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竟不是他 “不过毁了你的容貌而已,公主这便受不住了?” 王府暗牢此刻灯如白昼。 几块破旧的木板推砌成床,潮湿发黄的稻草铺了满地。 “甘舒,你有什么大可冲我来,别伤了我的孩子。” 伏惟君迷迷糊糊蜷缩在地上,浑身力气像被抽干。 刺骨锐痛从面上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禁锢着四肢的铁链哗啦啦响,却仍死死的护着身下小小一团,艰难开口乞求道。 “什么孩子?一个小杂种,死了一了百了!” 甘舒眉梢眼角晕满了快意,把玩着手中寒光闪闪犹自滴血的匕首,满不在意讥讽道。 “伏惟君,你自命清高,眼高于顶,可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如此狼狈?” 看着夏国曾经尊荣的长公主匍匐在自己脚下苟延残喘,甘舒痛快极了。 “我只恨自己瞎了眼,竟没有发觉你们这般狼子野心!” 伏惟君泛白的唇角艰难勾起一抹虚弱冷笑。 直到曾温柔体贴的驸马起兵叛乱,昔日的公主府竟成了她的囚牢,连以前情同姐妹的侧妃也陡然变了嘴脸。 到这样的地步,被蒙在鼓里的伏惟君才得知——她许身的良人对她只有利用,她爱护的姐妹包藏祸心。 真正情深似海的却是他们两人,在这桩感情里,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居然才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她恨过,怨过,发疯过,而在这不见天日的折磨和迫害之中,现今,这小小的亲生骨肉是她唯一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放肆!我看你嘴硬到何时!” 暗牢高高的铁窗上映着圆月,清冷的月光顺着洒了下来,照的甘舒一张俏脸愈发狰狞。 一刀! 一刀! 又一刀! 她疯了似地在伏惟君脸上剐下纵横骇人的血口,直到那张曾倾国倾城的脸蛋血肉模糊。 伏惟君被剧痛折磨的几欲发疯,银牙咬碎,仅有的尊严支撑着她—— 绝不开口!绝不让惨叫声取悦仇人! “伏惟君!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你以为你护得住这个孽种?!” 甘舒面目狰狞的恨道。 须臾,门外传来从容的脚步声间或几声犬类低吼,伏惟君猜到来人是谁,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韩奉——她的驸马款步而至衣袂翻飞,清俊的脸上尽是陌生。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伏惟君,眼底闪过厌恶。 “这孽障怎地还活着?” 韩奉指着襁褓冷声道。 孩子……他们想对孩子下手! 伏惟君心神剧震,爬过去抱着人绣纹精致的靴子,喑哑道。 “他也是你的孩子……求你……” 韩奉冷哼一声蹲了下来,伸手掐住伏惟君的脖子慢慢收紧,面容渐渐扭曲。 “住口——你这个无耻淫妇!洞房那夜我在舒儿房里,这孩子从何得来?!你竟还想让我认下这笔糊涂账!若不是为了大事,我早杀了你洗清这奇耻大辱!” 他恶狠狠地道。 窒息的痛苦让女人清丽无双的面容泛出骇人的青色,但她却仿佛如遭雷击! 那夜——不是他?! 那双眼睛,那深情的目光,温柔缠绵的恩爱……竟不是他?! 心中骤然划过一个身影,她还来不及深思,便听韩奉又道。 “不妨告诉你,王爷早就攻入皇城,凡旧帝血亲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说来可笑,你知道皇帝老狗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伏惟君被掀翻在地,脸色几近透明嘶声咳着。 “他跪在王爷面前磕头,求他饶你一命。” 森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伏惟君唇边猛然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来,接连不能置信的消息冲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向来对她不闻不问,冷淡至极的父皇会为了自己……乞求乱臣? “王爷说一命抵一命,若他肯下罪己诏再自尽谢罪,就饶你不死。那个蠢货居然真的自刎于殿上,王爷一句玩笑话换帝王一条命,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韩奉大笑,他一挥手,身后仆人立刻松了手中缰绳。 就在这笑声中,几只恶犬朝着地上两人扑了过去。 “韩奉,你若伤了孩子,我一定会让你和甘舒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伏惟君厉声泣血,血沫争先恐后的从嘴里涌了出来。 “我本想给他一个痛快,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也毋需留情。” 韩奉置若罔闻,扬手一耳光狠狠砸在伏惟君鲜血淋漓的脸上。 甘舒命令恶仆上前,用匕首挑断她的手脚筋,自己从拼死反抗的伏惟君怀中夺过孩子,扔向了恶犬。 凌空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那是她的孩子!饿了那么多天,连哭都哭不出声的孩子! 恶犬吠叫,争先恐怕扑过去,獠牙咬住孩子柔弱细嫩的胳膊甩头撕扯,响起阵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啊!啊——!” 身体上的痛楚,如何比得这一刻! 伏惟君双目通红,撕心裂肺的惨叫着,血泪混入脸上翻卷的刀口,她疯了一样的挣扎尖叫,直到那小小的生命彻底被残忍分食。 第2章:不得好死 目眦欲裂地看向依偎在一起的狗男女,伏惟君凄厉的诅咒道: “韩奉!甘舒!你们这两个乱臣畜生!我的魂魄必定化身厉鬼,让你们不得好死!!” 怨毒的声音在逼仄狭小的地牢回荡,甘舒和韩奉心神俱震。 “聒噪!” 甘舒的匕首对准了伏惟君的心口。 外面喊杀声骤然大作,砰的一声巨响,一人浑身浴血破门而入,径直拢着伏惟君,将人严严实实的护在怀里。 是利器入肉的声音,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伏惟君逋一睁眼,见到的却是—— “……是你。” “那封信,你收到了么……” 完颜无忌低声问道,眼底亮着光,好像在执拗等一个答案。 “信?” 对视到她眼中茫然,男人笑了,他眉眼冷峻,笑起来却温柔无限,“我给了你的婢女……甚好,甚好。是你没收到,不是不肯跟我走。” 他低下头,轻轻的和她碰了碰额头。 “我先替你探路。”他说,“别怕,我们一起回家。” 男人的气息包围着她,伏惟君心如刀绞。 这个傻子——叛军要屠灭的是大夏皇室血脉,他手握暗网,又是燕国皇室,分明可以置身事外! 不! 骤然间,伏惟君心思明彻。 这群畜生,必是把她作为人质,逼迫完颜无忌亲身赴险!利用这男人对她的……爱慕。 “完颜无忌,你还真的敢来找死?我成全你!” 甘舒发了狠,又是一刀扎了下来。 完颜无忌挡住了落下的刀,闷哼一声,死死的箍着怀中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伏惟君。 甘舒却不罢休,双眸里血光翻涌:“给我上,看他撑到几时!” 家丁得令拥上,乱刀而下,砍进骨肉里的声音听得令人心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挪动半分,幽深的眼神紧紧盯着她,似要全力将她记到来生。 “不要!” 伏惟君嘶声呐喊,死灰一般的心再次痛到极点,血混着泪肆意流淌,她用破碎了的语调呜咽,“那天晚上……” 话只一半,却听一声低低的笑。这个一直以最可靠挚友身份为陪伴的男人,声音已微弱不清。 “是我的错,但我……万死不悔。” 温热滚烫的血液湿透了她的衣裳,闻到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人身上氤氲开的濡腥血气最终归于虚无。 鼻尖在完颜无忌衣襟上轻轻蹭了蹭,伏惟君喃喃道,“而今才道当时错……” 如果她早些认识对的人…… 如果她早些发现真相…… 如果她更早注意到那个默默陪伴的人,而不是选择了满口花言巧语,和别人海誓山盟的衣冠禽兽…… 她双目赤红,恨怒欲狂,看向甘舒,让后者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又恼怒指使侍卫,“杀了她!!” “你们且等着,等我回来索你们的狗命!” 刀锋落下,在二人又惊又怒的目光下,伏惟君嘶声恨道—— 此仇不报,她怨气滔天! 第3章:杀鸡儆猴 晨光熹微,清脆的鸟鸣声才敛了入耳,伏惟君骤然睁眼。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映入眼帘的蒙蔓摇缀与昔日冷宫别无二致,茫然望着四周,伏惟君猛然瞪大了眼,心头巨震,一时竟分不清人间几何。 “公主,可要奴婢伺候梳洗?” 一紫衣紫裙的婢女在床边缓缓跪了下来,低眉顺目道,末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 “太医说公主脚伤未愈,还是少走动养伤为好。” 脚伤未愈? 难道…… 侧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伏惟君眼底闪过暗光。 紫苏——她的贴身婢女,一直在她身边卧底当人眼线,不仅出卖她行踪,甚至知情不报,以至于她错失完颜无忌的信。 停顿片刻,她道。 “父皇可来过了?” 心生疑窦,却不敢违背伏惟君命令,紫苏低眉顺目应道。 “陛下晨起与太医院正来过。” ——果然! 苍天有眼,她回来了! “你先下去吧。” 待紫苏合上门许久,剧烈跳动的一颗心久久才得以平静。伏惟君又惊又喜,鼻尖微微一酸。 彼时她于冷宫不小心扭伤了脚,父皇一下朝便步履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太医院正。 她当时怎么做的来着? 看也没看轻喘着气的父皇,只冷着一张脸漠然道。 “日理万机也能得闲来此,当真是让女儿受宠若惊。” 伏惟君还记得父皇脸上欲言又止的难堪神情,他吩咐了太医院正几句,便失魂落魄独自离开了。 “父皇,是女儿不孝,女儿不会再受奸人蒙骗,定要护我血亲与挚爱喜乐安康。” 想到完颜无忌,伏惟君唇角一勾。前世受了蒙蔽错嫁,这一世,她不会再错过。 灵台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哭,伏惟君双眸晕开了一抹血色,怨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韩奉,甘舒……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前世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狗男女将尚不能开口说话的孩子葬送犬口,泣血之言,锥心之痛。 她绝不会忘! 伏惟君冷笑一声,又想起一件事。 在前世的这时候,可还有一出好戏…… …… “白芷,你拉我过来作什么?” 墙角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人影摇晃。 “什么公主,不得圣宠,偏还自命清高,冷宫不见天日,我们难道要在这里白白耗死吗?” 叫白芷的丫头呸了一声,颇有些愤愤不平。 “做奴婢的这种话也敢说出口,你不要命了?” 紫苏四下环顾瞥了一眼又连忙移开,惊慌失措道。 “紫苏姐姐,左右冷宫无人问津,不若我们和言嬷嬷一起……”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本公主房里的安神熏香中掺毒粉?” 一道声音忽然插入。 两人望去,紫苏立时跪在地上,那丫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磕头捣蒜。 “公,公主饶命……!” “去,把众人都唤过来,跪在庭前好好看着。” 紫苏抬首,见伏惟君只温和笑着,语气波澜不惊。如此平和,却让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眼前的公主,如何像是换了个人! 一阵兵荒马乱,冷宫一众仆婢纷纷冒雨跪在青砖大院。 言嬷嬷气的脸色涨红,说什么也不肯跪下。 “言嬷嬷,过去我不与你计较,是看唐贵妃的颜面。你在这儿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可谁给你这个刁奴的胆子,敢以下犯上?” 伏惟君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斜了一眼,声儿骤然拔高。 “言嬷嬷和白芷,罪不可赦!” 言嬷嬷是唐贵妃派来的眼线,她前世懒得搭理,却险些让她们毒计得逞。哪怕最后查得蛛丝马迹,也因为唐贵妃从中插手,闹得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她在宫中更是毫无威望。 但这世,她一早有防备,抓了现行,也不会给唐贵妃再捞她走狗的机会! 伏惟君抽出贴身的匕首,骤然直冲着言嬷嬷胸腹之间狠狠扎了下去。 只听言嬷嬷一声“啊!”的惨叫,白芷骇然瞪大了眼睛,面无人色。 伏惟君置若罔闻,只从容不迫地握着刀柄转了一圈。 无边血色融进了漫天雨幕里延绵不绝,冷宫一众仆婢看着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被雨水冲了个干净,被这血腥场面震慑的心惊胆战,浑身颤抖。 “公,公主……不……” 眼见伏惟君看来,白芷瘫软在地,痛哭失声。 “你也伺候了本公主多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伏惟君叹了口气,下手却未曾有一点迟疑。 叛徒不配得到宽恕。 她今日就要这些爬高踩低的婢子知道,即使身在冷宫,她照样是这大夏公主,威严不容侵犯! 不到半刻,两人已然是全无声息。 伏惟君命人把尸体拖出去,转身入了内室,徒留一众仆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公主,言嬷嬷是贵妃娘娘的人。” 伏惟君凝在惴惴不安淋透了的紫苏身上的眸光闪了闪,脸上挂着这几日惯常的笑意,指尖点了点一张纸,没有搭理她的话题。 “按照这个图样做一件舞衣,我要向父皇献舞贺寿。” “若贵妃娘娘不肯善罢甘休……” 雾霭阴翳不见天光,绵蒙细雨一串一串砸的房檐叮当响。 伏惟君笑了,薄唇轻启,脆音泠泠。 “那就让她放马过来。” 紫苏身子一震,雾蒙蒙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伏惟君,却再找不出往日孤高傲岸,万事不理的好欺负模样。 ——公主,是真的变了。 第4章:给本宫打! “什么?” 桌子被拍的砰一声。 “你说冷宫那个小贱人叫人处置了言嬷嬷?” 价值连城的贡品茶盏滚落在眼前摔成碎片,跪在地上的那人噤若寒蝉,不敢应声。 “这丫头出手狠绝不留余地,难道当真是我小瞧了她?” 女子两道秀眉紧紧拧在一起,沉吟片刻道: “……你先回去,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是,娘娘。” 那人得了令,弓着身子缓缓消失在月光中。 …… 第二日,天光微亮。 往常正是将被叫早的时候。 待紫苏挑起帘子一看,却与伏唯君黑亮的一双眼撞了个正着。 “你今日来迟了些。” 不轻不重问了一句,远山黛眉下纤密的睫毛轻颤,伏惟君横了她一眼。 “公……公主……” 紫苏身子轻轻一震,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想来是昨日彻夜难眠,也罢,今日你便好好歇息歇息。” 伏惟君挥了挥手,示意紫苏退下。 紫苏脸色一白,强笑谢恩。出去没会儿,便换了另个婢女进来,伺候她梳洗。 待得天色大亮,冷宫不出所料来了一位稀客。 唐贵妃本就生的极其艳丽,眉目含情风姿容婀娜,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鱼贯而入,金红绣线丝丝缕缕勾勒成花,步摇玉簪将墨发高高挽起,妆容精致,步步生莲。 “你父皇寿宴将至,本宫特来探望公主。” 冷宫偏远鲜有人至,伏惟君目光落在装模作样唐贵妃身上,没有错过她脸上忍不住的嫌弃鄙夷,冷笑不语。 看也不看唐贵妃,伏惟君兀自浅抿了一口早就冷了的茶,淡漠道。 “贵妃娘娘不必客气,废话少说吧。” 唐贵妃脸上笑意一凝,眸中飞速掠过一抹杀意,转瞬复又笑靥对人。 “听闻公主昨日处理了两个不长眼的奴婢?” 伏惟君嘴角一勾,“贵妃娘娘消息倒是灵通,昨儿才出了事,今日便巴巴的赶了过来,也不知这两个奴婢有何异处,竟让娘娘牵肠挂肚来我这儿质问求解。” 唐贵妃一愣,脸上笑容顿失,眉目神色阴鸷逼人。 “好一张利嘴,许久不见,公主与往日大有不同了。” 窗外海棠随风摇曳,落在地上薄薄盖了一层,叫坐在内室的众人正好入眼。 “这海棠开的倒是喜人,只是冷宫这种地方,开不得这样娇贵的花,终归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唐贵妃意有所指,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眸子闪过异样的光芒。 “我尚且活着,不枉娘娘屈尊这一回踏足冷宫。若无事,还是尽快离开为好。门外这海棠,是父皇当年特意为母亲移过来的,已有十几个年头了。” 伏惟君语罢抬眼,果然见唐贵妃变了脸色。 她重生一遭,自然知道这唐贵妃的心结—— 尤为嫉妒她圣宠至极的母妃,宁贵妃。 “放肆!” 唐贵妃一双杏目恨不得在伏惟君身上戳几个窟窿出来。 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喷薄而出,她寒霜凝面,一字一顿道。 “本宫身为贵妃执掌后宫,今日便替你父皇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话音刚落,从唐贵妃身后冲出了两个膀大腰圆神色阴狠的嬷嬷,上来便扯住伏惟君。 “给本宫打!” 比板子更重的梨木杖堂而皇之被请入了内室,唐贵妃仍不忘屏退了不相干的一众婢女。 伏惟君呵笑一声。 “夏历九年,你与李大人密谋杀害赴京上任的礼部尚书,佯装山贼劫财害命不了了之。” “夏历十二年,天香园被烧了个干净,昔日花魁尘音葬身火海一尸两命。” “夏历十五年,江南水患,父皇广开国库派遣陆大人赈灾,官银十有八九落入了谁手中,想必我不用多言吧?” 唐贵妃心里一慌,精致秀丽的面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绽,压低了嗓子怒道。 “公主这是失心疯了,快,快动手!” 伏惟君脸上笑意更深,语速不急不慢,却带着压人的气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联络朝臣结党营私,妄图令四皇子取而代之入主东宫,期间书信来往不绝。 今日我毫发无伤也便罢了,若动了我一根手指头,明日你的罪证就会在皇城里广而告之—— 我倒要看看,到时你还怎么大言不惭握着金印做你的贵妃娘娘!” 唐贵妃脸色一白,浑身战栗,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那两个嬷嬷投鼠忌器,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还不放手?” 伏惟君黛眉一竖,沉声打破了沉默。 那俩嬷嬷对视一眼,不由自主的放开了钳制。 伏惟君施施然坐在了唐贵妃对面,眼神清亮锐利。看的唐贵妃咬牙,竟有几分心惊。 她是如何查到这些?又是何时查到这些?她还知道多少? 这伏惟君,竟叫她看不透了! “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可以满足你。” 伏惟君慢悠悠道:“言嬷嬷和白芷是你的人,昨日已经发落处死,只是本公主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娘娘可省得?” 言下之意,便是要剔除安插在冷宫的眼线了。 “……自是如此。” 唐贵妃沉默片刻,方才应道,暗地不着痕迹眄了一眼紫苏。 紫苏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伏惟君将一切尽收眼底,暗自冷笑—— 真当她不知道紫苏那日去做了什么? 总有一日,她要唐贵妃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5章:一曲惊鸿 正值大夏威服四海,霸令天下的强悍时期。夏帝寿宴之际,属国照例入京恭贺。 伏惟君按捺不住心下欢喜,她很快就要见到那人了。 寿宴如期举行,朝臣使者妃嫔小辈坐了满庭,觥筹交错间隐约可见上座夏帝正笑得开怀。 倏而,清脆一声琵琶响。 一女子蝶步蹁跹环佩轻摇,身被红衣红纱遮面,徒留黛眉下一双含情脉脉波光潋滟的眸子像揉碎了漫天星河,眉间一抹五瓣海棠灼灼熠熠,眉眼逐笑风姿绰约。 女子一出现便吸引了堂下所有人的目光跟着她到处游走,端的是万分惊艳。 初始,琵琶轻响如山间清澈澧泉,那女子慢挑水袖似蝶缱眷,下一刻却隐匿在人身后。 于是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又循声望去,却听银瓶乍破如滚滚江水,红衣女子突然腾空而起,如蝶似燕自在于天,直叫人心驰神往。 乐声戛然而止,那女子轻飘飘落在地上,俯身贺礼眉眼含笑。 一笑百媚生,一舞动九天。 堂间惊哗静若无人,眼睛里只看得见女子身姿曼妙,红色裙摆坠在身侧轻轻摇荡。 “此女是谁?” 人群热烈的议论起来,对面纱下究竟是怎样绝世的容颜更是心旌摇动。 唯有角落里,一身月牙白华服独坐的男子看了片刻后立时撇开了眼,眼底深处惊艳只有一瞬。 对纷纷议论充耳不闻,伏惟君顿了顿,抬首卸下面纱。 “一曲惊鸿羽为父皇贺寿。惟君一愿父皇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二愿我夏国河清海晏盛世清明,三愿……” 回忆起韩奉鸩毒一般锥心之言,望着上座夏帝鬓边白发,伏惟君眼圈一红。 “——三愿此情不负,岁岁年年长相见。” 座上夏帝略微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泪光闪闪,痴痴地看着一袭红衣的伏惟君和眉间一朵海棠。 宁贵妃昔日最喜海棠。 当年一眼,便将人模样刻进了骨子里融进血肉,伏惟君身上红衣与宁贵妃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即便她阴差阳错入宫为妃,一颗芳心暗许他人,夏帝依旧给了她让人惊羡的尊荣和宠爱。 天不遂人愿,宁贵妃生下女儿当夜血崩而亡。伏惟君和宁贵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眉眼像极了她的母亲。 每逢见伏惟君,夏帝总能透过女儿的脸想起那个让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挚爱,总是心如刀割。 长此以往,不知不觉便同伏惟君疏离,宁贵妃的长乐宫渐渐成了无人踏足的冷宫,父女二人之间陡然立起了一道天堑。 他视宁贵妃为毕生所爱片刻不忘,此刻瞧见熟悉的面容和伏惟君水盈盈的一双眼,骨肉情牵令愧疚怜惜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好……好……” 夏帝嘴唇颤抖着。 “有惟君为朕贺寿,朕心甚慰。你年已及笄,父皇今日便给你夏国公主应有的尊荣。” 夏帝对着伏惟君缓缓道。 “朕今日便封你为长公主,赐号昭华,长乐宫着工匠仔细修缮,日后你便可留在皇城,时时陪着父皇。”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破格封皇女为长公主是极大的殊荣,夏国从未有此先河。 如今伏惟君不止封了长公主,还得了赐号,瞧夏帝对她的怜爱,日后赏赐必定只多不少。 唐贵妃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愠怒,望着殿下的伏惟君双眸喷出火来。 “女儿接旨,谢过父皇。” 伏惟君低眉顺目将眉眼敛的更低,酸楚悔恨愈深蔓延开来。 昭华是母亲的小字,父皇是想告诉自己,他从未忘却母亲。 悄悄拭去眼角泪珠,伏惟君歪头一看,完颜无忌果然也在,长眉深目清冷俊逸,刀削斧刻的面容一如既往勾人摄魄。 若是前世轨迹,此后完颜无忌不曾返燕,而是留在夏国为质。几多波折,他们才能成为朋友。 “无忌。” 伏惟君眼睛一亮,轻声唤着那人名字,笑着凑到人跟前寒暄。 猝不及防被人唤了名字,完颜无忌闻言抬起头,看见自己印在一双黑亮剔透的眸子里。 “我终于见到你了。” 海棠香气扑面而来,此时完颜无忌对伏惟君唯一的印象,便是方才足够名动京城的一曲惊鸿。 宗主国长公主的热情突如其来,完颜无忌也不搭理,只漠然移开了目光,眉眼凌厉而冷峻,旁若无人地饮酒。不像是身在宴会,却如同军帐中煞如虎狼一般的大将军。 熟悉的态度……若不是重生一遭,伏惟君怕是会如前世一般,以为他只有一颗铁石心肠。哪怕最后受到告白,也无法置信。 看着凶的紧,却是笨死了。 她莞尔一笑,也不气恼,顺了夏帝的招呼径直上了御台,在夏帝身侧落座。 临走之前似是有意又或许是无意,将一方丝帕落在完颜无忌脚边。 言笑晏晏,席间夹杂着几声贵女轻蔑讥讽。 见伏惟君看了过来,那贵女故意扬了声儿。 “被一个战败国的赔钱质子勾了魂儿,传出去也不怕有损国威。” 伏惟君听在耳里,却是一笑。 重活一世,别人看皮相,她看的却是内心。 哪怕再多风雨,她认准的也是前世王府暗牢里,那个浑身是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心中满是柔情和心疼,耳畔又响起那人婵娟不舍的最后一句话。 “别怕,我们一起回家。” 她望向台下气质冷凝的男人,含笑轻声道,“我回来了。” 第6章:重归于好 伏惟君一曲惊鸿名动皇城,那日情状被寿宴上的宾客绘声绘色地向外人说道,一传十十传百,一时盛名在外。 夏国举国上下,无不对这位昭华长公主充满了好奇。 皇城风向素来变数颇多,最不缺的就是见风转舵,捧高踩低的套路。 昔日门庭冷落、鲜有人至的长乐宫,那本就破旧不堪的门槛几乎要被来客踩塌。 “这个画屏放在公主内室,其他娘娘命妇们送来的一应物件儿先放在东阁。” 紫苏口中念念有词,有条不紊的处置着送进长乐宫的贺礼。 伏惟君兴致不高,只皱着眉头看着往来仆婢络绎不绝步履匆匆。坐在室外小凳上,不住的向外望。 若无意外,今日夏帝会来这里。 果然,夏帝踩着天边红霞,十五年来第一次主动踏足长乐宫。 “父皇。” 伏惟君糯糯喊了一声,径直凑到了夏帝跟前,亲昵的挽着夏帝胳膊。 夏帝龙颜大悦,连问了几句关怀话。 待看到昔年亲手移植落了满地的海棠,他心头悸动,愈发后悔将伏惟君扔在冷宫置之不理十几年。 见夏帝触景生情,伏惟君拉开话题道。 “西阁还在修缮,东阁无法落足,也只有去我那内室里坐坐,父皇不要嫌弃长乐宫简陋。” 她难得露出几分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刹那便驱散了夏帝心中阴霾。 男人抬手揉了揉人头发,脸上一片慈蔼。 “净胡说,便是让父皇陪你坐殿前的台阶,父皇也乐意。” 夏帝大笑,跟着伏惟君进了内室。 见内里陈设简陋,只当是长乐宫正在修砌一时顾不得,并未多想。 伏惟君恭恭敬敬守着规矩,奉上了重生之后的第一杯茶,片刻又缠着夏帝谈天说笑,父女俩其乐融融。 却听一声—— “贵妃娘娘到——二公主到——” 伏惟君眼底笑意顿时消弭。 唐贵妃携着伏青到来,打破了这份安宁。 伏青甚是熟练,刚行过礼被叫起便不动声色落座,将夏帝与伏惟君微微隔开,笑颊灿然。 “父皇!”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夏帝眉头拧着,似乎有些不悦。 唐贵妃忙开口着补,“陛下,青儿闹得紧,说是有些日子没见父皇想念的很,臣妾这才自作主张,想着青儿若是能与长公主一同尽尽孝心,自然是再好不过。” 伏惟君看也不看矫揉造作的母女二人。 前世她在宫中屡受排挤,那些栽赃嫁祸的手段对付她每每得逞,少不得这母女俩和内鬼紫苏出力。 至于伏青……跳梁小丑罢了。纵然不择手段得了父皇厚待,想必叛军最后血洗皇室的屠刀也不会放过她母女俩。 机关算尽,不过如此。比起逆贼,她俩倒触及不到伏惟君的逆鳞。 她若无其事捻了块夏帝特意从一品楼里带来的桂花糕,入口香甜软糯,味道不错。 “父皇,这桂花糕不愧是一品楼的招牌。” 夏帝闻言辞色稍霁,语气不复方前冷硬。 “你若喜欢,朕下次给你照常带着。” 唐贵妃眼里闪过阴沉,伏青望着夏帝又是委屈又是期待,“父皇,女儿新学了一曲琴……” “改日吧。政事繁杂,朕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不必送了。” 话音刚落,夏帝毫不留恋转身离开,徒留唐贵妃母女二人尴尬对视。 “娘娘慢走。” 伏惟君忍俊不禁,直接下了逐客令。 “伏惟君,你别得意太早!” 唐贵妃秀丽的面容染上了难堪与愠色,伏青狠狠的瞪了一眼放了句狠话,这才不甘离去。 看着二人灰溜溜走远的背影,伏惟君冷笑一声,更觉可笑。 从前也不见这些公主们尽孝,自己被封为昭华长公主以来,宫内的小公主们倒是都开始找夏帝卖好。 只是这样一来,夏帝只会心寒厌恶,更别说是封赏了。 唐贵妃怒气冲冲回了未央宫,指着伏青鼻子骂她不争气。 居然被一个短命鬼的女儿抢了风头不说,长公主的身份更是牢牢压在她胸口喘不过气。 “如何怪得了我,都是伏惟君那个贱人的错!”伏青不服。 “那小贱人,跟她母妃一般都是魅惑君王的狐媚子,须得想个法子……” 唐贵妃和女儿对视一眼,神色如出一辙的阴狠。 …… 从那日后,夏帝不来,伏惟君也并不故意去人面前晃荡,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整整半旬,伏惟君每日晨昏定省向寿康宫中那人问安,将亲自抄写的佛经交给太后身边的玉姑姑。 玉姑姑将一切看在眼里,到底是有些好奇伏惟君为何要这样做。 “众人皆道太后严厉刻薄子孙缘薄,畏惧之下远远观之不敢上前。其实不然,太后虽一心礼佛不问世事,但始终是我的血亲。 父皇政务繁忙不能亲自侍奉,惟君愿为父皇分忧。 过去我从未踏出冷宫一步,自是知晓长夜漫漫清极寂极,若孙女能慰藉太后一分,也权当是全了一点孝心。” 伏惟君不卑不亢答道,乌黑透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恳切。听得玉姑姑面带笑意,不住的点头,将她送出寿康宫。 转身走在长长的巷道上,伏惟君勾起了唇角,心中自有考量。 祭天大典近在眼前,若不想悲剧重演,势必要早做准备。 “这一世,你们的狼子野心,休想得逞!” 伏惟君眸中恨意滔天,咬牙切齿道。 第7章:凭你也配? 回去后。 玉姑姑将原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佛堂香火长明,又清旷孤寂。 跪坐在蒲团上的妇人素衣鹤发,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眉眼间依稀可见风霜凌厉。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 “可见她去向了哪?” “瞧着是往长乐宫去了。” 玉姑姑小心翼翼将太后搀了起来,从内室佛堂出来缓缓在榻上坐下。 “前几日皇帝破格封了长公主,又是赐号又是修缮长乐宫,她坦然淡泊,不似这些日子上赶着卖乖见识短浅的蠢货,倒也难得。” “宫中但凡仗着有几分恩宠,哪个不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的?只是她既身为长公主,怎得穿着如此简朴?” 想起伏惟君这些日子以来出入寿康宫,竟无一件看得过去的饰物傍身,太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下一凛。 “去,跟着昭华长公主,顺道好好敲打敲打宫里的侍从,有哀家为长公主撑腰,谁敢欺侮?” 玉姑姑领了命,忙追着伏惟君而去。 幸而伏惟君一心想着祭天大典,并未走多远,玉姑姑又抄了近路这才追上。 “长公主殿下,奴婢是奉了太后之命,去长乐宫走一遭。” 见玉姑姑微微一笑站在身侧,伏惟君顿时醒悟过来。 ——她这些日子的努力终是来了回报。 “劳烦玉姑姑了。” 脚下步履不停,伏惟君心里有了主意,借口想散散心,绕点路去了芳园。 芳园的常客——二公主伏青正无精打采在亭子里纳凉休憩。 待看到伏惟君的身影出现,她眉头一竖,立时上前拦住了去路。 “伏惟君!” 伏惟君抬头望去,只见伏青一张脸上阴云密布狰狞可怖。 “伏惟君,以前当真是我小瞧了你,你用下作法子迷得父皇一心爱护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伏惟君波澜不惊道,“这话让旁人听去可不好,你该唤我一声姐姐。” 伏青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笑话!凭你也配?” 唐贵妃的指责压在心头,对伏惟君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浓烈,伏青再也忍不住口无遮拦怒骂道。 “我的母妃是大夏的贵妃娘娘,从前父皇最是宠爱于我,可你这个贱人却想抢走我的父皇!” 太后闭门不出,伏青也不去探望,自然没认出玉姑姑的身份,只当是寻常嬷嬷。 玉姑姑眉头紧皱,伏惟君不紧不慢道。 “伏青,他也是我的父皇。” 上下打量了一番,伏青面带蔑意讥讽:“就凭你这副寒酸样子也配?我穿的是蜀绣,手上戴的玉镯是前年外邦的贡品,父皇特意赏赐的。” 伏惟君笑了,她穿的素衫是由着要去礼佛抄经刻意挑选的,自然比不得一身盛装的伏青。 身后隐忍不发的玉姑姑眼观鼻鼻观心,暗自思忖太后心中忧虑不无道理。 伏惟君慢悠悠道,“你既穿着蜀绣,怎会不知今年蜀中大旱饿殍遍地?父皇这几日忧心国事,又派了陆大人安抚救助灾民,我瞧着妹妹悠然自得极尽物欲,岂会知道蜀地苦楚?” 伏青闻言俏脸一红,仍顾着脸面兀自强撑。 “你不要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样子,那些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贱民而已,不足挂齿!” 她这趾高气昂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正中下怀,伏惟君心中暗自冷笑,却是肃色道。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妹妹可知你口中的贱民正是我夏国根基?何况父皇仁圣,心怀天下苍生,你身为大夏公主,如何说得出这般话来?当父皇的女儿——凭你也配?” 伏青一怔,待回过神儿来恼羞成怒的时候。 伏惟君早就走了。 她绕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玉姑姑是太后耳目,今日这出戏很快就会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没必要再和伏青浪费时间。 …… “这就是你的宠妃教出来的好女儿!” 叫来皇帝,让玉姑姑将见闻再说一遍,太后冷声望着同样脸色阴沉的夏帝。 “想来伏青平日里没少作践惟君那丫头,惟君性子淡然,即便受人欺侮也不肯说出来。你身为父皇,就这般厚此薄彼?” “惟君何曾不是朕的心头肉?母后放心,此事朕必会有个交代。” 夏帝告罪一声,大步离开。 次日。 伏惟君坐在檐下,听紫苏说圣上大怒,二公主被叫去训斥一个时辰,又被禁足半月的消息。 她望着远处天边又下起连绵不绝的春雨,心思又飘去远方。 那人才来夏国,也不知适不适应。好在祭天大典快到了,届时又能得见一面。 祭天大典…… 伏惟君眯起眼睛,想起前世此刻,冷笑了一声。 收拾了伏青,该轮到找另个畜生算账了。 第8章:反将一军 半旬转瞬而过,祭天大典迫在眼前。 素来祭天酬神都需太子和一名公主去祭坛上捧着祭祀所用圣物,夏帝立国首次祭天神,格外隆重。 储君早定,太子伏稷向来敦厚,深得人心,必会随行上台。这唯一能上祭台的公主自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夏帝心中早有人选,但仍是去寿康宫走了一趟。 太后直言不讳推举伏惟君,两人不谋而合,于是,让伏惟君仔细准备祭天仪式的旨意当日便到了长乐宫。 伏惟君领旨谢恩,一切不出所料。 紫苏低着头不说话,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神色。 天上斜着一弯月,紫苏避开众人,趁着夜色悄然前往未央宫。 …… “母妃,父皇果真选了那个小贱人,若真让她得逞,岂不是昭告天下她伏惟君最得圣心?” 方解了禁足令的伏青说着,竟焦急的哭了起来。 唐贵妃心烦意乱,眉心一跳。 “伏惟君心机深沉,当日刻意提及蜀中大旱是早就设好的圈套,玉姑姑甚少在众人面前走动,你那日所言怕是一字不漏的全入了太后的耳朵,如今伏惟君有太后力保,当真是可恨之极!” 伏青心下发虚,颤巍巍开口。 “太后严厉刻薄,怎得偏生护着伏惟君那个贱人,我看父皇和太后是老糊涂了,这才被伏惟君迷得晕头转向!” 唐贵妃剜了一眼,伏青立刻噤声,仍是委屈的止不住哭。 “这半月教训还没吃够?你心机手段不如她,就管好这张嘴别再胡言乱语,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外廊似有异响,紫苏踩着月光进了内室,卸下帽兜径直跪在唐贵妃面前。 “长乐宫最近可有何异常?” 唐贵妃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紫苏。 紫苏回禀,“并无异常,长公主这几日茹素斋戒,全心准备祭天大典。” 唐贵妃冷哼一声,眼角平添了一抹不屑。 “飞上枝头的麻雀始终不是凤凰,她费尽心机陷害伏青,还以为能借着太后这股东风扶摇直上,我偏要她不能顺心如意。” 紫苏抬首望去,只见唐贵妃面若霜雪。 “她可有察觉?” 颔首不敢再看,紫苏摇了摇头,这才斟酌着开口:“长公主不曾怀疑过奴婢,奴婢依旧贴身侍奉。” 唐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桌上拿出一个药包。 “这东西沾染之后,能让人生出许多红疹来,到时她面目全非不堪入眼,我看她还怎么得意!你找个机会放在她胭脂里,别让人抓住把柄。” 伏青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看着紫苏转身离去,似乎已经能想到伏惟君惊慌失措的模样出来,脸上由阴变晴。 紫苏一身黑衣融进了夜色里,蹑手蹑脚回了长乐宫。 暗处,伏惟君眸光一深。 …… 第二日,紫苏挑了伏惟君照常去净池沐浴的时辰蹑手蹑脚进了内室,悄然将有毒的胭脂替换,刚转身,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公……公主!” “换好了?” 伏惟君似笑非笑,大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紫苏还来不及扔掉的胭脂盒。 “我一早便知道你心怀叵测,留着你,不过是想看看你还能玩儿楚些什么花样来。说吧,想怎么死? 念在你服侍我许久的份上,我可以成全你体面下葬,也免得被丢入乱葬岗,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紫苏胆战心惊,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公主饶命!” “你用什么换本公主饶你?”伏惟君笑了,“你见过言嬷嬷是什么下场,若这事闹了出去,你必死无疑。为那样的主子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你甘心么?” 看着紫苏绝望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伏惟君这才不紧不慢坐下,循循善诱道。 “你是个聪明丫头,只要你将计就计,我便饶了你,你仍旧是这长乐宫的掌事婢女,如何?” 紫苏沉默不语,心里激烈权衡。 半晌,终究是点头答应。 她已然别无选择。 带毒的胭脂又被紫苏送回了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的未央宫。 再次从未央宫出来,紫苏以为尘埃落定,忐忑不安的心落了地。 可一进门,便被几个粗使嬷嬷堵上了嘴拖入院子里杖杀。 伏惟君动手毫不留情,从长乐宫传出去的消息也只是一个婢女不知死活冒犯了长公主被处死而已。 如今伏惟君身份不可同往日而语,故而更无人在意那个不长眼犯了忌讳而死的宫女究竟是谁。 又过了几日,未央宫突然成了皇城众人笑柄。 即便贵妃有意瞒着,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贵妃与夏帝一同用膳的时候,脸上身上生了大片大片的红疹,看起来分外可怖,夏帝败兴而归,不再踏足未央宫。 众人皆道贵妃染了疫症,对未央宫更是如见鬼魅避之不及。 第9章:仇人见面 没了唐贵妃作妖,伏青也灰溜溜的将自己关在了未央宫,谁也不见,大有几分唐贵妃不复宠便不出门的架势。 祭天大典却是愈来愈近。 伏惟君和一众皇子被夏帝带到了行宫,随行的还有各国的质子。 十几日不见的伏青也跟着过来,望向伏惟君的目光依旧是怨毒痛恨。 伏惟君看也不看,全然不理。 她抬眼望去,完颜无忌身着绛紫色武服在随行队伍尾侧,浑然天成的气场却是与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 伏惟君牵挂着完颜无忌,一想着能有机会与人独处,待打点好了行宫住处,忙不迭去了众人集汇的凉亭。 …… 她身份尊贵,又姿容不凡,刚一露面,借机想要攀附的人瞅准了机会凑了上来。 “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在下是……” “长公主。” “——完颜无忌。” 温柔唤着人的名字,伏惟君只当其他人不存在一般,径直看向了完颜无忌那边,目光清亮。 场面一静,众人看着完颜无忌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丝探寻,夹杂着些许嫉妒,也不知这人如何能讨了长公主欢心。 “长公主。” 被点到名的男子迅速皱了下眉,起身拱手,见过了礼。 “你不用拘束,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许是因为伏惟君一双眼太过专注柔情,完颜无忌眼底落了深色,凌厉而探究的逼视过来。却溺在那片情意里,成了几分错愕。 春雨连绵去而复返,隔着雨幕见完颜无忌长眉下微红的眼角,无限温柔涌上伏惟君的心头。 她正待说些什么—— “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可别误了我们祭天才好!” 人未到声先至,伏惟君的心猛地一颤。 “唷,这不是新科状元郎吗,随行祭天,韩兄前途无量啊。” 有人笑道。 雨势不小反大,韩奉与伏青并肩而入随后落座,甚是熟稔与众人寒暄。 伏惟君眸光死死定在他身上,卒然间又想起血光滔天的王府暗牢。 天边猛然划过一道惊雷! 伏惟君唇色微微泛白。 韩奉这个人,她便是死了也不会忘,更何况此刻这人正顺着动静看了过来。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在此。” 韩奉见到她,眼睛一亮,见礼道,“在下韩奉,仰慕长公主风采久矣。今日万幸得见,不知我等能否有幸亲眼观一曲绝世惊鸿?” 众人一听跟着附和,都想见识见识名东京都的惊鸿羽。 此时韩奉刚中了状元,伏惟君恨极了这人,见韩奉陡然出现,顿时兴致大减撇开了眼。 “我冷,不想跳。” 韩奉还未展开的笑意凝在了脸上,气氛忽然尴尬起来。 离伏惟君近些的完颜无忌明显能看到她正微微发抖,眉头一皱,轻声问道。 “真这么冷?” 伏惟君一愣,对上完颜无忌深邃眼神,嘴角一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不冷,只是他不配。就算再跳惊鸿,我也只跳给你看。” 完颜无忌心跳一乱,骤然拉开距离。 “我道你为何不识大体,原来身边坐着的是燕国质子,怪不得将小国作风学了个十成十,真可谓是近墨者黑。” 伏青不屑开口,骤然打破沉默。 “质子卑贱,想来在燕国也是个不入眼的下流胚子,否则燕王又怎舍得送你入京为质?姐姐还是莫要和这些人靠得太近,免得污了清誉,给父皇丢脸。” 完颜无忌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森冷杀意。 “看来禁足半月,一点没让你学到教训。” 伏惟君并未将伏青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但极尽羞辱完颜无忌,却让她怒上心头。 “妹妹可知道你盘中肉是如何得来的?” “自然有屠夫宰杀。” 伏青不假思索答道。 “说的不错。这些个没有开智无脑的东西,当然逃不过被屠夫宰杀的命运,看来妹妹还算聪明。” 完颜无忌忍俊不禁,再看伏惟君时,目光中多了些什么。 伏青茫然看着四周众人渐渐笑出了声,这才反应过来伏惟君方才所言是在指桑骂槐。 她大怒起身,“伏惟君,你给我等着!” 语罢,拂袖而去。 “切莫听她所言,你的本事我知道。” 伏惟君在桌下轻轻一拽他的袖子。 前世的完颜无忌隐身幕后,只手便能翻云覆雨,若不是因为她被扣为人质…… 完颜无忌深深看她一眼,“多谢长公主厚爱。” 二人对视模样,落入了随行而来的唐贵妃眼里,她眸光闪烁,顿时计上心头。 第10章:人造祥瑞 自那日后,得了几天消停。 行宫玉池鳞波如临仙境,伏惟君眼波缓缓荡过院外翠竹,满园芳荫姹紫嫣红,映在池水中的蝴蝶双翼震颤,轻轻落在了花蕊上。 ——蝴蝶。 忍不住嘴角一弯,伏惟君笑意泛冷。 “怪不得这些日子躲着,原来是心里有鬼,怕节外生枝。” 前世祭天大典,伏青悄悄准备了许久,用特制的熏香引来蝴蝶,制造了一场天降祥瑞的假象出尽了风头。 而如今——既知道伏青阴谋,伏惟君自然不会让人称心如意。 殿内。 伏青成竹在胸的笑容还未褪去,待看到不请自来的伏惟君之后,脸上神采渐渐消失。 “你来做什么?” 伏惟君环顾一周,眸光凝在伏青身后一只绣纹繁复的镂空香囊上,“这香囊倒是精巧。” 伏青猛地抬头,神色狐疑。 难道她…… 不,不可能! “闲来无事随意摆弄出的物件儿罢了,入不了长公主的眼。”攥紧了云袖,伏青生怕伏惟君瞧出什么端倪。 “我来是想问问,妹妹可还记得后日的祭天大典?” 伏惟君说着,似是无心的凑去把玩香囊,瞥了伏青一眼漫不经心问道。 这一句顿时拉开注意力。 伏青眸中晦意不明,毫不犹豫的挑衅:“姐姐才要仔细准备,毕竟是要代表我夏国皇室祭神,可别出了什么岔子让人笑掉大牙。” “妹妹放心,祭天的吉服几日前就已经送到了行宫,云纹金线绣凤穿牡丹,与父皇龙袍绣样呈龙凤呈祥之意,是个好兆头,我也喜欢的紧,若妹妹想一睹真容,我倒是不介意让你提前开开眼界。” “不必了。” 伏青低眉顺目将眉眼敛的更低,眼底深处染上一丝厉色,心里暗暗的羡慕。 若不是伏惟君使计,穿着华服被万众瞩目的是她伏青才对。只是瞧伏惟君甚是得意,不知到了后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看来妹妹没有兴致,那便罢了。大典上你自看得见。” 伏惟君言罢,施施然离开。 待她走后,伏青泄愤似的将桌上物件儿使劲儿甩在了地上,犹不解气,拿起身后瓷瓶就要扔,眸光瞬时落在伏惟君方才放下的镂空香囊上。 伏青恨得牙痒,缓缓放下手中瓷瓶,目光顺着大开的门远远望着伏惟君方才离去的地方,将香囊紧紧捏在了手心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伏惟君,且走着瞧吧!” 烛火轻轻跳跃,映在伏青阴沉的眼底。 …… 祭天大典当日。 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列在祭台左右,外围重兵把守。 夏帝上台,亲自宣读祭文。太子捧着天子剑和印玺,随侍在侧,一丝不苟。 向来深居简出的皇后依然不参与此事,倒是唐贵妃盛装打扮,立于后宫妃子之首,像是自诩皇后般自鸣得意。 伏惟君也在一群女眷之中再见甘舒,王府暗牢的血海深仇历历在目,伏惟君只恨不得将甘舒扒皮抽筋,以血还血。 但,不是时候。 强压下心头的刻骨恨意,伏惟君在上台时,趁甘舒不察之际绊了一下,又忙将她扶了起来,藏在指缝里的香料顺势抹在了甘舒身上。 伏青看着远处蝶群翩翩起舞迎面而来,脸上笑容踌躇满志,已准备好接受百姓和众臣的吹捧。 可蝴蝶却从她面前飘过,缓缓绕在甘舒身侧盘旋着翩翩起舞。 “这不可能!” 伏青心头巨震,茫然无措听着身后众人对这奇象惊呼不已。 这蝴蝶应该围在自己身边才对,她明明随身带着那吸引蝴蝶的香囊! 伏青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 祭台上,伏惟君冲夏帝行礼肃色沉声道。 “祭天大典祥瑞降临,郡主实乃天命之女,必会护佑我夏国河清海晏,万事泰平。” 众臣当即跪谢神灵口呼万岁,夏帝眼底一沉,却赞口不绝,大笑着颁旨赏赐了王府诸多奇珍异宝。 “不……这不是祥瑞……都是假的!” 伏青失声尖叫,目光霎时汇聚在失态发疯的二公主身上。 “二公主,祭天大典失仪冒犯神明,实乃大不敬之罪,若扰了我夏国气运,你如何担待得起?” 伏惟君冷冷道。 台下众臣噤若寒蝉,夏帝脸色瞬间沉得滴出水来一般。 唯有伏青见谋划落空,霎时被仇恨和茫然逼迫的不顾场合发作起来。 “她身上带着香囊,是……是用来引蝴蝶的香囊!” 众人齐齐看去,愣了半天的甘舒登时不安起来,翻找着身上有无伏青所说的香囊,却连一片儿布料都没捯饬出来。 伏惟君冷笑一声,骤然拔高了声。 “怎的二公主道的一清二楚?” 听者有意,夏帝凌厉的目光霎时锁定了伏青。 “且不说今日天降祥瑞本是大好的兆头,如今被二公主一通搅和气数未卜,郡主身上哪里有什么香囊,瞧着倒是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二公主身上系着一枚,你作何解释?” 伏惟君沉声询责。 伏青连忙将香囊别在了身后,神色闪躲,蓦地像是想到什么,伸出手指着伏惟君。 “是你!一定是你!” 怪不得她前几日会送上门来,分明就是早有企图,只是伏惟君如何得知? 想到这里,伏青红着眼死死的盯着高高在上的伏惟君。 伏惟君看也不看伏青,转而向夏帝盈盈一拜。 “父皇,二公主偶感不适,看来不适合再参与大典。” 夏帝摆了摆手,立时有人上前,带着骂不绝口的伏青退下。 闹剧不再,伏惟君心中清楚。 夏帝神色如常,实际多疑深谋,经此祥瑞一事,必定会对甘氏一族生出嫌隙。 台下。 完颜无忌心头微凛,冷若冰霜的眼睛里映着祭台上风姿卓绝的女子。 待祭天大典结束,伏惟君借口沐浴,屏退了侍女,泡澡时将一切重新梳理。 伏青计划毁于一旦,矛头又全在甘舒身上,这两个人前世害她不浅,她总要一点点讨回来才是。 待她换好衣服打开门,差一点与门外伫立良久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在这里?” 完颜无忌眸光一闪,大掌摊开。 一枚镂空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之中。 “你已经知道了?” 伏惟君轻飘飘问道。 她知道这人向来心细如发,更何况伏青在祭典上指出是自己所为,其他人只当是伏青疯言疯语,他定是听了进去。 “果真是你所为。” 完颜无忌剑眉挑起,他四下看去,确认没有耳目,才问道,“看似对付二公主,长公主此谋实则在剑指王府。为何如此?” 伏惟君半垂着眼,掩去眸中滔天恨意,“甘威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我于今日发难,不过是想提醒父皇,也借机叫甘威收敛些,这只是缓兵之计。” 她抬眼看去,男人正低头凝视自己。有虎视狼顾之风的锐利眼神,深邃和澄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只倒映的出她一人。 记起前世这人滚烫心血的温度,伏惟君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一抚男人刚硬的轮廓。 “终有一日,我会将一切告诉你。” 手腕忽然被捉住。 完颜无忌眼里黑沉,似乎掀起惊涛骇浪,灼烈而极富侵略性。 “承蒙长公主厚爱。” 低沉磁性的嗓音凑近耳边,吹的伏惟君耳根发红,“终有一日,我必有报答。” 到他走后,伏惟君依然心悸未止,总觉得这句话,似是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