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雷诺老板的旅店 密云低垂,空气无比闷热。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盖亚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天气了。 一条大道从南往北,直通狮心王国的都城狮城而去。在中间又横着伸出一条路,延绵向东,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 此时已近黄昏。路上几乎见不到来往的旅客。 在这个丁字口处,有一家旅舍。旅馆的老板是个戴着一顶毡帽的圆滚滚的胖子,此时正无聊地靠在门边,向两条路来回张望。 这时,“踏踏”马蹄声响,一人一骑从南边奔来。店主的脸上放出了光泽,他打量着来人,喃喃道:“向天主起誓,这可是一笔好买卖!”。 骑手是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人,他的容貌俊朗,身材健美,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这种长剑的护手不是狮心王国的骑士们常用的圆形的,而是又扁又长,向握柄的方向倒钩回去,直接说明了这是一个来自南方鹰隼王国的贵胄。 年轻的贵族在旅舍门前挽住了缰绳,向除下了帽子恭敬地站在路边的店主询问:“天主保佑!请问这里到狮城还有多远?” “愿上帝赐福于您,尊敬的客人!”店主带着发腻的笑容回答: “从这里到狮城还有二十里。” 雨点已经开始打落下来。青年骑士犹豫了一下,店主抓住这个机会说: “如果先生是要去狮城参加丽雅公主和亚伦殿下的婚礼大典的话,今天晚上在狮城是不会找到住处的。这一个星期以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贵族和骑士已经把城里所有的旅舍都包下了。” 骑士知道这是实情。 在明天,狮心王国的公主丽雅——老王弗朗索瓦三世的掌上明珠、新王阿诺德一世最钟爱的妹妹——就要和鹰隼王国的王储亚伦王子在盖亚大陆所有人族子民的祝福声中结为连理。 这会是一场被整个盖亚大陆所关注的盛世婚礼。百姓们在热切地期盼,这桩婚姻能从此把大陆东部分崩离析的人族世界重新统一在一起。 六年前,老王弗朗索瓦三世与鹰隼王国的统治者霍华德签订了合约,结束了已经延续了三十年的人族内战。作为和约的一部分,鹰隼王国十岁的小王子亚伦作为人质去到了狮城,与同龄的丽雅公主订婚。就在去年,弗朗索瓦三世离世,而三个月前,霍华德也宣告驾崩。两个老冤家的离去似乎意味着和平年代终于可以降临了。 明天,就在明天,亚伦十六岁的生日,即将举行他的成人礼。而阿诺德则会在成人礼上亲自把自己的妹妹的手交到亚伦的手里,宣告这两个家族之间的血腥过往成为历史。婚礼之后,新婚夫妇就要在前来祝贺盛典的鹰隼王国贵胄们的簇拥下,返回千里之外的都城空崖城,继承王位。 一个炸雷在天空中打响,大颗的雨点急速打在地上,在空气中激起了一阵尘土的气息。青年骑士下了决心,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店主,跨进了旅店。他的步伐沉着有力,并没有因为大雨而慌乱。 这时,又是一声炸雷,接着一个比那声雷还要响亮的嗓音响了起来:“见鬼!快来个人给我牵马!狮城总是用这么该死的天气来欢迎客人的吗?” 一个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旅舍的大厅登时暗了下来。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年纪的青年,在他已经被打湿的斗篷下,露出当时在狮心王国的外省很时尚的带流苏的金边外套。 他黑魆魆的脸上带着一种雄赳赳的神气,好像一只竖起了刺的刺猬,随时准备为别人嘲笑他的衣着品味和外省口音而让对方付出代价。这样的神气让赶来的旅店老板感到明智的做法是管住自己的嘴。 “您要什么?先生?”见多识广的雷诺老板只用了三秒钟就判定,这位绅士虽然是本国人,但是无论从爵位的品级还是腰包的内涵上都比不上前面那位骑士。 “给我牵马,准备一个火盆,还要一个房间!见鬼!这地方冷的要死!老板,我真怀疑,你的旅店是不是给西边的魔族准备的,只有这些恶魔才会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谋划卑鄙的勾当!” 听见这个年轻人用如此肆无忌惮的口吻把自己和不共戴天的异族联系到一块,雷诺老板不禁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您的马会有人照看的,火盆大厅里就有。”他指了指大厅里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至于房间,我很抱歉,先生。” “你很抱歉是什么意思?”外省绅士的眼睛里一下燃起了不满的火焰:“你是不准备接待一个来自外省的高贵的绅士啰?”很难说只是习惯还是有意,他的右手已经放到了挂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上。 “您不要误会,外省来的先生。”雷诺老板小心翼翼地回答,但是他的态度可以让人感觉到他并不害怕,只是不愿意惹麻烦。 “事实是我只剩下一间客房,但是那位先生,”他把正在火盆边烘烤靴子的那位英俊的外国贵族指给外省绅士看,“比您先到一步。如果他需要的话,应当对这间客房享有优先权。” 英俊的贵族转过身来,平静地说:“您好,先生。正像您所看见的,我本要上狮城去,但是天色和天气都让我不得不留在这里。但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很愿意和您分享这个房间和这个夜晚。” “见鬼!当然不介意,这才是位真正的绅士呢!” 外省的绅士走向火盆边的贵族,摘下还在滴水的帽子施了一礼:“提亚男爵,来自狂风岬的拉蒂纳家族。” 英俊的贵族起身回礼:“达蒙子爵,来自羽翼峰的克诺尔家族。” 第二章 一瓶好酒前的开胃小辩论 “这么说,您是霍华德那边的人啰?”提亚一边在火盆边坐下,除下湿透了的斗篷,一边问。 “对,准确地说,我现在为亚伦殿下效劳。”达蒙回答。 “啊,亚伦殿下!您见过你们那位小殿下吗?” “没有,殿下十岁就孤身来到了狮城。我还没有荣幸见过他的面。” “见鬼!为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君主效忠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提亚咬着他的小胡子说。 “对于一个鹰隼王国的骑士来说,无论他的身份有多卑微,为天赋神权的君主效忠都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达蒙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是庄重的,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内心比太阳还要光明。 “可是,天无二日,人无二君。”提亚接着说,坚决地要把这场辩论进行下去: “在盖亚大陆这块土地上,所有的人族应该只有一个君王。从前是老弗朗索瓦,现在是阿诺德陛下。” “阿诺德陛下只是狮心王国的君主,鹰隼王国未来的君主是亚伦殿下,这是先王的旨意,也是全鹰隼王国百姓的心愿。” “见鬼!子爵先生。如果说是已故的霍华德陛下——愿上帝保佑他——的旨意我可以相信,可是说是全鹰隼王国百姓的心愿可就太勉强了!” “难道不是吗?我毫不怀疑所有的臣民都抱有一颗赤胆忠心。” “啊,您可真像块石头!”提亚看出要想往对方的脑袋里灌输一点大逆不道的思想都是徒劳的,他决定放弃这种努力。 火盆里的火很旺,两个青年贵族的衣服很快烘干了,谈话的气氛也似乎更热烈了。 “那么您,男爵先生,见过您所效忠的阿诺德陛下吗?” “我吗?不,没有见过。这是我第一次到都城来。” “那么,您如何解释您刚才的观点呢?关于为一个没见过的君主效忠不是个好主意?”达蒙平静的问。   “见鬼!您可真是个聪明人,子爵先生!”提亚赞许地说,拉了拉小胡子: “我只是觉得,君主是天生的,或者说,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注定会是下一个君主,只要他没有夭折,或者脑袋不正常——有时就是脑袋不正常也没关系——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当一个君主的能力呢?君主应该能治理好他的国家和臣民,如果他是一个可怜虫、一个窝囊废,让所有比他强得多的英雄都去效忠他不是一件很愚蠢很可笑的事吗?” “君权是神授的。”英俊的子爵简单地回答。 “就说您的那位小亚伦殿下吧。”提亚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显然是因为他热爱辩论: “我虽然在外省,可是也听说他不过是个温顺懦弱的孩子,是个乖乖的好学生,和他爸爸可一点也不像。在这一点上,阿诺德陛下和先王就像是从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都有着火爆的脾气,年纪轻轻就已经打过许多对西方魔族的胜仗。可是亚伦,据说丽雅公主也对这位未来的夫君很不满意——”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满意地完成自己的结辩:“君主就得有君主的气质。”。 “男爵先生,我身在外国,无缘听闻您听到的这些传言。”达蒙并没有因为对方莽撞的评论动气,平静地说,“但是我相信一切自有安排。上帝如此眷顾鹰隼王国的子民,必然不会赐予他们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庞。他们都没有再做声,直到雷诺老板凑上前来,谦卑地向达蒙询问两位爵爷是否愿意在他的小店里享用晚餐。 “见鬼!当然!拿出你最好的手艺来,老板!我以我的家徽发誓,你会得到恰如其分的报酬的,如果手艺够好的话!”提亚丝毫不顾雷诺老板是在向达蒙发问,然后又向达蒙施了一礼:“亲爱的子爵,在您慷慨地分享了您的房间之后,我希望您不介意再和我共享这顿晚饭,并且留给我做东的荣誉。” 达蒙回施一礼,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刚才的尴尬,气氛重又活跃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效忠的是不是阿诺德陛下。”提亚说,做了个模棱两可的手势。“我是说,严格来讲,我是艾文殿下的人。我们狂风岬的所有贵族都服从艾文殿下的指挥。”他说着,没有发现正在离开去准备晚饭的雷诺师傅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艾文殿下,您是说阿诺德陛下的弟弟,硫磺关英勇的统帅艾文亲王吗?”达蒙问,对这个名字也产生了兴趣。 “对,当然是他,硫磺关的艾文,自从他统帅一万精兵在那里击败了克莱姆公爵率领的十万魔族大军以后,大家都这么叫他。他才十九岁时就创下那样的业绩,即便是魔族,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这块大陆上最天才的统帅。” 达蒙没有表示异议。这场大战发生在去年,弗朗索瓦三世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本准备趁乱征服东部人族的魔族损失惨重,铩羽而归。这场战役至少可以为人族带来五年的和平。 “当然,艾文亲王是阿诺德陛下的亲弟弟,效忠亲王就等于效忠国王。”提亚补充了一句,继续鲁莽地说下去:“如果阿诺德陛下在留下子嗣之前就驾崩的话——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到处都在流传皇后郁郁寡欢的流言,而陛下似乎像先王一样,有吐血的顽疾——据说先王驾崩的时候,鲜血把整间屋子都喷成了红色,怎么也洗不掉。所以有可怕的传言,说先王是被魔法诅咒死的。” 提亚说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向火盆靠拢了一些,压根没有注意到雷诺师傅在厨房门口警告地对他竖起了手指。 “是的,如果阿诺德陛下不幸驾崩,又没有后嗣可以继承王位,艾文殿下就是唯一的继承者。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效忠亲王也许并没有区别。” 一丝讽刺的笑容从达蒙子爵的脸上掠了过去。粗心的提亚没有发现,自顾自地说下去: “您一定知道那个著名的预言吧,我看在这块大陆上没有人会不知道它,关于人族君主的预言。” 达蒙点了点头。确如提亚所言,在吟游诗人的流传下,整块大陆上的所有种族,无论是人族、魔族、精灵还是矮人们,都听过那个古老的预言: “那勇敢的英雄罗兰, 用他的宝剑把骷髅龙砍作两段; 他把剑就留在那里, 镇压住那绝望的亡灵。 罗兰对上帝跪拜, 感谢赐予他力量赢取功名; 他请上帝恩准, 终有一日, 一个英雄的人族将拔出这把宝剑, 把所有人类统一在一面旗帜下, 在这把剑下永远不再受到威胁和欺凌。 上帝答允罗兰的请求, 以A作为第一个字母赐予这个英雄姓名。” “谁能说艾文亲王不会是这个英雄呢?”提亚说:“如果不能是阿诺德陛下的话。” “A也是亚伦的第一个字母。”达蒙简短地回答。 提亚耸了耸肩,看出要想在他这个新朋友的心里撒下一点动摇的种子都是徒劳的。这时,雷诺老板把晚餐摆上桌子,两个仆人把桌子抬到了火盆旁边。 “有烧野兔、烤鸡、摊鸡蛋,我还为两位爵爷准备了最好的葡萄酒。”这一次老板背对着达蒙子爵,一边向提亚说,一边冲着他挤眉弄眼,想引起这位他原本并不待见的绅士的注意。 但是提亚的注意力完全被酒吸引住了。他起身握起酒瓶,拔掉软木塞,为达蒙和自己先各倒满一碗。浓郁的香气让两个年轻人都露出了笑脸。 “见鬼!凭上帝起誓,如果这酒在这世上的年头不比国王陛下更长久,就让鬼拔掉我的舌头!”提亚举起了碗,用和解的语气对另一个贵族说: “亲爱的子爵,我们别去争论什么为谁效忠的问题啦。我们都是外乡来的小角色,政治和阴谋让大人物们去操心吧!对我来说,只有三个神祇是永不背弃的:友谊之神、酒神和爱神!今天没有女士在这里,就让我们为前两位神祇一起干了这一碗吧。以后,希望我们再一起为爱神干一杯!” 达蒙也不禁被他的新朋友感染了。他的脸上现出了坦荡的笑容,站起身和提亚碰了一下碗。两个青年高高仰起头颅,一饮而尽,放声大笑起来。 第三章 兄妹俩 让我们把那两位朋友留下来跟友爱之神费特罗斯和酒神巴克斯一起呆会儿,自己去狮城的中心——万众瞩目的舞台王宫看看吧。 二十里外的暴雨并没有影响狮城的天气,更丝毫没有冲淡喜庆的气氛。皎洁的月光下,城南喧嚣的市民区仍是热闹非凡,大多数老百姓都在兴奋地等待第二天的盛典,准备在新郎新娘环城巡游时送上他们诚挚的祝福和对和平的欢呼。他们又笑又闹、饮酒取乐,那喧嚣的闹嚷声越过横跨都城中心的白水河,一直传到城北的王宫。 而在护城河和尖尖的塔楼拱卫下的王宫上空,仿佛有一层阴云在笼罩。晚风把市民们兴高采烈的叫喊送到了王宫,却并没有把欢乐的气氛一起送来。 在主塔楼的一间屋里,一个青年人身着绣有金边的亚麻衬衣和扎了腿的灯笼裤,正从窗口默默地望向远方。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夹杂着大片不正常的红晕。他的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透露出一丝凶狠的神色。他把手捂着嘴在咳嗽,不是为了避免被人听到,而是希望借此让自己的咳嗽不要太剧烈。 这就是阿诺德一世,狮心王国的在位君王,这一年他二十二岁。 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之后,年轻的国王掏出一张手帕,擦拭掉嘴角的血沫。他因为这折磨显得更为烦躁,猛地拉开了衬衣的最上面两颗纽扣。其中一颗似乎抱着从这间屋里逃走的奢望,直接飞到了门口,在地上滴溜溜地乱转,终于被一双纤细的手逮捕了。 这双手修长细腻,没有半点瑕疵,手腕后的部分都罩在一件紫色的丝袍下。丝袍的主人刚推开门,把带在袍顶的帽子向后推去,露出一张精美的脸庞。 这是整个狮心王国最美丽的一张脸。即便是在整个盖亚大陆,也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提出异议。诗人们穷尽他们的想象,乐师们拨断他们的琴弦,争相歌咏这张面孔的美丽,感谢上帝把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降临尘世。 这就是丽雅公主,弗朗索瓦三世和维多利亚王后的女儿,阿诺德一世最钟爱的小妹妹,即将在明天与亚伦举行婚礼的准新娘。此时的她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六岁。 “啊,亲爱的妹妹,你来了?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地等待明天的典礼?这会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 阿诺德的烦躁消失不见了。他满怀怜爱地看着他的妹妹,就像从小带着她一起玩捉迷藏、国王与士兵等游戏的时候一样。 “啊,亲爱的哥哥,如果我还能这么叫你的话,帮帮我吧。”少女没有即将大喜的激动和喜悦,声音里透出的只有无尽的苦恼。 “怎么啦,妹妹。告诉你的阿诺德哥哥吧。你哥哥享有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权力,随时都愿意为他的小妹妹扫平一点小小的烦恼。到了明天,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另一个男人要分担这些责任了。”阿诺德微笑着说,那样温柔的语气是匍匐在他脚下颤抖的臣民们所不曾听到过的。 “啊,哥哥,你不要提这个!不,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不愿意嫁给亚伦!”少女疾奔到国王的身旁,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呢,小妹妹?这桩婚事是六年前亚伦来狮城的时候就定好了的,你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啊。” “我没有等待这一天,是你们在等待!我不想结婚,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丽雅气恼地喊叫着,泪水涌上了眼眶。 “好妹妹,你要知道,我们是王室。王室拥有所有的自由和权利,唯独除了去爱和被爱的自由。”阿诺德惨笑着说,笑容里带着深深的悲哀。 “可是,你是整个人族至高无上的君王,只要你一句话,一道谕旨,就是白水河也要为你让道。我的好哥哥,请你动用你的权杖,解除掉这个婚约吧。” “我做不到,好妹妹,这是父王的安排,更是我们母亲的。你知道,现在,虽然大家只称呼她‘维多利亚太后’,可她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君主。如果盖亚大陆的人族允许像精灵族那样有一个女王,她一定会是那一个。我们都知道她的心意是不可违抗的。”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像玛丽嫂子那样,嫁给了你却永远得不到你。没有双方彼此爱情的婚姻是可怕的,尤其是还要延续到死亡!” 国王爱怜地抽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妹妹的头发,轻声说: “我那可怜的小亚伦是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啊,亲爱的妹妹。他很爱你,从他十岁起就开始了,我们都深知这一点。 他是那么善良,从不发怒,学习优秀,总是能清清楚楚地记住最复杂的口诀。他从来不向我这样逞勇好斗,也不像艾文那样暗藏心机。 他会是个好丈夫,亲爱的妹妹。我相信,如果你厌倦了他的无趣,去给自己找点刺激,他也不会冲你发怒的。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顶王冠。半个人族的王冠即将戴在他的头上,就像另外半个戴在我头上一样。 而结婚以后,这顶王冠也会戴在你的头上,以后还会戴在你的孩子头上。我们可敬的母亲不就是因为这个做主的这桩婚事吗?” 年轻的国王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讥嘲的笑容。 “玛丽嫁给我,不是我和她的婚姻,而是狮心王国和熊山王国的联姻。你的也一样,妹妹,这是王国和王国的婚姻,与你我无关。” “可是艾文,为什么他们没有给艾文安排一个亲王夫人?这不公平!” “亲爱的妹妹,艾文一直都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之所以母亲同意他现在不必急于结婚,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贵族小姐,而是因为还没有合适的利益需要。” “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嫁给亚伦!他太无趣,太懦弱,空有君王的血液,却没有君王的气概!我需要我的丈夫是个男子汉,可以征战疆场,哪怕因此死在沙场上,我也愿意为他永远守贞。”丽雅猛然抬起头来,她挂着泪珠的脸庞上现出了坚毅的神色,那样的神色让人充分相信在她身上流淌的是老弗朗索瓦的血。 “如果我自己是一个女王,我会比他好得多!”她望向窗外远远的夜空,声音里带着坚定和不甘。 “你像极了母亲,知道吗,小妹妹?你比她柔弱,但是你有她的心!” 两兄妹一时没有说话。 门把手突然转动起来,门很快地打开了。 第四章 母亲和儿子 在整个盖亚大陆,只有一个人敢这样不加招呼地随时打开国王的门,那就是维多利亚。自从丈夫死去后,这位还不算老的寡妇时刻都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经常有卫兵在深夜见到她静悄悄出现在王宫的各个角落,甚至在王宫外的都城里,活脱脱就像一个不死族的幽灵。 维多利亚配有这个王宫里每一扇门的钥匙。她喜欢突然袭击,检查自己的儿女们在干什么,嗅着王宫里每一丝阴谋的味道。 国王和公主都站起了身。维多利亚严厉地盯着兄妹俩,特别用眼神和国王进行了一阵无声的交流。 她朝丽雅开口说道:“女儿,你应该早去休息,明天会很累的。” “可是我不累,睡不着的,母亲。”丽雅哆嗦着回答。 维多利亚把手放到了丽雅的肩上:“你不要再用不嫁人的荒唐念头来烦你的哥哥了。他咳嗽很厉害,也需要多休息。” 丽雅似乎要顺从地离开,向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她转过头来,泪光在美丽的眸子里闪烁。 “妈妈。”这个称呼让维多利亚颤动了一下,从懂事起,丽雅就一直叫她“母亲”或者“母后”。 “妈妈,我真的一点不想嫁给亚伦,他可以是我的兄弟,却不是我心目里的丈夫。我无法想象怎么与他同床共枕。我宁愿不嫁人,永远陪在您身边做您的女儿,或者出家做一个修女。” 丽雅声音里饱含的企求似乎打动了寡妇的神经。她沉默了一下,上前轻轻把女儿拥在了怀里: “丽雅,丽雅,相信我,我知道你要什么。你从小都想要一顶王冠,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相信我,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族戴上整个盖亚大陆的王冠。” 她盯着女儿的眼睛,犹豫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丽雅一些秘密。她用余光望向阿诺德,从眼神的交流中确认了丽雅什么也不知道。 她在丽雅的耳边说:“女儿,坚持熬过今天晚上,熬过去,呆在你的房间不要出门,明天会是决定性的一天。记住我的话,去吧,去吧,不要为你丈夫的事烦恼。姻缘是由上帝安排的。” 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温柔。丽雅听清了每一个字,却没有听懂。 她低下头去向母亲和哥哥行了屈膝礼,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他们默默地看着彼此,没有说话。维多利亚的眼神是坚决严厉的,仿佛在给儿子注入不容回头的力量和信心。阿诺德的眼睛里带着厌恶的神气,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件事。 从国王的窗口可以看得见王宫的大门口。一队人马正在此时来到了护城河外,他们的肩头都别着白色的毛巾。领头的骑士喊出了口令:“勇敢与谨慎!”吊桥放下来,这一行人马快速通过吊桥进入了王宫。 “是艾文来了吗?”维多利亚从她的位置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是听到了动静。 国王点点头作为回答。 领头的骑士把马缰扔给牵来接马的卫兵,顾不得取掉马刺,只把披风的帽子向后一掀,露出一张风尘仆仆但是英武俊美的脸,急匆匆跑上了王宫通往国王房间的楼梯。这就是硫磺关的胜利者艾文亲王,整个人族少年英雄的代表,就连鹰隼王国的贵族们谈到他也要由衷地夸奖他的军事才华。 亲王在楼梯的顶端正好遇见了正沉思着缓缓走来的丽雅。 “啊!艾文哥哥!你吓了我一跳。” 艾文注意地看了一眼丽雅的眼睛,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很快地四处环顾了一下,抓住妹妹的手紧紧握了握,小声说:“呆在你的房间里,妹妹!答应我,整个晚上都呆在你的房间里,不要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你的烦恼会消失的!” 亲王说完,又飞快向四周看了一眼,松开手向国王的书房快步走去,把门叩响的一刹那,他回过头去又冲着丽雅摆了摆头,示意她回自己房间去。 维多利亚给小儿子打开了门,把脸伸出去给儿子吻了面颊。她的眼里有自然流露的怜爱,让她钢铁一般的神色有了一点缓和。 “陛下,奉您的命令,我准备好了。”艾文向自己的兄长敬了一个礼。两兄弟并没有拥抱或者握手,他们直接进入正题,免去了尴尬。 “全部都按计划准备完成了吗?”阿诺德问。 “对。在每一个鹰隼王国的贵族的住所外,都集合了一个小队的剑士和枪兵。每个小区内都有一支骑兵分队和一个中队的弓箭手机动待命。” “没有引起他们的警觉吗?” “没有,陛下。为了避免月光的反射,所有的盔甲都涂成了黑色,在行动前会在肩头上扎上一块白布。这些已经关在笼子里的兔子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等着明天衣冠楚楚地出席典礼呢。” “你辛苦了,亲爱的弟弟。”国王干巴巴地说。 “为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现在,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所有的猎犬就会冲出来把那些兔子撕个粉碎。”亲王回答,挺直了胸膛,等着阿诺德的回应。 维多利亚满意地看着小儿子,又充满希冀地望向大儿子。 阿诺德阴沉着脸站在窗口看着市民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陛下?”艾文试探地问了一句。但是阿诺德仍然没有做声。 “陛下。”维多利亚向国王走了一步,带着坚决的语气又叫了一声:“陛下!” 阿诺德转过身来,他的声音比脸色还要阴郁:“这会是最可怕的一次事件,人们以后会叫我背信弃义者阿诺德,或者屠夫阿诺德。” “不,陛下,他们只会叫你伟大的阿诺德。要诋毁你的人都会被粉碎,就像今晚那些即将被碾得粉碎的敌人一样。”黑衣寡妇向窗外伸出双手,在她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的火一样的热情让两个年轻的君王都感到震撼。 “今晚,将是狮心王国统一整个盖亚大陆东部的决定性的时刻。再不会有任何势力能对我们造成威胁。在这之后,你,阿诺德,就可以放心地去龙之心山谷把罗兰的宝剑拔出来,成为人类的君主。这是你的使命!” 维多利亚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大儿子的双眸,像一把利剑深深刺了进去。阿诺德不禁垂下了眼睛。一刹那间,艾文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与嫉妒的神情。他默默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股咸味涌进了嘴里。 维多利亚没有回头,但是她的手在背后向艾文做了个安慰的肯定手势。 “下命令吧,阿诺德!下命令把所有的鹰隼王国的逆臣贼子都抓起来,不论死活。所有的!”她重重强调了最后一个词,阿诺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有的!你是说包括亚伦在内吗?” “当然,难道他不是这批乱臣的头领吗?随着霍华德死去,难道他不是现在这帮人的君主吗?他马上就要回去登基了,就要和你分享王冠了!除掉他!除掉他!阿诺德!这是最好的时机,除掉他!” 母亲咄咄逼人地催促着,儿子还在挣扎。 “不,我不能杀掉他,母亲!小亚伦!他从十岁起就和我在一起玩了,每次我当国王,他总是充当士兵在一旁保护。他是那么温顺善良,我不能下这个命令,母亲!” “在伟大的目标面前,不能像个妇人一般心慈手软,阿诺德!你是人族的君王!你要学会这一点!” 阿诺德的眼神现出了狂暴的神色:“伟大的目标!那不过是些瞎子歌手唱的胡言乱语,如果因为亚伦的名字以A开头我就要杀掉他,那么是不是我要杀掉所有名字以A开头的人?你,我的弟弟,是不是应该改名字了?”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恶意,让艾文感到不寒而栗。这位少年英雄感到了恐惧,这样的恐惧即使在他面对魔族的千军万马时也没有袭击过他。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阿诺德是不是会突然冲上来掐住自己的咽喉。自小以来,如果展开肉搏,在他哥哥强有力的臂膀下,他从没有机会取胜。 “不,我不会下命令杀掉我的小亚伦。如果有谁敢动一动他,我会亲手要他的脑袋。”年轻的君王挺起身来,凶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兄弟,连维多利亚也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她感到失败的无助,艾文也感到机会溜走不再复得的沮丧。 国王苍白的脸上的红晕更加分明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听好了,夫人,先生,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小亚伦。至于其他人,你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关心是抓活的还是直接杀掉,反正最后都一样!” 说完,他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维多利亚问道:“你要去哪儿?我的儿子?” 她有一丝担心,害怕听到阿诺德回答他要去找亚伦,但是国王只是回答:“我到我的兵器室去!这个房间里的阴谋味快把我弄吐了!” 第五章 未婚夫和未婚妻 在书房里的这场风暴卷起的时候,在王宫三楼西侧的一间屋里,一个黑发青年正在沉思。他不过十六岁,面庞清秀,略显柔弱,但绝不是奶油一般的柔腻。 他的房间里放着一个亲王所应有的一切,唯独缺一顶王冠。不过这顶王冠即将戴在他的头上。过了明天,成人礼和大婚之后,他就会带着他的新娘,在数千名贵胄士绅的簇拥下,回到千里之外的鹰隼王国去,在那里接过他父亲留下的权杖,成为新一代的君王。 他想起他的母亲,希尔维亚王后。 六年前,在他作为人质出发来到这里来之前,他的母亲让他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背下了两箱治愈系和激励系的魔法卷轴。作为人族,他并没有魔力,一项也不会使用,但是母亲要求他一定要牢牢把他们记在脑海里,永远也不能忘却。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但是仍然按照母亲的意思把它们刻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还记得分别的时候,母亲抱着他亲吻,但是没有哭。她的眼睛里满满盛着爱和坚强。除了她亲手给他织就的一件软甲背心,那是她能留给他的最后的遗产。因为就在他告别断崖城后六个月,母亲就去世了。 两个大一些的男孩和一个女孩在狮城王宫里欢迎他的到来。他们是阿诺德、艾文和丽雅。他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丽雅,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每一个骑士都应该爱一个尊贵的女子并为她奉献终身。 这个比他小两个月的女孩成了他心中的女神。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学习王室的礼仪,一起骑马习武,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艾文经常欺负他,阿诺德总是帮助他,而丽雅,从来都是大家一致宠爱的对象。他和丽雅,就像最好的兄妹。直到他们知道未来要结婚。 亚伦很兴奋,期待着和丽雅结婚的那一天的到来。他们告诉他他们还小,要等到十六岁,于是他在这样的等待中过了一个又一个生日。他长出了淡淡的胡须,褪去了稚嫩的童声。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清秀的青年了。他那双深沉的黑色眸子,让他看上去多了一份超过年龄的忧郁凝重的气质。这气质,与其说是因相貌得来,倒不如说是长期在外远离父母的自然沉淀。 他已经读过很多书,了解很多古代的英雄君主如果开疆辟土,保家卫国的故事。这些君主无一例外都率领人类粉碎了魔族奴役的企图。就在去年,艾文成为了抗击魔族入侵的胜利者,亚伦有没有觉得嫉妒呢?谁也不知道。他真诚地祝贺了艾文,后者带着戒备的笑容接受了他的祝贺。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翻腾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而是回到断崖城后作为新君的责任。他还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朝臣,又该怎么去让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 这时,他的随身小厮——忠诚的贝尔报告,丽雅公主驾到。 亚伦有些惊讶。自从婚期临近以来,丽雅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不但不再去上课、出游、甚至连幸福准新娘的角色也无心再扮演。他原以为不到明天婚礼之前,是不会再有机会和她说一句话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花,可是转瞬就熄灭了。那一丝火花仅仅让他看见了丽雅哭过的眼睛和疲惫的神色。这样的疲惫显然不是来自肉体,而是心灵。 尽管泪痕犹在,丽雅仍然保持着高贵的仪态。她向亚伦行了礼。 “请坐,夫人。”亚伦已经不记得上次他们直接以名字或“你”相称是什么时候了。 “谢谢您,殿下。”丽雅忧郁地说,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在她摇动的睫毛后面好像有些思想在犹豫。 亚伦注意到了这些——很少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夫人,是什么荣幸让我能这么晚还能见到您,和您交谈呢?” “殿下,您怎么不问是什么荣幸让您和我要在明天成为被誓言捆在一起的一对呢?即便我们并不相爱?” 亚伦猜到了一些东西。他困难地组织者自己的措辞: “夫人,诚如您所言,那是我的荣幸,本不曾想象的荣幸。命运的意旨,不是凡人可以预想的。我无法让夫人爱我,但是我.” 丽雅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亚伦终止了表白。 一阵短暂的沉默。看上去未婚的妻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没有拿定主意。亚伦明白了。 “夫人,您是希望解除我们的婚约对吗?您是希望由我主动向阿诺德陛下提出这一申请,并请他恩准,可对?” “哦,如果那样可以救得了您的性命,我确实希望的,殿下!”丽雅脱口而出,自己也被惊呆了。 “救得了我的性命?”亚伦重复了一遍,震惊地看着丽雅,“可是.” 丽雅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来,向她的未婚夫走上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对,您的性命!殿下。我猜到了一个可怕的阴谋,它将夺走您的生命和王位。” 亚伦的脸色发白。他看着丽雅,后者猜到了他的念头: “殿下,你一定是认为我疯了,为了摆脱和您结婚而编造出这么可怕的谎言来吓唬您。可是,不会有多久,您就会看到,血淋淋的灾难就要降临到您的头上了!” 她盯着亚伦的眼睛。他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同情、痛苦和横下一条心的决断。无数的念头和惊惧猜疑的情绪如同浪潮一般涌进了年轻君王的脑海,在里面呼啸澎湃。 “会怎么做?”他感到了危险的逼近,呼吸也急促起来,两只手绞在了一起。 “我的哥哥们和母亲正在国王的书房商量行动的细节。我不知道他们具体会怎么进行,但是他们已经明白无误地警告了我,今天晚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到了明天,我所有关于嫁给您的烦恼就会消失。我的母亲还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王冠戴在我们家族的头上。想想吧,殿下,想想吧!” 第六章 婚礼前夜 亚伦突然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制力。他蹙起眉思考了一下,转向丽雅: “如果他们只是想解除这段婚约,并不需要杀掉我。如果他们要置我于死地,这六年来有无数的机会,为什么要挑在我们婚礼的前夜? 如果想要我的王冠,为什么不在我们结婚后再动手? 我听说,我们的母亲有神秘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一个人白天还好端端地骑马打猎,到晚上却七窍流血暴毙在床上。如果这事发生在我身上,艾文哥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最近的姻亲继承王位了。 为什么要在现在做这样的计划呢?在狮城里有着几千名鹰隼王国的骑士和贵族的时候?难道他们不会怀疑、暴动吗?” 他还年轻,但是并不天真。长期在异乡做人质,让他更早地学会了警惕。亚伦说出这些疑问,不是要质疑真实性,而是在寻求合理的解释。就像他所做的那些几何练习,命题已经笃定成立了,需要的只是让人恍然大悟的证明。 他停住了,问题的答案随着远处的一道闪电劈进了他的脑海。 “不,他们不会!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们都会和我一样被杀掉!” 两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对望着,一阵战栗滚过全身。 “不,这太疯狂了。”亚伦低低地说,不敢相信自己的结论。“几千人。同时去杀光几千个毫无防备、手无寸铁的贵族,这让人难以置信。” “是的,这很疯狂。”丽雅惨笑了一下,“可是这的确像是能从我母亲脑袋里产生的主意!如果杀掉他们,征服鹰隼王国就变得简单了。” 亚伦有着理智的头脑。尽管既荒谬又难以接受,他仍然意识到,这是唯一的可能。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小厮贝尔响亮的喊声:“太后驾到!” ============================这是场景的分割线========================== 在这对未婚夫妇独处的时候,国王的书房里只剩下母亲和小儿子。 “妈妈!我们怎么办?”艾文从刚才的恐慌中摆脱出来,问道。 “他已经同意了,放手去干吧,就像你在硫磺关做过的那样,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可是,亚伦怎么办?他不允许我们碰他。” 维多利亚慢慢地说:“他只说谁伤害到亚伦他就要谁的命。”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艾文听懂了。他从来都是最能懂得她心意的那一个孩子,也是最俊美的那一个。 作为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统帅,艾文有着能在纷繁复杂的形势下快速找出解决方案的能力。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马上拟定了一个计划:“我们可以让几只笼子里的兔子沿着我们设定好的路线逃到陷阱里来。他们以为自己在逃跑,其实不过是换一个笼子。最后关上笼子门的地方就在亚伦的卧室。等到进去抓捕这些兔子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 “你还得考虑一种可能,”太后冷酷地说,“如果兔子不进笼子怎么办?” 残忍的笑容爬上了艾文的脸庞,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我们就塞两只兔子进笼子!” 维多利亚吻了吻小儿子:“去干吧,干净利落,拿出比阿诺德强得多的气概来!” 艾文出了书房,去执行他的计划。 黑衣寡妇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努力平静自己如潮起伏的情绪。她想了又想,考虑一切细节,确信亚伦已经被捏在她的手心里了。 她踌躇着要不要去兵器室确保阿诺德不会去找亚伦。阿诺德不允许伤害亚伦,这是真的,但是她相信自己在阿诺德心里撒下的种子在发芽,没有人在面对成为统领人族君王的机会时会止于妇人之仁的,对此她坚信不疑。 她想起了阿诺德看着艾文时眼睛里射出的凶光,感到一阵凉意。她从来都不能完全控制阿诺德,一直都是。她决定暂时不要去刺激他。 她出了书房,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通道里,准备回自己的睡房去,但是又停了下来,转身走向最西头,那里是亚伦的卧室。她像猫一样放轻脚步,想悄悄靠近她的猎物。但是亚伦的随身小厮贝尔就在门口守着,一看见太后的身影就挺直了身体,大声报告:“太后驾到!” 太后气得脸发青,恨不能掐断小厮的脖子。她加快了脚步,急冲冲地走向房间。贝尔拦在了门前,低着头说:“太后,亚伦殿下已经就寝了。” 太后怒气冲冲地瞪着小厮,厉声说:“让开!我要见殿下!” 可怜的贝尔脸色煞白,小腿肚都在打哆嗦,但是没有动。 太后猛然伸出手去,想把小厮掀开。这时,房门打开了,亚伦揉着眼睛出现在她面前。未来的鹰隼王国国王罩着睡袍,头发乱糟糟地向她行了个礼:“母亲,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么晚了您还会来。” 维多利亚脸上那可怕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既甜蜜又疼爱:“我的儿子,我担心你太兴奋睡不着觉,来看看是不是需要叫我的女官给你送些安眠的饮品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亚伦的身旁看向卧室,但是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亚伦的床帏打开了一半,能看见掀开的被褥。 亚伦抬起手,掩住嘴,似乎在忍住一个哈欠。 “母亲,您太好了,不过不必麻烦汉弗莱夫人了。我白天和阿诺德哥哥斗剑,实在是累极了,正准备就寝呢。我可不想明天黑着眼圈站在丽雅的身边接受您的祝福。” 太后带着发自内心的可怕微笑说:“不会的,我的儿子,一定不会的。你放心好好休息吧,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她转身走向拐角的楼梯,登上台阶,回到自己的睡房去,让正在等候的女官汉弗莱夫人给她卸妆,嘱咐晚上如果有什么动静不要大惊小怪,但是要及时叫醒她。 支走了她的女官后,有一瞬间,太后想到了丽雅,猜测她在干什么,是否还在自己的闺房内为这桩婚事哭泣。 “不用去理她,她明天就会明白的,让她现在自己哭会儿吧。”她喃喃地说,吹熄了蜡烛,合衣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等待着。 丽雅并没有哭。 太后刚刚消失在楼梯上,公主就从亚伦的床下钻了出来。她的头发上沾满了床底的灰尘,还被床帏的挂钩无情地毁掉了发型,看上去十分滑稽。 不过亚伦顾不上笑。他甩掉睡袍,露出没来得及换掉的一身正装,把刚才仓促间插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抽了出来,放回了床头。 如果不是刚才用手掩住嘴,他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是无法躲过维多利亚太后敏锐的眼睛的。 “您说得对,她的笑容太甜蜜了,这很可怕。这很疯狂!” 亚伦奔向他的衣帽间,开始去取一套沉重的盔甲,那是他们在习武时所穿着的。丽雅拉住了他: “不!殿下!没有用的,他们会封锁整个王宫,你要冲出去只会正中他们的下怀!” 亚伦向窗外看了一眼,王宫的卫戍岗哨比平常多了三倍不止,一支枪兵巡逻队正匆匆穿过广场。这样的景象并没有吓倒年轻的君王,反而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副傲气。 “我完了,但是要死得像个君王!”他昂起头来,眼中闪出了骄傲的火花,那神气是丽雅从来没有见过的,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殿下!还不是时候!”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房门,张望了一下,走廊里空无一人。 “现在,盔甲远远不如睡衣能保护你,换上睡衣!跟我来!” 远处,圣彼得教堂的钟声敲响了。 第七章 马房里的秘谈 这钟声沉闷悠长,为这样的夜晚增添了阴沉可怕的味道。 城门外的旅店里,两个刚刚一起吃完晚餐的贵族也听到了。 “见鬼!我得说,真是见鬼!这钟声听起来让人很不安,像是所有的鬼魂一起在敲似的!” 这么粗鲁的言辞显然只能出自提亚的嘴。此时此刻,他们正准备回到雷诺老板已经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间去。 “嘿!老板,这是哪个教堂的钟声?听起来真像是丧钟。”他扶住楼梯的扶手,大声问正靠着门口向外张望的老板。 “这是圣彼得教堂在敲响晚上九点的钟声,爵爷。现在还不是丧钟的时候呢。”雷诺老板头也不回地说。两个朋友没有看到他在说这话时带着的阴鸷的笑容。 “见鬼!我真不喜欢这个老板,不喜欢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儿。”当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提亚摸着他的小胡子,一边把红色的斗篷扔到一旁,一边抱怨道。 “他像是在隐藏什么东西。我倒真希望能知道他在捣鼓什么。”达蒙回答,解开了自己的白色斗篷。他从窗户向狮城的方向看去,皱起了眉头:“真奇怪,这样的天气,又是在这样的时刻,还有人从狮城出来。而且,好像还是个骑士。” 他看的没错。的确有一个骑士,全副武装,黑色的甲胄把全身防护得严严实实,正骑在马上向旅店奔来。 “不对!不是一个骑士,还有一队士兵!啊哈,这可越来越有趣了。”达蒙说着,吹灭了屋里的灯。他藏身在窗帘后,看到雷诺老板向骑士迎了上去。 “来看啊,男爵!我闻到了阴谋的臭味!” 但是只有鼾声在回应他。达蒙回身看去,提亚已经倒在躺椅上睡着了。凭他那副认真打鼾的劲儿,就是教堂的大鈡直接在他耳边敲响也闹不醒他。 “能和一个陌生人一起睡得这么香,这至少说明提亚男爵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达蒙喃喃地说。他为他的新朋友微笑了一下,注意力又回到了黑甲骑士和老板的身上。这支从狮城来的队伍在旅舍前停了下来,军士们都握着长枪,在黑甲骑士的低声命令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勇敢与谨慎!”骑士压低声音说、 “大人,您终于来了。”虽然在下雨,雷诺老板仍然握着帽子,恭敬地说。 “旅店里有人吗?”黑甲骑士问。 “有的,有两个绅士。我正要向您报告这一点呢。其中有一个鹰隼王国来的。”雷诺老板带着阴险的神气回答,同时做了一个手势,就像在一刀割断一只鸡的喉咙。 “那我们就不要进去了,到马房去谈吧。” 他们转向马房那边走去。 达蒙注意到了老板提到他的时候的那种神气。眼看着两个密谋者就要落出他的视线,达蒙迅速走向房门。他抓过一件斗篷披上,悄悄打开房门,顺着楼梯的扶手滑到了大厅。 一个人也没有。 达蒙左右扫视了一下,快步闪进了马房,把自己藏在门后。 他安顿得正是时候。老板和黑甲骑士紧接着就走进了马房。 “你说是一个鹰隼王国那边来的贵族?” “对,是克诺尔家族的达蒙男爵,正好送上门来。” “还有一个是什么人?” “是一位效忠艾文王爷的绅士提亚男爵。” 黑甲骑士点了点头:“拉蒂纳家的?那就是说,是我们的人。” “计划不变吗?大人?” “不变。等到圣彼得教堂敲十点钟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他们两个住一个房间,大人,不过很好区分。提亚男爵穿一件红色的斗篷,口音是狂风岬那边的,也很爱说脏话。至于另外那一个,穿的是白斗篷,看上去更有教养一些。” “那么,雷诺老板,你准备好为艾文殿下效忠了吗?”骑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雷诺老板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袋子: “对的,骑士大人。我已经完全准备好去为殿下效忠啦,就像为我们的陛下效忠一样。” “好,那么,十点钟的钟声一响,我们就先把这个有教养的哥儿给解决掉,然后再回到都城和王宫去。真正的好戏在那儿呢。” 黑甲骑士说着,把袋子扔给了老板。那胖子以与他身躯不相称的敏捷接住了,为里面的重量喜笑颜开。 达蒙感到一阵战栗。他看出了危险所在,看到了巨大的阴谋正在逼近。他摸了摸腰间还没有卸下的长剑,屏住了气。 “我还要去暴风旅舍,看看克列尔准备好了没有。我把博克队长和他的小队留在这里,十点钟就行动。” 骑士说完,叫过一个枪兵队长:“博克,你带你的小队留下,钟声敲响的时候,就上楼去把那个穿白色斗篷的公子哥儿给解决掉,明白啦?那个穿红斗篷的是我们的人,懂吗?” 博克并拢他的脚跟表示接受命令,出门去指挥他的小队守住了楼梯和旅舍的大门。 黑甲骑士向其余的士兵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跨上马背,沿着向东边延伸的道路奔去。 雨下得更大了,博克把门口的岗哨也撤进了旅舍。他指了指楼上的房间,向雷诺老板问道:“是这件房吗?” “对的,博克队长。”雷诺老板这会儿已经放好了那个钱袋,他对待博克的态度显得要随便得多。 “我刚才看过,屋里已经熄了灯,鼾声比雷声还要响。” “睡吧睡吧,”博克队长说,“狮城对待客人从来都是很慷慨的。到十点钟之前,他还可以好好睡大半个小时。然后,如果他运气好的话,不用背吵醒就可以一直睡下去。” 他对自己的俏皮话感到很得意,雷诺老板陪着笑起来。 这一阵,达蒙正在马房里悄悄地完成他的工作。他给自己的爱马配上了辔头,拉上马缰,轻轻在茉莉耳边说:“亲爱的茉莉,千万别出声,我们得跟那些狮城的士兵开个玩笑。”,就像这批牡马真能听懂他的耳语似的。他担心马蹄声会泄露他的秘密,于是拔出长剑,在斗篷上割下一条长长的一条,分成四块,裹住了马蹄。借着大厅里透过来的火光,他惊讶地发现,这件斗篷是红色的。 “天主在上!他可以作证我不是故意拿走那位拉蒂纳男爵的斗篷的!现在不可能回去还给他了!”年轻的骑士有一瞬间想到他的新朋友可能面临麻烦,但是马上记起黑甲骑士的那句话:“他是我们的人!”。他拉住茉莉,蹑手蹑脚地出了旅社。幸运的是,由于大雨倾盆,博克队长把所有的士兵都撤进了旅舍。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达蒙翻身上马,在马脖子上拍了一记,低声说:“走吧,茉莉,我们快走!” 茉莉立即撒开四蹄,向南方奔去。但是达蒙马上勒住了缰绳。 “不对,方向反了,我的茉莉。我们不要回断崖城,要到狮城去!” 茉莉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望她的主人。 “你说我疯了?”骑士坚决地回答,“不,茉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狮城里还有几千名我们的同胞,他们可没有我们这么好的运气!我必须去告诉他们。克诺尔家从来不出懦夫!” 他调转了马头,对着二十里外的狮城驰去。 第八章 国王酒店 这个勇敢的骑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个可怕的阴谋通知到他那些已经被锁入樊笼的同胞那里。他有没有考虑过此行的艰险呢?有没有计划过自己该怎么脱身呢?即使曾经有过,这些想法也像狂风中的树叶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卷走了。在他的脑海里,更多的是在想一件事:我应该怎么去通知这么多贵胄呢? “十点钟,啊,没有多少时间了。从这里到狮心城只有二十里,但是我必须得去找到科农公爵!公爵是王国的重臣,军队的首领,一定要找到他!” 达蒙不知道科农公爵住在哪里,只能猜想:以公爵的身份和气派,他应该会下榻在狮城最高级的酒店。但是他从来没有来过狮城,无从知晓这酒店坐落在什么地方。 在黑夜下的雨幕中跑出三里地后,达蒙相信马蹄声已不可能传到旅舍里博克队长的耳朵里,于是解开了茉莉蹄子上的布条。尽管时间紧迫,达蒙并不用马刺来驱驰他的爱马。他拍拍茉莉的脖子。牡马撒开四蹄,飞快地奔跑起来。 几分钟后,狮心城高高的城墙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内。城门的吊桥并没有收起,但是城门的岗哨足有一个小队。在城头,还有许多弓兵在游弋。达蒙还没有考虑好该怎么闯过去,响亮的喊声就传了过来:“什么人?”“拉蒂纳男爵,从狂风岬来的,有急信给艾文殿下!”他模仿着提亚的口音,但是没有捎上那句大逆不道的口头禅。 “口令!”小队的带头军官并没有被这个爵位和身份所打动,语气又硬又冷。 达蒙突然想起黑甲骑士和雷诺老板的对话。 “勇敢与谨慎!”他喊道,已经伸手去扶腰间的长剑,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但是军官闪开了道,对后面喊了一声:“放行!” 达蒙舒了一口气,策马正要冲过去,士兵突然喊住了他:“等等!” 达蒙的心提了起来。 军官带着一丝不敬的口吻说:“你没有接到命令吗?今晚都要在右肩绑上一块白布!” 达蒙这才发现,每个士兵的右肩处的确都绑有一块白布。他谨慎地回答:“我知道,但是赶路太急,在路上掉了。” “如果你爱惜自己的脑袋,最好现在就绑上!待会可不会有人再问口令的。”军官说着,递过来一块白布。 达蒙接过白布,在肩膀上扎好,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在哪里可以找到艾文殿下?我想,他应该住在最豪华的酒店吧?我在狂风岬听说,都城最气派的酒店是狮心酒店,不是吗?” “啊,外省人。”军官不加掩饰地嘲笑说,“国王酒店可比狮心酒店高档得多呢!就在市中心的圣十字街。但是艾文亲王不会在那里的,因为这些酒店都已经被那些鹰隼佬注满了!他一定会先到王宫去。你要穿过圣十字街,继续向北越过白水河。” “明白了,愿天主保佑你!” 达蒙不再耽搁,催马向北冲去。他向着灯火最辉煌的地方一路狂奔,经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沿途,他敏锐的目光没有放过那些树林里闪闪发光的铠甲、花园的篱笆后头盔的反光和沟渠里影影绰绰的兵器。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宽敞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上灯红酒绿,热闹非凡。这是圣十字街,全狮城最热闹的所在。 他正要拉住路边的行人询问国王酒店的位置,突然听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啊。美人,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呢?一个鹰隼王国的贵族,无论从那方面讲都不会比狮城的差!”虽然这声音听起来满是醉意,但他绝不会弄错。 他循声望去,在街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这男子只穿了衬衣和吊带长裤,手里拿着一个酒瓶,正张开双臂,对着街边一个正在卖弄风情的女郎挤眉弄眼、放声大笑。 “多诺万子爵!”达蒙大声呼喊着,但是男子的注意力都在那风骚的女郎身上,完全没有听到他。 达蒙奔了过去,一把将男子扳过身来:“多诺万子爵!” “啊!亲爱的达蒙,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赶不上明天的庆典了呢!”子爵快活地说。有些摇摇晃晃地说,从他的嘴里喷出一股浓烈的甜酒味儿。 “你别喝了,多诺万。情况很紧急!快带我去见科农公爵!”达蒙扫视了一眼街面,急促地低声说道。 “不不不,亲爱的达蒙,我喝得一点也不多。你是知道我的。我们来打个赌吧,亲爱的达蒙,我可以轻轻松松再来上三瓶这样的甜酒,然后一箭直接命中五十步外那边塔尖上的风向标。”子爵说着,不等达蒙表示同意,就转身向街边大喊道:“再拿三瓶甜酒来!快!我要和我的朋友、最高贵的克诺尔男爵来一场痛快的赌注!拿我的弓来!巴尔伐,去酒店里拿我的弓和箭壶来!” 达蒙看出,要想往他的朋友脑袋里灌进除了甜酒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的。这时,他看到多诺万的小厮巴尔伐正在答应他主人的吆喝,于是抛下多诺万赶了过去。 “巴尔伐!” “啊,克诺尔老爷!”巴尔伐听见达蒙叫他,停下来恭敬地回答。 “科农公爵在哪里?”达蒙无意向这个小厮多做解释,他焦急的神气马上让小厮受到了感染。 “公爵就在国王酒店的顶楼,和他一起的还有比诺瓦伯爵他们。”巴尔伐用手一指。 达蒙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对面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足有六层楼高。在顶楼的阳台上,灯火通明,可以隐约看见房间里举杯穿梭的士绅。愉快的笑声从窗户里飘出来,远远都能听见。 达蒙穿过街道,顾不上理会迎宾的侍应,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楼梯。 他急速奔上了六楼。出手阔绰的科农公爵已经包下了整层楼,此时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酒会。参加酒会的包括了从鹰隼王国过来的几乎所有最有名望的贵胄。其中就有白头峡的胜利者桑德罗伯爵。这位名将因为在十年前的白头峡一战大败狮心王国而闻名遐迩,阿诺德国王已故的先父——老弗朗索瓦曾发誓要食之而后快,却没来及实现夙愿就呜呼哀哉。 此刻,桑德罗伯爵正和科农公爵在激烈地谈论着。在他们身旁,围着许多年轻的贵族。他们围在两位偶像的身旁,听他们各抒己见。 “伯爵,我得说,你的担心有些多余。”公爵施施然呷了一口杯中的香槟,带着宽厚的微笑说。 “上一辈的两位先王彼此间的互不相让已经随风而逝,如今都是年轻君主的天下。阿诺德陛下和未来的亚伦陛下有良好的兄弟情谊,这是东土人族和平的真正保障。” 一些贵族发出赞同的声音,开始提议为两位年少的君王干杯。但是桑德罗伯爵没有碰杯子里的酒: “公爵,我实在无法如此乐观。和平的到来从不取决于君主的意志,反倒是战争会因为某位君王一怒而骤然爆发。而比君王一怒更可怕的,就是对利益和野心的渴望。” 他的脸色阴郁,与这样欢乐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一个年轻的士绅戏谑地大叫道: “但是现在阿诺德能做什么呢?几乎所有的鹰隼王国的骑士和贵族都在狮城里,他难道疯狂到想在这儿、在明天他妹妹的婚礼大典上把几千人都抓起来吗?” 贵族们发出一阵哄笑声,有人开始大喊:“鹰隼王国万岁!为亚伦殿下干杯!”气氛更加热烈了,一如桑德罗伯爵更加阴郁。 就在这时,楼层的大门被打开了。不,不如说是被撞开了。 第九章 突围 焦灼的达蒙出现在门口。科农公爵马上认出了他。 “啊!是克诺尔子爵!子爵,你这是怎么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达蒙,“为什么你穿成这样?” 贵族们都惊讶地看着达蒙——这个公认的最注重仪表的美男子,如今却浑身透湿,披着一件割掉了一大片的斗篷,肩膀上还缠着一块白色的方巾。 “老天爷!狮城外有暴风雨吗?”一名贵族惊呼道,但是桑德罗伯爵已经嗅到了硫磺的气息,他喃喃地说:“不是狮城外有暴风雨,而是狮城内就要有暴风雨了!” “科农大人!感谢天主指引我找到了你!现在整个鹰隼王国的这些高贵的生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达蒙高呼一声,他那发自肺腑的呼喊震撼了所有在场的宾客。音乐停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桑德罗伯爵向达蒙跨出了一步,急切地问:“是背叛,是阴谋,对吗?” “对的,伯爵。”达蒙回答,他的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发现了可怕的阴谋。阿诺德的士兵已经在四处集结埋伏,准备袭击我们!十点钟敲响的时候,狮城就会血流成河了!” 这消息引起了一阵喧哗。有人在怀疑,有人已经握住了剑柄。 “我以克诺尔的家徽起誓!”达蒙坚决地说,“没有多少时间了,公爵!请下令吧,通知我们所有的人赶快逃命吧!” 桑德罗伯爵两步就跨到了阳台的窗边,向酒店侧后方的一片树林望去,他看到了一些闪光,那是磨得雪亮的矛尖。 “子爵说得对,公爵殿下!您来看!” 公爵和围拢在身旁的年轻贵胄们来到窗边。那些矛尖、还有正在从远处缓缓逼近的重甲步兵的纵队,落入了他们的眼帘。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再可怕再疯狂的计划都即将成为血淋淋的现实。 公爵的白发在发抖,这并不是由于害怕,而是出于愤怒。他做了一个手势,刚才喧嚣的房间顿时鸦雀无声。公爵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可怕: “先生们,酒会结束了。” 作为那个时代鹰隼王国最出色的指挥者之一,桑德罗伯爵深孚所有人的信赖与厚望。即便是他的政敌,也要由衷的赞叹他战略上的深谋远虑和战术上敏锐的反应。尽管科农公爵的爵位更高,但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公爵主动把指挥权移交给了伯爵。而伯爵也没有时间去做繁文缛节的谦让。他马上开始部署行动,就像当年在白头峡的营帐中一样从容。 “先生们,”伯爵环视了一下房间里这帮又惊又怒的贵胄,沉着地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通知所有人了。但是我们的人越多,滚成的雪球越大,就越容易保住性命。因此,我们要一起向城门突围,沿途想法营救被攻击的自己人。只要冲出城门,我们就得救了,因为我们的战马远比狮心国的要快。冲出狮城以后不要耽搁,我届时会安排最勇敢的人作为后卫,保护大家安全退进龙涎谷。只要各位最高贵最勇敢的骑士还在,鹰隼王国的旗帜就不会被拔掉。” 他抬起双手示意开始沸腾的人群安静:“还有十分钟,敌人就要发动袭击了。他们没有料到计划已经泄露,一定认为可以轻松地突击我们。所以,我要所有的骑士都集中到一楼,埋伏起来,当敌人进入大厅的时候,我们就出其不意发动进攻,打垮他们,然后趁势冲出去,骑上我们的战马,用马蹄来冲散步兵。在这之前,仆人们要先给自己的主人准备好武器,备好战马。速度和勇气,是我们能否脱险的关键。现在,行动起来吧!” 在一片闹哄哄的叫嚷声中,这几百名勇敢的战士开始坚决地执行桑德罗伯爵的指示,穿上轻甲,拿起武器。 “乐队不要停!”伯爵呼喊着,指挥吓得发抖的乐师继续卖力地演奏舞曲,又安排几个已经整装完毕的士绅继续在阳台的窗前晃动,以造成猎物们对自己掉进笼子仍然一无所知的假象。原本钻进笼子的猎物现在反过来给猎手设下了一个套。 时间紧迫,然而伯爵从容不迫的镇定让最年轻的贵族也忘记了害怕。 他们刚刚来得及在大厅里埋伏好,圣彼得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十下。 整个狮城突然都开始敲起钟来,在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钟声中,爆发出一阵恐怖的喊声。早已埋伏在树林、花园、后院等等场所的肩缠白布的士兵们涌向各自的目标,惊叫声、叫骂声和兵刃的碰撞声顿时响彻了狮城的夜空。 正如桑德罗伯爵所料,国王旅店外埋伏的枪兵们并没有想到在大厅里会遇到如此热烈隆重的接待。他们刚进入旅店,鹰隼王国的贵族们就发出一阵可怕的呐喊,挥舞着武器从四面冲了上来。这一波打击突然又猛烈,完全把这些一心来收获猎物的的猎人给打懵了。 还没有来得及做有效的抵抗,就已经有一大半枪兵被打倒在地。达蒙冲在最前面。他挥动自己的宝剑,狠狠砍掉了一个枪兵的头盔。这重重的一击让那个倒霉蛋吭也没吭一声就丢掉了性命。接着,他转过身来,反手一剑,又把另一个枪兵刺了个对穿。 “冲出去!去上马!”伯爵大声指挥,带领这波已经红了眼的战士风卷残云般冲出酒店,奔向后面的马房。小厮们正好来得及把鞍备好,他们纷纷上马,又爆发出一阵呐喊。这只强有力的马队就如同一阵狂风,沿着大街向南边卷了过去。 一支骑兵队匆匆从侧面的公园里发动了截击。伯爵没有退却,他指挥自己的骑士们应战。战马交错,兵刃相向,激烈的巷战展开了。咒骂声和战马的嘶鸣声里,头盔上被击碎的羽翎在四处飞溅。这帮鹰隼王国的骑士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舞动手里的兵器,无所畏惧地迎击本该在战场上才交锋的敌人。愤怒和复仇的欲望让他们变得更加勇猛可怕。 骑兵队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不得不仓皇向旁边的街道败退。 桑德罗伯爵大声呼喝,止住了一些正杀得兴起的骑士追击的企图。 “不要纠缠!不要纠缠!我们出城去!” “出城去!出城去!”骑士们彼此呼喊着,马队的蹄声如同奔雷一般猛烈。一路上,不时有从某个旅馆里夺路而出的鹰隼王国的士绅在求救。他们尽可能地捎上这些落难的同胞,帮助他们击垮小规模的抵抗,驱散枪兵的围堵。 快到达城门时,这支马队已经集合了大概五百名骑士,甩开了追击的步兵。桑德罗伯爵回头看了一下,找到了达蒙。勇敢的青年在刚才的战斗中一直和他并肩作战,凌厉的剑法让敌人闻风丧胆。 “子爵,你来的时候城门的守卫严密吗?” 达蒙回答:“有一个小队在城门卫戍,但是至少会有一个中队的弓兵在城头。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在卫城的塔楼里还应该有不下一个大队的剑士和枪兵。伯爵,我们也许可以蒙蔽他们。今晚狮城卫戍的口令是‘勇敢与谨慎’,他们的士兵都在右肩上绑有一块白毛巾。” 第十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伯爵点了点头,立即把队伍重新组织了队形,排成纵队,让最前面的几十名骑士都在肩上缠上了白布。他们放慢了速度继续前进。伯爵自己策马走在最前面。 “口令!”五十步外,传来了城门岗哨的喊声。 “勇敢与谨慎!”伯爵回答。 “天主啊,里面一定打得很激烈!”值班的军官借着火光看到桑德罗伯爵时不禁惊呼了一声,示意岗哨移开路障,打开城门。 伯爵点了点头,镇定地说:“没错,这些鹰隼王国来的人都很勇敢。”他站到军官的身侧,示意纵队加速通过城门。 “您应该让所有的人都佩戴白布,先生。”军官嘟哝了一句,但是并没有阻拦,显然是因为从伯爵高贵的气度看出这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族。 “您说得对,那是因为他们的白布都在战斗中变成红色的了。”伯爵回答,看着最后一骑通过了城门,这才向军官点头示意,出城去赶上他的部队。 “我真希望知道这是哪一位大爵爷!”军官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逃出虎口的骑士们并没有因为城外的大雨而放慢速度,因为随时都有可能会有惊觉的追兵从北赶来。他们快马加鞭一路向南,直到看见一处深涧之上,一道遍插绣着双头鹰的旗帜的雄关横亘眼前,这才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就是龙涎谷。这道天堑把两个王国隔开,成为鹰隼王国最重要的屏障。 整个马队都已精疲力竭,但是脱险的兴奋给每个人都注入了活力。 伯爵拥抱了科农公爵,接受他的祝贺和感谢。他俩检阅了队伍,简短地鼓励了受伤的骑士们,发誓要让背信弃义的谋杀者们付出代价。 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伯爵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一张面孔。他找了又找,向每个骑士询问,却没有可以回答他的问题:“达蒙子爵呢?你们谁看到他了?” 达蒙并没有在脱险的队伍里。就在他们排成纵队、准备在伯爵的率领下瞒天过海的时候,在街道上击溃骑兵队的当儿,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拨转了马头,向着狮城的北边催马奔去。 他的目标是王宫。 达蒙不得不重新穿过这座已经陷入疯狂的城市。方才还灯火辉煌、喜气洋洋的都城,此刻一片刀光剑影,已经变成了恐怖的屠宰场。 许许多多的鹰隼贵胄,从南方千里迢迢赶来,刚才还怀着喜悦的心情同居民说笑,把酒言欢,此刻却要突然面对长矛的攒刺,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丢掉了性命。有的发出徒劳的抗议,要求公正的审判,回答他们的却是寒光闪闪的刀锋。 愤怒的斥责声、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闹声、伤者被刀剑砍中时痛苦的惨叫声、垂死的人凄惨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悲惨的旋律。 无论向哪边望去,他都能看到屠杀的惨景。这一边,一扇窗户上突然喷溅上大片的鲜血,就像是用盆盛着泼上去的;那一边,一个男子从街边的一幢楼房的窗户跳下来,身上只穿着睡衣。然而一支利箭追上了他,深深钻入他的脊背。一个枪兵赶过来,高高举起长矛,用力把这个还没有断气的可怜人钉在了地上。 怒火在达蒙的心里燃烧,他狠狠咬着嘴唇,但是没有停下来。再试图去拯救那个不幸的人已经没有意义,但是亚伦,他的君王,他从未见过面的君王,现在就在虎穴狼窝之中。 他肩膀上缠着的白布帮了他不少忙,成群结队的士兵从他的身旁擦过,却没有想到去盘查一下。如果不是一个意外,他也许就能顺利地一直奔到王宫去。 就在转过弗朗索瓦大道拐向白水河的当口,心急如焚的达蒙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放慢马速,这让他差点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撞到了一起。那位骑士穿着锁子甲,整张脸都藏在了全罩头盔的后面。两个人都及时拨开马头、拉住了缰绳。达蒙并不想惹事,伸手去抬帽子以示歉意,才发现帽子早已不知何时掉落了。然而蒙面的骑士已经怒气冲冲地叫起来:“见鬼!都城的人都是这么骑马的吗?” 这句亵渎神灵的口头禅和嗓音一样熟悉,达蒙吃惊地脱口而出:“提亚男爵!” 这声招呼和照亮了他脸庞的街灯出卖了他的秘密。蒙面骑士叫起来: “见鬼!是达蒙子爵!啊!你这个小偷,扒手,顶着贵族头衔的窃贼!还是个该死的鹰隼王国的窃贼!” 他发出一声咆哮,驱马向达蒙撞去。 达蒙及时转过茉莉的身子,避开了这一下。 在提亚的身后,是博克队长和他的小队。博克队长指挥他的枪兵成扇形展开,准备从侧翼包围达蒙。 但是提亚对着博克队长喊道:“不,谢谢你队长,但是我要自己来,尽管他是个只会偷衣服的无赖,可是我绝不会以多打少!我要正大光明地和他来一场决斗!” 达蒙抓住这一个空隙,拨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见鬼!懦夫!原来这不仅是个贼,还是个懦夫!”提亚被激怒了,用马刺扎着他的马肚,追了上去。 “别跑!你如果还是个贵族,就别跑!停下来跟我决斗!”他的大嗓门就是隔着十里也能听到。 达蒙勒住了马,用坚决的声音说:“您在侮辱一个贵族,男爵!也许这是狮心国的外省贵族的作风,但绝不会被爱惜名誉的鹰隼王国的绅士宽恕!” “好极了!那我们来一场决斗吧,公仇私恨一起了!” 达蒙摇了摇头:“我接受你的决斗挑战,男爵,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有比为自己的名誉流血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我们还能在这个疯狂的夜晚幸存下来,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再在这里见面,我会很乐意按你选择的方式来完成这场决斗!” 说完,他准备重新上路,去完成他的效忠。然而提亚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他的爆脾气一旦点着,就熊熊燃烧到不把一切化作灰烬就不可能熄灭。 提亚从马上跳了下来,摘掉了头盔,露出他雄赳赳的小胡子。 “我们来公平地打一架!”他说着,动手脱掉身上的甲胄,把那件精巧的锁子甲留在马背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达蒙看出,现在只有武力能说服对方。他只有速战速决。 达蒙翻身下马,也拔出了剑。 两人互施一礼,各自向后跳开了半步。 “对极了!这样才有意思呢!”提亚兴奋地说,手腕一抖,挽了一朵剑花。达蒙迈上一步,虚晃一招,突然直接一个突刺,向提亚的左肩刺出了一剑。 “哈!来得好!”提亚闪身避开了这次突刺,反手刺向达蒙的左肋。他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是达蒙的剑及时隔开了这一击。 提亚没有停顿,又迅猛地发动了攻击。两个人“噼噼啪啪”地斗在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