡摆脱临风城“从属国”的地位而做的准备。 虽然每一年，龙宫家还是会按照惯例派出使者团出使临风城，可态度却越来越暧昧，进贡品也越来越少，不断试探着上林家的底线。 上林拓对此非常恼火，可茫茫无际的谢尔干大沙漠阻断了大规模动兵的可能性。 从那时候起，国王对王后就开始渐渐疏远起来，只因为龙宫秀是王后的亲妹妹。 爱屋及乌，恨乌及屋，或许是人之常情，不过有时候，“人之常情”恰恰是最霸道无理的。 上林镜为母亲鸣不平，她绝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损临风城利益的事。更何况，母亲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有和龙宫家有过来往了。 他抬起头，就看到“红姨”龙宫红坐在客厅正中的羽毛椅上，龙宫照雪一身黑衣，站在她旁边。 几个仆人不知上哪去了，上林惠正亲自为两位客人准备枣浆酒，她看到有人进来，脸一瞬之间有点发僵，直到看清来的人是镜的时候，才放松下来。 上林镜觉得很难过，在自己家里也这样谨小慎微，母亲这几年过得一定很不好，这从她深陷的眼窝、清瘦的颧骨以及嘴角边隐隐的皱纹就可以看得出，要知道，她才三十六岁。 “镜，原来是你。” “母亲。”镜斜眼望向两位客人，她们也正望着自己。他想到不久前在码头镇的遭遇，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镜殿下，”龙宫红倒是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反而笑着说，“刚才在码头镇走了一步好棋呢。” “只是碰巧。”镜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算有自知之明。”龙宫照雪冷哼一声，上林镜转过头去，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镜心中苦笑，父亲心中憎恶龙宫家的人，看来龙宫家对我们也是一样。 “镜殿下，”龙宫红说，“我们只是受女王的委托，来探望王后的。你也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王后的处境一直令我们担忧。”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镜嘟囔了一句，他忽然想起什么，左顾右盼。 “不用担心，”龙宫红安慰他说，“一切我都布置好了，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这里。” 镜点点头，龙宫红看着他，忽然问道： “镜殿下，你觉得王后这些年过得好么？” 镜避而不答，“至少我一直在努力让母亲过得好些。” “你可知道，为什么王后的处境会变成这样？” “明知故问。” “因为她虽然该换了姓氏，可流淌在身体里的还是龙宫家的血。” “那又怎样？” “王后和女王陛下是姐妹，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龙宫红慢悠悠地说，随后又看向镜，“那么你呢？你可知道，自己身体里，也有一半龙宫家的血统。说起来，你还是女王陛下的外甥。” “我可不承认。”照雪插口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上林镜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父亲总是说，母亲早已与龙宫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母亲也一直没有反驳过父亲的说法。 所以，对于龙宫家，镜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龙宫家与临风城为敌，那么自然也是他的敌人。 “如果一个人将剑锋刺进仇敌的胸膛，却发现流出的血液是自己的，”龙宫红继续说，“那么他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红，别再说了！”王后坚决地打断了龙宫红的话。 “惠阁下……” “我刚才就说得很清楚了，龙宫惠早已死了，这里只有上林惠。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临风城不利的事情，更不会让我的孩子卷进你们的事情中去。” 龙宫红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王后虽然外表温和，可一旦打定主意的时候却又坚决果断，这一点和女王很像，不愧是姐妹。 更何况，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再柔顺的女人也会变得不讲道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改天再来拜访了，镜殿下看起来还有事找您。”龙宫红站起身来，“照雪，我们走吧。” “是！” 两人走到门口，龙宫红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镜说道： “镜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由一个既是上林家、也是龙宫家的人来统治梅奇，会是怎样一种场景呢？” “镜，”当龙宫家二人的背影远去后，王后转过身，“不要把红的话放在心上，还有，不要告诉你父亲今天的事，我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你……” “放心，母亲。” 王后走过来拥抱他，“我拥有的，只有你和梦而已，我不允许你们有任何不幸。” “我知道，母亲。” 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镜，你刚才是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我……是关于……”镜想要说出罗亚的事，可一想到母亲现在的处境，又有些犹豫。 思忖再三，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什么也没有。” 在临风城广场的水池旁，照雪找到了姐姐龙宫奇琴。 一些孩子在水边戏耍，晶莹的水珠像水晶一样耀眼，父母们在一旁提醒他们别把水喝下去了，因为是这从海里引入的咸水。 照雪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奇琴身边。 “从小到大，你好像总是能知道我在哪。”奇琴叹了口气。 “谁让我们是姐妹呢？” “看到这些孩子，我又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去海边的石洞里玩耍的情景。” “那时候，”照雪轻声说，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我的脚受伤了，是你一路把我背出来的。” “现在我可背不动你了，”奇琴笑着说，“你长大了，不过还是一点也没变。” 照雪看着姐姐的眼睛，“可是你却变了。” “我变了？” “你变了。” 照雪记得，在小时候，姐姐会陪她到处去探险，也会陪镇里的小孩子玩泥巴，可是后来，奇琴学会了唱歌跳舞，吟诗作词，她有很好的酒量，整天与王公贵族们应酬，再也不做与身份不符的事。 照雪并没有说出来。 奇琴看着她，眼神有点复杂。 “照雪，你认为明天哪一边能赢？” “怎么，”照雪忽然有点恼火，“等不及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了？说实话吧，我可不认为联姻是什么光彩的事。” “照雪……” “我要以我自己的力量保护龙宫家，而不是依靠别人。”照雪有点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不过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干脆说完，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奇琴转过身，照雪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奇琴的声音很轻，“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