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师尊 师尊圆寂的时候我很小,刚刚两百岁。 犹记得那是一个极其晴朗的日子,我坐在无望海十里荷花池边的大石头上捏诀吹泡泡玩。光线从天端照来,照着无望海这一方土地,万物都散着耀眼的光泽。 无望海是我和母亲住的地方,坐落于天庭的西南方,天上的祸水流经此处。 我玩得正尽兴,一声沉闷而剧烈的雷鸣声从天边传来,这雷声来得无端,直锤得天地摇晃。我按着微痛的心脏抬起头来,莲心并不在身边,十里荷花池边只有我一人,我揉了揉额角搞不清状况,天雷为何震到无望海来了? 也就在这时一朵五色祥云出现在天空,祥云载着我的母亲飞快的掠过十里荷花池。祥云触地母亲还没站稳就将我一把搂住,眼泪鼻涕通通往我身上招呼。“月儿啊,你师尊去了。” 我很少见到母亲这般失态,费了好大劲儿将她抱住,一面抹她脸上的泪花一面问,“去?去哪儿了,母亲讲清楚些!”她惨兮兮的撇嘴,不与我说话,待得鼻涕也流光了眼泪也抹干了她才幽幽道:“你师尊历天劫之时岔神了,故而……万劫不复。” 我眯了眯眼睛,心中升起一种祸福难料的不祥之感。我是知道天界的规矩的,除了人族之外的仙魔几族都是要经历劫难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一次。故有俗语——九九归真。能活着度过天劫的便可晋升一步。 那时候年纪委实太小,纵然知道天劫不是好事也不明白万劫不复是怎么一个东西。我只是望着母亲道:“那又怎样,有甚了不起呢?” 母亲愣愣,拍着我的脑袋瓜子道:“今后再也没有人教你法术了,月儿怕不?” 想到师尊那张冷漠的脸孔,我满不在乎的撇着嘴。“那也挺好,反正我学得也差不多了,终归是您摩西罗的女儿,天上地下没人敢得罪我。” “……”母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急了,用力扯着她的衣袖,“母亲,还会怎样,师尊去了,还会怎样?” “再也不会有一人待你如兄如父,珍你如生命,月儿你怕……” 我嘴角不自觉的塌了下去,没等母亲说完便扑在她身上哭了起来。“娘亲,我怕……我怕……” “昨日还是好好的,如今……” 母亲的叹息让我清醒了不少,我的师尊,那个天界的战神,不该被一个叫万劫不复的东西就打败了。我不明白,扭着头追问母亲。“是什么事,能让师尊岔神了?” 母亲的目光落在远处,天边的黑云已经散尽,雷声也不再传出,她的声音在祸水边清晰无比。“只因天帝说了一句,苍荼,那并非烽芜。” “谁不是烽芜?”我眉头皱了皱,似懂非懂。 若是烽芜,那就不奇怪了。 天界有两位战神,一位是斩止,另一位苍荼,我的师尊。 我的师尊统领天界百万天兵,主伐妖魔两界。我听过他的战绩,成名在一千一百岁。那一年魔帝骤薨,魔都造乱,数以万计的魔兵冲出领土,祸乱人间。人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当时师尊还是斩止手下一名小将,见不得人族受难,他自带一万天兵冲向神界。他一出手便斩杀了作乱的魔族首领,那一干魔族士兵不战而降。 自此师尊的名声便在神界传开了,主伐妖魔两界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人人都畏惧我的师尊,称他为九天战皇。少数时候我也畏惧他,在修习法术时他对我百般刁难,但我却不曾见过他动怒,我见过的苍荼永远都是温和秀雅的,比如月下抚琴,比如花前描画。 “妖月。”听得有人叫我,我从水里抬起头来,顶着一头湿答答的头发看向他。 来人一袭雪白长衫,和长衫一样的白色长发,还有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我冲他笑了一笑,倦倦的唤他的名字。“藏雪。” 藏雪是修炼成仙的灵狐,属最高贵的九尾族,他在极北雪山呆了足足千年。师尊将他带到我身边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雪白的长发,白衣亦如雪。 他低头看我,弯着眼睛,笑意一直蔓延到赤色的眸子里。“今日是苍荼上神的忌日,我料想你一定不好过,所以过来看看你。” 除了母亲、莲心和我,他是第四个将师尊的忌日记得如此清楚的人。我抹干净脸上的水,固执的朝他笑着。“我哪里有不好过了,都过去一千年了,什么事都忘干净了。” “真是这样倒也不错。”藏雪说着,靠着我坐下,末了拂去我眼睫上的水珠。“也不知这些年是谁煽动魔都造反,搞得天帝坐立不安的。” “不这么明察秋毫会死啊。”我恨了他一眼,推搡着他站起身来,刚走几步就一个趔趄被自己绊倒了。他眼疾手快的将我扶稳,幽幽看我。“不知苍荼上神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我冷冷的笑,“他若是有感想,就不会自残身躯了。” “自残身躯?”藏雪手臂一僵,愣愣的看着我。我不知所谓的越发笑得放肆,“他为了烽芜能放弃自己的生命,现在我在煽动他们的魔都作乱,他为什么不管呢?”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师尊归来,他能为了烽芜放弃生,那么他也会为了烽芜的魔族再一次兵临极北吧? 许是被我这番话吓到了,藏雪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许久他方展颜一笑,那笑容映着水光,直要比那十里荷花还要好看。“妖月可知,自烽芜公主死后,极北魔都便无人能进入,便是逆天战皇苍荼也无法靠近……” 我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据说烽芜公主封印了所有作乱的人,因而魔都成为了一块死地,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妖月你能自由出入极北,你不觉得奇怪吗?”藏雪忽然问出这么一句,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心中的好奇却比那警觉来得强烈。 “藏雪可知蹊跷?” 藏雪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执起我的手放在眉心,无比忠诚的望着我。 我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却听他道:因为你就是烽芜转世,我的公主。” 我如遭雷劈,站在原地不得动弹。许久我回过神来,用力的甩开他的手。“不,你骗人,我是花神摩西罗的女儿,不是什么魔族公主转世!” 藏雪依旧跪着,不怨不怒的看着我。“若你不是,为何可以自由出入连逆天战皇都无法进入的极北魔都;若你不是,一向冷漠残忍的苍荼上神为何破例收你为徒,一旦你犯了错他不惜一切代价的保你;若你不是,凭借着花神之女的身份你理当居在天界受万民香火,何以在这偏僻的祸水之滨;若你不是……” “够了!”我再也听不下去,狠狠的望着他,“你不要以为修成了仙就什么都知道,你根本就是自以为是!” 藏雪起身与我并肩站在一处,兀自浅笑着,“好了,我不与你争执。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苍荼上神即将转世,你若是真想念他,到时可去寻他。” 激动与震惊在心中纠缠不止,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的问:“当真?” “我从不骗人。”藏雪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似乎再也不想喝我说话,他便转身走了。 白衣如一道闪电倏然掠过十里荷花池,我随着他的身影一直望到遥远的天边。 心中忽然无比安宁:我的师尊终于要回来了。 正文 002 十年 师尊要重生的消息让我开心了很久,我开始下意识的打扮自己。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长得好,那时我还没有被神界的人尊为月公主,逃亡的日子禁不起太多的美梦。然而成了摩西罗的女儿,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凡见过我的神仙都说我是神界难得一见的美人。 我想以自己最美好的姿态,站到师尊面前。 我喜欢他笑,我喜欢他摸着我的头轻盈盈的说,丫头,又长高了。 我每天都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最美的衣衫站在祸水之畔的荷花池边等师尊归来。 等待是磨人的,每日我都是看着太阳从祸水东边升起又从祸水西边落下。天边空荡荡的,莫要说师尊,就连藏雪也再也没有来过。 可我依旧还在等着,间隔着修行着法术,我知道师尊一定会回来的。 这日,阳光很好,穿破天界的云层照射下来,十里荷花池一片金光灿灿。我拈了几根青鸟之翼漫无目的的朝荷花池里甩,每一根都精准无比的钉在莲蓬里。 母亲斜靠在池边凉亭的栏杆上,睐了一双眼睛看着我,许久喃喃道,“月儿可知自己生了一副极好看的皮囊?” 我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将手中的青鸟之翼收了起来。青鸟之翼是平常的兵器,当年师尊在他居住的桃花谷驯养了三万只青鸟,为的只是收集青鸟之翼,给我当兵器使。他说青鸟之翼是极为贵气和灵性的东西,最重要是没有其他兵器的戾气。 我并不明白师尊为何会觉得没有戾气的兵器就是好兵器,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 猛然我又想到了师尊,想到师尊又不自觉的去想一想那个叫烽芜的美人。我皱了皱眉,望着兀自发呆的母亲问道:“母亲,我这副皮囊,比起当年的烽芜如何?” 母亲眯了眯眼,低低的叹了口气道:“这个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并不曾真正见过烽芜。” “可是母亲却从来没和月儿说起,烽芜是三界第一美人。”我绕过长堤,步入凉亭,在离母亲很近的地方坐下,静静的看着她。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从来不肯告诉我烽芜是三界第一美人。 母亲愣了一愣,许是发觉了我脸色的冷漠,她笑得也尴尬起来。片刻后,她照例死皮赖脸的揽了我的肩道:“又是那只狐狸精告诉你的吧,我就知道那只臭狐狸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一定没安好心!” 我委实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称呼藏雪,平日里她总夸藏雪如何漂亮如何机灵懂事。“母亲,藏雪是狐仙不是臭狐狸。” 我将母亲的魔爪从肩膀上拿下来,好心的提醒她。 她显然没有领情,冷着眉眼看着天边道:“狐狸总是善欺诈的,这一点就连神界的神仙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句话说得太决绝,没有丝毫退路,我收起闲散的笑意愕然的看着她。那张美丽高华的脸上带着几分冷意,这句话竟然是真真切切的说出来的。我这一千多年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话。 她不喜欢藏雪,很不喜欢。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她。她也没有再说话,目光搁在面前的荷花池里。 耳边蓦地风动,我心中一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来。回来的应该是师尊吧,我等了他那么久,他总算回来了。 然而…… 入目处是一剪白衣,他踏着晨曦而来,衣袂在风中擦过淡金色的光华。我看见他那白如雪的长发,还有勾勒在嘴角那亘古不变的微笑。那双赤色眸子依旧像十年以前走的时候,温和而淡然。 距他那次离去已有十年。十年,于神界不过晃眼,可我却清晰的记得每一天日沉月升的样子。 等待无疑是闹心的。 藏雪和往常一样,将我撇在一边很恭敬的向母亲问好。“摩西罗上神好。” 摩西罗是母亲的名。我的母亲,是执掌天下百花的神仙。天下间的植物都会生花,母亲也理所当然的成了神界中资历较老的神仙之一,地位仅次于跳出神界、不归天帝管的至神,有万花之母之称。 我抱着手臂靠在白玉栏上,幽幽看着藏雪。想到他有可能吃闭门羹我就觉得特畅快。我不讨厌藏雪,我只是不喜欢他这种重此轻彼的作风。 母亲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藏雪,那目光是冷漠略带鄙夷的。我很邪恶的笑了,等着看好戏。也应该让藏雪也知道:不是每一个微笑都能换来另一个微笑的。 可是,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母亲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对藏雪爱理不理。她冷漠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来得突然来得迅猛,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她笑眯眯的拍了拍藏雪比她高得多的肩膀道:“藏雪又长漂亮了,是来找月儿的吧?” 藏雪很乖巧的点了点头,清澈的嗓音在此刻听来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柔顺。“是的,摩西罗上神,小狐是来拜访您,顺道看一看小公主。” 顺道,还顺道?我呸!我强压下心中的鄙视,若无其事的掏出一根青鸟之翼把玩着。 谈话还在继续…… 母亲通情达理的微笑着,完全是一副慈母的脸孔。“我记得,距离你上次来祸水已有十年了吧? “是的,离上次已有整整十年三个月零一天了。” 藏雪清澈的声音飘到我耳朵里,我浑身一震,手中的青羽差点被折断。奇怪,我能将分别后的日子精确到年月日是因为我每天都算着师尊的归来,而这只狐狸为何也能这么精确?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不由抬头去看他。他低着头安静的站在荷花池边,白色的衣袍被微风吹起,那散落肩头的长发遮住了他半边脸,我只能看见他如星的赤色眸子,那眸子很亮也很美,像我在王母寿诞上见过的红宝石。 母亲又发话了,声音略带叹息,这回换了一副忧心长者的脸孔。“那这十年,藏雪在哪里呢?” 母亲的问题似乎让藏雪不知所措,他抬起头来,长发垂落,那张精致的脸孔便完全的暴露于阳光之下。我正惊艳于这张羡煞众生的脸,却听他幽幽的答:“魔都祸端又起,小狐一直在极北。” “魔都又出事了?”太过惊奇的事实让我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看着藏雪那张过分白皙的脸我一点一点的想起一些事情来。 过去的一千年里,有好几百年我都在煽动魔族作乱。让魔族干一些无伤大雅却让天帝头疼的事情,比如盗取药仙的丹药,调戏天帝的奴婢,将天庭的战马赶下五层天…… 我并不是想作乱造反,只是我不喜欢天帝。要不是因为天帝的那句“那人并非烽芜”师尊也不会死。 神与魔自然是不同的,师尊想必也知道,所以他在天帝说出那句话之后便选择幻灭成灰。起初我并不知道我与烽芜有什么不同,后来从藏雪的描述中,我找出了一些不同。 烽芜是温和的,就像三月的骄阳,明艳而温暖。让所有人都喜欢都为之惊艳。 而我是蓦然的,如数九冬天的寒月,虽不失光亮,却是冷暖不入心。我会将恩怨分得很清楚,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会记得,我从来不会傻到以德报怨。这也许就是祸水作为万花之母的洞府却门庭冷落的另一个原因。 藏雪没有再说话,一千多年的相识,他必定是很能了解我的心思的。看我的表情他势必已经知道我想起那些事情了。魔都之祸,是我惹出来的,魔都总有一股善战的热血,我的出现破了烽芜的封印,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的闹腾。魔族那些人有多难对付,我是知道的,想来,我给藏雪带来了一些麻烦。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我回过头才发现她已经走出了老远。一个小仙娥蹬蹬蹬的跑过来,朝我福了一福道:“月公主。” 我知道定是母亲要她来传话的,便等着她下一句话。她端端正正的站起身,眼风扫到我母亲腾云而去的背影道:“上神说她要赶去瑶池陪西王母娘娘品茶,所以今日就不能陪公主与藏雪大人了。”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刚要说话又想起似乎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转头看着那只狐狸,他也正看着我。他赤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浅笑,很温柔的对那小丫头道:“多谢仙子相告。” 小仙娥小脸一红,偷偷溜了一眼身侧男子便悄悄的退下了。 荷花池边只剩下我与藏雪,我这才将方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吐了出来。“魔都的事情,有劳藏雪了。” “公主太客气了,极北是藏雪的故里,这些事情本就在藏雪分内。”藏雪轻轻的点了下头,目光投在面前的荷花池里。荷花池的莲蓬上还有我未收回来的青鸟之翼,那青色发光的羽毛在碧绿的莲蓬上很是显眼。而这么显眼分明的颜色却没能吸引我的目光,只是看了一眼我便将目光转向藏雪,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你叫我什么?” “公主啊,你是炎帝陛下的小女儿,是神界的小公主。”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脸上的表情自然而淡漠看不出一丝异样。 我五指一用力,手中青色羽毛碎成细小的粉末。羽毛的粉末飞散在空气中,我的目光穿过空气定格在他脸上。“是炎帝的小女儿还是魔都的烽芜,只有藏雪心里才是最清楚的吧?” 藏雪没有答话,望着面前的荷花池悠然道:“这荷花开了有几百年了吧?” 我心中的情绪也渐渐的压了下去,却也没有理他。我知道在藏雪心中,我是烽芜的转世多过于妖月。我对烽芜并没有什么怨岔,相反我还很喜欢她。可我不是烽芜,即使真是转世,我也不是烽芜。 这样的心情,藏雪不会了解,师尊也不会了解。 “藏雪。”我轻声唤他的名。 他抬头温和的看我,眼中带着暖暖的笑意。“嗯。” “十年前你说师尊会回来,可如今十年都过去了,师尊在哪儿呢?”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沉吟了片刻道:“妖月要活上千千万万年,区区十年算不得什么。” 我冷冷一笑,心中说不出的讽刺。“藏雪是要我千千万万年的等下去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望着云卷云舒的天际很久很久才道:“藏雪不会骗你的。” 正文 003 异动 天气极好,母亲难得不用去陪天母喝茶,便拉了我在荷花池边转。正散着步,忽见莲心迎面奔来,步履之快将台阶下的花都带落了。 我停下脚步,愣愣的看她走来。 我很小的时候便来到无望海,与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是花神,与天母娘娘是多年的好友,所以我很少能够见着母亲的面,陪着我的是莲心。莲心是无望海的山神,听母亲说她原本是荷花池里的一株粉荷,在无望海的荷花池里浸了一千一百年才幻化成人,如今已有六千三百岁。 在神仙界里年龄与就是资历,五千岁方可称之为小仙。而我,因着某些原因,才一千多岁却混了个小神。莲心的年纪摆在那里,加之她对神仙界之事知之又多,我一直视她为师。 一千多年来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惶恐,隐隐的我觉得发生大事了。“莲心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莲心惊慌的抬起头,目光踱过我定在母亲身上。 还没有等她开口,湛蓝的天幕上裂开一道血红的口子,红光由北向南,像一利剑刺破了平整的天空。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颤抖,我甚至来不及惊叫便听到北边天空传来一声巨响。母亲的身躯颤了颤,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后,她眸子也被那天映成了赤红色,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我第一次看到类似失措的神情。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乌云渐渐遮蔽了阳光,天地间只剩下了黑漆色。我所有的法力都派不上用场了,身体随着地面的起伏东倒西歪。 砰砰砰砰—— 一阵轰鸣自北天传来,我只在死神的冥殿里听过这个声音。 “母亲,这……”我的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母亲已然平静了下来,转头看着我又看了看莲心道:“听。” 我凝神倾六合之声,听八荒之气,可除了大地的震动和北天的轰鸣我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母亲要我听的就是这个?我不解的看向母亲,却发现她压根儿没有看我。 眼角余光瞥到莲心,她正专心致志的倾听,她神容之间带着深深的焦虑和惶恐,那种惊惧分明是听到了另外的东西!我不由为之一振,重新凝神倾听起来。 果然,有异动! 声音夹杂在砰砰巨响之中,像垂垂老者的咳嗽,又像是来自地底层的叹息。在神界呆了一千多年,我从未听过这样诡异的声音。 咳咳,咳咳—— 大地终于不再震颤了,砰砰的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只有那咳嗽一般的声音兀自从北边传来。 “母亲,这是什么声音?”我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母亲没有答话,抬头看着越撕越宽的赤红裂阙,神色忧虑而悲悯。 “那是天魔兽的吼声。”开口的是莲心,她静静的站着我的身后,目光看向天边,神露出和母亲几乎一样的神情。 “天魔兽?”我浑身一震,极度惶恐的看向莲心,“可是那鬼界中法力无边,以幼童为食的凶兽?” 莲心显然也不敢确定,将目光定格在天幕中,小心翼翼的听着四周的声响,久久才道:“只有天魔兽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阴翳如病者的声音。” 莲心这么说完又将目光看向母亲,似乎在征求母亲意见。我便也将目光看向母亲,我是这里边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人,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母亲的侧脸,在血红的光芒中那侧脸依旧好看,带着平日里看不到的妖冶。我再一次深深的自豪:我的母亲是神界的万花之母——摩西罗。 “这不是天魔兽。”母亲开口,声音虽小,却无比肯定。 我和莲心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那是什么声音?”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我们,轻轻的闭上眼睛,红光闪烁中我看见她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是至尊兽苏醒了,这世上只有洪荒神兽才会有这样的力量。” 语气荒凉中透着落寞,隐隐有无助的味道。我指尖一抖,下意识的拉紧母亲的衣袖,记忆里母亲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绪。我并不知道至尊兽是什么,但洪荒神兽却听过的。 那是与天地同生的一类生灵,有着无以匹敌的力量,正是因为他们力量太大导致天地灵气失衡引发了第一次天劫,而第一次天劫也毁灭了他们自己。 “上神恕罪。”莲心福了一福,这是她要反驳之前的习惯,不管是反驳我还是反驳母亲,她都习惯先施礼表示自己的逾越。我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我大概能猜到她将说出的质疑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莲心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小仙虽才疏却也知道洪荒神兽早已灭绝了,这至尊兽小仙并为在洪荒神兽榜上听过,他有什么样的能力,竟能逃过天劫活到如今?” 母亲一向不喜欢别人质疑她,这一点我和她很像。只见她斜觑了莲心一眼,幽幽道:“那本神问你,洪荒神兽榜是谁弄出来的?可是那些神兽自己?” 莲心顿了一顿,很认真的答道:“是盘古神族罢,似乎是神兽灭迹之后的事情了。” “这就对了。”母亲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拂袖将那一池子破败的荷花重新唤醒才接道,“所谓的洪荒神兽榜不过是后来的神仙传出来的东西,众神也只是以讹传讹。洪荒神兽这么一个强大的所在,纵然神仙界倾所有兵力也未必能战胜之,故而他们还是全部被天劫灭了的好。” “母亲的意思是,至尊兽是洪荒神兽中存活下来的一只神兽,只不过是神界怕引起恐慌,所以将它在洪荒神兽榜中除名?”此刻天色稍稍好转,那至尊兽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我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这稀奇古怪的事情上,加入了两人的对话。 母亲无奈的看向我,“月儿,话说三分就好。” 母亲从来都教导我,说话也好做事也好,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要事事都说出嘴,要知道我们是神,人况且存在隔墙有耳,神是耳目通灵的东西,话说得太明白,终究会招致祸害的,所以佛总说,不可说。 我自知有错,但好奇心暴涨促使我不得不拉下面子央求起母亲来。“母亲大人,伊祈月知道错了,在别人面前月儿断然不会这么说的,只是摩西罗上神在此,必然不会有鬼魅敢作祟的,您叫告诉月儿知道吧!” “真拿你没办法!”母亲在我额头弹了一下,宠溺的望着我笑。 我知道央求得逞便聚精会神的望着她,等着她多说些洪荒时代的故事。 正文 004 神王 “洪荒是神界最初的那个年代,那时候三界中诞生了很多神兽,后来在神界流传的所谓的神兽榜记载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像七彩凤凰这样的神兽,他们都是与天地同生,带着毁天灭地的灵力的。”谈话间,母亲已将无望海边的事物都唤醒了,这一刻她目光落在远处,那是北边的天空,红色像暗红的伤疤在那儿蔓延,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苍凉,在这样的气氛下听起来有些诡异。 诡异?!当这个词闪现在脑海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这样的声音确实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既然他们有着毁天灭地的灵力,那为什么最后他们毁灭了天地却还在?”我心中不解,顾不得母亲的声音有多么的不寻常开口发问。 母亲看着我,目光渐渐温暖起来,我微微一怔,不由冲她笑了一笑。 神界的神们都说,伊祈月只是摩西罗的养女,在摩西罗的眼中伊祈月就像那些花儿草儿一样。摩西罗因着是万花之母,生而悲悯所以才收留了被遗弃的伊祈月。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说那番话的神们大概是没有见过摩西罗这样的眼神的。 母亲兀自温和的看着我,似乎是在我身上寻找什么珍宝,许久她轻轻笑出声来。“我的月儿总能想到人家看不到的阴暗面。很多人觉得神兽灭迹,天地恒永是理所当然的结局,甚至也有很多神仙们觉得那些神兽是咎由自取,理应毁灭。可是那些神们似乎忘记了神兽们是与天地同生的,有着强大的灵力,反之,这时期天地初生,万物都是脆弱的。以静物制动物根本是不可能的,何况是这么脆弱的天地去对抗那么强大的神兽仙禽。“ “那么为何出现了这样的结局呢?” 我一瞬不瞬的望着母亲,急于知道事情的答案。母亲的目光再次落回天边,暗红色在北天完全扩散开来,整个北天都是一边伤疤一样的颜色,在这样的情景下她的声音再一次染上了诡异的味道。“因为有司无界。” “司无界?”我猜测这大概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或者是一头神兽的名字,只是像莲心对于至尊兽一样,我对于这个名字完全是陌生的,从古至今的神仙榜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那是一位神吗?”莲心也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不由暗自安慰了一回,不是我自己才疏学浅,是这个人知名度太低了。 “司无界是神界最初的一位神,是神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母亲淡淡默默的说着,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费力的勾勒出当初的样子。我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母亲是不是和盘古生活在同一时代呢? “所有人都知道盘古大帝开辟了天地,以身躯化作万物,滋养天地,可是却没有人听过司无界的名字。”母亲表情有些嘲弄,似乎在替那位叫司无界的上神不值。“盘古生于混沌之中,司无界存于混沌之外,天地之大又岂止是混沌一角,司无界在这其中的付出有多大只有他和盘古知道,那时候盘古居功尊大自称大帝,却称司无界为天帝。那时所有三界八荒的神兽仙禽都听凭司无界调遣,他是三界独一无二的王。” 我心中疑惑万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觉得这时候发问是对神的一种亵渎,然而更奇怪的是,这种关于亵渎的情绪并不是因为母亲。 三界的王?司无界?那究竟是一个何等可怕的所在? 母亲最终没有讲叙完关于司无界的事情,因为神界派人来了。天界的花花草草被至尊兽苏醒的那几声嘶吼震得形容破败,作为万花之母的天界上神,母亲大人自然要前往救助。 母亲去得很急,甚至来不及整理发髻,我远远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扩散,最后将整颗心占据,洪荒神兽降临,三界从此要不太平了,不知会是一场怎样的动乱。 “公主,藏雪大人来了。“莲心忽然在背后轻轻的捅了一下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一身雪白的人儿。自上次分别后我又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他了,赤色的眸子,雪白的长发,一贯若雪的长袍,他依旧没有变样,只是今天的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同。 “藏雪大人,无望海是不能带兵器进入的。”莲心蓦地挡在藏雪面前,我这才看到藏雪腰间雪亮的长剑,他的周身也因为这把长剑而变得肃杀起来。 藏雪一向是温顺柔和的,无论何时见他都是煦若春阳的,我从未见过他拿兵器的样子。 莲心看藏雪的眼神带着警惕,她的指尖忽地多了一颗莲子。仙与仙之间的对决总会影响到周边的一些事物,我一下子就惊醒了。“莲心,你先退下。“ “公主,摩西罗上神有令,任何神仙不得带兵器进入无望海。”莲心不曾看我一眼,声音冷冰冰的。 我颇为尴尬的朝藏雪吐舌头表示我的无能为力,在我和母亲之间,莲心向来都只听母亲的。 不知为何在莲心坚持之后,藏雪举起了他本要抛出的剑。“我若说不呢?” “那就试试你的斤两吧。”莲心冷冷的说着,眼光看向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时候我出场了。这一场架没必要打,藏雪,莲心,谁伤了都不好。“藏雪……” “公主,我专程来找你的,时间仓促,来不及隐剑,还望公主恕罪。”雪亮的宝剑在藏雪掌中渐渐消失,他淡淡的说道。 我不知道他的这声公主是因为烽芜还是因为情势所逼,只是在听到这么官方的称呼的时候心中不舒服的皱了一下。“无妨,藏雪找我何事?” “极北出事了,藏雪没时间和公主细说,请公主随我走一遭。”藏雪说着目光试探的看向莲心。莲心已转过身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的这声公主其实是双关的,既是那个魔都公主也是我这个神界月公主。只是怕是在他心里魔都公主的分量要重得多,这般想着我皱了皱眉头,“你倒是与我说说,是什么事情,若是能提起我兴趣我便去,提不起我兴趣,我自然是不会去的。” “这……”藏雪脸色瞬间煞白,我是从他脸色上才得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决绝的拒绝他的请求。我极度厌倦了旁人将我与烽芜混为一谈。 我是伊祈月,不是烽芜,这一点我自己必须坚定。 “说一个能让我心动的理由吧。”我冷冷的瞥着他,眼前不知怎地浮现出师尊那张温润秀雅的脸。师尊为烽芜万劫不复的时候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吧,伊祈月,他总是不肯叫我本名。 “极北有异象,藏雪猜想是苍荼上神要转世了。”藏雪幽幽说着,抬眼看着我,那眼神中有一丝我极少见的凉薄,“不知道这个理由在妖月心中够不够分量。” “师尊转世?”我颤抖的重复着他的话,眼泪不知何时已经蔓延了整张脸,我一时哭一时笑的拉着他的衣袖,许久才道,“这个理由,足矣。” 他,赐我一身上乘的法力。 他,驱我两百多年的孤独。 他,倾我一千多年的等待。 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理由,足够了。 “自然,他在你心中是有这般分量的,那就走吧!”藏雪冷冷说着,转身就走。我驾云跟在他身后,倏然飘过那十里荷花池。 七月的极北,温度已然刺骨。即便阳光强烈,魔都依旧是冷冰冰的。我一直想不通,这么个冷冰冰的极北魔都如何能孕育出一个温和如水的烽芜?我们所相信的是不是一直都是假象,温和的烽芜骗了我,骗了藏雪,骗了师尊,骗了三界。 满街的断壁残垣,满地的残骸尸骨,我视线能到达的地方都是一片死气沉沉,风刮过来,冷得呛破喉咙。藏雪头也不回的朝前方走着,丝毫没有要等我的意思,我不明白为何他在这里放弃了驾云,为了避免跟丢目标,我只能憋屈的跟在他身后。 “藏雪大人,藏雪大人,你总算来了——”我正勤勤恳恳赶路的时候,前面墙角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长牛角的老头,老头一见到藏雪就好像见到亲娘老子似的叫起来,我便是被他这声音给吸引了,箭一般的蹿了过去。 藏雪轻轻拍了拍牛角老头的肩膀,微笑着问:“牛长老,雪山上的情况怎么样了,那恶龙有没有被制住?” “那恶龙好生生猛,我魔族五千精兵已有半数入他之口,若是藏雪大人您再不回来,恶龙恐怕要飞出雪山了……”牛角老头说着瞥了我一眼,眼中顿时闪闪发亮。“神界月公主也来了,这回魔都有救了。” 我不知道那老头怎么认识我,也懒得去管他怎么认识我,只是冷冷的道:“本神只是来寻故人,打架斗殴的事情别指望本神。” “魔都有公主故人?那真是魔族的荣幸……”那老头好能说,我见他马上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急忙打断了他道,“好吧,必要的时候本神会伸出援手的,牛角你还是在前面带路吧。” 正文 005 恶龙 我曾经到过极北,那是在师尊圆寂之后,也就是藏雪说我煽动魔族作乱的时候。那时候极北没有主事,人和物都寂寥的可怕,我至今仍记得那里刺骨的风刀和飘不完的雪粒。 此刻的极北还未下雪,但在极北部的山上却有终年不化的白雪。我和藏雪跟着牛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未施法力护身走到半山腰时我便气喘吁吁了。藏雪在前方离我两步的地方,背影挺拔,丝毫不见疲倦。我靠了过去,“喂,问你个问题?” “说。”他头也不回的丢下一个字,继续向前走。 “你不是说,烽芜施了法,这里外人都进不来吗,怎么你进来了,难道你也是烽芜的转世?” 藏雪听完这话后忽然停了下来,有些狐疑的看看我又看看他自己。我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这破功法撤结界的事情我可是没有干过,你也该看到了,我今天没有施法术,所以不存在我带你进来一说。所以呢……” “问题只能到雪山上去找了,据我所知兽是不能破神魔的法力的。”藏雪神色肃穆的看着远处,雪光映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仿佛被雪色融化了一般,白得骇人。 “那走吧……” “藏雪大人,月公主,快快——”是牛角老头的声音!他话没说完身子就飞到了半空中。我以为他是驾云逃跑,却见他身后一墨黑色的鞭子凌厉的劈来,那鞭子足足有四人合抱那么粗,鞭身闪着冷光。 砰地一声巨响,牛角老头在我身后落地,雪屑溅在我身上,不用回头看也知道砸了多大一个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晕乎,竟然忘了自己是有法力的神,我兀自站在原地看着那墨色闪光的鞭子!耳边风啸,直觉告诉我,我也会被那鞭子甩出老远…… 叮—— 金属相撞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鞭影被一柄长剑险险架住,长剑的另一端握在藏雪手里,藏雪回头看我,赤色眸子里带着几分急切。“你没事吧?” 眼睁睁的看着黑色鞭子蛇一般的扭曲着缩了回去,我后背的汗毛刷的一下全立了起来。,“没,没事……那……恶龙变化成人形了吗,使这么大一根鞭子?” “咳咳,月公主……” 牛角老头在身后艰难的咳嗽着,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我跑过去扶起他来,顺便度了口仙气给他。“牛角……长老,你还好吧?” “多谢公主相救,小老儿好多了。”牛角朝我鞠了一躬,“刚刚那不是鞭子,是那恶龙的尾巴……想来……那五千精兵定是又入了他的口了……唉……”牛角老泪纵横的看着我。“月公主,您可要救救我们,救救魔族……当年蒙你抬爱,魔族众子弟都知道了与神讨说法,争公平。如今您也要……“ “好了好了,本神尽力便是了。”我极其无语的挥挥手,最见不得人家翻旧账了。我才懒得管你公平不公平呢,那时我就想着,魔族要是能把天帝的老窝撬了就最公平了! “走吧,上去看看。”藏雪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我便轻飘飘的跟着他飞上了雪山顶。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极北雪山顶上,千年不化的冰雪此时零碎成乱雪残冰,冰雪上瓢泼了一层层鲜血,那鲜红的血在极寒之下很快就凝固了,没有腥气也没有温度。日光照来泛着光辉,似乎这是本来就存在于雪山之巅的一种血色冰雪。 雪山顶上没有人影也寻不见那传说中的恶龙踪迹,更没有疑似师尊的人物,心中气恼我便拿目光来质问那老头。 那老头显然也慌了手脚,看着那满地雪屑道,“下山之前明明都是在这儿,怎么……” “必定是那恶龙将五千精兵都吞下去了。”藏雪捡起一颗鲜红的雪粒子,幽幽的开口。 我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谁都知道,可是龙呢,还有我师尊呢?你一直和我说我师尊会转世会转世,结果呢?” “恶龙把魔族士兵吞下,再把你师尊吞下,然后飞走了……” 藏雪摆出一张极为欠扁的脸,说着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我踹了他一脚,不服气的反驳。“你才被龙吃了,你们全家都被龙吃了!” 话一说完我立马后悔了,藏雪怎么骂都行,除了骂他家人…… 我硬着头皮受着他的眼刀,挪小步走到牛角面前。“牛角啊,你得告诉我们,那龙是自己来的呢,还是身边还有其他人,或者这么说吧,今天在雪山上除了那条龙还有其他非魔族存在吗?” “这……”牛角老头皱着发白的眉毛,似乎回忆当时的情形很困难。我微笑的抓了一把他的胡子,提醒道,“想清楚些,这是关键哦!” “这是你找师父的关键,未必是整件事的关键。”那只死狐狸不冷不热的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的戳穿我的心思。 我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狐狸精你还别说,本公主还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妨告诉你了,我来这极寒之地走这么一遭还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为了我师尊!” “月公主殿下,小老儿想不起来了,小老儿眼前全是那恶龙的鳞片,再想不起来其他什么事物。我只记得那恶龙的鳞片是倒着生长的,尖锐的棱角全冲向头顶,当他张大嘴的时候,全身的鳞片就像尖刀一样竖起来。”牛角说着后退了一步,我吓了一跳也跟着退一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知道他是被他的心魔吓到了。 藏雪的眼光渐渐变成了血红色,看着地上的血迹慢慢吐出几个字。“神兽逆鳞,必为自护。” “他是为了反抗吗?” 当牛角再一次问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的时候我才发觉他真的是吓坏了。“所以,我问你,当时除了大龙外还有其他非魔族没有,你又不告诉我。” “我……”牛角吞吞吐吐的说了一个字忽然就不动了。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他双眼突出,嘴巴张大,脸色都变成苍白色。我听到背后阴翳的咳嗽声,正是不久之前在无望海听到的那声。 咳咳——咳咳—— 白影一晃藏雪先一步跳了出去,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弧,他冲我喊道:“快趴下!” 感觉身后刮来一阵冷风,迅猛而急速,差点没把我扇到山脚下去。我已经顾不得地上有多少血迹,身子一沉整个人贴着雪地滚了出去。 我滚出三丈才停下来,想转身看一眼那传说中的至尊兽顺便看一下师尊有没有在附近。可我脸刚转过去就被一道劲风打得睁不开眼睛,冷风刀一样的刮在脸上,我好不火大,拧身爬了起来,在半空中捻起一枚青鸟之翼道:“岂有此理,本神不施法术是因为怕伤了师尊,你这畜生若是再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了!” “公主,公主,快看——”牛角老头在前面叫我,声音都变了调。 我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手中的青鸟之翼捻得更紧。该死的至尊兽!我一定要让它知道什么叫神不可欺!洪荒时代出生的怎么了,便是晚你好几亿年,我也是正儿八经的神! “公主,它爪下有一个孩子,有一个不是魔族的孩子!“牛角老头跺着脚指着前方,激动得不行。 不是魔族的孩子?!那是…… 师尊?! 我第一时间转过身,冷风依旧放肆的刮着,我以灵力阻住风雪,凝神看去。 三丈以外的地方被雪屑点得破碎不堪。我看见雪屑里一白一黑的两条影子纠缠不清,黑光闪烁的是至尊兽,白衣飘逸的是藏雪。至尊兽体型庞大却行动敏捷快速,他与藏雪缠斗中身形变幻多端,我根本无法定位他在哪儿,更别说他爪下的孩子。 “藏雪,你快住手,我看不见它了!”我忍不住开口提醒,藏雪若是再不住手那孩子恐怕会被误伤,那是我师尊,我可不想他被龙抓伤了。 “你可想清楚了,这是至尊兽!”藏雪身形不停,喊出的话却有了疲倦的味道。我自然知道这有多危险,但为了师尊我别无选择。我摸出三枚青鸟之翼朝至尊兽冲了出去。 “神兽大哥,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停在二者中间,藏雪手中剑在我额前堪堪定住。 “伊祈月,你疯了!”他气急败坏的直呼我名字,凝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瞪我,我甚至觉得他的长剑下一秒就会劈下来。我谄媚的冲他笑,嘴角才裂开却被肩头的一阵剧痛控得变了形。 “你不要伤了她!”藏雪惨白着脸盯着我身后,眼球里倒影着那黑色的狰狞的巨大头颅。 我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我没事,转过身时却还是被那张脸吓得半死。 活了一千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张脸,一脸纵横交错的褶子,比灯笼还大的眼睛散着怨毒的光。如牛角所说他全身的鳞片像尖刀一样对准着我。我瞬间觉得我手里的青鸟之翼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勉强挤了一个笑容,我看着他压在我肩膀上的巨爪结结巴巴的道:“至尊大神,你先把手拿开,我说了,我不是来打架的,你把那孩子给我,他是我师父,你莫要伤了他。” 那神兽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巨大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我明显感觉到它压在我肩上的手力道松了那么一些。“您的神通所有人都见识到了,我也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来和你说这番话!” 我毫不避讳的与那神兽对视着,眼角余光避过他巨型的头颅,果然能看到他爪中的孩子。孩子似乎刻意的护在爪子下,我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他一身烈烈的红衣在至尊兽浑身黑色中分外显眼。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着,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拿眼角来看着那孩子,直到至尊兽眼中的防备渐渐的松懈了下去。“至尊大神,这儿就我们三个了,你的神通应该能看得出我的诚意,我确实是为了你爪下的人而来。” “咳咳咳——”那巨兽仿佛五脏六腑都碎了,喉咙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整座雪山也因为它的咳嗽而震颤不已。我趴在雪地上勉强稳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它的巨爪终于从那红衣孩子身上拿开了! “师尊,我可算见到您了!”我一把扑了过去,丝毫不顾将后背的要害全部暴露在那凶兽的魔爪下。 在雪山跋涉了这么久我的双臂终于再一次触及了温度,我将这个和我一般高的少年拥进怀里。。 “我不叫师尊,我是龙邪。”声音从怀中传来,像这雪山之上的微风,拂花见月一般明朗。我不知所措的撒开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他。 我的师尊,此刻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容颜,却比之前出落得更加灵秀清澈。这也许是师尊未封战神之前的模样吧,若然又怎会如此不知烽火。他的眼睛望着我,带着一丝陌生一丝戒备。 也许他不记得他战神的身份了,也许他不记得我是他徒弟了,也许他不记得之前所有了,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也不记得烽芜了。 “我叫伊祈月。” 正文 006 龙邪 等我将龙邪身上的雪拍干净的时候藏雪和恶龙都不知去向了。我倒不怎么担心藏雪,正如母亲所说狐狸是善于欺诈的动物,何况藏雪是一只成了仙的狐狸。 “你怎么会和那条恶龙在一起?” 红衣少年眯细眼睛摇了摇头,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深意。 我微微笑了起来,轮回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师尊,他也是这般的拍着我身上的尘屑淡淡的问,“你为何从不向外人说你是炎帝之女,为何要和摩西罗生活在这荒凉的无望海?” “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它身边了,它告诉我我叫龙邪,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龙邪秀丽的容颜上绽出的一丝惆怅,声音轻轻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你和那恶龙相伴了十多年,它还会说话,还给你起了名?” “它不是恶龙,它是至尊。”龙邪似乎很不喜欢听到我叫至尊兽恶龙。这一点他和师尊的确一点都不像,师尊总是万事不管,哪怕我有时当着他的面爆粗口他也依旧面不改色,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了我言语粗鄙的坏习惯…… “不好意思。至尊会说话吗?他为什么说你叫龙邪,还有你说你醒来的时候,你原来在什么地方呢?是昏睡还是受伤或者是其他?”我一直不怎么明白转世这么一回事情。 “我也不知,我醒来就是这副皮囊,至尊盯着我一遍一遍的重复龙邪。” “看来你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颇为失落的叹了口气。 “你认识我吗,你为何要帮我?”他打量着我,小脸纠结的皱在一起。 我想起他失忆这么一遭,便不提旧事,只是拍着他的肩膀以一个大人的口吻道:“你以前不知道我是谁没有关系,但往后的千千万万年你都要记着,我叫伊祈月,是来保护你的,所以无论三界多么辛苦罪恶,只要有伊祈月在,龙邪就会世世太平。” 他小脸皱的更紧了,似乎很不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被保护情况,他道:“你为何要保护我?” “因为你没有能力自保啊,所以我想保护你。”我扯了个自认为难以攻破的理由。 “世上需要保护的人那么多,你为何单单要保护我?”他神色严肃的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顿觉窘迫难当,身为神这么久除了师尊很少有神能将我问到无言以对,没想到他失去记忆了还是让人无力招架啊! “本神就是看你喜欢,就想保护你,除了你本神就不想保护别人了,怎么地了,你有意见哪?”我终究没有忍住耍赖,扬着头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 “那为什么是千千万万年呢?”龙邪还是孜孜不倦的提问,似乎对我这个誓愿很有怀疑。 我无比挫败的捶着脑袋,极力忍住一掌将他拍死的冲动,笑靥如花的道:“因为我们是神,神是要活上千千万万年的。 “神?” “嗯,神是这世上最为圣洁高尚的所在,是无所不能的。”我随口说出几个字,其实关于神这个概念,我自己也至今没有搞懂,只是很多人都是这么一番说辞。 “是这样的吗?”龙邪看着远处的皑皑白雪,远山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淡漠悠远,他的声音比那山岭更为悠远。“千千万万年,神该是一个多么寂寥而可怕的存在啊。伊祈月你知道吗?虽然我记不得十几年前醒来时候的情形了,但那一刻的感觉至今也忘不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无比寂寞,我感觉自己似乎被遗忘在尘世的角落很久很久了,所以你保护我的时候可不可以顺便陪着我,我害怕一个人。” 我心中一颤,哀伤得要落下泪来。师尊,您在尘世的某个角落孤寂了一千年我便寻了你一千年,只怕你的这估计是因着烽芜吧。心中这么埋怨,我嘴上却应承得爽快。“自然,我是要陪着你的。” “你怎么哭了?”脸颊有温暖的触感,师尊的脸瞬间消失,我看着龙邪皱着眉头看着我,黑亮的眼眸中带一丝疑惑。我正奇怪他如何长得这般高,却见他从冰块上跳了下来。“你要找的人怕不是我,我不记得我曾经亏欠过谁,让谁委屈到掉眼泪。” 好毒的眼睛…… 我再一次窘迫难当,将脸上的神色通通收敛起来道:“谁哭了,神仙就不能有迎风流泪的眼病啊!” “你们神真奇怪,总喜欢口是心非。”他小大人的摇摇头,开始向山的另一边走去,边走边对我道,“前面是温池,至尊和我就住在那儿,我和至尊在那儿安安静静的生活了十多年,直到被魔族人发现,至尊被激怒发出了震颤大地的嘶吼,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魔族开始出动兵马对付我们,至尊兽性大发,伤了一批又一批人,然后你们来了。” “你们在这儿生活了十多年了,你和至尊吗?” “恩,我和他一直生活在一起。多数情况下他修行我睡觉,我从来不用吃喝。”他回头拉了我一把,脸上有那么一丝得意的味道。 明明是神基仙体,我却在他拉住我的时候没有拒绝。他的手里温暖而柔软,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我忽然单纯的喜欢起这少年来,撇开对于师尊的依恋只是喜欢龙邪。纵然他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高强的武艺,纵然他不过十二三岁,可是他却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的站在我面前替我遮风挡雨。 “和你一起来的白头发的狐仙我不喜欢,我总觉得他对我有敌意,你记得我以前的事情,那你记得我是否得罪过他吗?”龙邪再次开口,矛头直接指向藏雪。 我尴尬的笑了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藏雪和师尊的相识早在我之前,我也是被师尊引见才认识了这只狐仙,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委实不怎么了解,不过要说他们之间有过节我是不同意的,藏雪一向尊敬师尊,称他为苍荼上神,他是绝对不可能对师尊存在敌意的。 龙邪忽然停下来,我没有刹住脚,一下子撞在他背上。 我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却听他道“你在神界是个小神吧,可是我见你样貌也不过一千多岁呢?” “你才不过十来岁,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是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问题,一般人都会问我,为什么我不过一千岁便可以享有小神的名号,要知道一般的人修一千多年才是一个仙。再一次听到这小破孩有这么一问,我仍然做冷处理。 “我知道你,伊祈月。”他看着我的眼睛笑得灿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到心底里,没有沉重和负担。 “你知道我?”我有这么出名吗?我表示怀疑。在神界之中,人人都知道我是月公主,是摩西罗上神的女儿,可是在人界却没有我的神位。我是不能受万民香火的,因为我是炎帝不想为人所知的小女儿。我连姓也不敢叫炎帝的本姓伊耆,而是改作伊祈。我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我的父亲,至于什么模样也已经记不得了,神界的前辈们都说他已经不理世事了。我对于父亲的印象很淡,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对我的师尊才格外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你是摩西罗的女儿,受苍荼战神的指点学得一身法术。后来苍荼圆寂,你便弃了青鸟之翼以月牙刀为兵器。你三百岁天帝寿宴,宴请群臣,摩西罗上神破例将你带上了天庭。因为天帝在宴席上的一句玩笑话,你一箭射下了正在天空值日的日神的车架。日神因此落下病根,故而人界每隔几年就会见到所谓的日食。天帝金口玉言并不好责罚你,却赐了你妖这么个字,神界人人称你为妖月。五百岁时候……“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我射伤日神被赐为妖的事情神界很多人都忘记了,因为天帝怕出丑,所以只留了我这么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妖字,却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再提起这事,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无人记得了,就连我自己也快忘记了。这少年,这师尊转世的少年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微微一笑,拉着我的手继续前行。“我虽然一直生活在这雪山之顶,可是至尊也和我说起过你,他会和我说神界所有女神的事情,可时日久了我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的了。“ 我一边跟着龙邪走一边擦额头的冷汗。好奇怪的至尊兽啊…… “到了,这就是我和至尊住的地方!”龙邪又一次停下来了,指着前面大声的对我说。 我探头看去,却发现他的脸色瞬间白了。“有人来过这里,不是至尊。” 一股浓郁的莲花香气在这冰天雪地中升起来,我眉头不禁皱在了一起。“不是人,是仙。” 我话音一落,面前忽的飘出一道粉色影子,那影子身后是银闪闪的一层铠甲。莲心不冷不热的看着我,弯腰鞠了一躬。“莲心见过公主。” 这一声才响起很快又被另一阵山呼压了下去,那银白色的一片人齐刷刷的跪在我面前。“属下等见过公主,属下等为铲除恶龙而来,听凭公主调遣!” 正文 007 刀锋 我被突然出现的兵将吓了一跳,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可不等我斥退这一帮人,我手中的那只温暖的手已经抽了回去。 手心灌入冰寒的风,冷的我指尖一颤,我不知所措的看向那少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处理这一帮突然出现的神界大军。 龙邪的眼神变了,像最初我将他从至尊兽爪下拉出来时候一样,带着几分戒备和不信任。我被他那目光刺得心慌意乱。“龙邪,我……” “月公主殿下,一个小小的龙邪实在没必要劳动您的大驾。”他嘴角微微的翘着,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鄙笑。 天知道我有多讨厌那样的笑容!他不相信我了,他居然不相信我了?! 我心中烦躁难安,一个小天兵却在这时不知死活的贴了上来。“公主,这少年是……“ 我一巴掌将他掀翻在雪地里,恶狠狠的冲他吼道:“滚一边去,没看见本公主没空吗!“ 我变调的声音在雪山湖上久久荡漾,抓紧兀自颤抖的手心中又急又气。我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切,这样的误会顺理成章,若我不是当事者,我也会被这表象迷惑。龙邪没错,便是他真的不再信任我他也是没有错的,可是一想到他不再信任我,我心中就无比难过。像被人用刀子捅心窝一样说不出的难过。 “月公主,天帝有命,若公主此次能够替陛下捉拿这恶龙同党,您妖的名就可以摘去!“莲心手持一枝莲花苞,幽幽的看着我。虽然我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眼神,但此刻却莫名厌恶起来,好歹我也被摩西罗收为女儿,她再如何也只是摩西罗座下的一个侍女,在辈分上她也比我小,她凭何这般口气和我说话? “莲心你既称我一声公主,就不该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冷笑的望着她,手一扬,三枚青鸟之翼钉在她手中荷花上,荷花晃了一下便掉落在雪地上。 出手后我便后悔了,因为莲心是喜怒不上面的仙,这样的攻击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儿戏。我有预感事情将会比我想象的更加难以解释。 果然,莲心微微笑了起来,这笑容映着温池边雪亮的白雪,看起来明丽动人,“莲心该死,此次主帅该为公主,莲心不该逾越。” 他娘的!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眼角瞥见那帮呈作战队形围了上来神界士兵,我不禁回头去看那少年。 那少年他静静的站在我身侧,没有任何动作。红衣被湖风吹得猎猎飞舞,他的目光在这紧要关头却是无比宁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神界要以年纪作为衡量资历的标准了。” 龙邪抛给我一个淡淡幽幽的眼神,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为什么?” 他弯起眼睛笑,脸上丝毫看不到对敌的紧张和慌乱,凑到我耳边轻轻道:“因为你实在不够老练。” 此刻,神界的精兵就在面前,已经到了剑张弩拔的紧要关头,我一颗神心已经悬到了半空中,可这少年却可以和我谈笑自若。我这才想起来一件事,闪身护在他身前,对那一帮慢慢移近的神界士兵道:“你们可知这少年是苍荼上神的转世?!” “苍荼上神?“ 那一帮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然不动了。 我松了口气,刚想接下去却听莲心道,“莲心实心诚意的想听公主号令,公主不该拿这样的话来诓大家。莲心曾听摩西罗上神说起过,苍荼上神是自毁神基,一千年是不能转世的。” “噢——”银色铠甲中发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声音。下一秒我立刻感觉到压迫朝我身侧袭来,密密匝匝直要把人堵死。 该死该死该死的!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看来做神仙这方面你还是得修炼,平日里别只顾着修习法术了。”颤抖的手被人轻握住,龙邪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我耳中。 我侧头便看见他微笑的眉眼,心中的慌乱焦躁忽然消失了。“你相信我对吗?” 他撇撇嘴,答非所问的道:“你说的世世太平不可能这么短。” 心中大石落地,我竟莫名的感激这一帮天兵天将来。也许龙邪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在我最落寞最无助的时候来到我身边。 他与师尊有太多的不一样了,师尊授我武艺教我法术,告诉我神不可欺,若敢相犯,必百倍还之。可他从来都是和我撇得干干净净,他从来不会问我喜不喜欢,会不会痛,甚至连他决定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他也没有给过我半点暗示。他的死我是后知后觉的,他似乎也没有一丝留恋和不舍。我在他心里终究只是烽芜的替身吧,也许只是因为有相似的眉眼,所以他才认为我便是烽芜。而龙邪不一样,他能很细致的知道我的想法,能一眼便看出我的喜忧,即使知道他自己并不能帮到我,但是他会很坚定的站在我身边。 很多时候我们向别人诉苦,并不希望得到你行的勇敢的去做吧,我们只不过希望对方说,累了就过来,我抱抱…… “公主是被这妖孽蒙蔽了,要与神界为敌吗?”莲心眼中有一丝凌厉,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上一根粉色绸子。 我望着她云淡风轻的笑,“本公主没有要与神界为敌,只不过觉得妖月这名字委实好听的很,不想换。” “那就恕属下等得罪了。”莲心轻轻说完,手中绸子抖向空中。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莲心出手。在此之前我也见过那粉色绸子,只是每次莲心都像霞帔一般的将它披在身上,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件衣饰。此刻风在耳根处嘶吼咆哮,那粉色绸子在空中纠缠飞舞,如巨龙张大了它的大口,随时可能嗜血。 我撒开龙邪的手,双手食指在胸前轻轻相触,一点紫色的光环慢慢从指尖传出,直到掌中紫色的光环如焰火一样夺目,月牙白的一柄弯刀终于停留在我眼前的虚空中。 我听到对面吸冷气的声音,不知谁叫了一声“月牙刀”,紧接着那人墙颤抖的退了一步。有一个小士兵真气卸去,在湿滑的雪块上站不稳,咚的一声栽倒了。 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月牙刀。 如月之白,如日神采,诛魔除妖,月殿神来。 这是流传在神界的一支歌谣,说的便是月牙刀。月牙刀是我的父亲炎帝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是我真正使用的兵器。师尊还在的时候我不曾用这刀,因为打着师尊的名号完全可以在神界混得很好了。 等到师尊离去之后我便将月牙刀作为兵器了,没有人再庇护我,我必须变得强大起来! 我曾经用这把刀斩杀过祸水之底的休谟兽,九天之上的三眼妖凤。这把月牙刀一直是月公主殿下的标志,只有这把刀出现的时候众神才记起我是神界的月公主殿下,而不只是摩西罗之女,苍荼之徒。 粉色绸子一抖跃回莲心手中,莲心颤抖的退了一步,看着我手中月牙白的弯刀道:“公主当真要与莲心为难吗?这一步若走错,公主便永世难以回头了。“ 我目光幽幽划过月牙刀,最后落在莲心脸上,她眼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忧虑,我看见她眼中我的倒影。白如雪的衣袂飞舞在风里,月牙刀端握在手中,脸上的神情淡漠骄傲。有那么一刻,我被自己深深的折服了。以他人眼看自己才会看到自己的好吧。 “莲心,是你与我为难。” “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从这百忙中回过头看着龙邪。他看着我手里的刀笑得有些嘲弄。“你们神真是奇怪,打架就打架,哪来那么多话!”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也是疑惑不已。“也许他们忌惮我,你也知道的,撇去所有的庇佑,我在神界还是有那么一些名气的。” “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月公主。”龙邪看着前方慢慢的说出这么一句,眸色由黑色变成了深黑色。 我闻到百花的香气,那散落在寒风里的香气,淡淡的幽幽的,却如毒药一样的侵蚀着我的鼻息,我心下一沉,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这香气我再熟悉不过了,难怪莲心一反常态的说那么多废话,原来不过拖延时间而已。 该死的! “摩西罗上神到了。”龙邪在我身后,无比肯定的说出这么一个名字。 我愣了一下,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认识我母亲?” “不认识,闻出来的。她是花神。”龙邪肃穆的脸最终还是被微笑瓦解了,望着我手中的月牙刀道,“我感觉你终究要离我而去了。” 声音清澈明朗略微甚至还有些稚嫩,说出来的话却是沧桑落寞的。我心中一颤,仿佛看到绿水中一只帆船行到了尽处,无路可走,说不出的无助冷凄。 “不,我不会……”我无比坚定的起誓被他的笑声打断了。“走也无妨,留下来你会受伤的。” “我才不会!”我不乐意了,双手用力的按在他肩膀上,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像受封为小神那次起誓一样郑重其事的道,“你给我听好了,龙邪。这世上除了龙邪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伊祈月受伤!” 也许是我的动作实在有失神态,他似乎被我吓到了,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我,许久那眸底绽出一抹笑意。那笑容渐渐扩散,俄顷占据了整张脸。“伊祈月,有你这一句话,龙邪便是毁了三界八荒也不会伤你。” 正文 008 花神 很多很多年以后,魔都的千雪结界撤除,极北的山顶七月不再积雪。那时的我已无力再握起月牙刀,每天都忍受凡人才有的疼痛。那个时候我依旧会想起今天想起这危急得随时可能丧命的一刻,这少年不信命的对我说毁了三界八荒也不会伤了我。 “你这妖孩儿好大的口气呢!”一阵轻笑从空中传来,我抬头看去,母亲深紫色的袍子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天空罩下,把那灰蓝的天空都遮掩了起来。百花的香气越发浓烈,我的目光顺着母亲的衣袂落下,看着她高贵而漂亮的脸蛋有那么一刻的呆滞。 “你就是摩西罗?”龙邪开口,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或是气恼,当然也没有尊崇。 母亲瞥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她前行的脚步生生顿住。“你叫什么名?” “他叫龙邪,他不是妖孽。”我急忙为龙邪辩解,希望母亲能包容他。 母亲没有搭理我,目光定定的看着龙邪,似乎在他脸上搜寻着什么。“你可认识我?” 龙邪防备的眼光稍稍松懈,微笑的点头。“万花之母摩西罗上神,龙邪久闻大名。” 母亲似有似无的点头,漂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一丝落寞。“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你可曾见过我?” 龙邪像母亲的故人?我一愣,便拿眼神来问龙邪。龙邪显然也是一头雾水。“龙邪不曾见过上神。” “噢。”母亲叹息的看了他一眼便径直朝我走来,伸手将我拉住她道。“月儿,怎么母亲一回来你就不见人了?还要跟着魔道的人瞎混,走,快些随母亲回去,要不是为了你这丫头,母亲现在还在天界喝茶呢!” 我一只手突然被母亲握住另一只手却还抓着龙邪的衣角,一动不动的僵持在两人中间。我看了看龙邪又看了看母亲,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摩西罗上神是对我很好的养母,而龙邪亦是对我很好的,甚至他还是师尊的转世…… “月儿,听母亲的话,天母娘娘那儿有新酿造的玉露,你最喜欢喝了的!”母亲在我耳边微笑的说着,像哄一个小孩子一般不厌其烦。“你要是跟母亲去了,母亲可以再教你一门法术哦!“ 我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眼光看向龙邪,悲哀的是我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他朝我微笑,秀丽无双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宽容,与此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握上我的手。 我见识过这少年非常人能比的果敢与镇定,可是此时我却清晰的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他该是有多么的怕我离开,该是有多么害怕孤独啊,我心中一颤,比着唇语道:放心,我不会走的,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保护你! “呵,伊祈月殿下,你还是随上神回去吧,神魔不两立。“龙邪蓦地说出这么疏离的话,用的却还是那个清澈明朗的声音,我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母亲表情亦是一凝,匪夷所思的看着龙邪,片刻后她点点头,“这妖娃子说的不错,你确实应该跟母亲回去,神魔不两立,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情。” “母亲,我要保护他,这是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你从小就教我要言而有信。我要做个言而有信的神。”我笃定的望着母亲,顺势就要挣脱她的手。 母亲的法力高,这是在神界出了名的,可要是我趁她没防备还是能挣脱她的束缚的。可在我挣脱她的手之前,龙邪的手早已脱离了我的掌控,就在一瞬间他双手并用的抽离了我的手心。我被他抽手的大力扯得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倒在母亲怀里。 母亲轻轻松松的搂住了我,用她紫色的衣袖遮着我被风吹痛了的脸埋怨道:“你怎么不用仙气护体啊,整个身子都冻冰了你不知道吗?” 我顾不得理会母亲,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龙邪。他站在冰块上,依着地势的优势俯视着面前一干神将,眼中丝毫不见临阵的急迫与紧张,红色的衣袂被风吹得向后飞起,他似乎只是来吹湖风看雪景的路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 “在认识我之前,你有你自己的身份,你不该为了我忘记你自己的立场,至少这么半天时间不值得你这么做。”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很认真的回答,最后又补了一句。“要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我眯细眼睛,眼睫毛遮住了冰山上反射过来的阳光,我可以直视他眼底。“你不相信我。”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剑刃血红的剑,笑出声来。“我也相信我自己,伊祈月殿下。” 我眼光一颤,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是为我好,这显而易见。可是这样临阵被推出阵营,对于一个优秀的战士来说,是一种侮辱,我感觉我的自尊受到了践踏!临风抓出那把月牙刀,我冷冷的道:“你这是在侮辱神界的月公主!” “得了吧,伊祈月,人家都说不要帮忙了,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母亲死死的搂住我,一副笑死了的样子。可我却知道这已经不是玩笑,因为她手臂上灌注了强大的真气。 我被母亲禁锢在怀抱中,隔着几步的距离恶狠狠的看着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 “别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将手中长剑对着那密密匝匝的神兵比了一比。“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打架,至尊教给我的本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心脏一抖,暗叫不妙。神界每一个兵将都是修炼成仙的,在作战时他们会量自身之力决定是合群作战还是单独行动。他们很多时候不需要将领的命令便可以加入战阵。而此时龙邪的动作无疑是挑衅,他们像是被人蛰了一下,端起兵器一拥而上。龙邪本来就身量瘦小,被这帮高山一样的神兵一拥,便淹没在人潮中了。 我被母亲箍在怀里,丝毫不能动弹,张目看去,血红色的光弧在银色的人潮中跳跃如闪电。雪屑被践踏飞洒起老高,像春日的满城柳絮。士兵的惊叫声在雪湖上空飘荡,偶尔有士兵倒下,像是怕被人看到他们迅速又站起来加入战斗。数以千记的神界士兵将龙邪团团围住,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凝聚力量,试图挣脱母亲的怀抱。“月儿,你这么拼了命的想保护他,无非是因为他是苍荼的转世。可是我告诉你,他不是苍荼,他绝不是苍荼转世!” 我动作一僵,转身看着母亲。那张高贵漂亮的脸在雪光中带着一丝冷幽的艳,我眉头一皱,却觉得从来不曾认识她。 “不,他就是师尊的转世!”我坚定的反驳。 “呵呵——”母亲笑了起来,红唇透出一丝诡异恐怖的味道。我暗叫糟糕,下一秒却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我心中沉沉闷闷的痛了一下。 母亲,你从来不对我施阴谋的,母亲母亲…… 正文 009 神魂 我和龙邪的一番对话,很多年之后成为了神界对神的标准释义。 神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东西,是一种介乎有形和无形的神奇物种。神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高贵圣洁,悲哀的是神是没有魂的。有的人认为神是有魂的,因为很多神都可以元神出窍。但是神的元神不同于神魂。元神是神的一种很具象的东西,元神出窍对于神是再简单不过,但是魂,我却始终没有听说过。 神魂对于神,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一度以为我是没有魂的。 在神的世界里,元神出窍和神魂出窍是不一样的。元神出窍是一种功法,是在神游意识的时候实现的。简单的说就是神很清醒的时候他是元神出窍。若是神的本体被束缚住或者本体受到了伤害他便不能再实现元神出窍了。这时若是神想实现某种自救或者其他,便只能是神魂出窍。然而神魂出窍对于神本体的伤害是极大的,轻则寿元骤减,渡不过天劫,重则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母亲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将我迷惑在那花香之下。再也看不见这天地之间的物事,不知道龙邪的安危,我心中一阵慌乱,比听到师尊再不回来那次更加强烈。我发了狠的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龙邪,保护龙邪! 我感觉到强烈的光束,一直照进我眼睛里,那被岁月磨砺得能张目对日的双眼,此时却受不得这样强烈的光线,我本能的闭上眼睛。 “你怎么……还不走?”龙邪的声音,带着诧异、慌乱、担忧。 我一怔,转头便看见他烈烈的红衣。手中的宝剑闪着火红的光。“龙邪……” 雪山之巅,我们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的倒影。 “我真不敢相信,就你也配称得上是小神。”他一下一下的摇着头,脸上的表情极尽无奈。我恍惚一笑,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千年前的师尊,每当我练功不小心伤到自己时他便是这副模样,一下一下的摇着头数落我,“丫头,你这般不努力,待到对敌时敌人的剑便会轻而易举的插进你的胸膛!” 可他从来不会替我包扎伤口,即便是我伤深透骨的时候。 神界的兵将依旧围在周遭,不时有乱兵落下,当我想格开那兵器的时候,却发现那人早已被剑光击出危险距离。龙邪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他的出手总是最及时最有效,不浪费一丝功力也不浪费一丝时间。驱敌之从容风流与师尊不相上下,这也让我更加坚信了他便是师尊转世,绝无二话。 “你是相信我的,对吧?”我觉得我的智商值严重滑坡,竟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竟然问这个答案已经了然于胸的问题。可是没有办法,在我能控制住之前,这问题已经蹦了出去。 “伊祈月,我真感谢造物之神奇,是如何强大的道行才造就了你这么个神物?”龙邪再一次格开那四处散落的刀戟,将我护在身后,这么轻松散漫的问我。 十二三岁的他,身高也与我差不多,我的目光能越过他的肩头直接看出去。雪屑狂飘,已然看不清那些神界士兵的模样,只是觉得这帮他们的表情必定是狰狞可怖的。 “你回答我的话。”我拉着他的胳膊,固执于我的问话。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抛给我这么一个问题,甚至头也懒得回。“你会不会将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护在身后?” 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胸口突然的刺痛让我身躯一晃,我赫然发现自己抓在龙邪胳膊上的手慢慢的褪色了…… 身体褪色……我想到了灰飞烟灭这个词,心头重重一震,直觉告诉我,情况很不妙。而这个时候我鬼使神差的没有害怕,无比淡定的从怀中掏出三根青鸟之翼塞到他手中道:“龙邪,若是你无路可退的时候,你可焚烧这青鸟之翼,不论我身在何方所处何势,我都会来到你身边的,你一定要记得啊……” 我终究没有等到龙邪说话,我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醒来的时候我在无望海的宫殿里,捆仙索束缚着,我不能动弹分毫,母亲站在我面前,一脸寒霜的望着我。 我很少看到母亲这样的神色,心中不禁一跳,一时间忘了她刚刚的所作所为,“母亲,怎么了,您为何这样看我?” “我为何这样看你?这似乎要问你自己啊?”嘲弄是母亲一贯的语气,但是却从来不会对我,我接受不过来,只是迷茫的看着她。我知道她必然会给我答案,她最大的特点便是藏不了事情,一千多年了都是如此。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魂都丢了,要不是我将你拉回来,你这小小的身躯,这千年的道行就这么丢在那雪山顶上了!”母亲气极,秀丽的脸庞上带了几分肃杀。 我心中咯噔一跳,不可置信的重复她的话。“魂丢了?我的魂……我不是神么,我怎么可能有魂?” 母亲见我这般,语气也软了下来。“你是神没有错,神没有魂也不错,可是你偏生就是长了魂的神!” 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使劲挣了挣身上的绳索,结果是——越挣扎越紧。我很老实的放弃了挣扎,继续问道:“长了魂的神?什么样的神才会有魂呢?” “你时常和藏雪那只小狐狸混在一起,那你也应该听过一句话,勾魂的狐狸精。人类有魂魄,人类的魂之所以被狐狸精勾去,是因为对狐狸动了心,迷恋狐狸的美色。同样的道理,一些神仙若心存人性,久而久之便会长出魂来。” 我似乎有些懂了,“母亲的意思是动了心的神才会有魂?” “可以这么说。“母亲有些悲凉的看着我,继续道,“这样的心来之不易,世间只有两种——与天同厚的悲悯之心,毁天灭地的爱慕之心。神一旦有了魂,便会有了弱点。万世万年之间,有魂的神我只知道那么一位,司无界。” “司无界?”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心中一颤,“他的心是悲悯呢还是爱慕呢?” “至神的心思,我无法出猜测。” 母亲幽幽看我,这么说着。我顿时觉得一阵失落,却见她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道,“但是,月儿你,却已经种下了爱慕之心了。” “爱……慕……?”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小受师尊的教诲,他教我的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生存之法。我的世界里除了母亲、师尊、藏雪,便只剩下我自己。便是这三个人若是真的有什么,我也只是难过的要死,却不会死的。这也是师尊毁灭了一千多年,我难过了一千多年,却没有自寻死路的原因。我难过,却终究不会为了这个去寻死觅活。这是我的生存之道,师尊在授我法术之前就教会我了。 “你知道神魂出体的代价是什么吗?” “万劫不复吧?”我看着宫殿中的各色装饰估摸着答道。 母亲目光越发的深沉,直视着我的眼睛冷冰冰的道,“你知道就好,你居然爱上了一个妖魔,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保护他!月儿,母亲为你感到悲哀和耻辱。” “母亲说的是龙邪吗?”我明知故问,笑得有些放肆。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对我,而我居然也着了魔一样的与她对着干。也许如母亲所说,我是被狐狸勾走了魂,改日我得问问藏雪了。不知道那狐狸精有没有处心积虑的勾我魂魄。 母亲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她似乎也摸不着我的心思了。 这也不奇怪,此刻,我心中混沌异常,就连我自己也摸不着我的心思了,何况她。 “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救龙邪?因为苍荼吗?母亲同你说过,虽然我并不知道这小妖魔真正的身份,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不是苍荼。” “理由呢?” “苍荼不会有那样可怕的气势,苍荼纵然冷酷却不会那样残杀。” “龙邪残杀?”我觉得好笑,龙邪那么一个不沾烽火,秀丽清澈的少年,母亲居然说他残杀。 “没有哪个人会那样不要命的守护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守护我,便是师尊,便是母亲,也不会。”母亲和师尊护我,是因为他们有那样的能力,而龙邪护我,他却没有那样的能力,这样的两种守护放在一处来看,委实相形见绌。 母亲脸上有些尴尬,瞥了我一眼,不死心的提醒我道,“你可曾记得他的目光在看向他人的时候,可有半点温度?” 我想起龙邪说道藏雪时的表情,那漠不关心中带着一丝厌弃,而他看神界的那帮士兵更是寒雪一般的冷冽。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经历过怎样的生死离别,才会有那样的残忍目光? 我心中闷闷的痛了一下,抵死的道:“那是看旁人,与我无关。” “月儿,你是神,神就该立于天地之远,救万民于水火。”母亲眉头轻轻折了一下,眼光中泛起那么一丝失落的情绪。 我笑笑,不以为意。“那是济世救人的神,而不是我,我既不受人香火也不受人朝拜,我没有义务要想着万民。” 母亲愕然看我,眼神陌生而疏离,好像不认识我一般。的确,这样的伊祈月,她没有见到过,也不敢相认。 我依旧笑着,风轻云淡的看她。“母亲,你忘了从小师尊就教我自救天救,宁可我欺人莫要人欺我。起初我还不怎么了解,可是活了这么一千多年我也就知道了,不管是人也好神也好,若是有旁人对世间万物都好但独独不将你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我便不需要与他有什么交集;若是一人,对天下所有的人都残忍决绝,独独对你关怀备至,这样的人纵然三界都不容于他,在我心中他却始终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你的意思是……” 这回轮到母亲明知故问了。 我悠然一笑,望着宫殿外灼灼的荷花道,“不管是神也好妖也好,龙邪待我好,我便待他好,我只知道,他终究不会负我的。” 母亲愣愣的看着我,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很少看她这样生气,却也不想被她捆在这无望海碌碌无为。“母亲,替我解开这绳索吧,也不辜负你我一千多年的母女情分。” 母亲嘴张的更大,许久才道:“伊祈月,你倒是将苍荼冷漠凉薄的性子学得一分不差。” 她说完便拂袖而去,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倒也没有多慌张,我相信藏雪会来救我的,他一向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正文 010 旧事 我被捆在无妄海的宫殿内,没有收到青鸟之翼焚烧的讯息,我也就稍稍放心了些,但心中难免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假设。 若是龙邪伤了要如何?若是龙邪不肯用那青鸟之翼又如何? 我没有再尝试将绳索挣开,我很清楚这绳索的威力,捆仙索,神界唯一能制得住神的法器,一旦被他绑住,除非有人解开,不然只能永永久久的遭他束缚。而且越挣扎绳索越紧。 我总算知道了母亲为何那般生气,因为魂出体之后,我的念力根本无法集中。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在空中凝成幻象,无法窥探龙邪的情况。 我就那样在宫殿里呆了三天三夜,睁眼闭眼都是一些旧事。 一千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师尊,犹记得那天是个极其晴朗的日子,而我堪堪一百岁。 我躲在荷花池里,田田的荷叶遮住了我的脑袋。 都说污水出青莲,无望海的荷花池却不是这样。也许因为母亲是花神的缘故,无望海的荷花池水比无望海的荷花还要洁净。池水清澈见底,人站在池边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底下荷花的根须,幽幽的荷香从池面一直散落到水里,整个池塘都是清新淡雅的香气。 天气热些的时候,我就喜欢泡在那荷花池里,一面闻着荷香一面想着事情。 当我还是一个一百岁的小孩子的时候我便会想很多事情。我会想为什么我不能受人间香火,我也会想为什么我的父亲——炎帝不要我。 我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想多了便渐渐的困了,困的次数越多对这件事的心思也就越发的淡了,我开始排斥想这些事情了。 师尊就是在我将睡将醒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我还记得那时天上的日光投照的荷花池边,一半光在岸上一半光在水里。我躲在荷叶的阴影里,一个青年男子轻飘飘的出现在岸边的阳光里。 我无法理解,究竟要太阳神抬爱到何种程度才会像对他那样,用光线在他身上交织出那样的光环。 人类都说一个人的美好,就是站在日光里让日光的辉煌都黯然下去。请容许我是一个神,我不能理解这样夺目耀眼的美好,我见过最最的美好,便是那一日,当阳光照在无望海的池边,当那青年男子恰恰出现在无望海的池边的时候。 一个又一个的光环在那青年男子的身上汇集闪耀,将他的面容模糊,甚至将他的身躯也模糊了,天地之间只有那阳光与他,不冷不暖,若即若离,美好得恰如其分。我原本惺忪的睡意顿时消失了,愣愣的看着那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无望海很少来陌生人,我活了一百岁,见过的人也就是母亲、莲心还有几个小丫头。 “本神听闻花神养有一女,是那炎帝的小女儿?”他突然对着身后说话了,我这才发现他身后的母亲。 母亲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他微微一笑。“确有此事。” “却不知炎帝家的小公主现在何处?” 炎帝的小公主?我几乎从来没听过这个称号了?心中哀哀一叹,我小心的将身子缩了一缩,试图将自己藏到那荷叶的正中心。 荷叶摇晃,水声索索,那青年男子和母亲的目光同时望了过来,我避无可避的成了那四道目光的靶子。 “这便是那小公主么……”男子的声音早已没有方才的沉稳,颤颤抖抖的,似乎心脏被人捏住一把,不堪重负。 母亲的表情有些尴尬又有些懊恼,但最终还是向我伸出了手。“月儿,快上岸来,见过苍荼战神。” 我表情一僵,整个人被母亲拖了上来。 我站在男子面前,身上的衣服还在滴答淌水,我嗅到衣袖间的荷香亦看见了男子眼中的我的投影:一身雪白的衣裙,湿答答的贴在身上,乌黑的发黏在脸上,脸色白皙透着些水汽。我从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看自己的样子比在水里照出来的还要好看。 “你真的是天界的战神苍荼么?”我歪着头看着他问。 “嗯。”他淡淡的回答,依旧能听出气息不稳。 “战神就是长这个样子的么?”我不明白一个战神怎么可以长得这般好看,一直到后来我依旧不明白。在我心里战神就应该是威严肃穆的,光是站在那里便可以吓到鬼魅。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荷花池边便只有我和那男子面面相觑。他冲我笑了笑道:“你这丫头,那你觉得战神该是什么样子?” 他的语气有一种莫名的宠溺,我一时间无法适应,低头道:“我不知道。”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很轻却似乎心中有事,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我看见他的黑色靴子以及深蓝的衣摆。 他拍了拍我的肩,似乎在拍去上面的灰尘。“你为何从来不和外人说起你是炎帝之女,为何要和摩西罗生活在这荒凉的无望海?” 我听着他问,却不说话。许久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收你做个徒弟可好?” “你的徒弟?”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听母亲说你从来不收徒弟,却为何要收我做你徒弟?” “你肯不肯呢?” “肯,当然肯。”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我虽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收我做徒弟,却知道战神的力量是不可一世的。 “果然聪明的紧呢!”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我自己开始了解我自己。我才知道他所谓的聪明是我太会趋利避害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什么对自己最好。 于是我就成为了苍荼的徒弟,跟着他习武修行。 他很少与我亲近,但是偶尔在练功的时候他会呆呆的看着我,那眼光空洞而涣散,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人。 他从来都是教我自救,教我可以为了自己的生存做出一切努力,哪怕为世人所不容。当然这些话是他私下里跟我说我。我很是不能理解,我不解一个诛魔除妖的战神,一个维护天界安宁的战神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听着受着,不敢有丝毫忤逆。做苍荼徒弟的日子,我学会了自救,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受伤了自己包扎,流血了自己止血,难过了躲着哭泣。我很少拉着师尊撒娇,他太疏离了,容不得我靠近。 修行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是摩西罗的女儿,忘记自己是苍荼的徒弟,甚至也忘记自己本身就有的好资质和根基。 让我真正的将师尊刻在脑海的是因为那一次。 我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将天帝最喜欢的一匹战马弄死了。那时天帝并不知道我是谁,便将我关在了天牢里。 我小小的法力哪里逃得出那罗网密布的天牢,便本本分分的呆在牢里。天帝见我不哭不闹,便更是确定了我只是个没来头的小妖。 我在那牢笼里受了半个月的刑,师尊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形销骨立。 我听到师尊叫我,声音急切而慌乱。一贯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自救,在遇难的时候听到师尊的声音,于我来说太过惊奇。不知是梦是真,我便使劲的撑开眼皮看他,天牢密布的网在师尊的剑下实在不堪一击,我在八重结界之后,师尊走来却不过瞬间,手中剑一起一落便穿过了一道道门。 师尊走得太急,鬓角的发散落在肩头,乱了。我被锁了一只右手,便用左手轻轻的拢他的乱发。“师尊,我不是故意的,这结界委实太过厉害了。” 这是一个徒弟对师父的认错,若是在正常人看来实在没有道理,可作为苍荼的徒弟,我不需要为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认错,我需要认错的只是没能逃出别人的追捕。 师尊出乎意料的没有责骂我,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执起剑一阵风似的走出了布有八重结界的天牢。 天牢的门口我们被天兵堵住了,天帝的声音凛然而威严。“苍荼卿家,你这是做什么,这小妖货与你有什么渊源么,你要这么护着她?” “她是苍荼的劣徒,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陛下,陛下要这样惩罚她?”师尊目光望向那重重天兵,望着那不露面的声音的主人,语气一贯的冷漠,丝毫不顾及面前是他的陛下。 我看见面前天兵哗啦啦一下子就分开两列,两列队伍的正中心一身龙袍的中年男子皱眉看着我,眼神中有不解有鄙夷。 我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样不可一世。我听到他笑,那种目中无人的嘲笑。“这小妖货好生厉害,要不是斩止战神出手定会被她逃了,她一掌劈死本帝的战马,本帝只能将她困在这结界之内。” 我看见师尊眼底浮起的笑意,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柔和起来。“果然没让为师失望,能让斩止战神出马,倒也不冤枉。” 天帝面色一沉,厉声警告道:“苍荼,你这是何意?” 师尊用握剑的手执起我的右手,一面查看一面道,“陛下的战马骄纵嚣张,天界人人知道,光是被它踢伤的马倌便不计其数,天界草场内只要有它在就容不下其他的马匹。试问陛下,这样的一匹马和臣这个一向老实巴交的劣徒,究竟是谁更能惹事?” 私以为师尊将我形容成老实巴交有点欠妥,但是与那匹马一比我委实是很老实的。想起来它差一点将我的脸践成肉酱,我就觉得我那一掌实在没有劈错。 天帝真怒了,一双环眼死死的盯着我,良久才明知故问。“那苍荼卿家是一定要将这小妖货从这里带走了?” “陛下英明,苍荼确有此意。“ “哼——“ 天帝冷笑,看着师尊手中的剑,又看看自己身后的那帮士卒,“你就不怕毁了你的道行?” 我心中一震,茫然的看向师尊。“有这么严重么,师尊?” 师尊看也不看我,望着天帝道:“不怕。” 天帝眼光越发的凌厉,面上的寒气几乎可以将整座天牢都冻结住。我想着接下来势必有一场恶斗,便琢磨着如何在这恶斗中保全自己。可天帝却笑了起来,“也罢,难得见苍荼卿家这么关心一个人,本帝也觉得欢喜的紧,不过一个畜生,不必伤了和气,你走吧。” 我预想的恶战终究没有发生,我不知为何天帝这样就放过了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一日斩止不在天界。而这一次的矛盾也成了日后师尊受排斥的一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