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花亦无知1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   我坐在书案前,百般无趣盯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几句诗,怔然发呆。   邬宁国十四年,我已经在荒无人烟的“凉心谷”待了两年了。确切的说,算上本体,已经十二年之久。   凉心谷在邬宁国最西处,濒临边疆,上下高岭,深山荒寂,只有一条滔滔汨汨的瀑布从峭壁上倾流而下。   我常去那玩,因为那里是凉心谷唯一热闹点的地方,深山静谧,不见天日的安静孤寂迟早把我逼疯。   君凡奚却不准我去,他让我修身养心,戒骄戒躁。   想到君凡奚,我的回忆翻涌而来。   前世,本想着多厨多艺早日将男神带回家的心思,不远万里去深山老林拜访老厨师,死乞白赖,人是见到了,烹饪古籍拿到了,我也穿越了。   那日,我正拿着古籍边往回走边研究着,没有注意脚下的碎石,脚一歪一跌,坠入路边充满荆棘的高涯。   君凡奚正面对着千株如玉的竖竹发愣,我从天而降,屁股砸开了花,砸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墙角边,古籍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赔了夫人又折将!   君凡奚不问我从哪来,细细打量我的脸庞后,将我安置在一间精致的竹屋里,日复一日,我逃不掉,他也不放我走。   我常问他:“你是谁?”   他总是不厌其烦重复着:“我叫君凡奚。”   我眨了眨眼睛:“我又是谁?”   他用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告诉我:“你叫落九仪。”   原来,这才是我的名字,我早已是落九仪。   我又带着质疑问他:“你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   他答道:“因为你要入宫复仇。”   听到复仇,我就不再问了。无非是邬宁国皇帝刚登基那年,屠了丞相府满门,我身为落家后人,入宫复仇,理所应当。   想想尔虞我诈人心叵测的皇宫,人命贱如草芥,我浑身发抖。   他对我道:“九仪,不必害怕,我会护你一生平安。”   我常常想,他没有理由护我一生平安。   来这里后,十二岁以前的记忆都是君凡奚告诉我的,而我却深信不疑。除了不想入宫以外,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我不得不信。   我四岁随他来到这里,他告诉我,我父母双亡,我是流落街头的乞丐,他收养我的原因很简单,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能替他杀人,他能替我复仇。   这两年,与他朝夕相处,我渐渐接受了入宫复仇的命运,时不时替自己人生感到不值,但又别无他法。   我偶尔听他说起过,我要嫁的邬宁国皇帝名字叫凤原鉴。他踏平千山,威摄八方,邻国蠢蠢欲动,被他咄咄逼退。他也可以学前帝弑功臣,固江山,让满朝文武对他绝不敢有二心。   他的后宫,美女如云,色艺双绝,三千弱水,但是唯独没有一个可以让他空设六宫的人。   君凡奚说,那个人,是我,是注定要凤仪九天的落九仪。   我坐在书案前,愣愣发呆,迟迟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我房间的门被打开,我惊了一下。   我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墨黑无底的眸子,他手中端着托盘,几碟小菜,一大碗晶莹饱满的米饭。   他到我面前,一如沉静看着我:“不饿吗?”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拿起香喷喷的米饭大口吞食,中午不知他去了哪,到现在才回来,我只知道饿,并不记得时辰,索性一直发呆。   他拿起我手下的宣纸,上面我歪歪扭扭的字体引得他发笑,他仔细看了看,似乎是在解释这些词的含义。   我还没吃完,君凡奚的骂就劈头盖脸下来了:“不好好练字,空有满腹诗词谁有又来看你的。”   我吃饱了,擦擦嘴:“可以我念,你写。”   “若是在皇宫呢?”君凡奚将那张宣纸撕掉,拿起镇纸坐将另一张空白的宣纸压在下面,一手挽住袖子,一手磨墨。   我坐在他另一头,看他写字。   短短半柱香时间,满页风华展现在我面前,字如勾画,笔尖宛龙,字锋凛然。我不由得赞叹一声。   他又写了许多,最后走到我这边来,握住我的手,教我写字。我顿失底气,心如惊兔。   君凡奚在我耳畔道:“聚神。”   我哪里聚得了神,两年之久,我与君凡奚第一次如此亲密,他鼻尖呼出来的气息就在我耳廓,酥酥痒痒。   君凡奚在那张宣纸上面写的不是其他,是我的名字。   落九仪。   龙飞凤舞,朱墨灿然,字字珠玑。   “君凡奚,你写我的名字做什么?”我问他。   他答非所问,反而问我:“九仪,你多少岁了?”   我的生辰,他应该记得清清楚楚,突然这么问,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十四岁。”我答道:“是你告诉我的,农历十一月十九。”   “离生辰只有一个月了。”   我点了点头,正想朝他讨生辰礼物,他下一句话却让我脸色惨然。   “再过一年,就要入宫了。”   我脸色惨白,虽然已经接受了命运,还是忍不住激动的顶撞他:“我不想入宫!君凡奚,让我去那种地方,你就不怕我横着出来吗?”   “以九仪的聪明才智,谁都不能压过你。”   “要是我执意想输呢?”   “那我也跟着你输了。”   君凡奚,果然算人如算命,我对他朦胧的情感,他了如指掌,利用自如。   我惨笑,眼睛里一丝晶莹:“君凡奚,我不会让你输。”   你要赢,我就会让你赢。因为君凡奚跟落九仪一样,从来都不想输。   他似是得逞,满意的笑了笑,很享受这种我听命与他的感觉。只是我莫名的离他远了一分。   在异世里,我最信任的人君凡奚,只不过把我当成复仇的工具。冷冰冰的情感,冻得我发抖。   我早早赶走了他,倒不如说是我落荒而逃。   我心如荒地,草木枯糜,手中紧紧攥住他写的我的名字,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下午。   望着满天的繁星,银芒道道,璀璨迷离。   躺在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终是起身,又摊开了已经收起来的那张纸,看着上面他写的我名字,落九仪这三个字,突然那么动听。我嘴角勾出了笑意,浅浅灿然。 第2章:花亦无知2   不知不觉,我与君凡奚已经一个月未见了。这一月,他派了一名婢女花影来凉心谷伺候我的衣食起居,他不再如以前那样,一日三餐都有人影,而是在外面忙着自己的事,我一点都不知晓。   很多次我想问花影君凡奚去了哪里,可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没有那么骄傲,只是守着他写的我的名字日复一日。   九仪好像也有自己的倔强。   可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与他见一面,几番犹豫下来到他房前,门虚掩着,门内君凡奚与一名男子在交谈着什么。   我来凉心谷两年,从未见过除了君凡奚以外的人,对于这名陌生男子的到来,我略感新鲜,又甚感惶恐。   正想走近去听听他们在交谈什么,花影从背后悄无声息的捂住我嘴巴,将我拉走了。   我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她回之理所应当的眼神。   她看出我的疑惑,出声解释给我听:“与公子交谈的男子是林老将军之子,林仰月。他与公子自小相识,是公子为数不多的挚友之一。林公子深受皇上器重,手握重兵,不失是公子的左膀右臂。”   我听得心里一愣,原来君凡奚除了我以外,与别人交往的也并不差。   “你为什么知道君凡奚那么多?”我面无表情的问她。   她许是没料到我会那么问,足足愣了几秒。   “公子幼时救过我性命,我便一直跟着公子。”花影笑道,“我与你不同的是,你要进宫复仇,我要陪你进宫复仇。”   我审视她,似乎要把她全身盯透。   “你要陪我入宫?”   “是。”   我身体一僵,君凡奚,终究还是不信我。   与其说派花影随我入宫,不如说是监视。他怕我传递假情报,将他的计划付之一炬,或者,把我这颗可能控制不住的棋子,随时废掉。   想到这些日愈加浓烈的思念,胸口险些闷到喘不过气,越来越觉得好笑。   落九仪啊落九仪,你忘了他在你醒来第一天就说过吗,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棋子的命运,只有乖乖听主人命令落子。   说不清什么东西在嘴里泛滥,带来阵阵血腥。花影“啊”的一声,我才知道是我自己咬破了唇角,猩红的血弥漫嘴中,一点痛觉都没有。   她说要带我去敷些药,我笑着拒绝了,还让她不要告诉君凡奚。   她起初不敢答应,我威胁她道:“你日后是跟着我,若这些小事都不愿意听我的,我还不如一个人入宫。”   她以为我要跟君凡奚告状,连连答应了下来。   我独自回了房,她往君凡奚屋子里走去了。我也懒得问她去干什么。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打打在我的小木屋上,门檐上滴水成珠,“趴嗒”一声掉入水涡坑。   我坐在窗棂前细听雨声,暗青苔痕被雨水冲刷的光滑,我无趣的用银簪尖尖的那端将青苔一点一点刮去。   门前忽然传来敲门声,料到是花影来找我去用膳,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专心刮磨着青苔。   花影见我许久没有回音,索性直接将门打开了,见我在窗前坐着,一心玩弄着簪子,不忍打扰我,在一旁站了许久。   我见她欲言又止,左右为难,也不想做这个恶人,便开口询问她有什么事。   她松了一口气,回道:“公子与林公子已经摆宴了,请姑娘前去。”   我并不想见什么林公子。   花影见我犹豫,又道:“公子请姑娘务必前去。”   要是我不去,依君凡奚的性格,一定会带着人来一本正经兴师问罪。   我放下了手中沾满青汁的簪子,用毛巾擦了擦手,换了一件得体的衣裳,花影在前带路,我在后头跟着。   一路沉郁的气息一直延伸到了君凡奚的屋里,一桌好酒好肉,两人已经饮了一壶酒,菜却丝毫不动。   我皱眉,君凡奚已经许久没喝酒了。因为他答应九仪,好好对自己。   一月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他似是没看到我来了一样,又是一杯烈酒下肚,眉目轻皱。   一旁的男子,玉树临风,也算是人间鲜有,他勾唇一笑,“这就是九仪姑娘?”   闻他的声音,我蓦然将视线从君凡奚身上转到他身上,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君凡奚边给他斟酒边告诉我:“九仪,这是林仰月将军,他父亲林老将军是护国候,皇上很器重他们林氏。” 第3章:花亦无知3   似是怕我失大体一般,特地告诉我他的身份何其尊贵。   林仰月从见到我开始,一直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被给以酷刑。   “的确是天姿国色,不愧是要凤仪九天的女子。”林仰月笑着对我夸赞道。   天姿国色,这个词在我耳中不断响起,如此刺耳。   我倒情愿不要这个天姿国色。   他对我并无轻薄之意,我对他却有些反感,不喜欢他审视我的模样。九仪也有自己的骄傲。   君凡奚见我迟迟未开口,又说:“九仪,见过林将军。”   在我眼里,一个将军算得了什么?   依君凡奚而言,我是要凤仪九天的女子,他地位还在我之下。我仍旧一言不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君凡奚刚要开口,被林仰月抢先道:“往后总归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劈向我,我不可思议的望着君凡奚,他眼睛里带着凛然冷漠,我被逼的节节后退。   “你要把我嫁给他?”   许是我最近喜欢多想,口无遮拦,惹得林仰月哈哈大笑,君凡奚在一旁憋红了脸。   我愤怒问他,“你笑什么?”   林仰月继续笑着,我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君凡奚,我不会嫁给他的!”我放下狠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屋里,一时迷茫的不知去哪里。   花影见我委屈状的跑出来,慌忙跟上了我。   我正生气,冲着她喊道:“走开!不要再跟着我!”   她被吼的一时愣神,奇形怪状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上,总算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   天下起了细雪,云低雾薄,半雪覆枝桠,天叶一色,相连而映。   花影眉毛染上薄雾,从雪中踏足而来,瞧见我正想要关门歇息,她眼睛里带着复杂与为难,朝我跑过来。   问我,“姑娘,我们要走了?”   我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有些自傲的意味,心里却失了底,“君凡奚说过,我十六岁再走。”   她说,“林公子要带你走。”   我问她:“去哪里?”   她回答:“去将军府,教你学宫里的规矩。”   原来不是将我嫁出去,我松了一口气,更大的烦心事却涌上眉梢。   我皱眉问她,“什么时候谈好的?”   “就这些日。”   这一月他的反常,早就猜到为时不久我就要走了,是他亲手将我送走。   我点点头进屋,想像个没事人一样,但终还是不甘,撩起脚底的衣裙往深雪里走去。   第三次来到他门前,我一脚将他的门踹开,想到他因为我的暴躁生气的模样,我心里莫名舒服。   屋内,他并没有在里面。   我便坐在桌子上等他,许久,我恹恹欲睡,垂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他与林仰月谈笑着从廊道向这边走来。   我跑出门去,他们还未看见我。   我听到隐约的声音,是林仰月说,“马车已到山下了,明日就能走。”   君凡奚含笑点头。即便在我要走面前,依然波澜无惊。   “九仪拜托给你了。”   林仰月哈哈大笑,“定不负公子所托。”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转身想走,不料打碎了一旁的花瓶,清脆的声响传入他耳朵里,他往我这边一望,我慌乱跑了。   我想不到的是,他会在后面追我,他想跟我解释,只是我不想听了。   迢迢清夜,我跑到了凉心谷瀑布那里,寒气袅袅,雪已作融,瀑布倾流而下的声音蓬勃宏伟,震的我两耳发鸣。   我蹲在那,强忍住眼里的泪水。他站在我身后,望着我背影,一片无言。   我脚有些麻木,往前挪了一步,君凡奚鬼魅一般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做什么?”   我听的他脚步缓缓向我这边移动,不打算瞧他,也不回答他问题,质问他道:“你要送我走?”   他如寒冰,冷漠开口,“我早跟你说过,你要入宫。”   我大吼:“可是我才十四岁!”   “今日十五岁了。”   对啊,今日,农历十一月十九,落九仪的十五岁生辰。   可是,不是我的十五岁生辰。   我眼眶一酸,“还有一年……”   他轻慰我道:“只是去府内学规矩,你入宫,我会亲自安排。”   “这次走不是你亲自安排的吗?”   他摇头,却说,“是我安排的。”   我久久都没想明白,他摇头又承认是什么意思。   “而非我不留你,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张口欲说些什么,终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深深吸上一口凉气,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第4章:花亦无知4   “明日,你随他下山。”   “我还能再回来吗?”   “一入府内,你就是将军府嫡女,不得出府。”   “若我想要见你呢?”   “你是要入宫的女子。到了将军府,专心好好学规矩。”   我如梦初醒,胸口生疼,不想再多质问他了,我沉下眸,回避着他的目光。   瀑布声音突兀霸占着整座山,我起身欲走,越过他往来时的路踏去。冗长的泥路,两畔枯草渐糜,雪融化成水,沾在我裙脚上。   没走几步,他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落九仪,生辰快乐!”   瀑布倾荡而下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声音,我却听的很清晰。我转过身,朝他说,“谢谢。”   君凡奚,谢谢。   此次一别,自当断念。   提了提裙脚,拍落雪水,转身即走,在黑夜里漫步。   我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时,路上林仰月又与我打了个照面,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特地在这等我。   我知道他能放我走,于是我对他道,“我不想入宫。”   他俊俏的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对我说,“只是跟我去将军府,学学宫规礼仪,入宫还有一年。”   林仰月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不愿意帮我,我也不想求他,冷哼一声,越过了他,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他在背后发出一声声寒笑,爽朗道,“不愧是凤仪九天的女子!”   我不太明白他的疯言疯语,自个进了屋子,将门重重关上,坐在榻前沉沉叹气。   风雪欲摧孤木,暮雪清峭。   换了四五支蜡烛,我终于挨到了丑时,看了看天边,心想他们此时应是入梦匪浅,便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将妆容梳成少女模样,悄悄溜出了屋子。   深夜如魑魅,深寒如魍魉,我在黑夜里穿行。   初次下山,路况陌生,我健步如飞的行走着,只知道顺着瀑布往下,便是通往山下。   来到瀑布边,我看了看激荡而下碧泉两畔密密麻麻的草木,一时哑然。野兔都过不去的地方,我怎么过去?   踏着石子路,我踩在夜里,一时不知去哪,只有耳畔流水声铮铮作响。   我心想,在这里躲着让他们找不到我,也总比去将军府学什么规矩好。不想入宫被束缚的念头捆绑着我,我愈发坚定自己做的是对的。   朝着往下的方向行了不知多远,野草缝生,四季青葱的草木不在少数,冬浓寒厚,我双手已然通红,身上笨重的衣服严实盖着却暖烘烘的,走一回歇一会儿,背上的包裹显得沉重。   我打开包裹,细细思索着。   天涯为家,带什么衣裳。于是索性将衣服全数抖落,拾起往水里一扔,白滔滚滚,衣服瞬间落入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依旧肆无忌惮的翻滚。   走了许久,身上衣服都脏了,也不见有条像样的路。我颓废往石子上一坐,昨晚没睡,困乏的很。   绵延起伏,黑漆漆的山一座接一座,我小憩一会,继续朝前。   若是君凡奚知道我逃走了,定然会来寻我。我用这个意念,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又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名稚嫩女童坐在我旁边。   她正对我的脸有一番研究,我迅速审视着周围,一片陌生,顿时警觉起来。   那名稚童见我苏醒,一脸失措,开口向我解释:“美人姐姐,你晕倒在山上,我早晨去那采药,觉得你不像坏人,就喊人把你挪回来了。”   美人姐姐?我哑然,第一次有人那么喊我。这两年不少听到君凡奚说我美如惊玉,让人惊心动魄,我骄傲几下也就忘了这张脸如何美。被她提及,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几番姿色。   “谢谢你。”我对她笑。这是我来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外人,不免有些警惕。   她眉眼眯成一条缝,问我:“姐姐,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揉揉自己酸到刺痛的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又道:“那里横尸遍野,阴森的很。”   我心里一惊,后背凉飕飕的,像冷风灌入,脸色惨白。我跑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跑到了抛尸的乱葬岗?   “我不知道……”我对她敷衍道。   “这里是哪里?”   稚女露出皓齿,“这里是邬宁国西南边了,离帝都十万八千里呢,姐姐,你不用怕被追杀了,山脚下虽然天天有军官,但是这座山除了抛尸之外只有村里人知道。”   我心中舒了一口气,从邬宁国最西处跑到了西南,君凡奚应该没那么快找到我吧。 第5章:入农家   想了想昨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和我踩踏过的无数骨骸,心有余悸问她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乱葬岗?”   女童回答:“山脚下那条路是去邻国的必经之路,每月邬宁国都会向邻国押牢犯过去做苦力,路上不少打死饿死人,尸体没法处理,就只能往山上丢了。姐姐,你要是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可就到路上了,幸好你没有下去,倒在了乱葬岗附近,不然被哪位官爷看上抢过去了,一辈子可就完了。”   我迟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嗯嗯”两声,我也不再问她。   来这异世第一次下山,我也不知自己该如何生存,索性不说话。   她说她叫李药,讲到自己名字时,脸上都带着骄傲,自己家世代为医的骄傲,那种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纯真。   “我叫落九仪。”我说。   没有人认识落九仪,我想用个新身份活下去。如果他不找来的话。   “我以后叫你九姐姐吧?”李药手撑着头看我。   我细细想想,应了下来。   她从木板床前的板凳上站起来,掀开还在我身上的被子,目光落在了我腿前,一把将裙子撩起,我一双腿露在了外面,寒气包裹,顿时鸡皮疙瘩突起,她还不罢休,抬起手使劲掐了掐,疼的我嗷嗷直叫。   “姐姐这是体痛淤血不通,我给你煮些身痛逐淤汤,过两天就能活奔乱跳了,保证一点都不痛了。”   我忍痛含笑,咬牙道:“谢谢。”   她失笑着出门。   见她离开房里的背影渐渐消失,我才细细打量起来这间房子。药材满墙,很多把药锄立在墙角,上面还有黑色泥土没来得及冲洗,竹子编的背篓里还有很多药花药草,桌上摆满皱巴巴的干草药,中药橱的柜子隔三差五打开一个,房子里蕴满草药香,屋子低矮不通风,阳光缺乏。   我本是厨师,对这些一无所知,看着药草愣愣发呆。   前世我家也是代代为厨,为了完成爷爷遗愿,早日诱拐男神,我不远万里去深山求古籍,却因为穿越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造化弄人。   那本导致我掉下山崖穿越的烹饪古籍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我没多大在意。反而,很久没见到爷爷了,很久没做饭了,我心痒痒,跃跃欲试爷爷一道一道亲自交给我的菜品。   平日里太娇生惯养,只知吃睡,君凡奚把我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做饭。   李药不一会就端着药汤打开门进来,她身子矮小,怕药汤洒下去,就端的很高,如雾热气倾泼在她脸上,脚下步步小心。   “九姐姐,等会药稍微凉了你就赶紧喝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能下床走动走动了。”   她将药放在桌子上,搬了条凳子放在我床边,又将药端过来放到凳子上,瓷勺已经完全被满碗中药弥盖住。   她对着药吹了吹,嘱咐我道:“九姐姐,我还有点药没采,等会去山上碰碰运气,锅里有两个馒头,你饿了就去拿着吃,我晚些再回来。”   我点点头。她继续说道:“九姐姐,这附近没什么人家,你别乱走,容易迷路。”   “药儿。你独自上山,不怕吗?”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她。   她个子太矮了,背上的箩筐几乎要将她压住,但她依旧时常笑着。   “以前是很怕,但是后面去多了就不怕了,姐姐,你不用担心我。”   我在她催促下将药喝掉,她像个大人样满意的点点头,就去准备采药的工具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我见她动作利索,心中不禁想象她更幼时的生活。一人孤苦无依,与药为伴,日日在这屋子里钻研中药,让我有些心疼。我沉住声音对她说,“一定要小心。”   她笑嘻嘻的拾着箩筐,一脸轻松,一边对我道,“以往都是娘亲嘱咐我出门小心的。”   我嗤笑:“傻姑娘。”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她直勾勾盯着我眼睛。   我眨了眨眼,与她对视。   “姐姐,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就留下来吧。”她眼睛里一片澄澈,还带着些渴求。   我想到了君凡奚,初次见他时,他一言不发让我留下来,进宫复仇。他知道我不愿意,却还是留下我。似乎也知道那次摔下来我换了个人,也不强制我接受命运,而是软磨硬泡。   看着她,我认真点了点头:“好。”   我不喜欢入宫,我喜欢自由,即便入农家。   我不喜欢君凡奚,我有我的人生。 第6章:上街   她开心的快要跺脚,“真好,真好,我有姐姐了!”   跟她寒暄一会儿,她就上山了,背着一个大药箩筐。   李药昨晚回来的还算是比较早,说是怕我一个人在家里不方便,今天早上,天微明她就又起来了。   我刚睡醒,她又已经背着满篓子草药回来了。   我站在门口,微倚门檐,见她从背上把竹篓取下,一下子将筐提起来,将里面的草药全数倒在三脚架上。草药青中带白,干净得还有些雪水。   “药儿真是勤奋,我才刚醒,你都忙完回来了。”   她原先背对着我,见我说话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微微一笑,转而继续铺着她的草药:“这草药喜寒,今日天有些高,可能会出太阳,我怕它失去药性,就早早上山采了。你看,这不采了一箩筐呢。”   我往她那走,拾起一颗药在鼻尖嗅了嗅,叶苦扑鼻。   她解释道:“这叫三叶青,我们这里俗话喊阴灵子,治蛇伤,祛风,活血呢。记得幼时娘亲为别人医治哮喘病,也用了阴灵子。用处蛮大的,不怎么值钱,但是要想晒好,还是蛮难的。”   我点点头,照着她铺草药的样子,双手学着在做,她又教我道,“将白色的花朝上,叶子朝下,平铺摊平,时不时去翻翻,注意天气,一星期就晒好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细心铺着,一颗颗白花朝上,从远处看,似许多精灵探头,阴灵子果然草如其名。   “这边交给我吧,药儿,你去忙其他的。”   她高兴答允,离开去了厨房熬药,厨房里传出噼里啪啦劈柴的声音,一炷香时间过去,药香已飘逸而出,附近满是草药味儿。   “九姐姐,你还没吃早饭吧?等会你先吃个馒头垫垫肚子,吃完我们拿些草药下山去卖,换点你喜欢吃的菜,中午我们好好吃一顿。”   说到早餐,我想起了早上顶着肚子咕咕叫去厨房找吃的。出我意料的是碗橱里只有一个馒头,米缸已经见底,碗筷不染油渍,想是许久没吃油了。我拿着馒头的手不禁又将馒头放了回去,喝着水缸里的水,心绪万千。   一边倚在门前等她回来,一边想着凉心谷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君凡奚,对我还是有那么好,他白日黑夜都在山上,那些买菜品的银子我也不知他是哪里弄来的,但是始终没让我吃一点苦头。   望着她收拾草药的手,我逐渐低下了头。   如果君凡奚不找来的话,这里以后也算是我的家了。既然是家,那也得为家做些什么。   我捏紧了自己的袖子,手紧紧握成了拳,掐的指关节直泛白。   “姐姐不饿,以前在外边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吃的,倒是习惯了。”我若无其事摸摸已经饿扁的肚子,笑着催促她道:“药儿快些收拾,等会我们下山。中午我来做饭,保管好吃。”   她直点头,收拾的飞快。   我们将门栓锁好,她背上一筐,我背上一筐,一前一后出门了。   我满怀期待踏上了泥泞的小路,一旁冬竹繁叶飒飒,住的沁香吸入肺脾,心情愉悦不少。她唱着童稚的山歌,时不时吟出一句童谣,我跟在后头直夸奖她。   走了许久,我终于见着了一条大道。   黄土漫布,硬石横道,即便穿着棉鞋也被扎的生疼,我走一步吸一口凉气,让我不得不怀疑离开凉心谷是不是错误的选择。   我几经忍耐,终于看到了一个像样的古镇。   即便是一条,大理石铺满,我都觉得这个古镇繁华得很了。   进入了古镇,里头商贩将摊子摆在路两旁,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我强装镇定,随着药儿一步步行着,倒是没露馅儿。   她顺着门铺一家一家找寻,我知道,她在找药铺。平常人家的人病了,都是喝些热水,用被子捂出一身汗就算了,哪里有钱吃药?更别说买药了。   找了许久,没一家药铺需要我们背上的草药,背着箩筐,顿时觉得日子艰难。   我擦了擦汗,艰难的跟在后边。   李药见道,扶着我在路边坐下了:“九姐姐,你先在这休息会,我一个人去卖,等会就回来,你千万别乱走。”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她已经背着箩筐飞速跑了。走了一上午,她居然都不累的。   我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望着前方香喷喷的包子摊怔怔发呆。   忘了带首饰当买,真的是亏大发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头埋在膝间,手在沾满灰尘的地上画来画去,口水已经吞咽了数次,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第7章:莫名其妙的银子   肚子啊肚子,你争点气吧。   我昏昏沉沉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高贵的锦靴。我抬头一看,锦靴的主人正愁眉不展。   他没经过我同意就提着我的箩筐,我气的破口大骂:“干嘛啊?抢劫啊?死男人,放下我的箩筐!”   他好像是刚注意到我才是箩筐的主人一样,眼睛上下打量我。   我叉腰怒瞪他,心里赞叹自己一人气势如虹。   岂料他一伸手,将我推在了地上,我屁股砸开了花,顿时火冒三丈。   “臭……”我刚想骂他,他手中竟然拿着一锦囊铜币,里面铜钱叮铃铃作响,我眼发精光。   “这钱给你,篓子我拿走了。”   我上下思考,也不知道这些药草是不是这个价,亏了还是赚了,想留着他等药儿过来,再一看他,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神经病!”我痛骂道,“最好钱够,不然我拿菜刀砍死你!”   拿着沉甸甸的铜币,我笑逐颜开,朝香喷喷的包子店走去,刚想去买几个包子,药儿也气喘吁吁跑过来了。   她喘着大气摊开手里握着的三十定铜钱给我看,笑的天真灿烂。   我也将自己的锦囊递给她,道,“一个男子把筐和药草都拿走了,给了我这个,药儿,你快瞧瞧亏了没。”   她接过锦囊,沉甸甸的重量使她两眼发光,迅速打开,将铜币都倒在手上,细细数了数。   足足三贯,每贯一百文,足足有三百文铜钱!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是我解释道,“九姐姐,一篓子药最多就值三十文钱,加上我们那个篓子,最多五十文!他居然……居然给了你三百文……”   我转了转眼睛,同样不可思议。   那个男子,怕是痴呆了。   顺着去时的路往回走,我和李药终于赶在天黑前到家了。   一回到家里,李药就高兴地在准备中风所需的草药,中药橱的柜子隔三差五被打开,一抓一大把往药纸上平均摊放。   在路上遇到了突然中风晕倒的老人,为了救助他,废了不少时间。   “药儿,你连中风都治的好吗?”   她冲我点点头,一言不发对着自己的草药。   “没想到你那么厉害,对萍水相逢的人都尽全力伸出援手,要是我也会学医就好了。”我坐在床上无聊的捶着腿。   李药道:“医者父母心,最看不得别人恶疾缠身,能帮就帮吧。要是不是病人的事,我才懒得去理呢。”   我从床前站了起来,“要是我学厨的,莫非也要见不得挨饿的人吗?”   她点点头:“尽力而为,才不有辱自己的本领。”   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本领。做饭差不多要被我忘了,但是我也得尽自己的力气才行。   这样一想,我往厨房里走去了。   看着滴米不剩的米缸,我又不知从何下手。   我使劲捣鼓着碗橱,好不容易从里边找出一袋面粉,如获宝贝一般将面粉倒在盆里惨着水和团,一个个捏成了小团子。   找了些麻叶,往锅中挤压出一些油,将和好的团子全盆倒入,面团儿顿时沸腾了,表面染上了一层青绿。   我用手捏了一团小的吃,还是少了些什么味道,四处在厨房寻找,终于找到了些黄糖。   将糖放在碗中,放在蒸笼里,糖沙香味倾鼻。往面团中间剖开一个小洞,漏斗贴在小口上,暗黄色糖浆灌入小团子里。   再一蒸,面粉愈发松软,糯糯松松。我尝了一口,味道极棒,迫不及待给李药送去了。   她开了那么久的药也已经很累了,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面团胃口大开,一口一个,很满足的不停夸我手艺好。   我自信一笑,看来自己厨艺还是有那么优秀。   “九姐姐,你厨艺那么厉害,我以后可是不愁饿咯!”她嘴角还有糖沙,舌头一舔,很是满足。   “你喜欢吃就好。”我冲她笑笑,“家里没油了,我们中午买了那么多菜,都没法煮。”   她哈哈一笑,“都怪我,都怪我,我也不常煮菜吃,一般就蒸些馒头饱肚子。”   我瞧她,面黄肌瘦,医了别人也不知道医一下自己,心里顿生心疼。   狼吞虎咽嚼着,生怕别人跟她抢了似的,我不忍提醒她,“慢点吃,不够我再去做。”   她朝我点了点头,嘴上下律动。   我自觉回厨房,再做了些,再端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东西要再上山了。   天已经黑不溜秋了,外面冬寒如冰,风如刀刮,我阻止她好几遍,她仍然执意上山。 第8章:救人   “九姐姐,我一个月也就那么晚上山一次,去乱葬岗找找药虫,很快就回来的。”   我还是不放心,道:“你要是非要去,那就带上我跟你一块去。”   她将我推坐在床上,“姐姐要是不放心,就等我回来再一起睡。”   家里本来就一张床,昨日我们也是两个人挤在一块抱住取暖,想到昨夜,我还是点了点头,在家等她,也还是可以的。   看着她的背影在黑夜里行走,我嘱咐道,“早些回来!”   她朝我挥了挥手,打着灯笼,回道:“知道了!早去早回!”   李药逐渐消失在黑夜里,我守着房间的一支白蜡等她回来,从椅子上坐着,又到床上,心想她回来一定会饿,又去厨房给她热面团。   反反复复三四次,面团热了又凉,她还是不见人影,我不觉有些担心。   天沉得很低,乌云笼罩,不见天日。忽而冬雷震震,瓢盆大雨如倾而下。   我拾起雨纸伞,点了个灯笼,往雨中冲去。   按着她方才走的路走,这条去乱葬岗的路被杂草横盖,我步伐艰难,一个不小心就会走错。虽然不免觉得自己会弄巧成拙,但总不能坐在家里空着急。这样想,我步伐更加快了。   她刚刚走过的路前面还算有一条明显的路痕,被大雨一洗,四周都是杂草,哪里还有一点点人踩踏过的脚印。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走错,但是就是走着。   这条路,陌生至极,高木横生,已经没有了杂草,雨顷刻也小了些。   横七竖八的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我只提着一盏灯笼,盲目前走,又有杂草挡路。   倏然,我脚下被一只手死死抓住,吓得我险些魂飞魄散,胆子跳到了喉咙眼,“啊”的一声长嚎响彻山林。   我脚使劲在挣脱,那双手力气却越来越大,越掐越紧,弄得我又疼又怕,死活也不敢低头看。   “救……救命……”   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定定神,提起胆子低头看,原来是个人。   不,他披头散发,可能是个鬼。   我蹲下,从周围拿了根细木棍,使劲敲着那双手。血腥味顿时四溢,混着雨水也很浓。   我第一反应是,他手被我敲断了!   “救……救命……”他声音逐渐衰弱,奄奄一息,终于把手撒开了。   我顿时离他远了一步,摸住自己脚环,血染红了那一片,我手上全是猩红液体!吓得我毛骨悚然。   我拿着早已掉在地上的灯笼朝他照了照,他脸朝地我看不清,但是背上的衣服本就破烂,已经被雨水冲走,背上全是遍体鳞伤的疤痕。   心里一惊,容不得我多想,把灯笼踩灭,伞已不知扔到哪里,费劲把他扶起坨在自己肩膀上。   “喂……你,你不要死,我让李药救你,你再撑一会儿……”   想到李药那句医者父母心,尽力而为,才不辱自己的本领,我想她应该是会救这个男的。   只是,李药不知道回家没……   我坨着他,缓缓而行,手上的血顺着衣领流到我皮肤上,粘稠血腥。   他的血还在流……   雨,还在滂沱而下……   “你会不会死啊?”我跟他说话,企图唤醒他的意识,“你不要死啊,快到家了,你再撑回。”   “人定胜天!!”我大声吼出。   人定本来就胜天。   凭着去时的记忆七拐八拐回到家里时,李药点了四五根蜡烛,把屋子照的一片通明。   我站在门槛那,朝里面大喊:“药儿!快来救人!”   里面急急忙忙传来脚步声,她疯跑过来,泪眼汪汪,“九姐姐,还以为别人把你偷走了……”   我怎么会被偷走……?   “没,我没事,快,快救人!”我拍了拍男子的脸,已冰凉如尸,我心底顿时凉了一节。   还是没赶到……   李药注意到我身旁已经没有生气的男子时,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他伤的不轻!   她和我把男子扶到屋子,让他躺在床上,棉被被捞开,她正一本正经的为男子把脉。   “脉搏都没了!”李药道。   “他就是失血过多,为什么脉搏就没有了?”我问的时候,心里都有点发抖。   李药摇摇头,“他是服了两种毒药,一种导致身体由外而内浑身发烂,一种我也不知道……两者相克,在身体里不休不止搏斗,直到流血而亡!”   我一惊,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恨,要这么让他生不如死。   “九姐姐,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我答道:“去找你的那条路,应该离乱葬岗不远。” 第9章:生吃毒蜘蛛   她猜测道:“我猜他是被当做实验的肉体,实验失败,当成苦力送到邻国了。”   我质疑道:“既然实验失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房间里传出两声深重的叹息。   “药儿,能不能先试着解一种毒,止住血留他性命再说?”   她深思片刻,道:“我也只在医书上看到这种解毒方法,以前我只医人,没解过毒,但是现在,也只能斗胆试一试了。”   李药冲出屋子,把自己关在厨房,配药熬药,拼力一搏。同时嘱咐我给男子换套不湿的衣服,身体热些了,两种毒药也能歇会,歇够了再打架。   我连口拒绝,她又说:“你不是想学医吗?那我就收你为徒,既然是医者,就没有男女之分。”   我哑口无言,她已经去厨房熬药了。   看着男子凌乱着已经把脸遮住的发丝,我心想,不把他当个男人就好了。   他上衣已经没有了,双手都是溃烂的伤口,我草草找了一套李药衣柜里她父亲都衣服给这个男子穿上。至于裤子,我将他翻了个边,脸朝下,背部朝我,抄起剪刀往他屁股上咔嚓咔嚓,布料碎作几块,拾好成一团扔掉,拿了件棉裤,闭着眼睛给他穿上。   终于换好时,我已经是一头大汗。   他的血已经把被子染红了,身体冰凉如尸,气息仅存一丝!   李药端着药进来,灼红的汤药如血绽放,我清楚的看到,里面有一只活蜘蛛。   “九姐姐,快点喂他喝下。”   我看着蜘蛛,迟迟不肯接过。   “这蜘蛛是万虫之王,剧毒,但是以毒攻毒的药方里,缺一不可!”   “非……非要生吃吗?”我问道。   她说,“让蜘蛛在体内爬,放毒,以毒攻毒,先把其中一种毒解掉。”   我又问,“万一另一种毒越来越厉害呢?”   “我知道。”李药显出一副已经尽力而为的悲痛,“但目前,只有那么一试,否则他会一直血流到死。”   我看她表情,于心不忍。   “好。”   掰开他的嘴,将药一勺一勺的灌入,那只蜘蛛也被我用筷子强行塞入。   我盯着他喉咙看,蜘蛛十六条腿在他喉咙处张牙舞爪,十六条小波纹显现,吓得我咽了咽口水。   李药坐在椅子上,手撑脑袋,表情还是那么悲痛。   “一切看他造化了。”李药道。   我点点头,摸了摸他身体,还是一片冰凉。   守了一个时辰,躺在床上的男子依旧是如死人一般,让我不得不觉得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李药见我犯困,在地下给我垫了毯凉席,秸秆束铺在凉席下面,又拿了床没有被单的棉被给我。   “姐姐,你先睡会吧,我先守着他,等你醒了再换你。”   我看了看她同样疲乏的眼睛,开口拒绝,让她先睡。   她年少易困,迷迷糊糊被我抱到凉席上,沉沉睡着了。   我守着那名男子,打了点热水,毛巾拧干给他擦脸。抹黑的黑灰与血,我却耐心的擦着。   细细瞧了瞧他已经擦干净的脸,居然还带有几分帅气。   修长的手臂上全是溃烂的伤口,发脓流血,散出阵阵恶臭,如蛆在撕咬,我又将他伤口细细清理了一番。   一看天,竟然已经开始亮了。   我将男子枯黄的长发整理好,放在肩膀两边,顺着那张模棱两可的脸一路看下去,脖子那居然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像是被蚊虫叮咬,由内自外逐渐消红。   我大胆的猜测,许是被蜘蛛…咬了喉咙。   看了一眼熟睡的药儿,我没有把她吵醒,又抬头看了眼男子俊俏的脸,心想不亏,把嘴凑到他脖颈上,将毒全部吸了出来。   男子指尖微动。   落九仪啊落九仪,你大大咧咧不要脸的本性终于要暴露了吗?我沉沉的叹息。   想到李药说的以毒攻毒,我又觉得自己做的错了,连连把毒吐会到他嘴里,逼迫他咽下。   男子皱了皱眉!我看到了!   我高兴极了,也不管形象,问男子:“你醒了?你醒了!”   男子一如沉寂,我摸了摸他额头,回暖了些,只是意识还没清醒,顿时松了口气。   正当我要转身时,男子疮痍的右手拖住了我的袖口,“水……水……”   我又慌又乱的回答他,“好,水,我去给你倒水……”   我亲眼目睹了半只脚已经踏入阎王殿的人被硬生生救了回来,激动的难以言表,倒水时都颤抖着双手。   我将水端到他嘴边,用勺子一点一点喂他,他面色已经有了许多舒缓。 第10章:尸厥症   喝完水后,他又沉沉的倒下了,但是张开了眼睛,声音如蚊的问我:“我这是在哪里?”   我回答他:“这是在农家,你不要怕,没人再伤害你了,我们会救你。”   男子想笑,但肌肉已经僵硬了,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你叫什么名字?”   “落九仪。”我告诉他。   他还想再次开口,可脸色已经又如如死尸般,苍白,毫无血色。我瞥了瞥嘴角,哭笑不得,他的脸还真是喜欢变来变去。   刻不容缓的喊醒李药,她惺忪的睁眼,问我,“天怎么那么亮了,可是我好困啊,我再睡会……”   我告诉她:“你的病人要死了!”   她一把捞开被子,大声问我:“病人呢?病人呢!”   我指了指床上,那片血腥如修罗地狱的地方。   李药一愣住,目光扫视房间周围,最后停在了他身上,替他把脉。   在漫长的等待里,她睡眼还没清醒,我盯着他们看,在等待一个结果。   “他死了。”李药说。   “你再看看。他刚才还和我要水喝,跟我说话。”我很沉静,沉静到怀疑她的医术。明明亲眼见到她将倒地不起的风中老人点几个穴位就差不多能走了。但是我也不信他死了,他明明从鬼门关里踏回来了。   李药的四个字,把我打回原形:“回光返照。”   我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她不知怎的,很释然:“九姐姐,我们拿昨天赚到的钱,给他买一口好棺材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   他能从乱葬岗爬出来,他能向着我的灯笼抓住我求生,他能回光返照依然要水喝,他不想死。   我也不想让他死。   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万一他家有妻女呢?万一和我一样,身负灭门大仇呢?   我一言不发的跑出门外,任李药怎么喊我。我无法看到一条命消失在我眼前,明明我束手无策,明明跟我没关系。   君凡奚教了我两年,我依旧善良,他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吧。   我跑到山间,坐在一棵野生樟树下,高木遮天,青叶已落,瞧了瞧自己,才发现昨夜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还没换掉,湿润感让我隐隐不适。   我又来到了街上,拿着药儿给我的铜钱,去了一家衣裳店,买一套衣服。我在店里换上一件淡紫色的霓裳,镜子前的自己,对比街上的女子,已经是美了。但我并不在意。   付了钱,我往回走,还是垂头耷脑,没有一丝头绪。   走到镇门,看见几个官兵在帖告示,我走近一看,原来是幼太子重病垂危,急召天下神医赴京一见。周围已经聚集起来很多人,我已经在人群中间。   听他们议论纷纷,扰的我耳朵疼,我急忙走开了。   回家路上我时有时无的想起悬赏,一万两黄金,那大概是很多很多吧。有那么多钱,难怪可以请神医。可惜我没有钱,也没有可以医好他的神医。   我连叫喜的喜鹊都没有。   想到喜鹊,我又想起了扁鹊,高中学的扁鹊救虢太子的情节我依旧历历在目,扎了几针,要入殓的太子立马起死回生了,不知道这个太子有没有人救。   我如梦初醒。   世上还有一种病,叫做尸厥症。血气错乱,阴气聚积,阳脉松弛,阴脉紧急,一觉不醒。   我急急忙忙跑了回去,回去时,李药已经喊了两个壮汉将棺材抬过来了。   我怔然,李药好像多这种与朝廷沾染关系的病人不怎么待见,医者心仁,她心中一定有什么仇恨。   我不多问,道:“药儿,你随我进屋。”   而后,我又朝那两个壮汉道:“给我一炷香时间。”   随后,我拉着李药一起进了房子。仔细回想那篇文,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那个重要穴位。   “药儿,拿针来。”我将男子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磨刀石碎了,针要磨一下才行。”李药道。   “你点燃蜡烛,把针在火上烧一下。”我低头,在男子的头顶找穴位。   李药将针烧好递给我,我找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只得问她:“百会穴在哪里?”   她矮小的身子够不着,只得爬上床指给我看:“这儿。”   我点了点头,将烧好的针插入他的百会穴。   一个百会穴,通阴阳两脉就好了。二脉冲突,正好克住了毒药,不通,手臂两边的血流不同,只能往外走。   经不住那种刺痛,男子轻轻哀嚎了一声。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药高兴地大叫:“姐姐居然知道阴阳两通!血气错乱的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