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救命，造一个【黑点】 上世纪末，12月的一天，16岁的孙路闵与父亲在新疆的雪原上迷路了。 他们是从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出发，步行去伊吾县的。不料途中大雪纷飞，整个世界一片混沌。到了雪停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走着走着，头脑就开始犯迷糊，不知道哪里是路，哪里不是路。 白色也许象征纯洁，但对于两个在雪原上行走的人来说，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危险——因为眼睛长时间面对白色，视觉就会产生异常，让你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一个庞大的骗局中。更糟糕的是，孙路闵半路上掉进一个陷坑，脚踝碰伤了，疼得要死，一时无法走路。父子俩顿时陷入绝境。离天黑大约还有5个小时，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更没有燃料，很难捱过夜晚的严寒。 他们只得坐在一块巨石后等待，眺望茫茫雪原，盼着无论从哪个方向能忽然出现一个蠕动的黑点，那是同类的曙光啊！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盼来。雪原上除了风声，一切都那么冷静——是的，“冷”“静”，一种难以想象的恐惧氛围。孙路闵支撑不住了，问父亲：“我们会不会冻死？”父亲安慰他说：“不要紧，这里总还是人世，我就不相信遇不到一个人，或者马车。” 三十分钟过去了。父子俩按捺不住，决定继续前进，但孙路闵的脚实在不争气，走了一段，“扑通”一声倒下去。没办法，父亲只好背着他。一个小时后，父亲吃了仅有的两个烧饼，再次与孙路闵坐在大石头后休息，一边等待远方能忽然出现一个黑点。看着儿子越来越绝望的脸，父亲狠狠心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打探一下——我就不信！”说完，飞身跑开。 约二十分钟后，父亲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儿子，走吧，我们的方向没错，加把劲，肯定能遇见人。”说完，背起孙路闵就上路了。 走着走着，孙路闵眼前一“亮”，大叫道：“爸！前面有个黑点！”父亲也看见了，很高兴：“我说吧，肯定能遇见人的。”但父亲的脚步却不见加快，孙路闵说：“让我下来走。”父亲放下他，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进。十分钟过去了，黑点还在前面。父亲安慰儿子：“不着急，我估计是辆马车，也在向伊吾县进发。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追它回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父亲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儿子，马车在前面等着，快走吧。”孙路闵欣喜若狂，趴在父亲背上哼小曲。走着走着，前面的黑点出现了——那是生存的希望啊！就在孙路闵高兴的时候，父亲发出一声更加喜悦的喊叫“：啊！看哪！终于出现一个黑点啦！”孙路闵不解地向前望去，是的，黑点的前面还有一个黑点！ 父亲加快脚步，渐渐抵达第一个“黑点”——一件挑在棍子上的黑毛衣。“爸，这不是你的毛衣吗？”父亲一把拽下毛衣，闷声快速前进。二十分钟后，终于追上了一辆两匹驴拉的板车…… 孙路闵于那年春天，在我舅舅的厨师班学习，讲了这段经历。当时我也身处绝境——失业了，心情十分灰暗。舅舅瞧不起我整天无精打采、不思进取的神态，说：“你比孙路闵强多了，他是在绝望的时候，等待一个黑点；而你，是在没事的时候，等待天上掉馅饼。” 我很羞愧。的确，孙路闵的父亲不过在绝望的时候，给他“树立”一个黑点——就那么丁点大的一个“理想”，给孙路闵以鼓励和勇气，拯救的不是我们通常所要的“面子”，而是生命。 第二章 像一棵树，等待季节 楼下拐角有棵树，整个冬天它都显得枯萎萧瑟。为了取近道，我多次从它身边经过，被它低矮的枝桠划了脸皮或头顶，很讨厌，所以后来我就绕着它，不超近道了。 这棵树一直站在那里。通常我不在意它，但是，若哪天我行色匆匆，脑子里又会产生超近道的念头——那时我会本能地瞥一眼它低矮的枝桠，然后打消念头，仍然从它身边绕过去。 再后来，它渐渐又成了我每次经过必瞥一眼的对象，因为每次看见它，脑子里会产生另外一个念头：是不是把它低矮的枝桠折断？然后我就可以超近道了。念头毕竟是念头，一闪而过，我并没真的去折断它。 就这样，我和这棵枯萎萧瑟的树相处了3个月。因春节回家，我就忘了它。 半个月后，我回来了，依然每天看见这棵树，不过它没有什么变化。我脑子里的“条件反射”依然存在，每次经过它，我又有超近道的想法，接着，又有一闪而过折枝桠的念头。 这就是我和这棵树最初的“关系”。如今，又是3个月过去了。 我电脑里保存着一张照片，此刻，我正用它做屏幕背景。 照片上有棵开花的树，繁茂美丽的枝桠下站着我七岁的女儿。 聪明的你肯定知道：照片上的树，就是上文中的那棵“枯萎萧瑟”的树。 春天来了，朵朵粉色小花绽放在它全身，映衬着我七岁的女儿，是那么安详、和谐、生机勃勃。可是，拍照片的时候，我并没意识到它就是我一直想“折断”其枝桠的树。它在楼下的拐角不知站了多少年，可惜我最初对它的认识是在冬天，在它生命中最肃杀的季节。 如果当初真的折断它的枝桠，我的照片上会损失多少美丽的花儿？ 肃杀的季节，我不会再去评价一棵树了。同样，落寞的岁月，我们也不要轻易否定一个人。“安危不贰其志，险易不革其心”——树不懂，人却应知道。怀揣理想，超越冬天，可以等待心花怒放。 第三章 第一个被录取的人 某大公司招聘人才，应者云集。其中多为高学历、多证书、有相关工作经验的人。 经过三轮淘汰，还剩下11个应聘者，最终将留用6个。因此，第四轮总裁亲自面试，将会出现十分“残酷”的场面。 奇怪的是，面试考场出现12个考生。总裁问：“谁不是应聘的？”坐在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一个男子站起身：“先生，我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但我想参加一下面试。” 在场的人都笑了，包括站在门口闲看的那个老头子。总裁饶有兴趣地问：“你第一关都过不了，来这儿有什么意义呢？”男子说：“我掌握了很多财富，因此，我本人即是财富。” 大家又一次笑得很开心，觉得此人要么太狂妄，要么就是脑子有毛病。男子说：“我只有一个本科学历，一个中级职称，但我有11年工作经验，曾在18家公司任过职……”总裁打断他：“你的学历、职称都不算高，工作11年倒是很不错，但先后跳槽18家公司，太令人吃惊了，我不欣赏。” 男子站起身：“先生，我没有跳槽，而是那18家公司先后倒闭了。”在场的人第三次笑了，一个考生说：“你真是倒霉蛋！”男子也笑了“：相反，我认为这就是我的财富！我不倒霉，我只有31岁。” 这时，站在门口的老头子走进来，给总裁倒茶。男子继续说：“我很了解那18家公司，我曾与大伙努力挽救它们，虽然不成功，但我从它们的错误与失败中学到许多东西；很多人只是追求成功的经验，而我，更有经验避免错误与失败！” 男子离开座位，一边转身一边说：“我深知，成功的经验大抵相似，很难模仿，而失败的原因各有不同。与其用11年学习成功经验，不如用同样的时间研究错误与失败。别人的成功经历很难成为我们的财富，但别人的失败过程却是！” 男子就要出门了，忽然又回过头：“这11年经历的18家公司，培养、锻炼了我对人、对事、对未来的敏锐洞察力，举个小例子吧——真正的考官，不是您，而是这位倒茶的老人……” 全场11个考生哗然，惊愕地盯着倒茶的老头。那老头笑了：“很好！你第一个被录取了，因为我急于知道——我的表演为何失败？” 男子如何回答，并不重要。一个有理想的人，沧海可填山可移，何况为一次小小的应聘？男儿志气当如斯。 第四章 希望好比幸福 1997年，厂子倒闭了，他失业了。我在街头闲逛时，看见他坐在旧书摊后抽劣质香烟。他招呼我说：“喂！老同学，最近忙吗？”寒暄中，得知他每月上省城某公园一两趟，那里有个旧书交易市场。“这些书便宜，毕竟读书人大多贫穷，还是有买卖可做的。”他充满希望地说，“一本赚个5毛甚至两块的，一天下来，也有一二十元收入，比上班不差。连续干几年，我想正儿八经开书店呢！” 2000年夏天，他果然开了个小书店。他知道我喜欢书，不时来电话说又到了什么什么货色，其实是想找我聊聊。“这本《飘》我看过两种版本，还是傅东华老先生译得好。”他说，“现在书太滥，好东西得有所比较。” 言谈中得知，他的书店由于位置偏，顾客量比不上大书店，只是惨淡经营，扣除各种税费，收入比摆旧书摊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他乐呵呵地说，“我有很便利的条件，了解古今中外的优秀著作，就是当不了学者，至少可以争取做一名三流作家。” 翌年，他开始了业余写作活动。一些报刊不时发表他的散文、小说什么的。虽然没有产生反响，但两年积累下来，也有十多万字。“弄得好，以后可以出个集子，摆在我自己的书店里卖呢！”他满怀希望地说。 2002年，由于家庭变故，他的书店不得不关门，但凭着那些发表的作品，他很容易便在省城报社谋得一份记者工作。 “真没想到啊！”他很激动，“我小时候的梦想居然在下岗、失业后实现了，呵呵，老同学，你将看见一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记者！” 他的确很努力，努力到不怕死的地步。2002年冬天的一个深夜，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伙歹徒拦住：“你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吗？”搏斗中，他腹部挨了一刀，差点送命！ 我到医院探望他时，他艰难地笑道：“老兄，不要紧，我这是因公负伤，单位出钱给我治疗呢！呵呵，这件事只说明一个问题，我做记者很称职，前途大大的！” 从那以后，他一直都是个关注百姓生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平民记者”，深得读者信任。他的名字是他所在报社的一个招牌。很多身处困境的市民都愿意向他反映情况，寻求帮助。 有一次，他参加电视台的一个访谈节目，主题是“希望与理想”。他向观众介绍了自己的一点经历，然后说：“我采访过很多不幸的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对未来失去了希望，这是他们自己的错误。希望的本质是幸福的一种，也是这个世界能提供给人们的最基本的幸福。只要你不放弃希望，幸福就可能不放弃你。” 是啊，希望，或幸福，与我们的理想紧密相关。那理想或许如一棵树，发芽了，还没有树干；长出树干，还要枝桠；枝桠有了，绿叶葱翠，花，会自然盛开——无论需要经历多少。 第五章 岛屿、海鸟、人 我读初中时的班主任来自一个渔民家庭，也许长久面对大海，养成了宽阔胸怀，从未见他发过脾气，更没有惩罚过我们。所以，作为学生，我们并不“怕”他，倒是经常给他惹麻烦。而我们所在的班级，也是全校有名的“差班”。 有一天开班会，班主任说：“今天教导主任批评我了。”说完这句话，他居然咧嘴呵呵笑，像受到一次表扬。我们跟着乐，然后他说：“主任说我不称职，因此造就了一批无知的学生，将来，学生会骂我的。”我们赶紧表态：“不会骂，决不会！”他笑笑：“你们，还是应好好学习呀，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饭碗……”我们偷乐，这样的陈词滥调实在听腻啦！忽然，班主任话锋一转：“算了！不讲大道理了，讲故事吧！”台下一片掌声。 他说——小时侯，我和海边的孩子在一起，比你们今天调皮多了。在一个休渔季节，我们9个伙伴合计一下，决定偷开家里的小渔船出海玩耍。 虽然是渔民的孩子，但我们对真正的大海并没有太深的感受，只是看着大人扬帆远航充满了希望和激情，所以，我们对这次航行是抱着美好幻想的。再加上那天风和日丽，一路顺畅，除了轮流把舵的伙伴外，还有的在船头唱歌，有的躺在甲板上看探险故事，真是有滋有味。 下午，起了一阵风，我们发现天空上有一些海鸟匆匆飞过，谁也不在意。约二十分钟后，天色变了，云层加厚，风也吹得猛了。大家这才紧张起来，决定赶快回家。 还没走多远，天就暗得像夜晚提前降临，风越发狂，浪越发高，小渔船此时成了一片孤零的树叶，在洋面上漂浮不定，很难控制。一小时过去了，有较小的伙伴哭喊：“怎么还不靠岸？” 是啊，怎么还不靠岸？老实说，我们已经迷失方向了。即使比较大的孩子也一筹莫展，互相询问：“你知道方向吗？”又下起雨来了，整个船被水包围住，根本弄不清东西南北。 时间在惊慌中流逝，天气却不见好转。浪里的小船上下颠簸，好像随时要翻。较小的孩子的哭声严重影响了大家，绝望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伙伴惊叫一声：“看！那边飞过一只鸟！”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什么也没有了。他喜悦地说：“就按鸟飞的方向去吧！”有人怀疑：“为啥？”他肯定地说：“我今天刚好在看一本大海探险的故事，上面说鸟能辨别陆地的方向……” 情急中，我们只有按他的说法碰运气了。果然，不足二十分钟，我们前方出现一座岛屿。天晴后，我们才知道，这座岛屿距离海岸约五公里。 班主任说到这里，微微笑了。我们也松了口气。 “看看吧，一条小小的知识，救了9个孩子的命。”班主任说，“知识是多么重要啊！虽然上岸后家长将我们一顿痛打，但是，那本探险故事书却被村子里的人奉为神明，送进祠堂妥善收藏。” 我不敢说这个故事改变了我所有的同学，但是，我本人是深受感动的——在无知的大海中，知识就是岛屿，就是生命的栖息地。一本有益的书，就是一个，甚至很多个机会。有时，这个机会决定生命能否靠岸。 第六章 有人记得你的豪情 1990年7月9日下午，他步履沉重地走出高考考场，心境一片灰暗。当时，他的父亲正等在考场门外，向里面张望。 他满怀愧疚，同时有点怨愤，他不希望看见父亲那期盼的目光。因为他是个“差生”，他自己都不对未来抱什么希望，也不愿父母对他抱任何希望。 刚走到父亲面前，旁边急匆匆地经过一个人，父亲招呼一声，那人热情回应：“你今天来送考啊？哦？这是你的孩子？”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因为，那个人是他读高一时的化学老师，他害怕老师问他考得怎么样。父亲正与老师闲谈，忽然，老师指着他对他父亲说：“你的孩子有志气，那年文理分科，他写了一张很特别的志愿书……你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他一下子愣住了！老师的话使他回忆起两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他一个人躲在寝室内激情澎湃，为了上文科班，年少轻狂的他正起草一份志愿书，用的是诗歌语言，洋洋洒洒两页纸，表达了他多方面的抱负与志向，每一段结束语都是——我要上文科！我要上文科！ 当时，这份志愿书被老师们传阅、赞叹过，他幼小的虚荣心也得意过。很快，他就淡忘了这件事，因为，他无法用短暂的激情去应对长久而枯燥的学习生活，他渐渐落伍了。可怕的是，落伍导致他厌学，厌学导致他更落伍，这种恶性循环持续两年，直至高考的到来…… 所以，他宁愿没有任何人记得他当年写的什么“志愿书”，那简直是一种羞辱！眼高手低、志大才疏，高考一败涂地的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当年的豪情。回家的路上，父亲问起“志愿书”的事，他极力否认：“没有这回事，是老师记错人了……” 14年过去了。一天晚上，他与太太闲谈往事，就想起了“志愿书”。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本1988年的日记，找到初春的那一天，是的，那份曾经令他不敢面对的“志愿书”，工工整整地抄录在那里，笔迹还带着他年少轻狂的情绪。他从头读到尾，眼圈热热的。他对太太说：“如果不是那位化学老师的提醒，我可能真的会忘记它，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没有豪情的人，我可能会因为高考失败而沉沦……我谢谢老师，谢谢有人记得我的豪情。” 如今的他谈不上成功，只是一名普通的编辑，但是，在当年的“志愿书”上，他把“将来当编辑”列在第3项。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少年时代的豪情了——那是当年的理想啊，正是它，推动着他。虽然理想曾给他以羞辱，但责任不在理想，而在少年自己。而且，所谓羞辱，又何尝不是追寻理想的“另类动力”？ 第七章 一样的渺小 画家早年颠沛流离，吃尽了人世的苦头。中年以后，他开始发达了——作品受到社会的广泛赞誉，名声日隆。如今，他的任何一幅作品，只要拿到市场上，都会引起富人们的竞价争购。可是，画家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幸福与快乐，他曾经对弟子们说过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当我变得高大的时候，我发现，这个世界实在太渺小了。通过弟子们传诵，此语已被世人奉为一句关于奋斗与成功的格言。其实，画家已经陷入深深的孤独，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作画，没有任何追求，而作画本身又不能给他以突破的喜悦，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牢固的“茧”里，高高悬挂在人们能够仰望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一天，画家偶然得知一百公里外的山上有一位老禅师，道行极高，心中顿生仰慕，决定去拜访。为示诚意，画家没有开自家的高级轿车，而是带弟子们步行前往。 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奇峰峻岭。山脚的连绵水田里，有农夫和牛耕作的身影，村庄炊烟袅袅，头顶阳光响亮，像一首以重低音为背景的轻快的曲子。画家心中喜悦，按照当地人的指引，向一座小山上走去。 到了山腰，画家远远地看见山头有一个农夫，正躬身锄地。在蓝灰色天幕的映衬下，农夫的身影像一块人形的墨迹，蠕动着。越走越近，画家看清，是一位老农，在清理自己的小菜地。画家汗流浃背地驻足四顾，寻找山下人说的那座小庙宇。弟子们也在一旁帮着搜寻，可是，附近并无庙宇。 锄地的老者停止劳作，看着他们，目光淡定。画家问道：“老人家，知道某某禅师住在哪里吗？”老者说：“我就是。”画家大喜：“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我在下面就看见你了，可惜显得太渺小了。”老者淡淡地答道：“你们在山脚时我就看见了，也是一样的渺小。” 场面忽然有些凝固。画家的弟子们颇为不满，觉得这禅师身怀傲气，且有争斗之心，不像那么回事儿。但画家却没有生气，在那里愣神片刻，两手一拍，道：“回家！” 后来，画家又说过一句格言，被弟子们传诵出来——当我变得高大的时候，我发现，这个世界也越发高大了。 不是因为世界不够大，而是我们的目光太短浅。我们有时只能看见自家的小花园，而不知道遥远的南美，还有无边的亚马逊丛林。 第八章 饥饿，使他嗅见生机 1968年冬天，12岁的小舅赌气离家出走，发誓永远不见我外公了。当时，幼稚无知的他沿着乡村小道往南方跑，那边都是山。据说，只要过了那群山，就能看见一座大城市。 傍晚时分，小舅抵达山脚。那里看不见人烟，小舅心中有些恐慌，但是他仍然硬着头皮前进，他相信天黑后一定能发现村庄的灯火。不巧的是，天空开始飘雪花，寒风呜呜，地上很快积了一层雪。他掏出准备好的死面饼，一边啃，一边小跑着，嘴干的时候，就从地上抓一把雪吃。 天擦黑了，小舅遇见一个打柴的。他问“：前面有村子吗？” 打柴的奇怪地瞅他一眼，说：“有。”小舅没多说，继续跑。那时，寒风呼啸，雪像棉花团一样从天空砸下来，山路越来越艰难。小舅认为村子就在前面，也不怕，一心赶路。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小舅根本找不到村庄的影子，而雪已经深得齐小腿肚子了，每走一步都得付出汗水，小舅不断地从地上抓雪吃，还喘着粗气。他很累了。 山里黑漆漆的，四处都隐藏着危机，小舅的心理渐渐失守，恐惧一波一波地冲上脑门，令他汗毛倒竖。就在这当儿，小舅一声惊叫，摔入一个石坑，左脚踝碰着了，疼得钻心！那时，他感觉到末日的来临。 还好，等疼痛过去后，小舅奋力爬出石坑，一瘸一拐地还能走。也许老天怜悯他，前面的林子边黑乎乎地出现一座房屋的影子。小舅欣喜若狂，挣扎着向前跑去。可是，近前一看，这草屋后墙已经倒塌，没人住，只有一间小厨房还完好。小舅没多想，一头扎进厨房，将门用木头紧紧抵住。 在干草堆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宿，醒来的时候，小舅觉得头疼欲裂，全身滚烫，左脚踝肿胀得厉害，翻个身都很困难。他爬到门边，一看，妈呀，雪深得齐腰，而那时的太阳正当空，也就是说，他昏睡了一夜加一上午。处于绝境的小舅呆呆地缩在小屋里，哼唧哼唧地哭，后悔莫及…… 话休絮烦。小舅在没有食物的那四天里，只能吃点雪。恐惧的时候，他就埋头在草堆里睡觉，恶梦连台。第四天，小舅实在饿得不行了，梦中总是能闻到锅巴的香味。醒来后，虚弱的他强迫自己站起身，在厨房里寻找，盼望能找到一点食物——而找到的只有绝望。 很多年后，小舅告诉我：“那天非常神奇，我坐在干草上，感觉满鼻子里都是锅巴的香味！根本不像做梦。我呆呆地闻啊闻，渐渐觉得锅巴的味道是从一个固定的地方飘来的。我试着翻开干草，不断地翻，一层一层地翻——果然，干草堆的最底下藏着一块手掌般大小的锅巴！” 死里逃生的小舅欣慰地说：“如果没有极度的饥饿，他就不会产生那么神奇的嗅觉，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饥饿拯救了他。”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是受各种各样的“饥饿”所指引，才灵敏地嗅到、抓住解脱困境的契机？所谓饥饿、所谓困境，往往是人生黑暗的最后一站，如果它逼迫你，就咬牙再跨一步吧，说不定那一瞬：柳暗花明。 第九章 有些苦，不用力气扛 曾祖父年轻时为地主所逼，逃到甘肃、新疆一带当强盗，劫富济贫，在我这一代人眼中，颇有些浪漫色彩。 一次头领要送一批货到沙漠那边，挑选了我曾祖父等五个壮小伙，另外配一名当地人做向导。 见到向导的时候，曾祖父很吃惊，不满地嚷嚷：“这个干瘦老头子，到时候会拖累我们的！”那位向导十分恼火：“狗日的，你以为长了一身肉疙瘩就能闯沙漠？到时候，我还怕你们拖累我呢！”头领斥责了我曾祖父，请向导快快带他们上路。 过沙漠，大约八天路程。向导零碎碎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反复强调了将要面临的困难，并说：“有些苦，不是用力气扛的，而是用心扛。”曾祖父们不懂，只是看那干瘦老头驼着背，一边抽旱烟，一边咳嗽，心想：一阵沙暴就能把他吹上西天。 两天后，五个壮小伙就十分疲惫了，而向导老头牵着运货的骆驼照常悠悠地走，像没那回事。曾祖父暗自惊讶，心中油然而生敬意，同时也感到疑惑：同样两天时间，在沙漠外东奔西闯，我们从未叫过一声苦啊！ 第五天，小伙子们基本上没了欢声笑语。酷热、干渴、枯燥时刻折磨着他们的神经。一望无际的沙漠弥漫起绝望情绪。那个向导老头也变得步履蹒跚，但从未听见他哀叹、埋怨。作为领队，他将剩下的两羊皮袋水管得很严，说：“没到时间，谁动一滴，回去就得剁掉一只手！”曾祖父们对此人又敬、又恨、又怕，拖着沉重的身躯盲目地跟随他，没有轻举妄动。 第六天，小伙子们有些精神恍惚了，不时有人“发现”沙漠中的奇异景象。向导老头警告道：“你们紧紧跟着我和骆驼走，什么也别管，否则会发疯的！”又埋怨道：“你们头儿不信任我，非得叫你们押送货物，要不，我七天就能过沙漠了……” 第八天傍晚，“旅行”终于结束了。曾祖父们也彻底跨了，大病半个月；而向导老头只是连续两天大吃大喝大睡，便恢复了原貌。 很多年后，我翻阅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时，看到一位老太太被困在废墟中长达半个月，却依靠一盆水活了下来；而很多同样困在废墟中的成年男子，却熬不过一周。 因此，父亲在讲述曾祖父的故事时，告诫我：真正的锻炼不仅是拥有一个强壮的身体，更在于拥有面对困厄绝境时的那个坚韧不拔的灵魂。 这不是单纯的“唯心主义”。身体的确能“支撑”灵魂，而理想，生活在灵魂里。 第十章 大学、大巴都是理想 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有两个六岁的孩子跟随家长赴宴。席间，大人们逗两个孩子玩，问道：“说说你们将来的理想？”孩子甲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长大了要考大学，非清华、北大、复旦不上！”孩子的父母在一旁乐呵呵地，大人们也纷纷赞叹这小孩有志气。 轮到孩子乙说话了，不料他一语“惊”四座：“我长大了要开大巴！想在哪站停，就在哪站停！”大人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孩子乙的父母有些羞愧，打哈哈说：“我家孩子就是顽皮。” 孩子乙的母亲是我今天的同事。一天她偶然说起这事，大家都笑得欢，因为童真可爱，还因为她的孩子如今的确与大巴有关——在某中外合资的汽车公司做技术工作。 孩子甲呢？据孩子乙的母亲说：“甲从小受到家庭严格管教，自幼儿园开始学绘画，然后逐年增加书法、钢琴、英语等课程，到了读小学高年级时，已经是个‘全才’。”而那时的孩子乙依然固我，该学习时安静，该玩耍时调皮。这位母亲说“：我们实在不忍心给他太多负担，孩子就是孩子。” 读初中时，两个孩子成绩平平，不同的是，甲少年老成，而乙依然一股孩子气。中考过后，乙上了所普通高中，甲父母花大价钱给他找了所据说很高级的私立学校。 高三那年春天，忽然爆出新闻，孩子甲不知何故偷跑到千里之外的海南岛去了，而孩子乙正忙着考大学。 在我们的猜测中，孩子甲显然成绩不好，又忍受不了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压力，才逃跑的。因为他从小就承担着家庭的重望，“非清华、北大、复旦不上”的誓言岂能轻易磨灭于他幼小的记忆？而乙是幸运的，宽松的家庭环境，能够使他相对从容地面对人生的大转折。 我不认为这个故事有多大的典型意义，但我仍然感叹于孩子乙母亲最后的话：对于两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考大学肯定没有开大巴有趣，因此，他们的理想，一个虚伪，一个真诚。 诚哉斯言！但对于当今的父母来说，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孩子的这种“真诚”呢？其实，就真诚而言，开大巴与考大学这两个理想具有同等价值。没有一个真诚的理想，就难以产生真诚的动力，进而蹉跎一段真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