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关于主人公简短和必要的介绍 金铃,女,刚过11周岁生日,在本市新华街小学读六年级。身高1.55米,体重50公斤,标准的重量级选手。因为胖,脸、鼻子、嘴巴都是圆哪哪的,一看就叫人喜欢,一喜欢就忍不住要在她脸上揪一把。金铃从小长到大,脸蛋上被人揪过上千回,用她的话说,都快被揪出老茧来了。 金铃最大的特点是跟谁都能够“自来熟”,男女老幼尊卑贵贱,她一概都能搭得上话、聊得上共同的话题,时不时还把对方逗得哈哈大笑。从她的学校到家,一路上要经过四个小杂货店、三个小吃摊、一个美发厅、一个修自行车摊,还有一个新开张的礼品店。这些店里的老板和伙计,都是金铃的忘年交。 放了学,书包背在肩上,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伸头向杂货店的柜台里仔细看,有没有新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包装袋里夹着塑料恐龙的粟米脆啦,编十字架的空心玻璃绳啦,最热门的动画片人物玩具啦。无论店主多么漫不经心地把这些东西放在多么不起眼的旮旯里,金铃总能一眼将它们寻找出来,掏钱买上一个,或者仅仅让老板拿出来给她摸一摸再放回去。 然后她去小吃摊找她的老朋友——一只浑身脏兮兮的虎皮花纹的小黄猫。她熟门熟路地穿堂入室,一直钻进店老板的卧室里,从人家的床上把小黄猫抱出来,搂在臂弯里亲热一阵子,拍拍它的脑袋放它走路。要是不认识金铃的人,准会把她当这家小吃摊的孩子。 再然后,她从美发店门口扬长而过——她对美容美发这一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径直走到修自行车摊前,蹲下来看修车的老爷爷如何操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这时候她忽然一抬头,妈妈已经在不远处的阳台上扬眉毛瞪眼睛地对她作威胁状了。她赶忙站起来,跟老爷爷说了再见,稍稍加快脚步上楼回家。 就这样,从学校到家不足200米的路程,她至少走半个钟头的时间。 有一次,她在路边碰到一对推车的青年男女,不知怎么就跟他们搭上了话。那两个人一高兴,居然请她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推送到楼梯口。 回家她跟妈妈说这事,妈妈吓得脸都白了,连声喊“真是不得了!如果碰上两个人贩子怎么办?” 金铃嘴一撇说“我有那么幼稚吗?人家劫持我,我不会喊救命?” 妈妈反驳她:“如果你是说着笑着不知不觉被他们拐走的呢?如果他们用麻醉剂迷惑了你呢?” 金铃嘟囔说:“我这么胖,哪家会要我?不怕我吃穷了他?” 不管怎么样,妈妈还是对金铃进行了一番不准跟陌生人接触的教育,比如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那里面很可能有安眠药;看见对方拿出小瓶子之类的东西要赶紧躲开一一喷雾式的迷魂药就是装在这里的;千万不能接受邀请跨进出租车一一绑架事件总是发生在出租车上。 金铃听得捂起了耳朵:“好了好了,我已经不是二年级的小孩子了!” 关于金铃的学习成绩,情况是这样的:语文还可以,尤其在回答一些难度较高、需要课外阅读知识作补充的题目上,她总是能出奇制胜。 作文比较难说,碰到对胃口的题目,她兴致勃发激情喷涌时,能写得酣畅淋漓妙语连珠,令老师击掌赞叹。 遗憾之处在于这样的时候不是太多。老师把大部分的题目出得苍白拘谨,诸如《我的老师》《我的同桌》《记一次游园活动》《参观XXX有感》等等。这些题目都是要写眼前发生的事,不能瞎编,万一编得太精彩了,老师在班里当范文一读,不就要露馅了吗?金铃胆小,不敢做这样偷天换日的事,因此大部分的作文也就是拿个80来分。 最要命的是金铃粗心,错别字多得离奇,“既”写成了“即”啦,“再”和“在”不分啦,“看”和“着”总是忘记写最后一横啦。其实她也不是不会,只是写的时候一不小心就随手用了另一个字,结果吃一个大大的叉。一篇作文,即使写得不错,被一二十个错别字一扣,分数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致说起来,语文成绩在85分左右徘徊,高也高不过90,低也低不过80。 数学就不那么妙了。数学是金铃最不喜欢的功课,尤其是四则混合运算,里面夹着小数和分数的,她一看就头疼,稀里糊涂算下来,10题起码错6题。她从小到大,妈妈一直为她的数学担心,晚上的时间大半都花在辅导她做数学作业上了,可就是总不见数学成绩上去。 老师当然也为她着急。老师说:“小升初考试,最能拿分的就是数学。数学很要紧。” 妈妈也说:“不光小升初,将来中考、高考,哪一回少得了数学?你数学不好那就要命了。” 金铃偏偏就是数学不好。 金铃妈妈掐着指头算来算去,死活不明白这孩子从哪儿继承了数学不好的基因:丈夫学的是工科,数学当然没话说;自己虽是学文科的,可中学数学一直出类拔萃,考大学就因为数学比别人好,总分才得了高分;娘家人中,弟弟妹妹都是工科毕业;婆家人里,四个倒有三个当着会计师……简直找不出一点点可抱怨的根据! 没别的,还是金铃自己太不用功,得过且过。这样的孩子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英语成绩也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一般90来分。 比如说吧,规定40分钟做一张英语卷子,金铃不到10分钟就做完交上去了。老师拿到手里一看,不是句首第一个字母没有大写,就是音标有错,再不然就是字母写得歪歪扭扭叫人难以辨认。英语老师是很喜欢金铃的,因为她读音漂亮,听力也很棒,听她读课文或者跟她练会话都是很愉快的事。可是金铃这么潦潦草草把卷子交上来了,老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堂指出:“你错了不少,拿去改正吧!”那不是明显的袒护?现在的孩子对这些事情敏感得很呢。” 有一回英语期中测验,金铃难得拿了99分的高分,妈妈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久到校开家长会才知道,那次测验有20多个人拿的是满分。 金铃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活得快快乐乐轻轻松松,让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金铃妈妈不服气自己的孩子是这么个情况,追究一切原因,后悔是自己让她上学太早了。一般的孩子是6周岁上学,金铃妈妈望女成才心切,不到6岁就替她报了名。金铃本来是9月份生日,派出所的户籍警把“9”字上面的圆圈写扁了,这就使金铃妈妈有了可乘之机,提笔将扁圆描得粗了些,改成一个“7”字,报名时鱼目混珠过了关。可是金铃妈妈后来一打听,同事中也有替孩子改户口笔迹托关系提早上学的。人家的孩子怎么都那么成熟稳当呢?可见年龄大小并不是成绩好坏的主要原因。 金铃外婆对金铃妈妈说:“要怪只能怪你,从小没上好规矩。” 这个分析基本上切中要害。金铃妈妈是学中文出身,年轻时思想颇为洋化,崇尚欧美教育方法,从女儿会爬会说开始就鼓励她一切自由,自由想象自由行动,愿走就走愿躺就躺,不教认字不教数数,而是塞给她大量童话神话故事,领着她出入于恐龙时代和太空时代,结果是想象能力极大地丰富,动手能力飞快地下降,行为散漫随便,为人不拘小节。 举金铃刚上小学时的几个例子。 金铃的书包一向被妈妈称作“垃圾袋”,里面要多乱就有多乱。一天上课,老师临时要布置作业,叫小朋友拿笔出来记。金铃慌慌忙忙低头到书包里掏铅笔盒,掏出来一看是空的,笔呀尺的早溜到书包各个角落去了。她就伸手在书包里摸,摸出一支,秃得没法写;再摸一支,铅断了。这时老师已经在上面报题目,金铃急得不行,拎出书包往旁边地上一倒,哗的一声,铅笔橡皮小刀本子五颜六色摊了一片。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伸脑袋去看,全班秩序大乱。老师喝令金铃罚站了一节课。金铃终于没能记下作业题,第二天又被罚抄书。 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是市优秀教师,三天两头要在班上开“公开课”。有一回正上着课,金铃觉得鞋紧,脚不舒服,就悄悄在课桌下把鞋脱了。过一会儿,老师问一个关于近义词的问题,金铃积极举手。老师认为金铃回答这个问题很有把握,就点了她的名。金铃起身站立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是光着脚的,赶忙低头到课桌下找鞋。找也找不到,原来鞋被她自己踢到前面同学的座位下去了。要知道教室里当时坐着二三十个听课的外校老师呢!金铃的语文老师气得面红耳赤,鼻子都歪到了旁边。 老师后来向金铃妈妈告状,说:“赤脚就赤脚呗,她要不找鞋,哪会出这种洋相。” 金铃妈妈心里说,6岁的小孩子哪能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因为金铃的书包太乱,所以她总是丢东西。橡皮平均两天丢一块。金铃妈妈买得烦了,索性抱回家一大盒,但没过多少时间金铃又要橡皮。 妈妈说:“橡皮呢?” 金铃很无辜地回答:“用光了呀。” 妈妈跑去看,盒子里果然空空如也。 妈妈这回真气了,捉住金铃按在床上打了一顿,宣布说“明天回家先检查橡皮,丢了就不准吃饭。 第二天金铃放学回来,妈妈堵在门口问:“橡皮在哪儿?”金铃急忙申明:“今天没丢。”然后赶忙到书包里找。” 却是哪儿都找不到。大口袋、小口袋、铅笔盒、书包夹层,哪儿也不见橡皮的踪影。妈妈拉下脸,扬手做打人状:真是太不像话了!家里纵有黄金万两,也吃不住这样丢三落四。 千钧一发之际,金铃蓦地一声尖叫:“橡皮在这儿!” 摊开手心,湿漉漉的一块橡皮直冒热气。原来她放学前始终记着橡皮,干脆把橡皮攥在了手心里回家,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竟把手里的橡皮走忘了! 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金铃。你说她好笑还是好气? 第2章 关于老师 老师有很多,这里只说两个:旧的和新的。 旧老师姓王,做新娘子不久,留一头直直的柔柔的披肩长发,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嘴角总有笑意,对她的学生有着阳光般的好心情。 金铃一向喜欢披肩长发的女人,对电视里的洗发水广告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再加上王老师脾气好,王老师自然成了她的崇拜偶像。没事的时候,金铃就磨磨蹭蹭凑到老师跟前,摸摸头发啦,说几句小女孩的甜话啦,送老师几张漂亮的贴画啦。老师对金铃就有点偏爱,总说金铃作文写得好,给她打过几次“98”的高分。 好景不长,王老师教了金铃不到一年,留学美国的丈夫替她办好了陪读签证,要辞职去美国了。 老师要走的那几天,金铃跟掉了魂似的,老是缠着妈妈眼泪汪汪地问“美国有什么好呢?她为什么要走呢?” 妈妈说:“美国有什么不好呢?她为什么不能去呢?你长大了,说不定也会去的。” 金铃就非常惆怅,仿佛自己不久真的会离开家园一样。 金铃翻箱倒柜,挑了个自己最喜欢的长毛绒玩具,要送给王老师。 妈妈说“真是不懂事。老师去美国,要带吃的,要带穿的,要带送人的,东西多得只怕箱子装不下,哪会再带上你送的玩具?行李超重可是要罚很多钱的。 金铃当然不忍心让老师受罚,改送了一张很漂亮的圣诞卡。其实那时候还是夏天。金铃又把老师在美国的地址要了来,工工整整抄在一张纸上,央求妈妈替她收好。她说她要给老师写信。 学期没结束王老师就走了。 新老师姓邢,50来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总是穿一双白色旅游鞋,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话急速短促,一分钟能吐几百个字,训起学生来一讲就是一两个小时,学生就有些怕她。 金铃一开始不怕,因为她是个跟谁都能黏糊得起来的小姑娘。有一次金铃到老师办公室里拿本子,趴在邢老师的办公桌前,把一个红绳拴住的小石头雕像举在邢老师面前晃荡晃荡,笑嘻嘻地问:“老师你喜欢吗?”邢老师眼皮一抬,庄重威严地说:“别跟老师嬉皮笑脸来这一套。” 金铃只觉得一瓢冷水泼在心里似的,委屈得要哭了。 从此金铃就对新老师有了抵触情绪,处处觉得她不如旧老师好。人没有旧老师长得漂亮,话没有旧老师说得好听,就连粉笔字也没有旧老师写得好看。她撇着嘴对妈妈说:“写的什么字呀,还没有我们班的林志和写得好。” 金铃妈妈心里很担忧,孩子进入六年级,正是小升初的要紧时刻,这时候换老师本来就不很妥当,哪里受得了师生之间再有隔阂呢?她就到学校里找人打听,才知道这位邢老师教学经验非常丰富,送走的毕业生一届一届不知有多少了。金铃妈妈心里这才踏实下来,以后就经常注意在女儿面前夸赞老师:“哎呀呀,这篇课文老师能挖出这么深的含义,真是了不得!”或者说:“这篇作文的评语写得真好,妈妈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金铃不为所动,扑哧一笑:“你又不是老师,你当然想不到。” 金铃妈妈吃一个闷子,心里恨恨的,觉得女儿真是大了,有主见得令人怕。 王老师走了不到一个星期,金铃就张罗着要给她写信。妈妈说:“太急迫了吧?人家还不知道有没有安下家来呢。 金铃问:“一封信寄到美国要几天?” 妈妈说:“最少一个星期,最多10天。” “那不就行了吗?”金铃说,“10天后老师还不该安好家吗?” 金铃就趴在桌上写,先打草稿,再抄,写作文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妈妈借故走过去看,金铃就机警地用胳膊挡住,瞪眼等妈妈离开。 妈妈心里多少有点醋意,拖长声音说:“我女儿长成大姑娘啦,有事都不肯对妈妈说啦。” 金铃急得涨红了脸:“私人信件,要允许保密!” 写完信,又涎着脸皮蹭过来,求妈妈替她写信皮。她担心自己写错了格式,王老师会收不到信。 隔了半个多月,回信还真的寄过来了,是寄到新华街小学传达室的。传达室爷爷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招呼金铃拿信,金铃兴奋得满脸通红、双眼发亮。她连蹦带跳地回家,走在楼梯上就大声喊:“妈妈,回信来啦!”她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背出来了。然后她把信小心地放在枕头下面,夜夜枕着它睡觉。” 金铃又给老师写过一封信,却再没回音。她在班上跟同学说起这事,同学说:“好像王老师在美国搬过家了。”金铃怅然若失,有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金铃的钢笔字一向非常糟糕,写得软塌塌的没有骨头不说,还缺乏认真严肃的态度,不断地出错,不断地涂修改液、贴改正纸,把本子上弄得伤痕累累,活像刚从战场下来浑身贴满胶布的伤兵。邢老师常常撕了本子罚她重写,有一回让她整整写了100遍。金铃对邢老师真是既恨又怕,对立情绪越来越重。 一天半夜,金铃妈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披衣过去看她。黑暗中金铃只穿一件背心坐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妈妈抱着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啦?做噩梦了吗?”金铃哭出声:“我想王老师了!” 金铃妈妈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心里想:“这孩子太重感情。又想,王老师也不应该,既然说好了跟孩子通信,搬家就该寄个新地址来。” 金铃跟新老师的关系僵了近两个月。 期中考试前,邢老师把金铃叫到办公室谈话,很严肃地讲了很多道理,要求她端正学习态度,认真对待每一次作业,踏踏实实下苦工夫。金铃绞着一双手,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似听非听。 上课铃响了,老师挥挥手,表示谈话到此为止。金铃如释重负,拔腿就想开溜。走到办公室门口,老师忽然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其实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金铃一愣,迟迟疑疑转过身问老师:“您是说谁呢?” 老师说:“当然说你。你资质很好,学习上的潜力很大,如果充分发挥出来,应该是班上最好的孩子。” 金铃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然后她眼睛有些红。然后她就回教室了。 这天回家后,金铃照例又跟妈妈絮絮叨叨说些学校里的事。说着说着她忽然冒出一句:“知道吗?其实我们邢老师笑起来挺好看的。” 妈妈问:“怎么个好看法?” 金铃说:“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小姑娘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叹息般地说:“我真的很喜欢看她笑哎。” 第3章 关于父母 关于父母,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好说。 跟世界上的大多数孩子一样,金铃也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 金铃的爸爸姓金,名字叫金亦鸣,在本市最著名的一所大学里教书,副教授已经当了5年,目前正在往教授这道门槛上跨越,因此挺忙,不怎么管到家里的事。金铃大多数的事情是跟妈妈说。 40岁的爸爸长得宽厚结实,如果不是脸上那副挺讲究的眼镜,看着就像足球运动员,不像学者。金铃的体型就是从爸爸那儿遗传得来的。金铃有时候从镜子里看自己胖胖的样子,忍不住埋怨妈妈:“你那时为什么不找一个像‘佐罗’那样漂亮的丈夫呢?”妈妈打趣说:“那不就没有你了吗?”金铃的回答非常自信:“不,我会以另一种形象出现。”金铃妈妈不敢再跟女儿说下去。她有时候觉得金铃懂得的东西太多,思考的问题也太多,这也是导致金铃学习不能专心的原因之一。” 金铃的妈妈姓赵,叫卉紫。不熟悉的人容易听成“卉子”,觉得像日本名字。从前的王老师就问过金铃:“你妈妈是不是有日本血统?”其实妈妈长得高高大大,半点也没有日本女人的模样。” 赵卉紫在本市一家效益很不错的以女性为主要读者对象的杂志社上班,负责编几个文艺性的版面。她从前的大学同学,如今有不少是作家、编剧、导演、记者之类的人物,因此她组稿并不困难,每月在家里打几个电话,收到稿件后编排一下,交给版面编辑,基本上就没事了。杂志社实行的是弹性工作制,上班不上班没有太大的关系,你说你今天外出组稿去了,谁能知道你真的外出了还是猫在家里干家务呢? 凭良心说,金亦鸣当爸爸也不是不努力,只是他这个人干什么事情都太认真太投入,常常反过来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举例说吧。 金铃小时候吃的是奶粉。有一次家里奶粉用光了,赵卉紫脱不开身,让金亦鸣上街去买。金亦鸣倒也乐于从命。一去去了3个钟头,金铃在家里饿得哇哇大哭,硬是不见金亦鸣的影子回来。原来他跑了十几家商店,仔细地对比了几十种中外奶粉包装袋上列出的成分配方,觉得这个牌子有这个牌子的长处,那个牌子又有那个牌子的优点,权衡来权衡去,怎么也决定不下来,最后还是决定向夫人汇报了再说。他两手空空跑回家,气得赵卉紫翻着白眼说不出一句话。 金铃快一周岁的时候,正是盛夏。一天中午,赵卉紫要去编辑部送稿件,责令金亦鸣带孩子睡午觉。金亦鸣完成这个任务同样一丝不苟。女儿睡熟了,他自己也搂着女儿睡熟了,直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赵卉紫送完稿件赶回家一看,差点儿笑得没背过气:金铃一泡尿已经把父女俩的短裤浸泡得湿漉漉的,两个人却是头挨头呼噜成一条声。 还有一次,是金铃略大一些的时候,她吵着要去动物园看梅花鹿,当爸爸的自告奋勇带她去了。那天天气不太好,刚到动物园,天就开始刮大风。照理说,这样的天气,带孩子看一看梅花鹿就应该赶紧回去,金亦鸣却认为既然来了就该认真地把动物全部看完。一看看了两个小时,金铃冻得小嘴发青,回家就发高烧,得了一次肺炎。 从此赵卉紫对金亦鸣的家务能力完全死心,再不指望他能帮忙撑起半边天了。想做而能力不够是一回事,有能力而不想做又是另一回事,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赵卉紫对金亦鸣并无抱怨。 关于他们家的经济收入,情况是这样的:赵卉紫的杂志社因为效益不错,除了按月准时开工资外,或多或少还能发些奖金,逢年过节都有实物发放,算是过得去。金亦鸣的工资比赵卉紫略高,奖金和实物却是基本没有。从前金亦鸣读研究生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一度非常紧张,近几年金亦鸣反过来带研究生,情况就大有好转,因为他们研究的一些项目可以跟实际应用挂钩,这样老师就可以提成。虽然一笔钱提到系里,要层层上缴,还要照顾到二线员工的方方面面,分到金亦鸣手里就没有几个,但有总比没有好。再就是金亦鸣时不时有论文发表。最早时发表科学论文要自己掏钱赞助,后来金亦鸣申请到了科研经费,发表论文的赞助费可以从科研经费中提取。金亦鸣常常能把一两张绿色汇款单交到赵卉紫的手上,一家人皆大欢喜。 总的说来,这一家的经济情况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金铃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相仿。 第4章 好学校,坏学校 对于夫妻俩唯一的孩子,金亦鸣主张任其自然发展,不必逼人太甚。他坚信他们的女儿将来不至于比别人差到哪儿。 做母亲的赵卉紫就不太一样了。因为女人们总有些心高气盛,总希望女儿能够出类拔萃,所以对于女儿目前的状况实际上是深感失望的。 金铃升入六年级以后,摆在他们面前最实际也是最迫切的问题便是报考哪所中学。学区里最好的是外国语学校,这也是全市乃至全国中学的金字塔塔尖。以下依次是育才中学、第四十九中学、新华街中学。据单位里的同事说,孩子进了新华街中学,家长就等着抱孙子吧,因为那所学校学风太坏。 赵卉紫在心里盘算,按女儿的学习情况,考取外国语学校不大可能,那就尽量争取进育才中学,至少也要确保四十九中。如果连四十九中都进不了,那她只能承认自己不会做家长,不适宜教育孩子,这个女儿她也不想要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谁稀罕谁带走。 国庆节的时候,赵卉紫大学的同学在一块儿聚会。几年不见,大家的变化都很显著,发福的、秃顶的、花白了头发的、疾病缠身的……忽然之间才觉得彼此都是标标准准的中年人了。最有趣的是,所有话题不约而同集中在自己的儿女们身上,这家儿子考上了哪所中学,那家女儿学习如何,又有哪些人家的孩子今年应考。赵卉紫想,从前他们聚会是不谈孩子的,从前他们有多少关于社会关于局势关于前途事业的话题可说呀! 赵卉紫同宿舍的馨兰,毕业后嫁了化学系的李尔东。后来李尔东出国留学,馨兰独自在家寂寞,曾经到卉紫这里来诉过几回苦,也曾动过离婚的念头。卉紫劝她说,都有了孩子了,离婚对孩子不好,还是咬牙挨过去吧。没两年李尔东学成回国,在本市开发区兴办了一个高科技企业,现在据说资产已经过亿。馨兰再出现在同学面前的时候,就俨然一个珠光宝气的阔太太,出入有豪华轿车,车后带着漂亮的小狗,整过容的鼻子很有点明星味道。 卉紫问她:“你儿子好像今年也考中学?” 馨兰莞尔一笑:“已经解决了。” 卉紫一头雾水,懵懵懂懂地问:“什么解决了?” 馨兰说:“上学的事呗。外国语学校,定了。” 卉紫心里咯噔一下。她追问下去,才知道李尔东给外国语学校捐助了一整栋教学楼的电教设备,学校就答应收他的儿子入学。其实卉紫了解那个孩子,除了打游戏机神气,别的哪儿都不如金铃。 开完这个同学会,卉紫的心态再也不能平衡了。馨兰凭什么呢?馨兰的儿子又凭什么呢?人家的孩子能上最好的学校,赵卉紫的孩子又为什么不能上? 金亦鸣听她祥林嫂似的说个没完,心里好笑,劝她说:“生活中有些事情是应该比的,有些事情就没必要计较。比如这个外国语学校,为什么就非上不可?你看看我们国家各行各业的这些顶尖人才,科技领域的,文化领域的,经济,政治,外交,实业,有几个是外国语学校出身?学校只是给孩子打基础的嘛,将来怎么发展,要等他们成年以后才能算数。” 卉紫反驳他:“你当我不懂?只不过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你的孩子考不上好学校,就好像孩子有多笨,做家长的都没脸见人。孩子的成绩是衡量家长成功不成功的标志呢。” 金亦鸣说:“我不觉得这样。我们金铃的资质绝对好,将来会是个人才。从普遍意义说,成绩处于中等的,以后发展的余地更大,因为他们不拘泥于功课,有更多的时间吸收他们感兴趣的知识。不信你出去找几个大学生调查调查看,对世界历史、动物种类、古今神话传说这些方面的知识,有几个人比得过我们金铃?” 卉紫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圣人,所以你的眼光放在将来。我是个俗人,我只能顾到眼前。眼前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两个人智商都不低,为什么金铃就不能上最好的学校?” “万一实在上不了呢?”金亦鸣很实际地问。 卉紫想了想,咬牙切齿道:“交钱!” “交两万三万还凑合,要交十万八万呢?” “砸锅卖铁!” 金亦鸣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卉紫简直疯了。 六年级开学没几天,新华街小学召开毕业班家长会。 跟以往不一样,全年级四个班的家长是集中在新落成的学校活动中心开会的,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齐刷刷到了场。以前每次开家长会,校长也就是在广播喇叭里说上几句话,其余的事情由班主任谈。 家长到得很齐,黑压压坐了一大片,互相间交头接耳。卉紫东一句西一句听着,说的全都是孩子考中学的事。哪个学校师资强,哪个学校抓得紧,去年的分数线是多少,前年的分数线又是多少,亲戚家孩子没考上又是交了多少钱。 校长走到前面来,咳嗽一声开始讲话。校长是个50多岁的小老头儿,一双不停眨巴着的、看上去很精明的眼睛,两片嘴唇薄薄的,头发泛出一层浅浅的灰白,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绝对是一副操心过度的模样。 谈的自然都是升学形势的紧迫性和严峻性,以及全区今年有多少考生、能够报考的学校有哪些、各学校的招生人数。 校长属于领导干部一类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在众多家长面前明确指出各个中学的优劣及排行。他是很有策略的,他只是滔滔不绝报出了一连串数字:从90年代开始,新华街小学每年考入外国语学校的人数,邻近几所小学的入榜人数,外国语学校分配到各区的招生数,外国语学校每年的高考升学率。最后他又说了个极准确的数字:去年外国语学校保送入各大学的学生占该校考生总人数的92%。 校长的最后一个数字出口,全场哗然。卉紫看见家长的脸都兴奋得红了,他们的情绪被煽动到接近于沸腾。 外国语学校,外国语学校!口口声声都是外国语学校,简直像强加在全市小学生头上的紧箍咒,外国语学校简直比北大清华剑桥牛津哈佛还要神气百倍。卉紫在心里恨恨地想:没有这个该死的外国语学校多好,家长和孩子都不会有这么重的压力。 校长讲话结束了以后又是各班分头开会,不外乎把刚才的话再强调一遍。邢老师也很能说,又是一番滔滔不绝。卉紫发现当老师的都那么热爱讲话和善于讲话。 邢老师最后通报了全班最有希望考入外国语学校的10个学生的姓名,以及最有可能落入新华街中学的10个学生的姓名。邢老师举着花名册一个一个念名字的时候,卉紫紧张得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当年她考大学都没有这么紧张。还好,两边都没有金铃的名字。这就是说,金铃既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跟从前一样,中不溜儿。卉紫心里有点失望,又多少有些宽慰。 散会后,天已经黑透了。很多家长都没有立刻就走,围着邢老师进一步问这问那。卉紫就静静地站在后面等着。她看见黑板上写了本周表现优秀的几个学生的姓名,当然这里面不可能有金铃。她绕到教室最后面,看见生物角上有一只养在玻璃缸里的巴西金龟,知道这是金铃从家里带来送给班级的。金铃自己喜欢小动物,就以为全班同学都喜欢。她一向是个愿意跟别人分享好东西的孩子。 再看过去,教室后墙的“作文园地”中贴了几个孩子的作文,其中有金铃的一篇。这也没什么稀奇,金铃碰到中意的题目时是能够超常发挥的。 这篇作文的题目叫作《春》。因为暂时跟邢老师说不上话,卉紫就很有兴趣地看了一遍。 春。 早晨,晨雾未散,校园里一片浓浓的乳白色,“请勿踏草坪”的牌子在雾中时隐时现。 今天,我来得特别早。我被这个美妙绝伦的景象吸引住了,痴痴地望着草地……忽然,我眼睛一亮!那、那不是刚刚抽嫩芽的小草吗?远远望去,好像一张黄色的纸上用水彩笔点了一个个绿色的小点点,又好像金黄的沙漠中长着一丛丛绿色的芨芨草。 我走近仔细一瞧,哇!果真,一丛丛像天鵝絨似的小草悄悄地钻出地面,嫩生生的,绿油油的,仿佛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好可爱!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啊!春天终于来到了! 我弯下腰,轻轻摆弄着,不,是轻轻抚摸着一丛丛小草,尽量不碰着它叶子上晶莹的装饰品——露珠。 一阵春风吹过,我忽然感到阵阵寒意。小草也会冷吗?我想到这儿,随手抓起一把枯萎了的黄草,轻轻地盖在小青草身上,只留下那只带露珠的“小膀子”。 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太傻了,可这一把黄草中带着我对小青草的喜爱之情。 我抬起头,望着草地。啊!秋天的败叶啊,你知道吗,在你枯死的身躯下有一丛丛、一片片新的生命正在成长。 风,又来了,把一片片乳白色的云雾“撕”破,最后把它们吹散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春天的空气,感到无比惬意。 啊!春呀,草呀,我爱你们! 卉紫刚刚看完,背后有一个声音说:“写得真是很好。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能有这样细微的观察和情感,很不容易。” 卉紫回头一看,原来教室里的人不知不觉间都走光了,只剩一个邢老师站在她身后。 卉紫不好意思多夸女儿,只笑一笑:“小情调罢了。” 邢老师说:“金铃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快快活活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思很细密的,想的问题也多。” 卉紫说“最近在学校情况怎么样?” 邢老师想了想说:“还是不特别用功。你说她不懂事吧,她懂的东西比谁都多。你说她懂事吧,她又不想争先要强。上课也是这样,人坐在教室里,你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没在听,她在想她自己的一套。好孩子就不是这样,好孩子两只眼睛盯住老师都是一动不动的,老师喂多少就能吃进多少。” 邢老师话里明显有着对金铃的不满意,卉紫当然听出来了。卉紫不敢有任何解释。自己的孩子不争气,做家长的只有低头聆听的分儿。卉紫小心翼翼地问:“邢老师你看,金铃大概能考个什么学校呢?” 邢老师沉吟一下:“努把力,育才学校还是有希望的吧。” 卉紫的心一下子落到了海底。她挣扎着让自己漂浮起来:“如果……我和她爸爸想让她考外国语学校呢?” 邢老师睁大眼睛望着卉紫,仿佛有些吃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说:“奇迹也不是不能发生,毕竟还有一年时间,不是吗?说真的,金铃的脑子很好用,她有后劲,要是能考上,也是我当老师的荣耀。你们真的决定了吗?” 卉紫咬咬牙:“……决定了。” 邢老师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那好,我为几个尖子学生开了个强化训练班,要是你们不怕金铃吃苦,就让她也参加进来吧。每星期弄两个晚上。” 卉紫万万没想到邢老师肯作这样的允诺,一时间高兴得语无伦次:“那么……那么……补课费……” 邢老师很严肃地打断她的话:“别提这个!我不缺钱,对钱也没兴趣,我只是希望多些孩子考上好学校。你说我责任心强也好,说我虚荣心强也好,我就是这么个念头。跟你说实话,金铃的基本功不好,拼基础拼不过别人,但是她知识面广,善于攻坚;外国语学校的卷子常常出得刁钻古怪,说不定倒能对了她的路子。我是抱这个希望的。”卉紫想:不管你抱什么希望,强化了总是比不强化好。” 第5章 好孩子,坏孩子 自从接了六年级的这个毕业班,邢老师就向学校里借了一间堆放教具的屋子,放了张书桌,放了张床,准备在这里长期“打游击”了。一星期当中,她起码有4个晚上是独自住在这间小屋里的,备课、出卷子、改作业,忙个不停。有时候她丈夫会来看她,给她拎一饭盒红烧肉什么的。有时候是她的女儿来。她女儿已经上大学了,跟邢老师长得很像,也是一副严肃认真不善言笑的面容。 邢老师一再叮嘱金铃她们说:“强化班的事,千万别对同学说出去。区教育局不准这么干。再说,参加的人多了,就不叫‘强化’了。” 几个女孩子很庄严地点头。 说起来也是怪,班上学习成绩拔尖的都是女孩子。曾经有一个男孩子也不错,个子矮矮的,皮肤白白的,文静得像小姑娘。金铃从一年级开始就跟他同桌。金铃爱说话,心里的感想特别多,总想找机会倾泻出来一些,上课也不例外,否则就不舒服,肚子憋得要爆炸。那男孩子却是任凭金铃如何表演独白或者对白,始终端坐不动、稳如磐石。老师说这孩子定力太好了,将来会是个了不得的角色。金铃却认定他做和尚最合适,盘腿坐起来像尊佛。 可惜,四年级的时候,男孩子转学到加拿大去了。他爸爸在那儿拿到了绿卡。金铃现在的同桌叫尚海,个子比金铃整整矮了一肩,体重也只有金铃的一半,是个袖珍型的“男子汉”。两个人走到一块儿,金铃像只胖胖的大白鹅,尚海就像只围着大白鹅跳来跳去的小公鸡。可是两个人还挺要好,因为金铃天生有点小母亲的意识,喜欢保护一切比她弱小的人,只要有人欺侮了尚海,金铃就横眉竖眼地站出来了,肩膀一扛把那人撞出去,嘴里说:“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很少有人敢跟身高力大的金铃较劲,况且她在道义上还占着上风。” 这天是星期三,下午放学照例比平常早一些。尚海用讨好的语气对金铃说:“我们去看看画书吧?我家门口的书摊上到了好多《美少女战士》的画书。” 金铃惊喜地说:“真的?”背上书包就跟尚海走。” 金铃最喜欢画美人,《美少女战士》里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漂亮,是金铃最迷恋和崇拜的一套画书。 金铃才出校门就想起了一件事,停住脚步说:“不行,我不能跟你去。” 尚海求情一般地说:“去吧,保证震你。书摊老板我认识,他会让你多看一会儿的。” 金铃说“我得回家做作业,晚上要去邢老师宿舍补课。 话才出口,她吓得捂住了嘴:天哪!怎么把这事说漏出来了! 尚海是个小机灵,当时眼珠转了几转,什么也没问,回家却告诉了妈妈。家长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最敏感的,马上猜出了几分。第二天尚海妈妈就找了邢老师,直截了当要求参加补课。邢老师自然是不好拒绝。她总不能说“你的孩子不够资格”吧?人家不立刻告到区教育局才怪呢。 就这么一传二、二传三,几天之内强化班的孩子增加到了十五六个。就是把人摞起来坐,邢老师的小屋也容不下了。张灵灵的家长就主动邀请邢老师在她家里办班,条件是捎带让张灵灵参加。 这样,强化班转移阵地,挪到了居民小区张灵灵的家里。张灵灵爸爸在大客厅里拉出一盏200瓦的大灯泡。金铃每次去上课,拐过街角,300米之外就看见了小区里的那一片光亮。 孩子终归是孩子,人多了难免不闹事。有一天晚上,邢老师因事耽搁到得晚了,先去的孩子们便做了一回脱缰野马。 开始是张灵灵、李小娟、胡梅3个女孩子挤在沙发上看画书,后来刘妞如也要参加进去,胡梅不让,刘妞如觉得受了排挤,脸上拉不下来,非要挤进去坐不可。胡梅顺手拿起沙发垫子作武器,半真半假地去推刘妞如。刘妞如恼了,夺过垫子往地上一扔。张灵灵叫起来:“你把我家东西扔脏了!”李小娟便拿另一个垫子去扔刘妞如。这一来,沙发上热闹了,几个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屋里一片尖叫声。张灵灵的妈妈赶来时,本已陈旧的垫子被扔得开绽,白色羽毛满屋乱飞,装饰柜里的几个小瓷娃娃也被碰掉在地上,成了一地碎片。 张灵灵的妈妈自然不高兴,等邢老师来了后,狠狠告了一状。 第二天早读课,邢老师着手处理“扔垫子”事件。她先找了一个最老实的男孩子于胖儿问话。于胖儿人有点憨,又因为胖得过分,行动不怎么灵便,一般不参加打架闹事,只做旁观者。 邢老师说:“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是谁挑起事端的。” 于胖儿用手背在鼻子上揉来揉去,吭哧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尚海……还有金铃……”边说边从眼角里偷偷斜视老师。 邢老师朝他挥挥手:“去上早读吧,顺便把尚海和金铃叫过来。”金铃走进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先还觉得莫名其妙。昨晚张灵灵家里闹得乱哄哄一片时,金铃绝对是个局外人。当时她正全神贯注画一张美女肖像。尚海的小表妹要过生日,尚海决定送她一张自制的生日卡,卡上要画花仙子。尚海糟蹋了好几张大白纸,画出来的花仙子不是像狼外婆就是像魔女,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金铃,条件是送给金铃5颗彩色玻璃球。金铃每次画美人像都很投入,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败笔和失误,跟对待作业的态度恰恰相反,所以她身后发生了什么,基本上是不知道的。” 邢老师先问尚海:“说说看,昨晚是怎么动手的?” 尚海问:“动什么手啊?” 邢老师一拍桌子:“还想抵赖!人家腾出房间给我们上课,是看老师的面子!你们以为那是游乐场?一天到晚怎么就那么快活?六年级了还一点心思没有?” 尚海苦着一张脸,试图解释:“老师我真的没有……” “闭嘴!”邢老师喝道,“再说一句,我立刻把你赶出补习班!回到教室写1000字的检查,下午带10块钱过来,赔偿人家的损失。还有你!”她冷冷地看着金铃,“你也一样。学习上不下工夫,打打闹闹浑身是劲,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金铃紧咬住嘴唇,转过头去不看老师。尚海偷偷用胳膊捅她,她就狠狠地瞪他一眼。尚海吓得不敢再动。 出了办公室,尚海连蹦几步拦在金铃面前,着急地说:“你怎么不说话?明明不是我们……” 金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说什么?你没有听邢老师讲吗?再说一句就不让我们进补习班。” 尚海嘟囔道:“总不能白受冤枉。冤枉死了……” 金铃气冲冲地跑进教室,从书包里翻出10块钱,往张灵灵桌上一扔:“赔你的垫子钱!” 10块钱可是金铃整整一个月的零花费,她昨天才从妈妈手上领过来的。金铃把这张崭新钞票扔出去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 于胖儿趴在座位上偷看金铃,金铃一朝他转过头,他就拼命把身子缩到课桌底下。金铃偏偏不放过他,一步跨过去,揪住他的胳膊:“你跟我出去!” 于胖儿很听话,马上站起来,乖乖地跟在金铃屁股后面。 金铃命令他在墙角处站好,劈头就说:“你现在讲老实话,昨天闹事的有没有我?” 于胖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有没有尚海?” 于胖儿迟疑一下:“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老师说谎?你凭什么诬赖我们?” 于胖儿低了头,吸着鼻涕:“我不敢说胡梅和刘妞如……她们是好学生……她们以后会不给我抄作业……” 金铃大喝一声:“你胡扯!” 于胖儿说:“是真的……” 金铃恨恨地望着他:“你就这么熊包?作业非得抄人家的不可?”于胖儿死活不肯再说话。” 金铃心里很烦,愤懑、气恼、苦涩、失落……许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好学生,坏学生……自己在同学眼里是坏学生吗?好学生又有什么了不起?好学生做了错事就该缩起头,让坏学生背黑锅?好学生如果这么自私、怯懦,算什么好?100分再多,三好生奖状再多,假的!人格上只有“0”分!她金铃看不起她们!还有于胖儿,溜须拍马的家伙,为了抄人家作业,连良心都不讲了。如果现在有战争,于胖儿一定是叛徒,是告密的小人! 金铃越想越气,牙齿咬得咯咯响,鼻孔里呼呼冒火。整个上午,她坐在座位上屁股没动窝,尚海塞给她的彩色玻璃球放在口袋里,也懒得拿出来。 放了学,她仍然是谁都不理地往家走。好朋友杨小丽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只当没听见。 上楼到家,妈妈一开门,金铃就再也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卉紫吓了一跳,搂着金铃连声问怎么了,金铃就抽抽搭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卉紫相信女儿是受了委屈。金铃有时候犯了错误会耍赖,但是今天哭得这么伤心,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卉紫问她:“你对老师承认了吗?” 金铃点头。 “10块钱已经赔给张灵灵了?” 又是点头。 卉紫一下子生了气:“为什么要这样?不是你的错,你干吗要承认下来?有错就认是勇敢,坚持真理也是勇敢,这比前一种勇敢还要伟大!我不希望我的女儿是窝窝囊囊的人。” 金铃说:“可是妈妈你没看见,邢老师那时好生气!尚海才说一句话,差点儿被开除出补习班。我要是不识时务,不是白白撞在她枪口上吗?” 卉紫说:“那你怎么办?需要我帮助吗?要不下午我替你到老师那儿说清楚?我可不愿意看着你受冤枉。” 金铃摇摇头:“不,先不需要你帮助,我想我自己能处理这事。” 金铃三口两口扒下一碗饭,马上就背书包提前到学校去了。走到街口,恰好于胖儿站在一群小孩子当中看人用糖稀做花篮,金铃一把从后面抓住他。 “于胖儿,你必须跟我走,到邢老师面前纠正你说过的话。” 于胖儿苦着一张脸说:“金铃你饶了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怕胡梅,她是班长,又跟我同桌,每回考试……” 金铃说:“好,我就跟邢老师说,每回考试你都抄她的!” “别别……” “两条路任你走:要么你承认自己说了谎,要么我去做你的告密者!” 于胖儿牙疼一样皱着眉、吸着嘴,迟迟疑疑不能决定。 金铃换了个口气,推心置腹地说:“于胖儿,你如果检举了胡梅和刘妞如,我一定不透露是你说的。你要是相信我,我们以后是好朋友。你要是不肯说,那就对不起了,我会让你睡觉梦到大头鬼,走路踩到死狗,吃饭吃到毛毛虫,写字写出满纸的蛇……” 于胖儿毛骨悚然地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我跟你去。” 金铃把于胖儿带到办公室,让他先在门外等着,自己敲门进去。正是饭后午休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邢老师一个人在改作业。金铃说:“邢老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好学生如果犯了错误,别人包庇她,她自己也不说出来,是害了她呢还是对她好?” 邢老师放下笔,抬手在两边太阳穴上揉了揉,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铃:“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呀?” 金铃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真话。” 她转身出办公室,把垂头丧气的于胖儿拎了进来,往邢老师面前一推:“于胖儿你说吧。” 这样,金铃和尚海的1000字检查当然都免了,邢老师还郑重其事地对金铃和尚海道了歉。胡梅、刘妞如、李小娟3个人被叫到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是灰溜溜的。金铃1分钟也不耽搁,理直气壮地向张灵灵讨回了10块钱。 金铃回家详细地对妈妈说了她讨回公道的经过,又把10块钱得意洋洋地展示出来。卉紫听得有点目瞪口呆。卉紫心想现在的孩子可真是了不得!能不动声色把一件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还懂点韬略,先把屈辱吃进肚子里,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该是谁的甩给谁。卉紫长到40岁都做不到这种冷静和娴熟。 晚上睡觉时,卉紫坐在床边给金铃叠衣服。金铃睁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心思,忽然开口说“妈妈,从今天起,我要争取做一个好孩子。” 卉紫诧异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金铃说“不是突然,我已经想了一整天了。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孩子。 卉紫明白金铃心里想的是什么了,笑着说:“但愿你不是5分钟热度。” 第6章 要命的数学 六年级3门主课的大小测验密集得像地毯式轰炸,平均3天做一张卷子。老师改完卷子就排名次,排妥了便在卷首圈一个红圈,红圈里填上该生名次,是第一还是第五十四。然后这张卷子要由学生带回家,让家长签字。 成绩不怎么好的学生,这种时候可真是要命。签字简直是没完没了的酷刑,过了一回接下来又是一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个月金铃的数学考过一回70多分,老师在卷首红圈圈里醒目地写着“47”这个名次。那天金铃放学回家,手捂着书包里的卷子,心里直恨从学校到家的路太短了,要是路长得没完没了该多好啊,她可以永远走在路上,永远也不要让妈妈看见她的第47名的成绩。 她终于还是到了家,垂头丧气地按响了门铃。 妈妈开了门。一见到金铃紧绷的脸,妈妈马上就说:“数学没考好? 妈妈真是神了,仿佛分数就挂在金铃的脸上,瞥一眼就能知道高低。 金铃偏不想让妈妈猜中。她一声不响地掏出一张卷子,是一张语文卷子,卷首的红圈圈里写的是“12”妈妈接过去一看,眼睛都亮了,抱住金铃就亲她的胖脸蛋,一边亲一边说:“小东西,坏东西,考了好成绩还故意绷着个脸,想把妈妈吓死呀?” 金铃被妈妈紧紧地搂在怀里,闻到了妈妈身上温暖的、带点儿甜香的气味。在金铃的意识中,她已经好久没有温习到妈妈身上的气味了。从上了一年级开始,妈妈在她面前就变得像个刺猬,随时随地都会把满身硬刺竖起来,扎在她那些不怎么可爱的分数上。 金铃受宠若惊地反手抱住了妈妈,一边回报那些雨点般密集的亲吻,一边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把数学卷子拿出来。她决定不拿。她舍不得打破这一刻和妈妈之间的温馨,更不忍心看到妈妈伤心失望的样子。她就努力地笑,一直笑到眼泪挂在了睫毛上。 妈妈伸手替她擦了眼泪,嗔怪说“傻孩子,一次测验嘛!高兴成这样。” 金铃就更不敢开口,把嘴唇闭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会号啕大哭。 第二天她提早10分钟离开家,路上拐到了好朋友杨小丽家中。杨小丽的妈妈刚买来了油条,死活要金铃吃一根。金铃咬着油条,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大叫一声:“哎哟!不好!” 杨小丽妈妈吓了一大跳,问她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金铃着急地说:“我昨天的卷子忘记让妈妈签字了,怎么办呢?” 杨小丽说:“快回家让你妈签上呀。” 金铃说:“可是这样一来我就要迟到了呀!” 杨小丽的妈妈是个又好心又有点迟钝的人,见金铃急得什么似的,马上建议由她来代替金铃妈妈签字。反正大人的签字都是差不多的。 金铃如愿以偿,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发誓只这一次,以后绝不做这样卑劣的事,决不!以后她也不会再有考不好的成绩,她不是已经下决心做好孩子了吗? 那天上着课,她鬼使神差地拿出数学草稿本,一遍遍练着“赵卉紫”三个字。只是怎么练还是孩子的字迹,一点也没有妈妈笔下的那种潇洒流畅。 尚海把头探过来看了看,嘻嘻地笑起来,说:“你还这么原始啊?我早就想到新办法了!” 金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尚海赶快缩回头去。 又过一个星期,数学进行了单元测验。金铃这回多了个心眼,交卷之前把最后几道应用题的得数抄在了草稿纸上。下课铃一打,她赶快溜到刘妞如座位上,跟这位从不考在前三名之外的学习委员对了得数。结果真是出人意料,金铃每一题都对了。 金铃当时的那份高兴啊,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那天回家花在路上的时间不到5分钟,因为她是一路小跑回来的,书包里的铅笔盒在她背上跳得咣啷咣啷一个劲响。 金铃先把喜讯报告了妈妈,等爸爸回来又告诉了爸爸。一家人自然都很高兴。这天妈妈连晚饭都不做了,一家三口上街吃了金铃最喜欢的“肯德基”。妈妈情绪很激动地说:“我们金铃看起来是开窍了,知道用功了,一心一意要做好孩子了。妈妈等着看你考上外语学校的那一天呢!”爸爸说:“外语学校不外语学校并不重要,关键看自己尽力了没有。六年级就像百米赛跑的最后冲刺,爆发力很重要呢。金铃你可要好好地爆发一次喚。” 金铃现在听谁的话都很顺耳,鼻子里嗯嗯地应着,手里忙着把蘸了番茄酱的炸土豆条往嘴里塞。这样的美味平常是很不容易吃到的,因为妈妈认为土豆淀粉多,吃了会发胖,不是心情很好的日子,不会买来给金铃过瘾。 谁料到快乐就像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第二天数学卷子发下来的时候,金铃悲哀地看到自己只有82分,排名在第33位。当时她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炸开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只有这一点分数,不是所有的应用题都做对了吗? 她红着脸,慌慌张张把卷子塞到书包里。尚海捅着她的胳膊,问她究竟多少分。她恶声恶气地答一句:“管好你自己吧!” 下课的时候,数学张老师把金铃喊到走廊上谈话。张老师是新华街小学为数极少的男老师之一,前年才从师范学校毕业,一张娃娃脸上还残留着顽皮的孩子气,上起课来却是让每个学生都心惊胆战的,因为他善于把粉笔头掷向学生,而且手法极准,胳膊一扬,半空中便飞出一条白色弧线,正说着话的学生于是额头上啪的一响,火辣辣地疼。按理说老师是不可以打学生的,可没说过不准掷粉笔头啊!老师没动手打,是粉笔头飞出去了,这能怪谁呢?所以张老师的学生都很怕张老师,上他的课的时候纪律总是不错。 张老师问金铃:“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金铃摇头。她怕别人看到她可怜的分数,拿到卷子就赶紧藏了起来,根本没顾得细看。 张老师恨恨地盯住她“计算题!6道计算题你就错了3道!每题扣5分,你想想你还剩多少分?” 金铃马上想到的是:好在应用题没错。要是应用题再错个一两题,只怕要排到全班最末一名了。 张老师跟邢老师不一样,训学生时没有太多的话可说,要么恶骂一两句拉倒,要么把作业本齐腰哗啦一撕,罚学生从头到尾补做一遍。还有一次他把尚海的文具盒随手往窗外一扔,结果扔到了对面一幢平房的房顶上。下课后一帮男生兴师动众地爬房顶帮尚海拿文具盒,导致其中甘做“人梯”的于胖儿跌得肘拐脱臼。当然这么多人热心帮助尚海不是为了争当雷锋,而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爬房上顶的机会,浑身都是活跃细胞的男孩子们谁也不愿意轻易放过。 这回张老师也没有多说金铃,只嘱咐她下节体育课不要上了,到他办公室做习题去。 习题一共10道,都是计算题。张老师和金铃在一张办公桌上面对面地坐着。张老师什么也不做,袖着手,两只眼睛如两盏探照灯一样明晃晃地照住金铃,说是偏要看看她是怎么做题的。 第一道题目就把金铃镇住了,是一道带有大括号、中括号、小括号、分数及小数的四则混合运算题。金铃每碰到这样的题目总是头昏眼花、浑身出汗。她偷眼看一下张老师,张老师正襟危坐,面容严肃,看上去她不是嘻嘻哈哈就能混过去的。金铃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泪珠儿顺着面颊往下淌,淌到嘴角处,再被她自己伸舌头舔进嘴去。张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不是才开始做吗?你哭什么啊?”金铃抽泣着说:“我怕我做不好。” 张老师说:“题目是有点难,做不好不怪你,行了吧?” 金铃就嗯一声,抹去眼泪,心里偷偷地高兴。 一道题才做了一半,张老师突然在桌子一拍,把金铃拍得凭空跳了起来。他指着习题纸气急败坏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做!” 金铃赶紧看题,原来她做分数加法的时候,把分母也顺手相加起来了。 张老师用食指狠劲敲着桌面:“这可是刚进五年级就学过的内容!你是不是想重回五年级的教室?” 金铃辩解:“我是不会……” 张老师打断她的话“你不是不会!不然我一说做错了,你怎么就知道错在哪儿了?” 金铃说:“我粗心……” 张老师不同意:“也不是粗心,粗心这两个字不能说明问题。你是没有进入状态,你学数学从来就不进入状态!” 金铃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什么叫“进入状态”。 接着往下做。第二题好歹对了。第三题出现了四位数的乘法,而且是连乘,金铃心里一急,忘了进位,又错一道。 张老师哭丧着脸,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回班上课去吧,我真是服了你了。” 金铃小声嘀咕:“你说过不责怪我的。” 张老师摊摊手:“我现在责怪你了吗?” 金铃心里想:你的表情,你的动作,不都在责怪我吗?但是她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张老师要金铃走,金铃却是死活不肯走,一定要把10道题全部做出来。结果后面的7题一道也没错。张老师大惑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是能够做得全对吗?真不知道该把你归入好生还是差生。” 金铃回到班上时,体育课已经下了,大部分同学都在走廊上玩,只有尚海侧身朝着墙壁,用身体遮掩着在干什么勾当。见金铃过来,尚海赶快把手边的东西一股脑儿扫进抽屉,转身装作没事人儿一样。 金铃好奇心大起,一把揪住尚海的胳膊说:“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尚海咧嘴笑着:“我什么也没干。” “不对!没干你为什么鬼鬼祟祟?” 尚海闭紧了嘴唇不说话。 金铃把他的胳膊用劲一甩“好吧,不说算了,以后你再也不要跟我说话!” 这一招很灵,尚海当即举手投降,交代了他正在做的事情:制作家长签字。他用一小段胶带纸贴在他妈妈以前的签字上,再用劲一撕,胶带纸便将薄薄的一层纸连同签字粘了下来,然后将需要签字的考卷撕开一条小缝,把这段胶带纸贴在缝上,看上去就好像家长签字时不小心弄破了考卷,只好贴一段胶带纸在上面。 金铃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哇呀!这么绝的点子!” 尚海得意道:“是我从《家教周报》上看来的。人家当笑话登了出来,我就正好借用一招啦!” 金铃觉得好玩极了,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可是笑着笑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分数,又想到了爸爸妈妈带她去吃“肯德基”时笑容满面的脸。她小心翼翼朝尚海伸出手:“给我一段胶带纸,行吗?” 尚海大惊小怪叫起来:“哇!你也考得不怎么样啊?” 金铃用劲掐一下他的手背,怪他声音太大让别人都要听见了,然后她遮遮掩掩从书包里拿出数学卷子。尚海的眼睛早就瞄在那里了,这时候就一笑,幸灾乐祸地说“原来你比我还少2分。”金铃被他说得又羞又恼,真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扔到窗外去。 用胶带纸粘上去的“赵卉紫”3个字妥妥帖帖,真是天衣无缝。 那天回家后妈妈问金铃:“怎么没发卷子让签字啊?” 金铃避开妈妈的眼睛,说:“90分以下的才要签字。” 妈妈就显得很遗憾,跟爸爸嘀咕说,好不容易有一次扬眉吐气签字的机会,还活生生让老师剥夺了。虽然是抱怨,言语中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金铃在一旁听着,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却不料签字的秘密很快就被张老师发现了。这真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原来金铃和尚海是同桌,交卷子时两个人顺次序把卷子叠放在一块儿,张老师起先只是疑心两个人的卷子怎么破得这么巧合,手指甲下意识地抠一抠那一小条胶带纸,一抠便抠出了名堂。 张老师当即气得什么似的,跑到班主任邢老师办公室里大喊大叫“这还了得!和苏美间谍弄情报的手段都不差了!邢老师你要治治他们,一定要治治他们!” 邢老师当然也很生气,马上翻出记事本找金铃妈妈的联系电话,一直打到了杂志社去。 赵卉紫接完电话脸色发白,弄得同事们以为她家里老人出了事。赵卉紫一个劲摇头,只说“我得请假,到金铃学校去一趟。”大家才知道无非是小孩犯了错误,就宽慰她说:“去就去吧,有几个当妈妈的没被叫到学校去过?老师都喜欢大惊小怪。”赵卉紫一个劲地说:“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赵卉紫不肯说,大家自然也就不好追问。 赵卉紫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一眼就看见金铃和尚海面色苍白地瘪缩在办公室里,满脸是已经知错的可怜样。赵卉紫顾不上跟金铃说什么,先去找了数学张老师。张老师劈头第一句话就问:“知道金铃这回考了多少吗?倒数第22名。” 赵卉紫心里很别扭地想:为什么要倒过来数?轻飘飘的“倒数”两个字,简直就有把人抛进万丈深渊的感觉呢!她勉强挣出个笑容,小心翼翼问:“金铃不是应用题全对了吗?” 张老师气呼呼地说“应用题全对了,计算题可是错了一半!金铃的计算水平,在班上只排到倒数第四。剩下那3个是轻度弱智,人家都开了证明来的。 赵卉紫手脚冰凉,若不是强撑着自己,真要当场晕死过去。她想张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说金铃的智商也有问题吗? 赵卉紫从学校把金铃押俘虏一样地带回家,然后烧饭,照料一家人吃了,又洗了碗,收拾了厨房。一切如常,只是不跟金铃说话,甚至不肯看她一眼。 金铃知道妈妈是真的生气了。她心里很难过。她到厨房里把妈妈平常爱用的一只茶杯洗得干干净净,放了一撮茶叶,冲进开水,泼泼洒洒地端到妈妈面前。 妈妈扭过头,不接她手里的茶杯。 金铃很犟,妈妈不接,她就两手捧着,直挺挺地站在妈妈面前。 妈妈突然大喊一声:“烫死你!” 金铃带着哭声说:“烫死就算!” 妈妈到底狠不下心来,回身接了茶杯。再拉过金铃的手一看,手掌心已经烫成红红的一片。妈妈一下子流出眼泪,说:“你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金铃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是怕你看到分数心里难过……我是准备告诉你们的,我想等下次考个好分数再一起说,那样你就不会太生气……” 赵卉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真是我的冤家喚!” 第7章 病急乱投医 数学张老师上次偶然跟赵卉紫提及几个学生的弱智问题,赵卉紫就对张老师的话耿耿于怀,没事儿就总想金铃会不会智力上有缺陷,要不然做数学怎么总要出错?再转念一想,真要弱智,作文怎么会写得那么好?英语也学得不差。就是数学,应用题基本能够对付,讲起题目来,已知什么条件、要求什么问题,清清楚楚条理分明的,可见不是不懂。可是……什么都懂了又怎么会错误频出呢? 赵卉紫觉得她陷入了一个关于女儿智力的怪圈之中,绕来绕去怎么也跳不出来。她恨今天的社会里多了“智商”这么个新名词,把家长们弄得哭哭笑笑无所适从。想想从前自己上学读书的时候,谁也没听说人有智商高低一说,大家不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吗? 有一天赵卉紫看报纸,不经意间又看到了一个新名词:学习障碍。说是有的孩子学习不好,老师和家长都怪孩子不用功,其实这孩子是学习有障碍的问题,比如总是把“+”看成“一”,把“35”看成“53”,等等。 赵卉紫心里就一惊,觉得金铃的情况与此相似,看错了数字和运算符号的事情常常发生,好好一道题目就这么错得不明不白。赵卉紫打定主意要带金铃看一次医生,是红是白闹个准确结论,以后也好对症下药。 赵卉紫不知道“学习障碍”的问题该找什么医生看,又不便直截了当找人打听,怕人知道了真以为金铃是个有毛病的孩子。她跑到杂志社专管“寻医问药”专栏的女同事跟前,只说金亦鸣有个远房侄子,智力上大概有点问题,问她该找哪个医院的哪个医生。女同事倒很热心,马上回答说最好去脑科医院,那里设有专门的儿童心理咨询部。 赵卉紫惊叫起来:“那不就是从前的精神病医院吗?” 女同事托托眼镜,奇怪地反问她:“那你说该去什么医院?” 赵卉紫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过。她想无论如何金铃不该去那个倒霉的精神病医院,这也太不能让人接受了,弄不好金亦鸣会认为卉紫自己有精神病。 可是不去还真不行,接下来的事情使赵卉紫认为金铃的确是有点毛病。 这天数学课又做测验卷了,金铃带回家的卷子是89分。赵卉紫先认为这分数还算不错,可是仔细一看却气得鼻孔冒烟,卷子上总共错了2道计算题、1道应用题。之所以得89分,是因为金铃把一道用方程求解的附加题做出来了,一下子添加了10分。 2道计算题是这么错的:一道是三位数乘四位数,乘出来数字太大,金铃马上犯了晕,毫不客气地错了。 另一道是繁杂的四则混合运算题,共有6个数参与运算,金铃算到第二步时,不可思议地将其中一个数丢弃不用,结果当然是错到了老爷家去。 应用题错得更离奇,式子列对了,计算结果时却将式中的“0”看成了“6”。 金铃眼见妈妈的脸色多云转阴,马上申明说:“这回卷子挺难,我考了89分,是第12名。” 赵卉紫抖着手里的卷子说:“你是瞎猫碰着个死老鼠,碰巧把附加题做出来了。附加题能算数吗?附加题做不出来,你不就又成了最后几名?” 金铃不服气,嘟起嘴巴嘀咕:“妈妈总是有理。考不好说我笨,考好了又说我瞎猫碰着了死老鼠。” 赵卉紫扬起眉毛:“我说得不对吗?一张卷子错2道计算题、1道应用题,这还了得?” 金铃说不过妈妈,大叫一声:“欺人太甚!”然后就把自己关到爸爸的书房里,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赵卉紫想来想去,还是要带金铃去看一次医生。就是看不出任何毛病,不也就放心了吗?否则总这么疑神疑鬼,好好的人也要疑出精神病的。 星期六,赵卉紫一早把金铃带出家门。她不敢告诉金亦鸣实话,怕金亦鸣认真起来跟她翻脸,只说她们去金铃外婆家。结果一上公共汽车,金铃就大叫:“妈妈你上错车了!” 一车厢的人都回头看赵卉紫,当她思维出了毛病。卉紫的脸霎时通红,感觉到无处藏身的尴尬。她狠狠地瞪金铃一眼,低声呵斥说:“小孩子少废话!” 车到了脑科医院,赵卉紫又是不容分说,牵着金铃的手就往里走。金铃抬头看看挂在医院大门口的牌子,再看看妈妈,关切地问“妈妈你脑子出问题了吗?” 卉紫这时只得对她说了实话:“不,妈妈是带你来看病的。” 金铃大为吃惊:“我得了脑瘤?” 卉紫说:“不,你学习有障碍。” 金铃一下子甩开卉紫的手,大声抗议:不!我没有障碍!我只是粗心!” 卉紫说:“粗心也分好多种,你粗得太离谱!” 金铃很伤心,眼泪一下子出来了,呜咽着说:“我知道这是什么医院,我们班的李林妈妈带李林到这里看过病,他的弱智证明就是在这里开的。” 卉紫心里有点后悔,她想她也许做了件错事,把金铃带到这儿来,是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了。她试探着说“你要实在不肯进去,那我们就回家?” 金铃抬起一双泪眼去看卉紫,想判断这句话的真假。看到妈妈眼中的悔意,金铃的心反又软了下来,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要是妈妈一定要我去看,那就看吧。” 卉紫为难了半天,决定还是看。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退回去不是白浪费时间? 金铃垂了头,一声不响跟在卉紫身后,一副惊慌委屈的样子。一路上她只用踢石子表示心里的不愿意。卉紫是知道金铃踢石子时的情绪的,但是她心里对金铃有愧,也就只好装聋作哑,由着金铃。 星期六学校放假医院不放假,所以星期六这天看病的孩子总是特别多。时间还不到9点钟,儿童心理咨询部里的角角落落都站满了人。 花白头发、看上去很有权威的医生正在给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看病。那孩子面色苍白,两眼距离分得很开,嘴巴微张着,放在桌上的一双手动个不停。她妈妈在旁边不停地说“注意力集中!医生在问你话哪!” 医生问他:“你知道地球是一动不动的呢,还是转个不停的?” 面色苍白的孩子回答:“转个不停。” “真是这样?”医生紧逼一句。 那孩子就迟疑起来,偷眼去问妈妈。 医生板了脸说:“不许问人,要独立思考。” 孩子屁股动了动,像是要离开座位似的,然后很大声地说“转个不停!是我们老师说的。 “你感觉地球在转吗?”医生又问。 孩子想一想,摇头。 “为什么?” 孩子再也回答不出来了,开始抓耳挠腮,又扭头看窗外的麻雀打架。 站在一旁的金铃不愿放过这个显示自己知识渊博的机会,赶紧插嘴说:“这有什么不懂的?因为宇宙空间太浩大了呗。就好像我们乘船在大海里航行,肯定觉得船是一动不动的。” 医生不高兴地扭头看金铃一眼,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赵卉紫连忙替女儿回答:“她来看病。” 医生又认真地看看金铃,问赵卉紫:“她有什么病?” 赵卉紫连忙拿出当编辑的语言水平,三言两语把金铃的情况介绍一遍。医生就再一次观察金铃,还笑着在她脸蛋上揪一把,问她:“你感觉自己跟同学不一样吗?” 金铃被医生一揪,情绪马上就松弛了,龇牙一笑说:“是不一样。” 医生朝她挤挤眼:“哪儿不一样?” 金铃大声说:“我比他们都胖!” 话音刚落,咨询部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连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子也笑得前仰后合。 医生转头笑着对赵卉紫说:“你们可以走了,这孩子一切正常。如果硬要说谁有病,那是你们家长。” 赵卉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点下不来台,但是她心里又暗暗高兴,因为毕竟通过医院证实了金铃智力上没有问题。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卉紫对金铃说“回家别告诉爸爸。 金铃紧走两步,把自己软软的手塞进妈妈手心里,懂事地说“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爸爸也会这样想。 卉紫一下子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心里说,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孩子,怎么就偏偏学不好数学呢? 星期一上班,负责“寻医问药”专栏的女同事走来问卉紫:“带你亲戚的孩子看病了吗?” 卉紫说:“看了。医生认为没毛病。” 女同事紧接着又问一句:“孩子胖吗?” 卉紫一愣,以为同事知道了她是带女儿去看病的,心里不免紧张,张口结舌地望着对方。 同事把一本杂志放在卉紫面前:“这上面说,孩子长得过胖,也会影响智力发育。你看看。” 卉紫愣了半天,才把杂志翻开来。里面果然有一篇医学论文,提到肥胖儿童身体的各种指标测定、血液中微量元素的含量以及大脑细胞的生长、肾上腺素的变化等等,使读它的人马上就把胖孩子和憨憨的熊猫、摇摇摆摆走路的企鹅及爱睡觉的懒猫联系到了一起。 卉紫知道写这些文章的人总喜欢危言耸听,这跟作家们对生活素材进行艺术加工没什么两样,但是卉紫实在太盼望女儿成才了,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心急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却没办法让自己停止这种盼望。谁让可怕的升学考试只剩下半年多一点点的时间了呢? 也许减肥真能对金铃有好处? 第8章 为女儿减肥,减瘦了爸爸和妈妈 金铃生下来的时候并不胖,皱巴巴的像只小老鼠,两只眼睛直到满月都不大肯睁开,无论白天黑夜都是一副酣睡不醒的模样。奶奶害怕如此弱小的婴孩不好养,就埋怨儿媳妇怀孕时嘴太刁,吃东西像只猫,一次沾那么一点点,弄得金铃营养不良。 赵卉紫心里也后悔,觉得没把女儿放在肚里养到十足饱满就急忙生下了,实在是问心有愧。她满月下床后就开始跟金铃的奶奶携手合作,从往牛奶中调加蛋黄、蜂蜜、维生素、鱼肝油开始,到熬制鱼汤、骨头汤、菜泥、猪肝糊,顿顿变着花样来,顿顿都不马虎,甚至睡到半夜还爬起来,往酣梦香甜的女儿嘴巴里塞进一个奶瓶嘴儿,让她在下意识的吮吸动作中不知不觉喝下一瓶稠奶糊。 3个月以后,金铃开始吹气似的长,脸蛋圆嘟嘟的,下巴鼓出来三重四重,小手上的10个梅花坑深得能放进黄豆。那时候的金铃真是人见人爱,抱到马路上看街景,南来北往的过路人都忍不住凑上来逗一逗,伸手摸摸她嫩豆腐般的脸蛋儿,说一声:“这孩子真讨喜。” 充分意识到金铃的超胖是在金铃5岁上大班的时候。那一次幼儿园举行运动会,邀请全体家长前来观看。其中的一个项目是“钻地道”比赛,孩子们要从一排连接起来的木圈中钻过去,比谁又快又不碰倒木圈。别的孩子一个个轻捷灵巧,钻出“地道”时简直就像鱼儿游出涵洞,真是毫不费劲。金铃就惨了,手脚并用地在木圈中忙乎,脸涨得通红,鼻子里呼哧呼哧喘气,到最后身子还是卡在木圈里,赵卉紫过去连拖带拽才把她拔了出来。 幼儿园老师对赵卉紫说:“你女儿太胖了。 卉紫想:她是太胖了,得给她减减肥了。 可没想到这句话说说容易,做到太难。肥胖一旦成了惯性,那就像火箭已经把人造卫星送进了轨道一样,你让它停它也停不下来。 赵卉紫苦口婆心教导金铃:“女孩子太胖了多难看呀,漂亮的花裙子都没法穿,长大了既不能当演员,也不能当歌星,更不能当模特。” 金铃说:“可是胖也有胖的好处啊!胖子力气大,等妈妈将来老了,生了病,我可以背妈妈去医院,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照顾妈妈。如果我瘦得像一片树叶,那不就糟了吗?” 卉紫说:“小伙子都喜欢苗条的姑娘,你长这么胖,将来没有男孩子喜欢怎么办?” 金铃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不喜欢是他们不懂得美!杨贵妃胖不胖?蒙娜丽莎胖不胖?还有美神维纳斯,还有圣母玛利亚,还有我奶奶、我外婆、我们学校陈老师、王校长……” 卉紫没料到她会一口气报出这么多中外人物的名字,甚至夹带上了颇有权威的奶奶和外婆。卉紫无话可说了。金铃其实说得很对,苗条不是做女人的唯一标准。可是唯一的女儿不够苗条,卉紫心里总不是滋味。 这一回减肥的迫切性又非同以往了,因为肥胖已经影响了金铃的智力发育,使她的数学总是考不到优秀。卉紫下定决心要采取非常手段,务必在女儿升学考试的最后冲刺前见到效果。 卉紫说干就干,把家里的报纸杂志统统翻出来,寻找刊登在上面的各种减肥药品广告。“国氐”“轻身宝”“比索”“大印象”“使你美”“苗条霜”……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人其实很奇怪,闲暇的时候都知道广告不大可信,吹牛的成分多,一旦事到临头,仍然会心甘情愿跟着广告走,不撞南墙不回头。 金铃放学回家,推门见家中报纸摊了一地,妈妈蓬头垢面地蹲在一堆报纸后面翻弄不停。她好奇地问妈妈:“是不是你把存款单夹在旧报纸里忘了?” 卉紫哭笑不得地说“忘什么!除非你将来有本事挣大钱,否则妈妈不会尝到存款单多得忘记的滋味。 金铃很认真地回答:“到那时就不用存款单了,要用信用卡。” 卉紫说:“别管用什么,首先你现在要学习好,学习不好只能站柜台、扫马路,多没出息。” 金铃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妈妈说话自相矛盾了吧?你不是经常对我说,干什么工作都可以干得很出色吗?” 卉紫一时就有点语塞,想了一会儿才说“要是有能力,当然尽量去做贡献大的工作。实在做不了,做普通劳动者也很光荣。 金铃轻描淡写地说:“那我愿意做普通劳动者。” 卉紫火了,大声叫道“可我认为你是有能力的!你能做得很好,能成为班上的学习尖子,你只是不想去做!” 金铃耸耸肩,不再说话,大概觉得在这件事上跟妈妈无法沟通。 卉紫像当年金亦鸣挑选奶粉一样,把各种减肥药反复比较衡量对照,最后挑中了“国氏”。这药挺贵,100块钱一盒,一盒才吃5天。如果吃一个月的话,差不多就是卉紫一个月的工资。 药买回来,金铃挺稀罕,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催着妈妈快打开看看。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小袋一小袋黑糊糊炒面似的东西。卉紫生怕金铃不肯吃,赶紧低头嗅一嗅,大声赞美道“唔,好香!” 金铃上了当,也凑过去嗅,然后说“是香。 卉紫就趁热打铁:“冲一袋试试?” 金铃说:“试试吧。” 卉紫把黑粉末倒在小碗中,用沸水一冲,浓郁的炒面香味弥漫开来。金铃迫不及待舀一勺进口,却立刻呸的一声吐出来,皱了眉头叫道“真难吃!” 卉紫不相信:“这么香的东西会难吃?” 金铃马上就舀一勺送到妈妈嘴边,非要她也尝尝不可。卉紫勉强用舌头舔了一舔,的确难吃,有股说不出来的铁锈的味儿。可是她死活也不能承认难吃,怕金铃找到借口拒绝接受减肥。 卉紫坐下来,摆出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姿态,开始对金铃进行教育:“这有什么难吃的?不是还有甜味儿吗?不是闻着还很香吗?从前穷人吃不上饭,能有这种米糠填肚子就很不错了……” 金铃伶牙俐齿地打断她的话:“从前穷人吃米糠是因为米糠便宜,可我们现在米饭便宜,米糠很贵,干吗不吃便宜的,偏要吃贵的呢?” 卉紫火了,一拍桌子说“还不是为了你!你快考中学了,可你成绩不够好,你成绩不好跟智力有关系,智力不好又跟肥胖有关系,所以妈妈才花大价钱给你买减肥药,逼你吃米糠,你懂不懂?” 金铃被妈妈劈头盖脸这一顿骂,委屈得流出眼泪来,说“为什么大人总要逼我们去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我自己来决定自己的身体不行吗?” 卉紫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金铃终究不敢违抗妈妈的话,可怜巴巴地就着几根榨菜丝,吃苦药一样把一小碗减肥米糠吃了下去,直弄得连连干呕、泪水汪汪。 根据说明书的交代,吃“国氐”减肥药的时候不可以再吃饭菜及任何零食,因此赵卉紫在前一天就将家中的冰箱和橱柜进行了彻底清理,把所有能进口的东西送的送了,扔的扔了,以防金铃看见了嘴馋。为防金铃心理不平衡,这一天晚饭她只炒了一碗四季豆当菜,表示爸爸妈妈在跟金铃同甘共苦。 以后的10多天里,赵卉紫每天只买一样素菜进门。 金亦鸣很快就吃不消了,声称他又要讲课,又要写论文搞科研,大脑需要营养,这样有盐没油的饭菜他不能继续接受。他说他可以搬回父母家暂住。卉紫不答应,原因是金铃特别敏感,如果知道爸爸住在奶奶家吃好的,她肯定会反抗。 金铃一回家,卉紫的神经就绷紧了,寸步不离地守在金铃旁边。去厨房喝水,上厕所大小便,卉紫都跟着,生怕金铃趁人不备偷吃什么东西。这样卉紫就弄得很累,尤其心理上总是紧张,后来竟发展到失眠,上床也睡不着觉,尖着耳朵听金铃房中的动静。 一天卉紫在街上看见卖“人体秤”,赶快掏钱买了一个抱回家。3个人轮流站上去称,卉紫和金亦鸣各瘦了10斤,金铃只瘦了5斤。金亦鸣自嘲地说:“这倒好,为女儿减肥,先减瘦了爸爸妈妈,歪打正着,省得以后有人逼我吃这玩意儿。”卉紫回敬他说:“让你减了肥也没害处,中年人太胖了容易得心血管病。”金亦鸣连忙声明:“我宁可得心血管病,也希望每天能吃上一顿肉。” 金铃就拍手,说爸爸讲得好,讲到她心里去了。父女俩立刻亲亲热热成了同一条战壕的战友。 金亦鸣买了一包牛肉干藏在书房抽屉里,时不时偷偷摸一块在嘴里嚼。有一次金铃去问爸爸数学题,闻到了爸爸嘴里的牛肉味。她很精,先不动声色,等出了书房门后又悄悄返回去,躲在门外看。金亦鸣只当女儿走了,伸手再到抽屉里摸牛肉干时,金铃突然冲上前抓住了爸爸的手。人赃倶获,金亦鸣只好跟女儿分享美味,条件是不让妈妈知道。 无奈赵卉紫的鼻子在那些天里已经锻炼得不亚于猎犬了,她很快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那包牛肉干。金亦鸣一个人吃,卉紫没有意见,卉紫愤怒的是金亦鸣居然偷偷给金铃吃,这就变成一场明目张胆的抵抗减肥运动了。卉紫为此又伤心又气恼,觉得丈夫和女儿都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后来是金铃主动把牛肉干上缴到卉紫手里,发誓她再不让妈妈生气,卉紫才平和了心态。 减肥不到两个星期,第三盒“国氐”还剩下两小袋没吃的时候,金铃上体育课居然昏倒了。电话追到杂志社,卉紫吓得面无人色,差点儿也跟着昏过去。她在同事的陪伴下坐出租车赶到学校。金铃软软地靠在办公室椅子上,邢老师正端着一碗糖水喂她喝。卉紫扑上去抓住金铃的手,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邢老师当时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见,心里只反复念着:我做了傻事,我做了傻事…… 那天晚上卉紫买了一只很肥的老母鸡,熬了浓浓一锅鸡汤,满屋子都飘着热鸡汤的鲜香味。金亦鸣回家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嘴里还直喊:“舒服舒服!我骨头都要散了!” 剩下的两小袋“国氐”,当然就不再吃了,被卉紫扔到垃圾箱里。跟着金铃的体重又一次直线上升,减掉了5斤,很快又长出10斤。金铃每次站上人体秤的时候都很惭愧,觉得对不起妈妈。卉紫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以后自然会瘦的。” 可是肥胖影响智力的问题怎么办呢?卉紫提都不敢再提。 第9章 天上掉下来的小妹妹 金铃下午放学一走进巷子,就觉得气氛不对。往常这个时候是巷子里的各家小店老板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小吃摊上坐满了等着吃馄饨的老人、孩子和过路行人;杂货店里打酱油的、买味精的、买方便面手纸洗涤剂的,进进出出。就连美发店的生意也火起来了,人们为应付晚上的活动想要吹个漂亮的发型,弄得两个打工妹一时一刻也停不下手中的电吹风。可是今天很怪,人们忽然间都没心思做生意了似的,三五成群站着,面色严峻地议论着什么。 金铃手里有一袋鱼丝,是好朋友杨小丽给她的。她没舍得吃,想讨好一下小黄猫。她拐进小吃店,从油腻腻的桌椅间穿过,直走进里间卧室,推了门到处找那只猫,嘴里还“咪咪”地唤着。头发乱蓬蓬的老板娘跟进来说:“你那个朋友快生小猫了,躲起来不肯见人呢。” 金铃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看黄猫胖了许多呢,原来它要生小宝宝了。可是生宝宝干吗要躲着好朋友?难道我还会伤害它什么吗? 金铃很有点被朋友抛弃的失落感。出了小吃店,她马上把那袋鱼丝拆开,赌气般一把捂在了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出来像小球,舌头也被鱼丝挤得没法转动。她不得不吐回一半在袋子里,嘴巴才恢复了原先的咀嚼功能。 这时候,她惊讶地发现电线杆下簇拥着好大一堆人,不断地有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挤进去,又不断地有人挤出人堆慌慌张张去张罗什么。金铃知道电线杆下住的是修自行车的老爷爷。昨天金铃放学路过这里,还跟他说了话,还把刚买的棒棒糖送给了他的孙女幸幸。难道老爷爷今天出什么事了吗?金铃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这样的热闹自然不肯白白放过。于是她慌忙把嘴里的鱼丝用劲咽下去,两肩一耸,使肩后的书包背得更牢靠些,弯下身子,拿脑袋当钻头,从大人的腿缝间钻到人堆里。 她首先看见的是派出所的民警。有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是她认识的,每次都是这位叔叔到她家查户口、核对身份证。有一回妈妈的钥匙忘在家里了,还是这位眼镜叔叔帮妈妈从邻居家阳台爬过去,开门取到了钥匙。那一次金铃对眼镜叔叔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比电视上的美国特警一点不差。 金铃扯一扯眼镜叔叔的衣服,问他“杀人了?还是有人被杀了?” 眼镜叔叔低头看她一眼,脸上没笑,说:“什么杀人、被杀的,你是电视看多了吧?修车的老人家死了,是突然中风。” 金铃吓得浑身一凉,头发都快要一根根竖起来了。她很想看看死人是什么样子,又害怕那样子太吓人,于是用手指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往四下里看。 没有什么死人。老爷爷睡觉的床上只剩下一张床板,大概人已经被送到火葬场了。屋角的小椅子上坐着老爷爷的孙女幸幸,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怯怯地看着所有围在家中的人,脸颊上还挂着泪痕。金铃心想她一定是吓坏了,她长这么大一定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可怕的事。金铃很同情这个小小的女孩,后悔刚才不该把那袋鱼丝吃了,不然现在送给幸幸多好。 金铃听见屋里的大人在七嘴八舌讨论什么,听了半天才听出头绪。原来幸幸的父母早就离了婚,夫妻俩都很自私,谁也不肯要幸幸,都怕这孩子拖累了自己、使自己不能重新组建家庭,幸幸只好孤单地跟着爷爷过。现在爷爷说死就死了,幸幸是跟爸爸呢,还是跟妈妈呢?两边都在推托,差点儿没动手打起来,这会儿闹到律师事务所去了。围在屋里看热闹的邻居边说边叹气,有人还骂幸幸的父母不是人。 眼镜叔叔说“行了,大家都回家去吧,孩子先跟我到派出所住几天,晚上我带她回家。 有人说:“你还没结婚呢,哪会带孩子?” 眼镜叔叔用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嗨!天下无难事,不会就学呗!” 金铃突然挤上去说:“让幸幸跟我回家住,好不好?” 眼镜叔叔吃惊地看着她:“你?金铃?” 金铃说:“我妈妈会带孩子。再说我也喜欢小妹妹。” 眼镜叔叔认真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就住几天,等幸幸的父母达成协议,他们中的一个自然会领幸幸回家。 眼镜叔叔叮嘱金铃“如果你妈妈不同意,可别跟妈妈吵,把幸幸送回派出所就行了。 金铃心里有把握地想:妈妈才不会不同意呢。 金铃搀了幸幸的小手上楼,敲开家里的房门时,妈妈啊的一声轻叫,眼睛瞪成了一对铜铃。几年前,金铃曾经把邻居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抱回家当洋娃娃玩,女孩的妈妈以为孩子被绑架或是拐卖,急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那家人又是报警又是到电视台发寻人启事,闹得一条街上人心惶惶。卉紫下班回家,从外面听说这事,生怕金铃也出了意外,三步两步奔回家一看,两岁的小女孩乖乖地坐在痰盂上大便,金铃手里拿着卫生纸守候在旁边,等着履行做一个小母亲的责任呢。卉紫哭笑不得,忙替小女孩擦干净屁股,一把抱起来送下楼去,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卉紫转回来就把金铃骂了个狗血喷头,勒令她以后再不准把邻居的孩子带回家玩。 现在卉紫看见金铃搀着幸幸上楼,自然而然就想起几年前的事,以为是金铃老毛病重犯。卉紫用身体拦着门口不让她们进来,喝令女儿说:“从哪家领回来的,还送回哪家去!” 金铃申辩道:“她没有家了,你让我送她回哪儿?” 卉紫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想金铃这孩子真是越过越糊涂了,居然把一个没家的孤儿领回来了。 金铃说:“不是啊,你听我说,她爷爷刚死……” 金铃就把幸幸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卉紫说:“你这样做是出于同情心,我不能反对。可是妈妈白天要上班,谁在家照顾孩子呢?” 金铃说“好办,幸幸白天上幼儿园,就是巷子拐进去的那个,她晚上才回家。 “晚上你要做作业,不能为一个孩子分心。你今年六年级了,不是四年级五年级……” 金铃大叫起来:“说来说去,妈妈你只是在找借口不想接受她!”“不想接受也是为你好!” “不是为我好,是你自私,不愿意帮助别人!” 母女俩唇枪舌剑,嗓门一下子都提高了八度。 正好金亦鸣下课回家,咚咚咚的从楼下爬上来,大惊小怪地喊:“吵什么呢?吵什么呢?在楼下就听见你们两个的尖嗓门。 两个人争着向金亦鸣申冤。金亦鸣摸摸幸幸的头说:“就是她吗?” 幸幸被金亦鸣一问,满肚子的委屈和凄楚爆发出来,嘴撇了两撇,大哭起来。金铃埋怨妈妈说:“你看你。卉紫这时候心也软了,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金亦鸣想了想,拿不定在妻子和女儿之间偏向谁说话好。他决定还是做“和事佬”比较合适。他对金铃说:“爸爸有个办法。你明天不是要数学单元测验吗?如果测验成绩在90分以上,你就有资格把幸幸留下来。否则只好对不起了。” 金铃跳起来:“一言为定?” 金亦鸣说:“一言为定。” 金铃不放心,跟爸爸勾了指头。 卉紫闪开身子让金铃和幸幸进屋,狠狠地朝金亦鸣瞪了一眼,说:就你会做好人!” 金亦鸣摊摊手:“谁让我是一家之主呢?” 卉紫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头上没有同意幸幸住进家里,实际上还是忙碌开了,晚饭特地添了一盘盐水鸭,把鸭腿鸭脯什么的一个劲地往幸幸碗里夹,又催着她多吃饭:“多吃饭才会长肉。你看你金铃姐姐多胖,身体多好。” 金铃就在背后朝爸爸眨眼,两个人互相伸舌头做鬼脸。卉紫其实是看见了的,为不让这父女两个太得意,她装作没看见。 晚饭后金铃做作业,卉紫就把幸幸带到卧室里看画书。幸幸很乖巧,说什么听什么,总是怯生生的模样,眉里眼里的神色惹人爱怜。卉紫心想她真有这么个小女儿也挺好,免得金铃一个人受宠过多,弄成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直到9点钟睡觉的时候才来了新的问题: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张床,金铃一心要幸幸跟她睡小床,卉紫坚决不同意,因为金铃睡觉的姿态太野蛮,伸胳膊蹬腿不说,有两回居然从床上滚下来,半夜里“咚”的一声把人吓一跳。 卉紫说:“你这么胖这么重,把人家孩子压坏了怎么办?” 金铃说:“我可以用绳子把手和腿捆起来睡。” 卉紫不理她,在客厅沙发上铺了一张临时床铺,四面用椅子围好,看上去相当舒适。金铃见状也就不再坚持,退一步要求由她来替幸幸洗澡。卉紫叹了一口气同意了。卉紫觉得金铃这孩子有点与众不同,特别喜欢同情和帮助弱小者,真是天生一个做母亲的料子。 卉紫打开热水器开关,到浴室里放了水,一扭身,发现金铃已经手脚利索地帮幸幸把衣裤鞋袜全扒掉了,卉紫心想她自己洗澡可从来没这么利索过。 浴缸其实不高,可是金铃很负责地把幸幸抱着放了进去。她先用热水把幸幸全身冲一个遍,然后细细地打上肥皂,再从脖子开始依次搓洗。洗得最认真的是腋下,因为卉紫在金铃每次洗澡时都要反复提醒:胳肢窝!胳肢窝!而每次检查金铃的胳肢窝,不是一搓一把污垢,就是摸了满手未冲净的肥皂沫,弄得卉紫大叫:“你看看你洗的澡!”现在金铃替别人洗澡,倒是把妈妈的叮嘱牢牢记住了,并且做得这么一丝不苟。” 幸幸洗完了金铃洗,然后两个人都揩干身体钻进各自的被窝。卉紫替她们整理好衣服,掖好被子,把灯熄掉,把金铃房间和客厅的门分别关上,觉得家里是真正安静下来了。 半夜里卉紫习惯性地醒来,去替孩子们盖被子。走进金铃房间,她怕吵醒女儿就没有开灯,熟门熟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金铃的肩膀和头。这一摸,卉紫吓得差点没大声叫起来,因为她在金铃肩侧摸到了一个毛茸茸圆溜溜的东西。卉紫顾不上吵醒不吵醒的了,赶快开灯细看,这才知道毛茸茸的东西是幸幸的脑袋。金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偷着起了床,把幸幸又弄进了自己被窝里。卉紫真是哭笑不得,看看两个孩子呼噜呼噜正睡得香呢,觉得叫醒她们也不好,就只好算了。 早晨卉紫特意早起了一刻钟,到金铃房间去叫两个孩子。推门一看,金铃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正在费劲地帮幸幸套毛线衣。卉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哪天喊你起床都耍赖,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金铃慌忙停下手里正做的事,把卉紫拉到门外,顺手掩上房门,小声说:“妈妈我求你一件事。幸幸住在我家的时候,你能不能尽量不说我的缺点?” 卉紫问:“为什么要这样?” 金铃不好意思地笑笑:“妈妈你想嘛,幸幸是我的小妹妹,我在她面前必须有点威信,是不是?如果让她知道我缺点太多,她不就看不起我了吗?” 卉紫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金铃慌得赶快用手捂妈妈的嘴。卉紫在金铃手心里鼻音很重地说:“你还知道树立形象啊!”又说:“记住了,要是今天考得不好,幸幸晚上就必须送走。” 金铃连忙点头,又伸伸自己拉过钩的小指头,表示她是说到做到的。 卉紫这一天在杂志社心神不定。她告诫自己:工作要紧!女儿的考试不过是单元测验,没必要每次考试都如临大敌,孩子的分数不是那么重要的!可是道理是知道,心里还是忍不住期盼着、祷告着、热望着,祝愿女儿能拿到一个漂漂亮亮的分数。 3点钟一过,卉紫把手边的事处理完,就骑车回家。路上拐到菜场,买了一个3斤重的大鱼头。 5点钟,卉紫煨好了鱼头豆腐汤,关掉煤气灶,准备下楼去接幸幸回家。恰在此时门铃唱歌一样响了起来。卉紫开门一看,金铃笑嘻嘻地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卷子。 “妈妈猜猜多少分?” 卉紫一看金铃的神色就有数了,马上觉得心里一松,也跟着笑嘻嘻地答:“80分?” 金铃摇头。 卉紫小心地说:“90分?” 金铃又摇头。 卉紫说:“总不会是100分吧?” 金铃大声欢呼起来:“是98分!” 卉紫喚的一声,忍不住朝金铃张开双臂。金铃也跟着扑上前,吊住卉紫的脖子,猴儿一样爬到她的身上,又是亲又是笑的,简直不知道怎么高兴才好。 卉紫说:“好吧,放开我,我得接幸幸去。” 金铃放开卉紫,说:“妈妈你闭上眼睛。” 卉紫就闭上眼睛,听见金铃急急地下了一层楼梯,又很快返回来。 卉紫再睁眼时,幸幸已经开开心心地站在她面前了。原来金铃先把幸幸接了回来,暂时藏在了楼道里。 卉紫大叫:“哈,你这个坏东西!又在我跟前先斩后奏。” 金铃把一根食指竖在嘴唇上,使劲对妈妈挤眼睛,小声提醒她:“又忘了?别说我的缺点。” 吃饭的时候,卉紫很想不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可终归没有能忍住,用筷子指着金铃说“可见你学习上是有潜能的,邢老师的看法一点都没错。 金铃抗议道:“妈妈,用筷子指着别人很不礼貌。” 卉紫看看金铃,又看看自己的筷子,一声不响地把胳膊收了回去。 金亦鸣慢悠悠地插了一句话:“我一直坚持这个观点:小学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将来未必能成大器。” 金铃问爸爸:“你认为我将来是人才吗?” 金亦鸣笑了笑:“我相信你。” 卉紫哼了一声:“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现在你是六年级学生,明年夏天要参加升学考试,你必须保证每回考数学都拿到98分的好成绩,进外国语学校才有希望。” 金铃把身体用劲往椅背上一靠,怏怏地嘟哝道:“妈妈总是扫兴。” 第二天是星期六,卉紫决定带金铃和幸幸去逛商场。金铃自己对穿衣打扮不太感兴趣,可是她希望妈妈能把幸幸打扮得漂亮一些,就起劲地跑前跑后帮幸幸挑衣服。她们替幸幸买下了一条咖啡色带米色蕾丝花边的连衣裙,一双小皮鞋。金铃很兴奋,马上央求妈妈帮幸幸穿上新衣服,然后她拉着幸幸的手骄傲地在商场里走来走去,仿佛要展示一个漂亮的小模特似的。 幸幸心里也很高兴,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把对金铃的感谢表现在对金铃的百依百顺上。这使得卉紫越发对幸幸怜爱有加,觉得小女孩要真是从此在家里住下来,倒也蛮好。 后来卉紫又领着她们去文具柜台,买了些圆珠笔橡皮什么的。金铃提出要到玩具柜台看看,卉紫也同意了。玩具柜台新到了一批为圣诞节准备的礼品玩具,其中有一排金发碧眼的芭比娃娃。金铃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眼珠子恨不能跳出来粘在柜台玻璃上。卉紫本想替她们一人买一个,凑上去看看标价,一个娃娃差不多要卖200块钱,是她一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卉紫吓了一跳,赶紧装作不知道孩子们的心思,若无其事地从柜台旁边绕过去。 金铃却是不屈不挠地追着她,旁敲侧击地说:“张灵灵家里有一个芭比娃娃,是她妈妈送她过生日的。那个娃娃一共有三套衣服,一套晚装、一套泳装、一套冬装,可以换来换去。胳膊腿也是软的,让它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比一般的娃娃高级多了。张灵灵老是用她的芭比娃娃逗我们。” 卉紫转过身,认真地问金铃:“张灵灵父母是干什么的?” 金铃答:“好像是……当经理?” 卉紫两手扶住金铃的肩膀:“你听着,爸爸妈妈都是工薪阶层,和人家经理不一样。正当的要求可以满足,比如吃饭穿衣买书买笔,可是昂贵的奢侈品不能买,我们没必要跟人家比这些。” 金铃狡猾地看着妈妈,反问她:“我要你买了吗?” “可是你刚才……” “我只不过说那娃娃很漂亮,没有说我想要。 金铃说完这句话,挣开妈妈的手,一扭身就走了。卉紫依稀看见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但是卉紫硬下心肠没有理踩。 星期天傍晚,金铃和幸幸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忽然有人敲门。敲门声很响,而且理直气壮。卉紫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甩着一双湿淋淋的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初冬天气穿一条刚过臀部的超短皮裙,下面是肉色透明丝袜,鼻尖和脸颊冻得微微发红。她手里还抱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 “请问幸幸是住在这家吗?”她昂着头,不太客气地问卉紫。 卉紫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幸幸已经闻声从客厅里跑出来了。卉紫弯下腰问她:“这是不是你的妈妈?” 幸幸看了那女人一眼,马上垂下眼皮,轻轻点一点头。 卉紫觉得不该让客人站在门外,就热情地请对方进来坐下。 那女人却不动,语气淡淡地说“你不必张罗,我是来带幸幸走的。” 卉紫问:“和她爸爸达成协议了?孩子归你抚养?” 女人嘴角一撇:“凭什么归我抚养?我们每月各出200块钱,幸幸住到我妈家里去。” 卉紫说:“跟着外婆,也好。又摸摸她怀中男孩的头:“这是幸幸的弟弟?” “不,这是我的儿子。她把“我的儿子”几个字咬得很重。 卉紫叹着气,进屋收拾幸幸的东西。那女人就抱着孩子在门外等着。幸幸低头站在门内,不说话,没有一点见到母亲的欣喜。 金铃跟在卉紫身后直转,拉拉她的衣角,小声问:“真的不可以把幸幸留下来吗?” 卉紫说:“不可以,她有父母,法律不许可。” 金铃鄙夷地哼哼着:“她算什么做妈妈的?一点母性都没有。” 卉紫心里有些好笑,因为金铃知道使用“母性”这个词。她收拾了幸幸简单的衣物,扎成一个包,出去交到那女人手上,又蹲下,双手捧起幸幸的脸,说:“好孩子,记住你金铃姐姐的家,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再来。” 那女人一把拉过幸幸的手,连声谢谢都没说,转身就下楼了。 卉紫连忙朝屋里喊:“金铃!怎么不出来跟幸幸说再见?” 房间里没人回答,也不见人出来。卉紫连忙进去一看,金铃靠在房间的墙上抽泣着,泪珠儿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卉紫心里一热,一把将金铃搂在怀中,说:“好孩子,妈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幸幸毕竟有她的爸爸妈妈,她总是要过她自己的生活的。” 金铃把头埋在卉紫胸前,瓮声瓮气地问:“妈妈你说,世界上有没有真正快乐的孩子?” 卉紫心里一冷,她想女儿这问题问得太深刻也太沉重了,她简直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 第10章 当家理财好滋味 卉紫曾经给过金铃一个用旧了的皮夹子,让她用来放每月的10块零花钱。皮夹子太大了,10块钱一张票子又太薄了,皮夹子看上去始终瘪瘪的不气派。金铃就想办法填很多废纸进去,让皮夹子显得鼓起来。有一次她还偷偷拆了卉紫的两包卫生巾,用那里面软软的棉花做填充物。卉紫知道后骂了几句,说金铃太爱虚荣。金铃辩解说:“做有钱人的样子不好吗?钱多了能买房子,买汽车,买漂亮衣服,出国留学,还能捐款买一个名誉教授,报纸上这么说的。” 卉紫心里想,如今的孩子从报纸电视上都接受些什么呀!宣传一心助人、见义勇为、发愤图强的事迹他们视而不见,倒注意上了大款们给学校捐款获名誉头衔的事。 第二天上班,她为这事在编辑部里发了一通感慨。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却坚决跟金铃站到了同一立场上,说“能挣钱有什么不好?发展了生产,搞活了经济,于国于民都有利。就是要鼓励孩子将来挣大钱,别像我妈那代人,用着钱心里开心,谈到钱又觉得肮脏,太虚伪了。再说了,现在是高科技时代,能挣大钱的都是文化人、知识结构高的人,把这点跟孩子说明白,他们自然会发奋读书。 卉紫疑疑惑惑地说:“照你这么说,挣钱才是孩子学习的动力?” 大学生理直气壮地反问:“不是这样吗?名利名利,名和利根本是不可分的。” 卉紫真的有些糊涂,不知道这社会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比如像金亦鸣,40岁出头,教授职称差不多快要给他了,教学成果和科研成果都能看见,可就是每月的工资不够买一件羊绒衫或是几斤大闸蟹,他能算是当代的成功人士吗? 有一天金铃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大喊大叫地对卉紫说:“我见到那个女人了,我见到那个女人了!” 卉紫莫名其妙地问:“谁呀?哪个女人?” “就是幸幸的妈妈呀!” 卉紫一把拉住金铃:“幸幸跟没跟着她?” 金铃摇摇头:“幸幸住在外婆家。我求她把幸幸外婆家的地址给了我。你看!” 金铃摊开手,手心里是一个热乎乎的小纸团。她补充说:“很远呢,在郊区呢,我已经问过眼镜叔叔了。” 卉紫小心地看看金铃:“你准备去看幸幸吗?” “当然。” “那好,妈妈陪你去。” 金铃眯着眼笑起来“我知道妈妈会去。 卉紫说:“得带上点礼物。刚好昨天我们单位分了苹果,再上街买几本画书。如果不够……” 金铃打断妈妈的话:“我知道幸幸最喜欢什么。我要等攒够钱,买到那个东西,才去看幸幸。” 卉紫问:“是什么?也许妈妈……” “不,你不会同意给我买的,我要自己攒钱。金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坚决,不容卉紫否定。 金铃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开始数自己皮夹里的钱。连同五分一角的硬币在内,总共才六块三毛钱。她又拿出陶瓷储蓄罐,抽下底板,把存在里面的一块钱硬币倒出来,数了半天,不到50枚。这些硬币都是平常奶奶和外婆给她存着好玩的,怪她自己太会花钱,常常上半个月就把10块钱零花钱用光了,下半个月只好时不时从罐子里掏一个硬币用用。这样,储蓄罐里的钱就总不见增多。这下惨了,真该用钱的时候,财政困难了。 金铃灰心丧气地坐在床上,绞尽脑汁想赚钱的主意。卖报?不行不行,天天早上7点到校,晚上5点出校门,哪有多余的时间?卖废品也不行,妈妈总喜欢把家里的废品随时送进垃圾车,一点儿也不像人家那些精打细算的老太太们,废品能攒得堆满阳台。要么帮同学做作业?可是她自己作业天天被打红叉叉,谁能这么傻,雇一个错误率很高的“枪手”替自己增加红叉叉呢? 金铃无聊地想了半天心思,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手里的语文课本。忽然她看到了这么一行字:“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忽地跳起来,冲出房门。” 妈妈正在厨房里切菜,看见她就问“做作业了没有?” 金铃说:“还没有。我想先跟你商量点事。” 卉紫停住手,警惕地看着金铃:“是不是哪门功课又考砸了?”金铃说:“妈妈你脑子里怎么只有考试这一根筋呢?我想跟你谈的是家务问题。” 卉紫松一口气,叫她快说,因为现在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案板上的菜还没下锅。 金铃说:“明天是一号,下个月可不可以由我当家?” 卉紫惊讶地张大嘴。 金铃摆出几条理由:“一、当家理财可以锻炼我的办事能力,这是你一向希望我做的;二、你平常总是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当一个月家,肯定能提高节约观念,以后不会再大手大脚花钱,这也是你希望我做的;三、……” 卉紫不等她说完,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金铃吐吐舌头,心想还是妈妈老奸巨猾,马上就猜出她并不想无偿奉献。金铃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并不过分……你一共只要给我300块钱,如果一个月过完了还能有节余,那么节余的钱可不可以归我?” 卉紫问:“你真的很需要钱吗?” “是的,我很需要。 卉紫想了想,说“300块钱够我们一家用一个月?还指望有节余?你真是个孩子。这样吧,我大方点,给你1000块,所有的吃用开销都在里面,行吗?” 金铃张了张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妈妈的许诺,而且开口就给了1000块。天哪!1000块钱是个多大的数字,她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金铃觉得头都昏了,手心里汗津津的,连嘴巴都有点发苦。她觉得需要有个安静的地方仔细想一想,于是就把自己关进了厕所。 金铃坐在厕所里开始扳着手指算细账,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一个月只用去200块,她就能节余800;如果用400,她能得600;算多点,用500吧,还能剩500。金铃数学虽然学得不好,这点账还是能算得出来的。500块钱是个多大的数目啊?买街头小摊上的“美少女战士”卡片能买500张,夏天买3毛钱一根的冰棍能买1000多根!上帝啊,那时候她就是全班最富有的人,张灵灵的芭比娃娃算什么?杨小丽皮夹子里的100元崭新票子算什么?她把她们统统压倒! 金铃从厕所出来时,关于这个月的用钱计划已经了然在胸,马上对妈妈郑重宣布:坚决杜绝大手大脚花钱的现象,除了米面油盐一类生活必需品,其余一概不买。牙膏肥皂都要省着用,全月只可吃肉一次,吃鱼两次,吃鸡蛋数枚。 卉紫惊呼:“金铃你也太黑心了吧?这样用钱,你当一个月家可不是要赚去一大笔?” 金亦鸣也表示抗议:“这不行,一个月只吃一次肉,你这是虐待父母。” 金铃洋洋得意,马上就摆出了当家人的架势,对爸爸妈妈的意见一概不予理踩。到手的1000元啪啪作响的票子,她小心藏到了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家里除了她之外,恐怕只有老鼠才能找着。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前,卉紫向金铃讨要这一天的菜金。金铃心情很好地抽出一元钱,交代妈妈买菜不得超支。 中午回家吃饭时,桌上果然只有一碗青菜。一元钱上菜场能买什么呢? 金铃吃着青菜,觉得味道很好,不知不觉间一筷接着一筷,一碗青菜马上见了底,弄得金亦鸣和卉紫面面相觑,只好从冰箱里找了一袋榨菜下饭。 金铃放下筷子后,很精细地问了烧这碗青菜所需的油、盐、味精、煤气、水的价钱,心里默算一刻,觉得还是贵了,顶好顿顿吃榨菜泡饭才节省。 金亦鸣宣布说,从明天起他准备在学校食堂搭伙,不吃家里的饭了。金铃马上转过身问卉紫:“妈妈你呢?” 卉紫绷住脸说:“我得回来,我们杂志社没食堂。” 金铃说“回来就回来吧,反正女人比男人吃得少。不过我得声明:在外面吃饭的钱不可以在我这里报销。” 金亦鸣叹气说:“我真是悲哀,将来我和你妈妈老了,如果要靠你养活,会是个什么惨景啊!” 金铃不同意:“你不应该这样的联想,因为那时候我自己就能挣钱了,我挣的钱会比你们多很多,让你们想花都花不完,不知道拿那些钱怎么办才好。” 金铃一边说,一边觉得肚子已经有点饿了,习惯地打开冰箱找食物。有一袋几天前买的面包,金铃原先认为不好吃,这会儿吃得津津有味。卉紫也不说穿,只在旁边偷笑。 晚餐时,桌上意外地摆了一碗红烧排骨。金铃大概是饿得慌了,坐下来就夹一块进口。嚼了两下,忽地睁大眼睛,跳起来大叫:“妈妈你怎么可以偷着拿钱买肉?” 卉紫说:“你把钱藏在哪儿,我根本不知道。这排骨还是上星期买的,一直冻在冰箱里没吃。” 金铃长出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筷子开始频繁地往排骨碗中“扫荡”,当然也知道兼顾一下爸爸妈妈,嘴里含着肉块呜噜不清地说:“你们吃呀。 一会儿工夫,排骨碗里只剩下了汤水。 金铃心满意足地擦了嘴,开始宣布一条关于本月份家用的“修订计划”:冰箱里的存货但吃无妨,还可以开源节流,呼吁奶奶和外婆多送些好吃的肉食来。 尽管金铃把抓钱的手攥得很紧,有些开支还是无法削减,比如吧,牛奶不能不订,报纸不能不买,油、味精、牙膏、洗衣粉、手纸、电池等等都不是耐用品,需要经常添置。一星期过去,金铃扒出钱来数一数,已经用去200块。金铃心里真是纳闷:没怎么用钱,怎么钱就少得这么快呢?莫非钱会长脚自己溜了? 转念一想,还是很乐观,因为照这样算,一个月是四星期,用去800块还能剩200块,这个数字也够她心跳的了。 可是更严峻的问题次第出现:液化气要换,灶具要修,水电房租费要付,金铃的学校里要收补习班费、困难班费、附加教材费、加印试卷费,很快又是爷爷和外公的生日,买蛋糕礼品又要花钱……哎呀呀,简直没完没了。眼见钱像流水一样淌出去,金铃心如刀割,实在有种欲哭无泪的悲伤。此时的金铃对“节余”这个词彻底丧失了信心,她也不再奢望自己的皮夹子里会有一分钱的进项。她面色庄严地对妈妈说:“现在我真的懂事了,知道你们养活我很不容易。我决定交回当家权,也不再要求报答。” 卉紫说“事情既然开了头,最好还是做到底。实在不够用,我可以再追加费用。” 金铃摇头,死活不能同意。她感觉花钱的过程太惊心动魄,她受不了那种割肉剜心的悲痛。 卉紫就跟金亦鸣商量,认为女儿当这一回家也不容易,至少在如何用钱方面受到了深刻教育,所以给她100元作为奖励。 金铃拿到这钱之后大喜过望。她一方面替妈妈心疼,觉得给得太多,一方面又实在是需要这笔钱用。她决定只此一次,以后决不再接受这样的巨额赠款。她把这意思跟妈妈说了以后,卉紫感觉十分欣慰,心想女儿是真的长大一些了。 金铃带着身上所有的钱去了商店,买回一个漂亮极了的芭比娃娃。那次跟妈妈逛商店时,幸幸盯着那个芭比娃娃看得目不转睛,金铃那时就有了要送她一个的心思。金铃抱着大礼盒回家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忐忑不安,生怕妈妈会责怪她买这么昂贵的东西。可是妈妈问明娃娃是要送幸幸的,非但没责备,还对爸爸感叹说“我们女儿实在是个善心的孩子,朋友、同学的孩子中我没见过她这样大方的。又说:“以后踏上社会,不愁她不能立足,因为好心人总有好报。” 芭比娃娃在圣诞节的前一天送到了幸幸手上。是卉紫陪着金铃花了半天时间才找到幸幸外婆家的。幸幸过得还好,只是脸上总有点与小小年纪不相称的忧郁。见了金铃,她心里也高兴,却不像金铃那样的狂喜大叫。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牵紧了金铃的手,一步也不肯离开。 那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幸幸用另一只手抱在胸前,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