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你是天上的仙人么 大夏边陲,镇疆卫驻军所在,营地之中上下灯火通明,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数不尽的美食美酒如流水一般呈上来,大肆宴请上下军士。 一日之前,镇疆卫大胜羌军,折其数万人马,草原羌人元气大伤,五年内再无力气来扰大夏边境。 “军师,外面这么热闹,你为何偏要一个人坐在这里?”霍长辰带着一身酒气,掀开了一处营帐的帘子。 他年纪尚轻,腰背挺直,面颊瘦削,轮廓深邃,桀骜的眉眼之间还有一丝青涩,望向营帐之中的那人眼神信任又崇敬。 营帐之中,顾七坐在轮椅之上,指了指桌上药碗,容色恬淡,“我何苦坏了气氛?” “若非军师定计,哪来这一场大胜,又怎么会坏了气氛?”霍长辰不满的反驳,“将军已经此消息快马加鞭传回皇都,凭军师你的功劳,定要回皇都面见陛下,接受封赏。” 提起大夏的国都,天下最繁荣的那座城,霍长辰面上也浮现出憧憬之色,“不知现在的我,能有几分昔日凝侯的风采,那可是闻名天下的战神啊!” 顾七正想端起药碗,听到凝侯二字,手顿了顿,没了喝药的兴致,不咸不淡的提醒道:“他早已封王,如此称呼怕是不妥当。” “军师你想太多啦!”霍长辰大笑,“凝侯以军功起身,心胸气度天下闻名,又怎会拘小节?” 霍长辰提起了玉宵衣,便止不住话了,对玉宵衣的景仰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 顾七听的气闷,早些年头,有人这样让她不畅快,她早就一鞭子甩上去.可是现在,她鞭子甩不动了,也没法走了,更是不想对任何人表现出对玉宵衣别样的情绪。 “你怎么能走呢?霍长辰,你不敢和我拼酒了吗?”营帐之外,醉醺醺的大嗓门远远传来,顾七趁机抬起手,止住了霍长辰的话。 “去吧!我该喝药睡下了。” 霍长辰走到营帐门口,忽然转过了身。 女子端坐于桌后,她曾经姣好的容貌被疾病和伤痛折磨的变了形,一双眸子也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和阴翳。穿着的衣袍也是灰扑扑的,除了那双不能动弹的腿,她没有任何值得注目的地方。 “怎么了?”察觉到霍长辰的目光,女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没什么。”霍长辰摇摇头。 然而就是偶尔一瞬她的眼神,冰寒入骨,底下却燃烧着不屈不灭的烈焰,仿佛,能燃烧尽眼前的一切。 顾七没理会霍长辰的异样,她不觉得凭自己现在的模样,能引动霍长辰什么别的心思。 毕竟如今的样子,她连镜子都懒得多照一照。 霍长辰走后,营帐重归寂静。顾七又端起了药碗,桌上的灯火发出噼啪的裂响声,药碗已经凑到了唇边。 忽的,吁了一口气,把药碗又放到了桌上,“太苦了,一日不喝,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今日,就算了吧。” “何必那么敏锐呢?” 这声音在营帐中响起,像冷雨中跗骨的寒意,像飘荡在人间的幽魂。 那人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无知无觉的把那碗药喝下去,你死的毫无痛苦,我也省了力气,这样不好吗?” “无知无觉?”顾七嗤笑一声,“这么拙劣的毒,想让我无知无觉的喝下去,你把我看的也太轻了吧。” 没去看声音的来源,顾戚戚嗤笑,“总得让为师死个明白吧。” 来者能设计调走霍长辰,在军中定有内应,此刻即便出声呼喊,帐外也定然无人。她腿脚不便,又没了往日的武功,逃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死个明白?”那人冷嗤一声,“一颗废子就该有个废子的样子。” “所以,是他派你来的了。”顾七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震颤。 她一手被那人带大,又被他亲手放逐到蛮荒之地。到了如今,他终于连她的存在都容不下了吗? “王爷与长公主婚期将近,你现如今赢了仗……”那人话没有说完,言下之意却不言而喻。 “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一命,如此……便再不欠他了。”顾七轻声道,而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皱了眉毛,“真是……太苦了。” 她那无望的执念,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 狂风卷席着大片雪花落向人间,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一道比雪更白的影子在其上奔驰。 “小丫头,莫怪我们心狠,早些上路,少受些苦。” 差役闪着寒光的屠刀举起。屠刀之下,一个身着单薄囚衣的女童睁大一双鹿眼,其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刀光越来越近,女童眼睫颤抖着闭上了眼。 差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喃喃自语道:“来生投个好……” 辉煌的剑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未能说完,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停在了他身后。 猩红的血从他颈上喷溅而出,却没能染脏白马上的人一片袍角。 听到动静,女童怯怯睁开双眼,仰起头看见了一个骑着白马的白衣人。 他穿着纯素的白衣,上面没有一点花纹,狭长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冷白的面容胜却女童所见过的一切男子,把他们比到尘埃里。 女童愣住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天上的仙人么?” 第2章: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衣人不带半分烟火气的眼底,忽的露出一抹讥诮,“人间只有鬼。” 她仰头看着他,“你不是仙人,那我可以嫁给你吗?” …… 皇都淮王府。 玉宵衣缓缓睁开双眼,面前摆着未竟的珍珑局。那么多年前,他以为已经忘却的事情,为何会忽然被想起? 跟随他多年的管家惶急的冲进来,跪在了地上,“王爷,陇西关传来消息,小姐……走了。” “我知道了。”玉宵衣的声音依旧从容,没没泄露出一丝情绪。 可管家却没听清玉宵衣说了些什么,因为他身旁的棋笥倒了,黑色的棋子,落了一地,掩住了他的声音。 …… 纷扬的大雪之中,顾七穿着单薄的囚衣,缓缓松开了扯着玉宵衣衣角的那只手。 她不再仰头看玉宵衣,神色轻松释然,“我已经,不想嫁给你了。” 梦境一般的幻象终止在这一幕,剧烈的疼痛忽然在顾戚戚脑子中爆开。 疼,脑子像被人用铁杵搅过一般的疼。 顾七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疼痛,疼的她浑身发冷打颤,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安定伯女顾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兹特以指婚淮王玉宵衣……完婚……” 有声音从外界传来,顾七耳中却一片翁鸣,只隐约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句。 无暇思考那些字句具体的含义,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顾七终于撑不住了,她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 皇都安定伯府,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小姐,大夫说了,这几天你要静养,不能多走动。你这样不遵医嘱,夫人知道了,只会责罚我们。”蒋婆子端着药回来,把药往桌上重重一放,皱着眉头对顾戚戚说道。 顾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继续扶着桌子慢慢的行走。 那眼神很是平静,蒋婆子却无端被唬了一跳,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为何,自打他们家大小姐在接旨之日昏迷之后醒来,人还是那个人,却隐隐不同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同,蒋婆子也说不出来。 毕竟她虽是贴身伺候的丫鬟,一颗心却是向着的继妹,安定伯府的二小姐顾盈盈。 平日里她费尽心思巴结顾盈盈院子里的人,想法设法的想从院子里调出去,又哪里有心思去观察顾戚戚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七扶着桌子走了一会儿,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思索着她如今的状况。 不知自己是哪路神佛保佑,在饮下毒酒身亡后,她又在皇都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的躯壳中醒来。 这女孩儿名叫顾戚戚,是安定伯顾川的嫡长女,但生母早逝,又颇受继母苛待,导致性子怯弱非常。 不过一场风寒,因为没能请到好大夫,她也不敢去求人,缠绵病榻半月有余,终于在被人强行带去跪听圣旨的途中一命呜呼。 说起来,她还和顾戚戚有几分亲戚关系,还颇为久远。 洪观十一年,大夏开国皇帝的结义兄弟,朝堂上唯一的一字并肩王,淮王薛重言因与匈奴勾连,证据确凿,全家抄斩,九族夷平,世子失踪。 顾七的父亲顾山,为薛重言亲信的副将,也被牵连进这场血雨腥风的灾难之中。他被判刑斩首,家眷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回皇都。 事发之时,顾父的胞弟顾川立刻请出顾家族老,将顾山划出族谱,以表断绝关系。冷眼旁观大哥被送上刑场,嫂子不堪屈辱以金簪自戕,年仅七岁的侄女流放岭南。 骨肉至亲之情,一朝尽丧。 被改名换姓为玉宵衣的淮王世子救下,顾七追随他谋算征战,在玉宵衣被封侯之后又回到了皇都。 为隐瞒身份,顾七回到皇都后从未对旧日的二叔一家投入半点过多的关注。 之后变故陡生,她就更没有心思去关注安定伯府了,对安定伯府上的事情,她一无所知。现在对安定伯府的了解,还是原主的记忆。 想到那场变故,顾戚戚不自觉的动了动腿,在轮椅上坐了两年,让她几乎快忘了行走是什么感觉。 以至于她饮下毒药再次醒来,最震惊的不是自己又重活了一次,而是她的腿居然能动了!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听到这话,蒋婆子立马变了脸色,扬起谄媚的笑迎了出去。 “奴婢见过二小……” 顾盈盈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看都没多看蒋婆子一眼,径直带着丫鬟从她身边走过。 “三个月之后姐姐就要出嫁了,缘何还穿的这般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安定伯府苛待了姐姐。” 她特意穿着新制的裙子过来,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句话。 “可不是嘛!”抬眼看着顾盈盈,顾戚戚神情似笑非笑,眼波流转间,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瞧我这一身衣服,说安定伯府没苛待我,怕也没人信。” 顾盈盈没料到顾戚戚会是这样的反应,身形僵住了。 眼前这人,还是顾戚戚吗?言语里没有半分退让,态度更是强硬的让人觉得陌生。 不就是被宫中赐了婚吗!以为这样就有底气了面对她了?想到顾戚戚前后表现的差异,顾盈盈嫉妒之余又添了几分愤怒。 “你以为被赐婚淮王,就能变凤凰么?”顾盈盈冷笑着说道。 第3章:胆色心智病变 “嫁过去,你也不过是个继妃而已。若不是陛下赐婚,你连淮王的衣角都别想摸到。” “淮王?”顾戚戚心里一突,顾不上太多,她直接喝问道:“哪个淮王?” “天下除了玉宵衣,还有第二个淮王吗?你发烧把脑子也烧糊涂了吗?”顾盈盈阴阳怪气的说道。 乍一听到那熟悉的名字,顾戚戚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上天可怜她,还是上天玩弄她? 上辈子她求了一辈子都没能如愿以偿的事情,在她已经没了这心思后,像个玩笑一般摆在了她眼前。 见顾戚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顾盈盈以为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心下满意,又道:“淮王对王妃情深义重,昔年得知王妃逝世,大病一场,病愈之后,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王妃的骨灰迎回,同王妃冥婚。珠玉在前,你又是被陛下硬生生指婚过去的,大姐姐,妹妹说让你找好姑子庙,可不是危言耸听。” 冥婚?和谁冥婚?长公主死了么? 玉宵衣娶长公主,在皇都人眼里,是佳偶天成,是郎才女貌。 便是长公主在婚前出了事,玉宵衣执意同她冥婚,也是他痴心一片,情深似海的证明。 只会在京中传为佳话,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没娶长公主,又娶了谁? 顾戚戚完全没有把事情联想到自己身上,玉宵衣的绝情,让她没有底气,也没有胆子去这么想。 顾戚戚的思绪乱成了一片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正是烦躁的时候,顾盈盈的嘴却还没个停,聒噪的像只麻雀。 烦躁之意油然而生,她抄起桌上的药碗,朝顾盈盈砸去。 大病初愈,顾戚戚手上没什么力气,但毕竟多年习武,准头还是有的。 那药碗,直直砸到顾盈盈额上,一整碗黑褐色的药汁泼了她满头满脸,染脏了她的新裙子,模样好不狼狈。 药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顾盈盈带来的丫鬟都愣住了,听到这声响,她们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乱作一片,将顾盈盈团团围住。 顾盈盈也没料到这一出,神情十分错愕,她居然被被这个向来没声没息,软弱窝囊的姐姐拿药碗砸了! “顾戚戚,你疯了不成?”顾盈盈形容狼狈,气的直哆嗦,“居然敢对我动手!今天,我要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安定伯府的规矩!” 说着,她一把掀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丫鬟。 “教我规矩?” 顾盈盈气势汹汹,眉眼里透露着一股娇纵的戾气,看上去很是不好惹。 然而瞧着她,顾戚戚眼里却没有半分畏惧,只笑了一声,声音里浸着凉意,“你哪来的脸面教我规矩?” 顾盈盈手臂高高扬起,衣袖下垂,露出雪白的腕子。听到这话,却忽然顿住了。 不期然,她脑中想起了昨日的那道圣旨。 “想起来了?”站在那里,顾戚戚眼尾微微扬起,隐约带着点凉凉的笑意,“就算只是个继妃,但也是个正经的一品诰命。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顾盈盈听了这话,脸色难看的紧。一个丫鬟当即凑了过来,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我是不能教训你!” 顾盈盈脸色瞬间好转,她看了一眼自己被药汤染的乱七八糟的裙面,看向顾戚戚的眼光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但就算你是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父母的训诫,你胆敢不受?无缘无故殴打妹妹,你理亏!” “我理亏?”顾戚戚还顾盈盈一声冷笑,“瞧瞧你自个儿说的什么话!当妹妹的,姐姐还没有嫁出门,就奉劝姐姐先找好姑子庙。只砸你一身药汤,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 顾盈盈气的身子一颤,想出言反驳,却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这事情,妹妹尽管往外说。我是被赐了婚的,不担心日后前程。可妹妹你就不同了,若是这件事情被传到府外去,不知哪家好人家,还胆子迎娶妹妹过门!” 顾戚戚瞧着顾盈盈,声音里没半点温度。 “顾戚戚,你敢!”顾盈盈厉声喝道,心里却是慌了。若这事儿真传到外面,她也不用活了。 顾戚戚看着顾盈盈,忽而觉着有些好笑,“二小姐衣裙脏了,不便久留,送客!” 顾盈盈这番过来,污了衣裳,还得了逐客令,哪还有心情继续待在这里,恨恨的跺了一下脚,带着丫鬟婆子们走了。 蒋婆子站在院子里,里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瞧见顾盈盈出来,忙不迭跪着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等顾盈盈走了,她才慢慢站起身来,迟疑的朝门口走去。 毕竟是大病初愈,没什么精气神,顾戚戚应对完顾盈盈,就觉得身子骨没什么力气,一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稳。 抬眼门口站着的蒋婆子,止不住咳嗽了几声,顾戚戚指了门前乱七八糟的一片,“把这些收拾了,再端碗药来。” 蒋婆子再没有之前的气势,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不敢有半分迟疑,大气不敢出的拿来笤帚。 一边扫地,她心里一边琢磨,这一场病,能把人的胆色心智都给病变了?以前的大小姐,可是万万不敢大声对二小姐说一句话的。 等等,大小姐的转变,是在接了圣旨晕倒后产生的,难不能她是觉得自己可以脱离安定伯府了? 难不成…… 第4章:妹妹不认得我了? 大小姐这些年都是在韬光养晦,以求自保? 大小姐生母早逝,若是不藏拙,怕是连十岁都活不到。正是她懦弱可欺的表现,这才被安定伯夫人当做自己亲生女儿的衬托,给留了下来。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想到以往大小姐完美无缺的扮演出一个废物大小姐的深沉心机,蒋婆子打了个寒颤,对顾戚戚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和蒋婆子想法相同的,还有安定伯夫人,卫氏。 顾盈盈回自己院子换下衣服,马不停蹄的去了卫氏所在的正院,向她哭诉的所作所为。 疼惜的抚摸着顾盈盈微微泛红的额角,安定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是为娘看清那个小贱人了,没想到她居然那么能忍。” 顾盈盈趴在卫氏膝上,抽泣着道:“这还是未嫁过去,她就敢这般待我。往后成了王妃……女儿” 卫氏冷笑一声,“盈盈莫怕。若是她再忍一段时日,待到出嫁,我本事再大,也拿她无可奈何。可她没忍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等顾盈盈走后,卫氏招来身边丫鬟,语气别有深意,“给大小姐制几身新衣裳,不然哪天她去外人面前说我们安定伯府苛待她,岂不是丢人现眼?记住,要用最好的料子。” 刚刚苏醒过来,顾戚戚就用一碗药汤砸退了安定伯府里最最娇贵的二小姐,一战成名,不知道惊掉了府里多少人的眼珠子。再不敢仗着对以往顾戚戚的了解,去找她的麻烦。 刚刚重生过来,难不免人生地不熟,加上原身遗留给她的记忆本就是断断续续的,难免疏漏之下漏出什么小马脚来。 来了这样一出,她院子里再除了蒋婆子再没别人敢来,这就给了她一段不少的时间来适应现在的处境。 之后的几日,顾戚戚在适应处境,锻炼腿脚的时候,还顺便重拾了前生所练的内功心法。她现在的资质,只能说是中等偏上,远不及前世的绝佳根骨,更何况她早已过了习武的最近年龄。 但好在她前生所习的心法十分温和,她如今的中等资质虽不能发挥其全部效用,却也能固本培元,强身健体。 顾戚戚的身体在那一场大病之后,损失了不少元气,虚弱的厉害,这些功效,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这日黄昏,顾戚戚刚喝完蒋婆子送来的药。府里专管制衣的章婆子,带着两个丫鬟,捧着数身新制的衣裳,还有一应的脂粉头面首饰到了顾戚戚的冷梧院来了。 “这是何意?”顾戚戚一眼扫过面前一字摆开,琳琅满目的衣饰,神色半分未变。 章婆子心里一紧,暗道传言果然不假,这般精致耀眼的衣饰,就是她这个老婆子看到了心跳也要加快几分。可这大小姐瞧见了,脸色却变都没变,以往果然是在藏拙。 心里这般想着,章婆子本就亲善的神色又恭敬了三分,“大小姐得此良缘,夫人欲明日带小姐们去城外相国寺姻缘殿上香还愿。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饰面,夫人特命奴婢给大小姐送来。” 皇都之中,确实有去相国寺里的姻缘殿为儿女祈求好姻缘的传统。心愿达成之后,再去相国寺还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戚戚德蒙宫中赐婚,卫氏自是要带她去相国寺还愿的。 这些忽然送来的衣服首饰,也有了理由。再如何不满顾戚戚,卫氏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自己对顾戚戚的苛待。顾戚戚穿的太过寒酸,就是打皇家的脸。 理顺了其中的关系,顾戚戚笑盈盈的收下了这些衣饰,面上没有一点不虞,声音不徐不缓,“母亲对我的好女儿一分一毫也不敢相忘。便是日后嫁出安定伯府,也定会千倍百倍的报答回来。” 她说话倒真像个濡慕母亲的孝顺女儿。可是在这安定伯府里,又有哪个下人不知道继夫人卫氏对原配留下的大小姐的苛待呢? 很正常的话从顾戚戚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不正常了。 章婆子亲善的笑脸终于僵住了,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主院里,向卫氏回禀了顾戚戚的反应。 压住满腔的怒火送走了章婆子,卫氏没了一点等待时的得意,她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青瓷杯子狠狠砸碎在地上。 “想找我报仇!行啊,那也得看看你能不能嫁的出安定伯府!” 第二日,安定伯府东侧门前,顾盈盈梳了飞仙髻,其上点着东珠攒花步摇,耳上坠着明月珰。一身百蝶穿花留仙裙,描眉的是螺子黛,点唇的是桃蜜脂,眉间还点了小小一朵桃花,端的是娇俏动人。 也难怪顾盈盈性子如此骄矜,这等容貌,在美人云集的皇都,也是最显眼的那一批。 “劳母亲和妹妹久等了。” 熟悉的音色,陌生的腔调,顾盈盈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一时间愣住了。 虽知道顾戚戚以往那副窝囊样子极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可看见眼前的这人,顾盈盈还是忍不住自问,她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顾戚戚? 赤底云纹的十二幅湘裙,挽着最简单不过的流云髻,其上斜插着一支火红的珊瑚钗,眉如柳叶,唇若点朱。她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是十分动人心魄的艳色,风流自生。 “几日不见,妹妹就不认得我了?” 第5章:相国寺 戏谑的声音响起,把顾盈盈惊回了神,心中的羞怒让她再维持不住骄傲的神情。 她以前也是知道顾戚戚长的好看的。但顾戚戚以往的表现,让那层漂亮的皮囊没了骨头,在她身边只能沦为陪衬。 可是现在的顾戚戚,那张脸,那身气势,居然超过了她引以为傲的美貌,足以让她沦为陪衬。 想到这里,顾盈盈气的想要发狂,那只打过顾戚戚无数次的手再度抬了起来。 “戚戚既然到了,我们就出发吧。”卫氏不动声色的按下顾盈盈的手,率先进了马车。 顾盈盈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狠狠瞪了顾戚戚一眼,跟着进去了。 顾戚戚走到马车旁,嘴角微微一挑,在相国寺,会有什么等着她呢?她掀开帘子,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 正是深秋时节,相国寺寺里寺外满山的枫叶红了,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像是半山腰以上着了火,很是热闹。 出了姻缘殿,顾戚戚一眼瞧见了姻缘殿前那颗两人才足以合抱的银杏树。 若说姻缘殿里是父母为儿女祈求好姻缘的。姻缘殿外的这颗银杏树,则是未婚的年轻人们自己寄托情思的。 传言荷包里装上写上恋慕之人的姓名的纸条,再把荷包抛到这颗银杏树上,荷包没有掉下来,就代表着能与所恋之人白头偕老。 她还是顾七的时候,听到这棵树的传闻,特地用两个多月的时间绣出一个勉强能看的荷包,装上玉宵衣的名字。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用轻功飞到银杏树上,牢牢的把荷包绑到了树的最顶端。 也许是这棵树不灵,也许是她的手法太暴力,她的心愿并没有实现。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当年挂上去的那个荷包还在不在? 密密麻麻的荷包却挡住了她的视线,终究什么也没有看到。 顾盈盈从姻缘殿里出来,一眼瞧见顾戚戚看姻缘树看的入神,讥讽的笑了。 “妹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戚戚忽而带着笑意向顾盈盈。 顾盈盈没料到顾戚戚如此敏锐,她心里一虚,色厉内荏的道:“我看你明明已经有了婚约,还这么不知羞耻的去瞧姻缘树,简直是丢我们安定伯府的人!” 顾戚戚神色不变,笑意依旧,“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嘴皮子上的功夫,顾戚戚可还没有输过谁。 说罢,她召来姻缘殿前侯着的领路沙弥,头也不回的跟着他往寺内安排的客居走去。 坐了小半日马车,又爬了近一个时辰的山,她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哪来的心思和顾盈盈继续打嘴仗。 顾盈盈看着顾戚戚的背影,气的直拧帕子,她低声的咒骂道:“姑且再让你得意一会儿,过了今日,我不信你还能张狂的起来!” 相国寺后山偏北,白墙青瓦的佛堂掩映在火色的红叶之中,微凉的空气之中,隐约的檀香气息在空中暗自浮动。 玉宵衣负手立于佛堂之中,狭长凤目直视堂前牌位,他束着乌木发冠,只着一身素白袍服,却半分无损他久经杀伐,冷若霜刀雪剑,沉稳如巍巍山岳的气场。 玉宵衣身旁,相国寺方丈了觉禅坐蒲团之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双目闭合,低声颂念地藏经。 佛堂之内,了觉终于念罢最后一段佛经,睁眼对已走至佛堂大门的玉宵衣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王妃冥寿已满三载,你与她缘分已了,何苦仍深陷执念之中?” 玉宵衣顿住脚步,逆光的角度格外凸显出他的宽肩窄腰,冷玉一般的手指在腰间无比粗糙简陋的荷包上摩挲,玉宵衣笑了一声,回首撩起眼皮看了了觉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大和尚,住在佛庙之中,就该好好的念经理佛。掺和进不该掺和的凡尘俗事里,别怪我哪日掀了你的山门。” 半晌,玉宵衣带着人走远了,了觉数着腕上佛珠,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话固然是有人暗示他出言规劝,却未必也没有他自己的意思。 三年之前,不顾天家颜面取消与长公主在即的婚期,奔赴千里之外取回骨灰举办冥婚。因担忧自身煞气过重将王妃牌位置于相国寺供养,此后每月来相国寺中亲自上香换供,哪怕风雨交加,哪怕大雪封山。 这不是陷入了执念,这是已成了疯魔。 了觉抬头看着堂前牌位上“淮王妃顾氏”五个大字,没再言语,起身合手行了一礼,退出了佛堂。 离佛堂远了,玉宵衣身后跟着的燕齐这才开了口,“王爷,顾家的那位也来相国寺了。” 玉宵衣微微想了片刻,才忆起燕济说的是谁,毕竟他事务繁多,小皇帝几日前轻飘飘的一道圣旨,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能够这么快想起顾家的那位,也不过是因为她的名字同一个人略有相似,但也仅是相似罢了。 “她往何处,与我何干。” 于是,他毫不在意的答道。 左右不过一个,再活不到一月的陌生人罢了。 他不会动手,梁婵却绝不会容她活到一个月的婚期后。 …… 相国寺后山南面。 顾戚戚伸手推开了客居的门,现在她满心想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 轻微的响动自窗台处传来,顾戚戚本就心怀警惕,睡得很浅,立刻被这响动惊醒。 第6章:并非我所愿 “谁?”顾戚戚冷声喝道,窗外那人没想到顾戚戚会如此警觉,慌忙的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远。 戚戚没有去追,她唇角轻扯,还不紧不慢的理了理鬓发,这才上前捡起那个信封。 自信封中取出一纸嵌着薄薄桃花瓣的桃花笺,顾戚戚展开,信笺最顶上的便是“戚戚表妹亲启”六个字,顾戚戚玩味的笑了一声,她倒是好奇这位“表哥”又是哪方神圣。 继续往下看去,一大片尽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话,顾戚戚不动声色的略过这些腻味至极的情话,目光径直往下扫去。 “忽闻戚戚被赐婚约,吾如遭雷殛,抚卿之来信,念及你我之情,实乃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今闻卿至相国寺礼佛,情难自禁,惟愿同卿于相国寺后山思苦崖再见。若卿心往,吾愿肖司马相如。 同章亲笔。” 顾戚戚以指腹按压太阳穴,原身关于这位“同章表哥”的记忆一下子跳了出来。 “同章表哥”姓卫,是如今安定伯夫人卫氏的亲生侄儿,因有着一张好相貌,又素来嘴甜会哄人,很是得卫氏的欢喜。而安定伯膝下仅有两女,对待这位侄儿,也是颇有不同,常年允他在安定伯府走动。 这常年走动着,就出了事情。几次从顾盈盈丫鬟仆人手下的英雄救美,让正是豆蔻年华的顾戚戚芳心暗许,用尽小半生所有的勇气,给卫同章写了一封情书。 卫同章很快回复,约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幸而顾戚戚虽懦弱,却还有一些坚持,在卫同章屡次求欢中羞涩回拒,说要等到成亲之后。 后来两人事情被卫氏发现后,她立刻将卫同章赶回卫家,且令卫家择日为卫同章挑了一门亲事。 回忆起顾戚戚记忆里关于“卫同章”的种种,顾戚戚难以不生出厌恶。 前身历事少,人单纯,才把那位卫同章当做救命稻草,如意郎君。可在眼下的顾戚戚看来,帮她也好,甜言蜜语也好,全是为了顾戚戚那张漂亮的脸和一时欢愉,没有一点真心实意。 信里的话读起来很是好听,但仔细分析,不免破绽重重。 欲效仿司马相如,在卫家替卫同章定了亲事后这么久,顾戚戚再没有见到这位卫同章的半个影子。偏生是在这种她被赐了婚的关头来信,让人相信其中没有猫腻也难。 顾戚戚想不出自己要去赴约的理由。 至于那封情书,对于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嫁人的顾戚戚毫无威胁力可言。甚至说卫同章把这封情书宣扬出去,还是帮了顾戚戚的大忙。 顾戚戚收好信,关好窗户准备继续小憩,她忽然顿在那里,原身记忆之中一片模糊又断续的场景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戚戚,你也别恨我姑姑,你娘的死和她没关系。她的病逝,皆因你爹和你那早就被判斩首而死的大伯。” 皆因你爹和你早就被判斩首而死的大伯……顾戚戚喉头发紧,垂眸咀嚼着这句话,微妙的察觉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 无缘无故,卫同章为什么要提起她父亲? 看来,这约是不赴不行了。 顾戚戚扶了扶发间的珊瑚簪子,眼角眉梢的笑意柔和的像是春风掠过湖面。可抬起眼,她眼中流转的光芒,却是草原上深夜游荡的狼一般森冷慑人。 相国寺后山,高低起伏的山峦将思苦崖掩藏其中,幽静非常。卫同章穿着团花锦缎袍服,在思苦崖边踱来踱去,一张还算俊朗的面皮上满是不耐的神色。 那顾戚戚虽还有几分姿色,但为人木讷又迂腐,之前他想尽办法也没把她骗到手。现在他定了亲,以顾戚戚的性子,就更加没有得手的可能性。若不是姑姑答应帮他还了那笔负债,他可没兴趣再见这顾戚戚一面。 “表哥。” 正如此想着,一道声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卫同章顺着声望过去,身穿红裙乌发的女子亭亭立在那里,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明艳不可方物。 卫同章眼里满是惊艳,不可置信的道:“……戚戚?” 顾戚戚含嗔看了卫同章一眼,那一眼无意间带着万种风情,仿佛有小钩子,勾的卫同章神思不属,“表哥以为是谁?” “我只是从未想过,戚戚你打扮过后会,会这么好看。”卫同章往日在秦楼楚馆里练就出来的好口才在这一刻也失了灵,他心里满是懊悔,早知顾戚戚有这等姿色,他就是娶了她也不算吃亏. 想到卫氏为了此事开出的价钱,卫同章因为顾戚戚容貌生出的几分心软瞬间消失,眼里有杀意一闪而过。 “戚戚,自你被赐婚后,我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卫同章满面深情,张开双臂一步步朝着顾戚戚靠近。 顾戚戚掩下眼底一片暗影,往旁迈了一步,避开了卫同章,声音幽幽,“那表哥可是知道,我知晓你定下亲事后,又是何种心情?” 卫同章心里一喜,说出这话,顾戚戚显然对他还留有情意。若是他能把顾戚戚哄回来,让她没了戒心,等会儿下起手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戚戚,那都是家里人逼得,并非我所愿……” 顾戚戚似是被卫同章打动,态度一步步软化,对着卫同章也有了笑脸。 第7章:身患隐疾的男人 思苦崖对面,陡峭山壁比思苦崖高出近十丈。凌崖而建,花木掩映的伽蓝亭中,侍卫侧身弯腰在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耳边低声耳语。 长公主梁婵听罢,眼角眉梢尽是冷意,嘲讽一笑,指着思苦崖上拉扯不清的两人,对面前的人道:“玉宵衣,你是宁肯娶一个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的女人,也不愿意娶我?” 玉宵衣目光淡淡扫过下面的两人,不紧不慢的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笥,“陛下赐婚,臣怎敢辞?” 梁婵挥手屏退亭中亲卫,才咬牙道:“玉宵衣,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公主这话,臣不懂。” “大婚三日前退婚,我忍了。退婚不到一月娶了个死人,我也忍了。你为顾七三年不肯再娶,我还是忍了。玉宵衣,这次我忍不下去了!”梁婵神色变得凄然,她看着玉宵衣,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只要你开口,哪怕一个字,我立刻去让皇弟收回圣旨,以往的一切都不再计较。” 玉宵衣只居高临下俯视着思苦崖上的二人,一言不发。 “玉宵衣,从此我与你誓不两立!”软硬皆施也未能打动玉宵衣,梁婵终于绝望了,她从牙缝里狠狠逼出这句话,扬起巴掌往玉宵衣脸上打去,被立于玉宵衣身侧的燕齐以剑鞘横挡住。 梁婵缓缓收回手,似是眷恋似是怨恨的望了这个冷漠至极的男人最后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梁婵走后,燕齐满脸古怪的开口:“思苦崖上的二人,王爷真的不管管?” “与我无关。”玉宵说这话的语气像是提及路边的石子野草,平淡的很。他话音刚落下,底下却忽的飘来一句话传入两人耳中。 “表哥,只有当了淮王妃,我才能帮你更多。” “与你无关?”燕齐脸色古怪,小声嘀咕着。 玉宵衣:“……” “表妹这是何意?” “听闻舅父前些日子将家中荫官名额给了平章表哥。”顾戚戚不答,反而柔声问道。 “不错。”提到这事,卫同章脸色异常阴沉,“不过是比我大两岁,在国子监多读了几本酸书,父亲便把荫官名额给了他,偏心至极。” 顾戚戚唇角掠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她缓缓道:“若表哥带着我私奔,你我二人定会被京中通缉。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只得惶惶不可终日,如同惊弓之鸟。这样的日子,我受得,却不忍表哥去受。” 卫同章脸色放软,无论如何,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对自己钟情,总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而嫁入淮王府,就不同了。身为淮王妃,我想办法替表哥谋个一官半职,绝非一件难事。日后,我也能多多照看表哥的仕途。”顾戚戚一面感叹着自己演技又进步了,一面恋慕里带点儿苦涩的看着卫同章,“日后表哥青云直上,可不要忘了戚戚呀!” 卫同章的心蠢蠢欲动,可转念想到顾戚戚要嫁给何人,他那点儿蠢蠢欲动又消失了。 淮王玉宵衣,那是何人? 十年前大败羌胡联军,平定大夏边塞数十载动荡的那个人!若只有功绩也就罢了,可恨的是他还有着那样天生的一副好相貌,皇都里鲜少有人比得上他。 京中有四成女子肖想嫁给邬丞相大公子邬寒靖,就有五成女子做梦都想踏入淮王府的大门。剩下的一成,大抵是想嫁入宫中,为家族计。 顾戚戚见卫同章还犹豫着,忽而道,“表哥大可不必担心我移情别恋,我怎么可能会倾心一个,一个身患隐疾的男人!” “你说……怀王他……”卫同章瞠目结舌,嘴巴大张。 伽蓝亭中,燕齐呆若木鸡,怀里的佩剑“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玉宵衣平静的神色没有波澜,被他一只手搭着的青石桌角却无声无息的化为齑粉。 他狭长的眸子终于落定在了那个本被其视为一枚无关紧要,甚至将近死期的棋子身上。 静默良久,玉宵衣唇角勾起,从顾戚戚身上移开目光,喉咙里无端的溢出一声轻笑。 燕齐背脊一凉,心中竟是有些同情顾戚戚了。 “不然为何他已经年近而立,府中却连个侍妾歌姬也没有?”顾戚戚理冷笑道:“为了亡妻?除了玉宵衣有谁知晓他亡妻姓甚名谁?来历为何?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吗?” 卫同章从这个惊掉人眼睛的消息里回过神,越想越觉得,像玉宵衣那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禁欲,除了隐疾。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了。 顾戚戚唇角轻扯,“以表哥的聪明才智,踏入官场定然大有作为。” 她缓缓用甜言蜜语为卫同章勾勒了一个仕途平坦,直上青云的未来,让卫同章忍不住沉浸其中,越发放松警惕。 眼看时机成熟,顾戚戚叹了口气,忽然开口道:“我自是愿意为表哥效劳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卫同章连忙问道。 “只不过我娘亲去世未满三月,继母就被父亲扶为了正室,我越不过这个坎,主母她……”顾戚戚表情犹豫而黯然,似是难为。 卫同章怎么能忍受因为这个而失去光明美好的未来! “戚戚,你误会了!”卫同章满脸沉痛。 “此言何意?”顾戚戚神色诧异,她两眼深深的凝视着。 第8章:出手相救 卫同章往四周看了看,似是下了某个决定,刚吸口气准备说出什么话,一旁的小道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细细听去,还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唉,真扫兴。”顾戚戚低头,隐藏着自己的表情,心中觉得甚是厌烦。 既然布了陷阱,何苦这么早收网? 难不成卫同章要说的话真的是卫氏的软肋? 卫同章没有看到,但是玉宵衣可是看到了,顾戚戚脸上很明显的有着厌烦。 “有意思。” “来人了,王爷既然要看戏,那就坐下吧。”燕齐拾起剑鞘,立于玉宵衣身后道。 小道那边,浩浩荡荡的来了十几号人,后面有几个僧侣,打头阵的正是那卫氏和顾盈盈。 “好啊你个顾戚戚,大婚在即,你居然敢和男人在这里卿卿我我!”顾盈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大喊了一句。 “那又如何?”顾戚戚丝毫不慌乱,反而冷着脸问。 没想到顾戚戚如此的平淡,顾盈盈心中反倒甚是不快。 “我瞧瞧这人是谁!居然敢和未来的淮王妃私通!”卫氏说话最有分量,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给顾戚戚定了罪名。 这时,卫同章却突然跪到了地上,对着卫氏磕头:“姑姑,您救救戚戚吧,她似是魔愣了一般,竟是大半夜将我约至此地要同侄儿私奔啊!”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是在唏嘘着。 “好哇你!顾戚戚,好好的淮王妃不当,居然要当你表哥的妾?”顾盈盈故意把话说得很夸张,似乎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似的。 这边卫同章看到了卫氏之后,也懒得理会顾戚戚开出的好处了,只是想着眼前的威慑了。 “戚戚,你就放过表哥吧,表哥真的无心和你……唉!”话恰到好处的停下了,却正是会让人浮想联翩的程度。 看此般情景,顾盈盈又清了清嗓子,稍稍加高了嗓音道:“这事若是传出去,旁人岂不都是认为,堂堂的淮王爷在你心里比不上一个穷书生呀!” 顾戚戚如同春夜的一颗静树一般的立于人群之中,灵动的双眸流连于众人之中。 众人围成了一个圈,乌泱泱的一片,脸上神色各异,但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嘲讽和不屑罢了。 无一人真心。 径自看了会,她居然就笑了。 “你个疯子笑什么笑?还嫌不够丢人吗?”卫氏威严的开口。话虽如此,可是顾戚戚看她表情,俨然是还觉得没有丢够人。 顾戚戚往后面退了一步,离那些令人恶心的人又远了一步,面带娇笑细语而道:“您又何必如此着急下定论?都道我顾戚戚不守妇道,深夜勾引表哥,你们又可曾看到我与他又任何身体的照面?” “我们一等人都看到了,你又何必狡辩?”顾盈盈看着顾戚戚吃瘪,心里面得意的不得了,说话的声音又大了些。 “你确定?”顾戚戚面带异笑。 此时一阵风吹来,微微吹乱了她的发髻,那支红珊瑚发簪也微微松零了,本应是凌乱的样子,落到了顾戚戚的身上,却无故生出了些许洒脱和不羁。 她就那样立于微风之中,头微微朝一侧歪着,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却尽是冰冷。虽无一人站在她身后,她倒显得坦然。 顾盈盈就这样看着顾戚戚,把顾戚戚最后顽抗的样子牢牢的印入眼中之后,咬牙笑道:“是吗?不如叫淮王爷来看看?” “那就请淮王爷。”顾戚戚安然而笑。 燕齐惊讶:“顾小姐何时发现我们的?”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太愚蠢——刚刚剑掉在地上那么响的声音,听不到就怪了。 再抬头看自家主子,居然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垂眸低笑了一声。 一旁的珈蓝亭中传来一阵窸窣,众人看去,出来的人,正是淮王爷玉宵衣和他的侍卫燕齐。 “本王正逛夜景,没想到遇到了这般热闹的戏。” 众人看到玉宵衣出入出现,说不惊讶是假的,待到所有人行完礼,玉宵衣冷清的眸子才重新的流转到了顾戚戚的身上。 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是满脸的凄然。 “王爷,您从一至终都在珈蓝亭中,您可要给戚戚主持公道哇!” 燕齐在后面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要说这顾姑娘也是个有胆识的人,前会还情意绵绵的喊人家表哥,还说要嫁给淮王为他谋得一个好前程,现在就这般向玉宵衣锤头乞怜了。 与其说是根据时势来个了“翻脸不认人”,燕齐更愿意相信是顾戚戚有胆识,一开始就来了一出请君入瓮。 卫氏一听玉宵衣从始至终都在珈蓝亭中,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王爷……” “今日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众人怎么看呢?” 淮王此话已出,就算是定局了,任谁再说什么反驳的话,也只是徒劳。 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但是有个人是例外的。 “王爷,这个顾戚戚以前就和卫同章不干不净的,这样的人您确定要赢娶进门?” 卫氏冷冷的吸了口气,瞬间被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吓得脊梁骨都是刺嗖嗖的。 连忙身后把顾盈盈拉到身后,卫氏脸上赔笑着说:“王爷,夜晚天冷,许是盈盈被冻坏了,说了胡话,您莫怪,我们告退了,不打扰王爷看夜景的雅兴!” 第9章:识时务者 这时,顾盈盈就算是再没有脑子,看着自己母亲的反应,也差不多是明白了自己说错了话了。 一行人迅速的退去了,只有顾戚戚还站在原地。 “顾姑娘真是好胆识,敢这样利用本王?” 看着这张以往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这么近的距离,顾戚戚难得的没有隐藏住自己已经凌乱掉的呼吸。 最后只得低下了头,说出了一句和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太相符的一句话:“王爷不还是帮了我吗?我要知道理由。” “呵呵……告与你也无所谓,本王刚刚看你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时候的身影,像极了一个故人,故而帮你一把。” 本来是无助极了的模样,却又无声之中尽露倔强。 “那个故人……是谁?”顾戚戚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玉宵衣。 “是本王的亡妻,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那捧骨灰。” “……淮王与王妃还真是伉俪情深。” 顾戚戚现在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发抖的冲动了。 明明自己纠结了那么久的真相就离自己这么近了,此刻她却没有了一探究竟的勇气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玉宵衣继而又问,似乎是并不准备给顾戚戚喘气的机会。 “世人皆不知,我又怎可能会知?” 顾戚戚转过了身,面向悬崖。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她的簪子。簪子插进地面,活像是在地面开成了一朵妖艳的话。诡异。 两个人之间都是无言,过了一会,顾戚戚突然听到了身后之人发出了一声低笑。 “既然你要嫁与本王,那么有些事你该知道。” 说着,玉宵衣和顾戚戚肩并肩看着无底黑暗的悬崖,缓缓道来。 “许多年前,我救了一个女孩。” 顾戚戚心中一顿,脸色却如常。 玉宵衣继续说:“后来她死了,她死之后,我还是迎娶了她的骨灰,把她最后留在这世上所有都留在了我身边。” “王爷您也知道啊,那是人家的所有。。” “为何你如此不忿?”玉宵衣反问。 顾戚戚安静了,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了。 玉宵衣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等到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的时候,才从听到空气中飘出了一句若有若无的:“真好。”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顾戚戚再也忍不住,一滴清泪从那微微眯起的眸子中滴落下来,划过了光洁的脸颊,落在地上。 “啪!” 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打听,没有一个结果,最后还是玉宵衣为了试探自己而告诉自己的。 试问这世上有谁几人可以迎娶一捧骨灰? 她顾七扪心自问,前世无一事有愧于玉宵衣。那日雪夜里他救了她一命,她就为了他活了一世,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就连那颗血红的跳动着的心,都亲自剖出来还给了他。 他如果是在自己尚且活着的时候迎娶自己,或许结局也不会这般令人难过。 顾戚戚倚着门,慢慢的滑落到了地上,那滴眼泪早已蒸发,可是顾戚戚的心,还是被烫的生疼。 本以为,喝下了那碗鸩毒,和玉宵衣就算是两清了…… 玉宵衣这天晚上在悬崖边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晚风凌冽,有些冷了,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去的路上,燕齐听到了玉宵衣笑了一声,似乎是愉悦,又像是痛苦。 跟了他那么久,他这一刻反倒是不懂了。 第二日,顾戚戚夜会表哥求私奔之事传遍了整个护国寺,就连当天来烧香的人都未能幸免这个八卦。 若是放在平常人家身上,不过就是一个痴心女子芳心不死罢了,可是放到了顾戚戚的身上,就会和淮王牵扯不清。 当事人顾戚戚玉宵衣的态度却惊人的一致——不理会。 回到了安定侯府,府里面的人也以很快的速度全都知会了。 顾戚戚当然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要诋毁她的名声,等到这件事情发酵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就会被安上婚前不贞的名声,被退婚。 最愿意看到这个戏码的,当属顾盈盈了。 自打前两日在护国寺被母亲当众拉回来颜面尽失的时候,她就开始恨上了顾戚戚,并且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顾戚戚喊来了淮王,全然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对待顾戚戚的。 这天,顾盈盈好了伤疤又忘了痛,重新来挑衅顾戚戚了。 正巧顾戚戚正在因为前两日和玉宵衣的谈话而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撞到了刀口上。 “我的大姐姐啊,你现如今怎么还有脸呆在侯府?” 顾盈盈说话语气一直如此,呛人得很。 而她安然坐于屋子正中央的椅子里,旁边桌子上放着一盘橘子,有的都焉掉了,她吃的也是开心。身旁无一人伺候,却也显得自由自在的。 看到她这般逍遥安然,顾盈盈心中的不忿更甚了。明明顾戚戚整个人生都用来诠释“惨”这个字了,为何现在她这般的安然自在? “为何不言语?难不成你也赞同妹妹的话?” “你现如今也只能言语挑衅我了,只要淮王爷一日不松口,我依然是准王妃,你见我怎的不行礼,反而如此无礼?到底是谁丢了侯府的脸?” 嘲讽不成被反讽,顾盈盈一时气结,竟然说了句脏话。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连她自己都愣住了,顾戚戚也有点惊讶。 第10章:天煞狐星 空气静了几瞬,顾戚戚却径自笑了。 她衣衫散乱于椅子上,一只胳膊放置于把手上撑着下巴,脸上尽是笑意。 就好似早春冰雪初融,从天寒地冻的凌冽中蹦出来的一丝春意一般,本应温暖宜人,落到顾盈盈眼中,就变得刺目起来。 深呼吸了几下之后,顾盈盈却笑了:“你尚且得意吧,祖母就快从阳城休养回来了,这次祖母回来之后,你就惨了。” “小姐!”顾盈盈的贴身丫头红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您快些回去吧,夫人旧疾复发了” “当真?” 待到两人不见影踪,顾戚戚径自一笑。 拙劣的演技! 那丫头虽然表现的着急,脚步尚且还算平稳,说话的空挡一直盯着自己看,生怕自己不相信她说的话。 当天下午,传说中的老祖母就回来了,全府的人都出来迎接。 虽然顾戚戚不想来,但是为了不给自己多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她还是在府中一众女眷中挑选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混了个存在感。 一辆黑红色的马车缓缓的从街的另一边挪了过来,马车的四个角都吊着黑色的穗子。 黑色和金色都是贵人的颜色,只有皇家可以用,而马车之中安定侯府的老祖母,虽然和皇家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却也是先皇亲封的珠玉郡主,还有御剑一把,现如今就供奉于顾家祠堂之中。 马车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前,随着穗子一摇,马车帘子被掀开了。 看门小厮动作迅速的跪到了马车前面,低着头,当一个人肉板凳。 老夫人从马车之中跨出来,面不改色的踩着小厮的背,在下人的搀扶之下稳稳的下了马车。 老夫人银发鹤颜,虽然长相慈祥,眼神却像是冬日里的寒风一样刺嗖嗖的在众人的身上刮着。 略显浑浊的眼球转了几下,在门口众人的身上流转着,最后稳稳的落到了顾戚戚的身上。 顾戚戚和她的眼神正好打了个照面,第一个结论就是——老夫人不好惹。 “恭迎老夫人回府!”站在最前头的卫氏说,身后的女眷男眷们也紧跟着说。 顾戚戚看了一眼,昨日还厉声厉色的说要调教自己礼仪的当家主母卫氏,现如今已然是脸色憔悴,唇色苍白的病人模样了。 低头,嘴角扬起一丝看不见的轻笑。 这卫芙蕖是生怕这次不能把自己给解决掉,这才如此着急的演了出生病的戏码吗? “戚姐儿这是怎么了?怎的站的如此靠后面?”老夫人抬了下眼皮子,懒洋洋的扫了下顾戚戚。 顾盈盈立马出言说道:“老祖母您是不知,顾戚戚她把母亲……” “住口!盈盈退下!快些迎祖母进府,一路奔波,定然是劳累了,切勿在说些奇怪之语。”卫芙蕖在顾盈盈的话到了恰到好处的时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众人心里差不多都明白要干嘛了,老祖母亦然。她看了看众人,最后又把目光定格在了顾戚戚的身上。 大堂中,一片静谧,气氛已经凝重到了呼吸都会觉得压抑的地步。 老夫人盖上了茶盖,清了嗓子,用威严的声音道:“好了,盈盈,您日你似乎是有话要说,现如今人都在,讲吧。” 顾盈盈看了看母亲卫芙蕖的眼色,得到了允许之后,才缓慢道来:“老祖母您不知啊,进入府中怪事丛生,现实库房之中无故丢失财物,接着是府中井水翻涌,现在母亲又突然病倒了,奇怪之事一件比一件可怕,下一件不知道要降到谁的头上了!” 她讲话声情并茂的,神色还带着恐惧,把情绪表现的恰到好处,老祖母看了之后,点点头,继而问道:“依你看,这是怎么了?” 卫芙蕖这个时候咳嗽着出来阻止顾盈盈:“母亲,勿让孩童们的话语扰了您清静……” “身体不好就少讲话。”老祖母蔑视的看了一眼卫氏之后。 这卫氏定是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需要自己出面了,刚接到了自己突然要回来的消息就整了这么一出,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顾戚戚,顾戚戚低着头,垂着眸子看着地面,看似乖巧,实则不然,此时的她和从前大不相同了,用乖僻来修辞反而更合适了。 “是,老祖母……前两日我们去护国寺拜了佛祖,又问了寺中的得道高僧,大僧说我们安定侯府中进来乱事不断是因为有天煞狐星进了府。” “天煞狐星?” “是,正是因为这天煞狐星,我们府中才会怪事不断,这次居然都降到母亲头上,幸好母亲平日里吃斋念佛,又恰好出事前拜了佛祖,如若不然……呜呜呜……”顾盈盈的话再一次断的恰到好处,断的顾戚戚差一点忍不住要鼓掌了。 好生精彩的戏,如若戏的主角是她的话,恐怕她会看的更开怀的。 “哦?真有此事?”老夫人素来新鬼佛,虽然知道此事不简单,心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偏向了其中的一方。 “是啊老祖母!”顾盈盈终于是挤出了一滴眼泪,又抽空朝着另外一个人使了下眼色。 那人接收到眼神之后,立马装作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的说。 “说起护国寺,护国寺大小姐的事情现在可是满京城人尽皆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