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废墟上的罂粟,它的诱惑,在于苍凉中的凄艳,温柔中的浓烈,优雅中的孤寂,缠绵中又隐匿着危险。这般独特迷人的风韵,正如20世纪的民国所散发的气息。那个由故事组成的传奇年代,如同罂粟,盛放在后人回首凝望的目光之中,我无法想象,会有另一个时代,绝美至此。 若说起江南,那必是水的灵动,像一位哼着小曲儿的采莲女;若说起北国,那必是雪的桀骜,像是一位白衣飘飘的冰美人。若说起民国呢?你永远无法弄清她的韵。她是像谜一样的女子,带着远古的典雅,带着大洋彼岸的淫靡,一颦一笑,眉眼轻佻,足以摄人魂魄。蓝底碎花旗袍曼妙的余韵中,谱写了一场又一场美到极致的风花雪月。我喜欢“极致”这个形容,民国男子或女子,不乏用生命去恋爱或者写作,或者爱国的人,这样的人真是浪漫到极致。因着那一份纯粹得滴血的心,他们变成了一段段传说。 所谓传说,我喜欢它更甚于传奇。 同样徘徊在真实与虚妄之间,传说却更有诗的蕴含,每一个传说,都是一首不朽的诗。 翻阅古老的文字,看张学良与赵一荻的故事,我同样看到了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美得心醉,美得心碎。 我愿陪君半生戎马,我愿伴君一世幽囚。 舞会上的惊鸿一瞥,赵一荻是众多红粉玫瑰中唯一的清水芙蓉,缘分的红线早已暗自在她的心中打下相思结。一切都是注定,所谓缘定三生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这些,她不知。对东北军的抵触,变为对张学良的误解。1927年,奉系的势力已达京津一带,所以张学良经常去天津公干,他的业余时间经常是在各种娱乐场所打发的,当时天津最赫赫有名的社交场所是蔡公馆。张学良在蔡公馆为赵一荻举办盛大的舞会,在此之前,张学良曾在《北洋画报》上见过赵一荻的照片,如今他想见一见她,那个让他念念不忘、清丽脱俗的画中佳人。她却毫不领情,因为对东北军的偏见迁怒于张学良便从舞会上转身离去,率真而骄纵地拒绝了少帅单纯的好意,世人大多以为这对金童玉女是一见钟情,事实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只是这样而已,并不有趣,也并不愉快。 原以为彼此再无交集,谁曾料到,故事并没有结束,张学良竟是她一生错认的良人。当然,已经不重要了,是她认定的,便好。 少年裘马,衣履风流,早已注定的缘分终会到来。1927年,那个炎炎的夏季似乎也预示了一段炽热感情的开始。她与友人在北戴河游泳,夏季的北戴河风云莫测,突然涌来的恶浪令她昏厥在水中,友人们惊慌失措地呼救。危急时刻,来此避暑的张学良恰巧经过,奋不顾身的相救,造就英雄救美的桥段,虽然他并不知落水的姑娘正是半年前舞会初遇的故人。也许是因为张学良的侠义与善良,他们才会有一个完美重逢的机会,尽释前嫌,最终成为一对被神祝福的璧人吧。海难之后,他住进了她的心里,不再是飞扬跋扈的少帅,而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情长不过相思,他已有妻室,又如何?他风流成性,又如何? 她不计名分,也誓要随君一生。 纵观赵四小姐的一生,爱情,便是她的生命,夫大于天,她用生命去爱他,一无所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深至此,怎不令看客泪垂。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样的女子,谁遇见,都是一种幸运,少帅张学良自然也不例外。最初的印象来自《北洋画报》封面那个清丽脱俗的女子,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缘分,那个画上的女子,那个比画还美的女子,他终究会遇到。 世人虽说少帅风流,却也知晓他敢爱敢恨,甚至是一种接近童真的爱恨。所以,当他在费尽心思为她举办的舞会上遭拒绝,又在另一场海难中无意救了她时,他们之间的错过被弥合得天衣无缝。爱情随之降临,如同可爱的洪水猛兽,轰轰烈烈,他追随着内心的直觉,热烈地追求她,与她共舞,甚至是交谈,都令他心情无比愉悦。 他们就这样,双双坠入爱河。我总喜欢把相爱的人比作一对彩蝶,恋爱的心情像飞翔,那么美丽那么轻盈。然而少帅是知道的,他们之间没有以后,浪迹情场的他,面对单纯如孩童的少女,他唯一给不了的,就是承诺。 年轻的爱情,纤尘不染,那枝清丽脱俗的水莲花呢?少帅以为会永远盛开在心里,却不知,她不甘如此,她不仅仅有不胜凉风的娇羞,还有追寻爱情的勇气。她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为他,出入舞厅,为他,被父软禁,如今,也可为他,抛弃一切! 那个危险而动荡的时代,她愿放弃一切依靠,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一个已有妻室的男人出走。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满城风雨,而对于她,则是狂风暴雨。弱小的肩膀,为了爱情,承受了多少沉重,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无法逃避的流言蜚语,背井离乡的忧愁,父亲登报与她断绝关系的凄凉。 一只孤舟,飘零在茫茫大海中,没有方向,亦没有回头的路。只有追随着风的方向,风进入了它的心,便心甘情愿随它漂流,哪管它是微风,还是飓风。 而对于赵四小姐,张学良就是她的风,也许这样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像极了那个落寞的才女所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开出花来”。然而,这份不被世人看好的感情,却是两人一生的羁绊,只因他们爱得刻骨铭心,只因她爱得执着。 风流的少帅并非处处留情,可是他身边却也从来不缺乏女人。然而她是不同的,她是唯一的,一个女子,拥有牡丹的高贵,兰花的清幽,芙蓉的清丽,她必定是一个出众的女子。更何况,她还是一位痴情的女子,跟随张学良的前两年,她甚至不能进入帅府,当然,私奔的她更不可能回家,受到这样的委屈,赵四依然对张学良一心一意,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诞下一个可爱的儿子。 张学良对她自是怜爱,然而她知晓,她不是他的唯一。一个女人,屈身至此,只因她深爱着那个男人。如果不是“西安事变”,也许她永远只是他的“其中之一”。 张学良不止有爱情,他还有江山,做他的女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然而,赵四小姐愿意为他担惊受怕,陪他出生入死。“西安事变”,一个已经被历史化了的词语,我们读来,也许热血沸腾,但是绝对无法理解当时的战火纷飞危机四伏。 烽火硝烟,是遥远的动荡。背景是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日军步步紧逼,国共明争暗斗,蒋介石又坚持“攘外必先安内”,如此局势,窘迫而危急,张学良的选择至关重要,而他,深孚众望,民族战胜了党派,他,扭转了历史。 一位视忠诚与义气为无价之宝的将军,经受了怎样的挣扎,才做出此等选择,又是以怎样的勇气,为了国家不计后果,置个人生死荣辱于度外。 从此,戎马生涯的风光无限变成了幽囚岁月的举步维艰。他为对蒋介石的背叛痛苦不堪,为失去自由的处境无能为力,然而,他也是幸福的,他的心中,有一个因为他焕然一新的中国,他的身边,有一位不离不弃的红颜知己。 丢弃了铠甲的战士,再也无法叱咤风云,自此变成乡野村夫,恬淡静默。雄鹰被折了双翼,猛虎离开了山林,是一种修炼,所有的狂放不羁渐渐变成心如止水。然而,亦是一种“凌迟”吧,时光的“凌迟”最无奈,数十年的山中岁月平淡孤寂,足以让任何人的英雄气概寂灭。 他捧一本王阳明的书,孤灯独伴,寂静苍凉,然后是《明史》,他都费心地研究,年少时好学的习性依然在,却再也要不起那时的志气了。此时的他,更像一位儒者,他曾是纵横疆场的将军,他曾是沉迷毒品的莽夫,他曾是浪迹情场的少帅,啊,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此时他想起这些事,一定会温柔地拉着身边的赵四小姐的手,静静地笑着,笑容平淡,谁也看不出,是不是带着苦涩? 然而长长的幽囚岁月却成全了赵四小姐,爱情里,她赢了,因为她是他的唯一。 这样的胜利何其心酸,世上大概没有第二个女子,会离开自己的亲生孩子,甘愿由一朵万种风情而又不沾世间尘土的芙蓉变为乡间路边的一朵无名野花,用自己的青春陪伴情人过着被软禁的日子,这样的胜利多傻,可是她愿意,只要可以陪着他,变为乡间的普通妇人又如何? 一个城市沦陷了,却原来是为了成全一对男女的爱情。到后来,他还是爱她的,因为,她是“最患难的妻子”。 《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和白流苏在战乱中终于成为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而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又何尝不是呢?她的爱,她的痴,他看在眼里,却是在走投无路时才真正发现,他如此需要她。 他们结婚了。 婚礼朴素简单,却典雅甜蜜。她身着旗袍,素净脱俗,却已是白发新娘。他雄姿不再,但依然精神矍铄。这大概是最浪漫也最凄美的婚礼了吧,它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它是如此完美,以至我们都不曾言说,它是一场迟到的梦,以至我们都忘记,它曾经面对的,和现在依然面对的,坎坷。 爱情是什么,谁也说不清。然而谁也不能否认,那对画中女子的心念一动,即是爱情;那烽火硝烟中的不离不弃,也是爱情;那山中岁月的长情陪伴,更是爱情。那么,我是否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少帅张学良与赵四小姐,他们之间的,就是爱情。 即使英雄折断双翼,即使莲花坠入凡尘,即使日子寡淡如水,即使白发相对,我仍还不怀疑地相信,这,就是爱情,传说一样的爱情。 婚礼是甜蜜幸福的,却并没有结束他们的苦难,他们辗转各地,始终没变的是一直被软禁的日子。贫贱夫妻百事哀,然而当铅华洗净,当他们真的心如止水,日子细水长流居然也非常和谐。他们像所有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恬淡的生活,所有的不甘已在岁月中消失,他愈发显示出儒者风度,而她,作为他的“妻”,名正言顺的妻,只是一心照顾丈夫,便是幸福了。 幽禁岁月长达半个多世纪,他们携手走过,获释后,两人在夏威夷颐养天年。半个多世纪,他们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那些年的戎马岁月已是云烟,恍如隔世。这样的结局也算圆满了,两位老人,在最后的岁月,是平静的吧。 回望这大半个世纪的爱情传奇,我们仍不免唏嘘。民国时期的爱情,真是耗尽了生命的热度,与昙花一现的故事相比,白头偕老,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英雄冢,美人墓,魂归何处?我们从泛黄的书页上,阅读着他们的故事,荡气回肠,几分惋惜,几分祝福,几分唏嘘。依稀可以望见青灯之下,捧着书卷的男人和为他小心披上衣服的女子,像世间任何一对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 弹一弹尘土,唯有微笑,这样的故事,永垂不朽。 第一章 文武双全贵公子 那是最好的年代,那是最坏的年代。 新旧交替,军阀混战,最动荡的烽火硝烟,最梦幻的十里洋场,最浪漫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如同烟花一般璀璨,千里姻缘一线牵,在战争的背景下,爱情,充斥着危险的意味。然而世间多少痴男怨女,总有人愿意飞蛾扑火,无意间铸成一段传奇。 这是长达大半个世纪的传奇,故事的开始,他,是出身显赫的少帅,是衣履风流的才子,他,是能力非凡的将军,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他既是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又是雄才大略的政治家,既是被人辱骂的叛国者,又是万人敬仰的民族英雄。 他,就是与张伯驹、溥侗、袁克文并称为“民国四公子”的张学良。 1986年,香港知名刊物《广角镜》上发表了这样一段话:“对50岁以下的中国人来说,张学良就像一个活的影子,没有人不知道他,但也没有人见过他。在近代史中,如果要弄一个十大风云人物排行榜,张学良必可名列前茅。一位驻北京多年的外国记者表示,中共的许多高级政要,甚至一般民众,对国民党健在的政治人物,最感兴趣的,除了蒋经国,就是张学良了。” 如此高的政治评价中,我们似乎看见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一生戎马为中华。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张学良是一个传奇,他固然是一位厉害的将军,然而他获得今天这样的美誉和声望,却是因为另一件扭转历史的事,我们都知道——“西安事变”。 历史教科书上这样写道,“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成为中国由内战向准备抗战的转换时局的枢纽,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而这样一位改变历史的伟大爱国者,却因此过上了大半生的幽囚岁月。 1901年6月3日,一个平凡的日子,在辽宁省鞍山市台安县,荒凉的辽中平原,一辆简陋的马车上,传来一阵婴儿呱呱落地时的啼哭声,张学良降生了。是的,伟大的爱国将军张学良出生于马车上。当时正值春节前夕,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遭金寿山勾结俄兵的偷袭,逃往八角台与张景惠合股,途中张学良在马车上出生。 这是否预示着他的一生,既不寻常,也多磨难?说来也奇特,张学良出生后,父亲张作霖立刻反败为胜,他非常高兴,认为这个孩子给他带来了好运,于是为这个婴儿取乳名“双喜”,后改名为“小六子”。对这个给他带来好运的长子,他后来也一直疼爱有加。 彼时,张作霖并不是后来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元帅,他只是一个保安队队长,浪迹于山林草泽之间,身上难免有一股东北土匪气,然而张作霖为人正义,颇有侠义之气,从来不伤害百姓,在那样动荡的年代,还护得一方百姓安宁。 张学良出生时,家境是非常贫寒的,他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而且,当时的环境非常动荡,众所周知,1901年正是八国联军侵华的第二年,清朝朝廷昏庸无能,沦为帝国主义统治华人的工具,丧权辱国,民不聊生。百姓都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张作霖又是在枪口上行走的人,张学良和家人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自然好过不到哪儿去。 张作霖是一个非常有才干的人,自然不可能一直屈身于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队长的位子。他在东北的势力不断扩大,清政府无力征剿,就将其招安,从此他的仕途平步青云。 随着他的发迹,身边的莺莺燕燕自然也多起来,很快他就迎娶了另一位夫人卢氏。卢氏是富家子女,不肯屈于张学良的生母赵氏之下,赵氏无奈带着张学良去乡下生活。 童年的张学良随着母亲在乡下过着艰苦的生活,学生时代未正式进过学堂,虽然如此,但是他的教育并没有落下,因为张作霖对他的教育非常重视,6岁时特聘台安县举人崔骏声为其开蒙。11岁时,生母赵氏辞世,张学良回到父亲身边,由卢氏抚养。 和父亲重逢的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师长,家境依然不富裕,但是初入张府的小学良还是被相对而言算是富丽堂皇的宅子惊呆了。结束了动荡艰难的生活,来到父亲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新奇诱人。然而此时的小学良和父亲张作霖相处并不融洽,因为生母赵氏的死与张作霖有一定关系,所以小学良此时对父亲充满怨怼。童年的时光看似愉快,实则非常孤寂,幼年丧母也是他心里抹不去的阴影,幸好他来到父亲身边后,后母卢氏与大姐首芳待他极好。张学良独当一面后,对她们亦是敬重有加。 张作霖对孩子们的教育方法传统而严格,张府处处是禁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活泼可爱的小学良的到来却给这个大家庭带来年轻鲜活的气息。 小学良是一个聪慧调皮的孩子,而且非常勇敢,敢于打破常规。如果说兄弟姐妹们已经习惯成为笼中的金丝鸟,那么张学良就是永远向往海阔天空的雏鹰。他天性好动,从小生活的环境又相对自由,如何忍受这样的幽闭?于是他把张府也变成了一个孩童乐园。 张作霖育有十四个孩子,八个儿子六个女儿,长子张学良成为孩子们中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他带领孩子们在府内躲猫猫,出去放河灯,打雪仗,这些虽然触犯张作霖的命令,但是出于对爱子的怜惜,张作霖并未严厉惩处小学良。但是张学良的顽劣可不只是这些,一次他心血来潮,把教他古文的老师绑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出去玩,结果差点把老师饿死。少帅小时候顽皮至极,难怪严厉的张作霖也拿他没办法。 张学良也喜欢读书,他13岁从师金梁,次年随父进入奉天,张作霖在家设专馆,聘请教师教他国文和英文。此后,张学良同时接受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这使得他无论从眼界、心胸还是性格、才能方面都有极大的进步。而且张学良本就聪颖异常,金梁曾说:“张学良十二三岁即从我学文,能作千言,下笔颇快”又说,“汉卿英敏过人,尤嗜文艺,锐气革新,余唱印文溯阁四库全书,共续辑书目,修奉天通志,设故宫博物馆,复兴翠升书院,皆次第举行”。所言虽多是后事,但是与幼年的学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同时,张学良在空余时间酷爱各种运动,此时他可谓是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全面发展。我们可以充分了解到张学良虽然出生武将之家,但除了强健的体魄、精湛的武艺,还有一身学者的儒雅之气与博识。 进入奉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对于张学良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时期,此时的他,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正如古语所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一时期,张学良开始从家庭走向社会。面对日俄的野蛮侵略,他参加了爱国储蓄、推销国货、救济灾民等反日爱国运动。同时,他接受了南开学校校长张伯苓《中国的希望》的演讲教育,下决心从我做起,立誓救中国。而曾经的他对此却深感绝望,关于这一点,他自己也谈到过:“幼时对国家异常悲观,以为中国将从此任列强之割宰,无复望矣。”正是这一时期,他幡然醒悟,决定尽个人之能力,努力以救中国。 由于参加网球俱乐部、基督教青年会活动,接触了普赖德等欧美人士,受外国师友的影响更多,在西方发达国家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张学良从十五六岁步入社会起,从思想到行动开始向青年爱国者转变。 同时,他也迎来了他的婚姻问题,15岁时,他开始了一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新娘是比他大三岁的于凤至。对于一个接受了新思想的人来说,这样的婚姻实属无奈,幸好于凤至是一位宽容大度、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而且才识方面也毫不逊色。婚后给张学良的帮助很大,关系也非常和谐,张学良亲切地称她“大姐”。 张学良走向社会,少帅的名称在北方甚至全中国,变得家喻户晓,这并不因为他渐渐成为“东北王太子”,而是因为年轻的他在刚刚开始的戎马生涯就战功赫赫。 上流社会中,他被描述为一位才貌双全,风流韵事不断的军阀贵公子。当然,事实上确实如此,他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家世显赫,这样年轻的少帅谁能不倾心呢?但这些,只是张学良的一部分而已。很小的一部分。 他不只是一位贵公子,还是一位真正的战士。 1919年,年轻的张学良进入东北讲武堂炮兵科学习,次年毕业时,他的进步已经非常显著。此时的张作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东北王,张学良进入父亲的军队,任职上校卫队旅长,不久因为表现良好,升任东北第三混成旅旅长并获得少将军衔。彼时,他领导的第三旅与郭松龄领导的第八旅被合称为“三·八”旅,是奉系军中的佼佼者。又过了一段时间由于他战功卓著,被晋升为中将,成为独当一面的第三军团军团长。 两次直奉战争之后,张学良的军事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他开始成为张作霖的左膀右臂。年纪轻轻的他同时也成为军中的领导者,但是他的威望却不亚于一位战功赫赫的老领导,对于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张学良是个天生的将才。 张学良很善于管理军队,他重视军纪军容,从不放松部队的训练,对刻苦的士兵给予嘉奖,对散漫的士兵提出善意批评。每个士兵都骁勇善战是军队强大的关键。张学良也懂得任人唯贤,用而不疑,对有智谋有才能的人给予重用,并且广开言路,遇到重要的事情,总会虚心地听取谋士和部下的意见。而且他为人正直,性情豪爽,从来不摆官架子,又从来不拉帮结派,疑神疑鬼,部下都非常爱戴他。就这样,张学良身边渐渐聚集了一大批有识之士。 张学良真正得到父亲的充分认可是在第一次奉系战争之后。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但是这次战争爆发的原因在1920年就埋下了种子,当时直奉军队联合打倒皖系军队,皖系既败,直奉也失去了合作目的,同时又产生了新的权力斗争,直至1922年直奉之间爆发战争。 第一次直奉战争,张作霖胜券在握,因为他是拥有几十万军队的东北王,而直系首领吴佩孚不过是一个后起小辈。战争开始时,奉系军队锐不可当,打了很多胜仗,但是很快,情势急剧扭转,奉系军队一夕之间溃不成军,唯有撤退。危急关头,张学良和郭松龄领导的新军相对比较强大,连续打了几次阻击战,才使得张作霖的很多军队有路可退。 总之,奉系惨败。战后,张作霖抑制不住怒火,但是他也发现自己致命的弱点,军队落后,管理方法更落后。他找来长子张学良,他一直不太重视儿子训练的新军,但是很明显,正是这些新军在战争中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张学良不同意父亲短时间内再次出关作战,建议他整军经武。张作霖肯定了张学良的想法,从此重用新军。而张学良的作用也因此更大了,他和郭松龄、杨宇霆等新派将领在老派将领的帮助下,开始对奉系军队进行彻底的整顿。这次整顿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整顿之后,不但士兵的战斗力大大加强,一些才能卓越的新派人士担任军中要职,而且建立了一支强大的空、海军劲旅,这都是当时国内各地军阀所无法相比的。 毫无疑问,在1924年爆发的第二次直奉战争中,奉系大胜。张学良率领奉军第三军与姜登选的奉军第二军成为东北军入关的主力军,直系全面崩溃,全军覆没,而奉系一举夺取了中央政权,张作霖成为北洋军阀领导人。 此时的张学良再也不只是一个勇猛的新锐战士了,而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将军。因为战功赫赫,他被升为京榆地区卫戍总司令。 也许按照这种走势,在所有人心中,即将成为第二代“东北王”的张学良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背离人民的大军阀。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父亲张作霖是中国当时力量最强大的军阀,甚至没有之一。而张学良没有成为大军阀更多的像一位爱国将军,主要是因为他有强烈的御侮自强的爱国精神。 张学良不止一次向父亲涕泣陈词,力主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他曾沉痛地说过:“余自十九岁参加内战,不论胜败如何,无不感到痛苦,因所到之处,都看到民众所受战争之苦,将士死于无意义之斗争,若为维护国权而牺牲,则何等光荣。”他对百姓的怜悯至此,着实让人敬佩。 掌握军权之后,张学良更是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人民,在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后,张学良立刻拿出自己的工薪资助,并亲自率军赴上海保护居民,维持秩序。在致全国学生会电文中说:“痛我莘莘学子,竟被摧残;莽莽神州,人道何在;积弱之国,现象如斯;凡我国人,宜知奋勉。”言语之中流露出的忧患令人侧目。 在民间,人们亲切地称呼张学良为“少帅”,其中蕴含着他们对这位少年英雄的尊敬与爱戴。人们喜欢谈论少帅的英杰豪气,亦喜欢谈论他一段又一段的爱情故事。 古语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虽然这不见得是一句褒义的话,但是在少帅身上却也合适。少帅敢爱敢恨,又是身居高位,英姿飒爽,必会博得众多美人芳心,虽然他早有妻子,但是也一直有外室。 他的爱情故事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除了战场上经常见到少帅的身影,各种社交场所他也经常出现,关于他的风月故事亦是不少。 他的人生长河中,很多女人留下了或长或短的印记,然而陪伴他一生的,能称作是爱情传奇的,却只有一个人。 一个传奇女子,她的名字,叫作赵一荻,世人更爱称她赵四小姐。 第二章 佳人清水若芙蓉 民国多美人,而且多是才貌双全的奇女子。那个特殊的年代,有缠不清的过去,有猜不透的未来,女子刚从千百年的封建桎梏中走出,面临的却是一派狼藉的景象,狼藉而奢靡。女性意识的觉醒让她们一往无前,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或是未来,无论是否因此在世上落入随风飘零的状态。 我们喜欢谈论民国女子,她们有着最不俗的才情,最温柔的心性,最坚贞的信仰,更吸引我们的,是最浪漫的故事。她们之中的有些人,毫无保留地扑向爱情的姿态,让人恍惚之间,便相信她是为爱而生。 而大多数的故事是,用飞蛾扑火的姿态,赢得璀璨绚烂不可一世的瞬间,像是昙花一现,美得炫目。相比之下,白头偕老像是一个传说,因为爱情至上的民国男女太热爱自由了,一生一世地相爱相守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于是,一生一世的真爱更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我们的女主角,赵一荻,赵四小姐,她的故事,无疑是那个时代最绚丽的烟花之一。 1912年5月28日,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香港维多利亚港湾在黎明时分展露着它迷人的魅力,不远处的太平山顶,有一栋别致的英国式小洋楼。一个穿着褐色马褂的男人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心情烦乱地点燃一支烟,天色依旧朦胧,厚厚的云层是阴霾的,透不过一丝光明。 这位中年男子名叫赵庆华,是这栋洋楼的主人,此时他眉头紧皱,远眺着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心情却焦灼异常,因为他的原配夫人刘氏即将临产,已被送往太平山下的医院两夜一天了,但是胎儿却始终没有顺利地生下来。赵庆华心中无比焦急,他不知道刘氏心中是否平安,也不知道,刘氏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还是女儿。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赵庆华已经可以透过玻璃窗看见妻子刘氏分娩的医院。他已经一夜未睡了,这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赵庆华现在的正室妻子吕氏,吕氏并非是赵庆华的原配,地位却高于刘氏是因为她是名门之后,而且是赵庆华的父母定下的亲事。吕氏明显对丈夫的行为不满,于是劝他去休息,赵庆华却执意要等候刘氏的消息。正在他们纠缠的时候,刘氏的侍女欢喜地回来告诉赵庆华,刘氏顺利产下一名女婴。 赵庆华虽然已经有四位公子三位千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四小姐的降生格外高兴。他喜上眉梢,为孩子取小名香笙,因为她在香港出生,而自己少年时代又是在香港求学,因此对这座美丽的城市怀有特殊的感情。赵庆华回头望向窗外,美丽的维多利亚港湾沐浴在霞光之中。霞光!他又惊又喜,连绵的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美丽的霞光透过云层,给海湾带来绮丽的光明。 叫她绮霞。绮丽的霞光。 就这样,赵四小姐赵绮霞,在一个美丽的黎明出生了,她的出生,似乎带着神秘而美丽的色彩,也从一出生,就得到了父亲异于其他兄弟姐妹的特殊疼爱。 如同绮霞这个美丽的名字,时光飞逝,当初的小婴儿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同样美丽明媚的小姑娘。 绮霞从小和父亲赵庆华的关系非常亲密。当时赵庆华在北京任职,是交通部一位司长级官员,每次回香港太平山顶的别墅,必定会亲热地抱着绮霞,带着她去下山去铜锣湾购物,吃各种小吃。然而绮霞不知道,父亲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却是非常威严的。 然而赵庆华每年只能回香港两三次,对于小绮霞来说,与兄弟姐妹相处的时间反而更多。 绮霞最佩服的人是大哥赵国栋。国栋是一个好学的人,也是一个博学的人。每天,他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也许是因为他坚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起床后的国栋在花园念书背诵英语,国栋的英语非常好,每次父亲赵庆华从北京回来,他们就会用英语交谈。而此时的绮霞才四五岁,根本听不懂,只好睁着好奇的小眼睛,心里不服气地想以后也要变得这么有才识。 除此之外,在绮霞身边的还有三哥和六哥,他们都在香港的小学和中学读书。绮霞的二姐和三姐当时也在香港,她们和绮霞是一起长大的,并在长大后进入香港圣保罗女中求学。 赵家的儿女都接受着很好的教育,绮霞在这种浓郁的文化氛围中,自然也会渐渐成长为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然而,绮霞的童年并非无忧无虑。我们已经知道,她的母亲刘氏在赵家的地位非常尴尬,她是赵庆华的原配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可取代的,然而却是一位二夫人。封建大家庭的遗骸依然存在,刘氏与吕氏的地位自然是天壤之别。在吕氏和客人交谈或者娱乐的时候,刘氏只能在厨房里为赵家人的餐饮做准备。小绮霞看见如此辛苦的母亲,不由得泪眼汪汪却又无可奈何。 绮霞一天天地长大,也出落得更加美丽。1917年的春天,刘氏收到赵庆华从北京发来的家信,内称国务烦冗,无暇奔波于香港与北京之间,要求刘氏携子女来京。 草长莺飞的三月,绮霞随着母亲和兄弟姐妹离开繁华的香港,去往古老的北京城。而太平山顶的那栋带着童年记忆的别墅,已经被母亲租给一位朱姓友人。年幼的少女带着迷惑和对未知的好奇,告别波涛阵阵的维多利亚海湾,走进了古老神秘的北京城。 北京是一座与香港截然不同的城市,绮霞对她即将居住的古朴而开阔的四合院充满好奇。绮霞在这座大院里见到了吕氏,也认识了以前没有见过的大姐绮雪,二哥国祥,四哥国军和五哥国煌,可爱聪慧的小绮霞受到了哥哥姐姐们的热烈欢迎,其中,五哥国煌和大姐绮雪和她的关系最好。 可是没过多久,家里突然笼罩一层无形的阴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北京的暮春时节笼罩着淡淡的悲伤氛围,正如此时的赵府。门外的玻璃马车来来往往,绮霞奇怪地看着这些天来家中拜访的不同寻常的客人,听大姐绮雪讲,那些都是北洋政府的高官。小绮霞对北洋政府一无所知,然而每次那些客人的造访都会让父亲母亲格外紧张,尤其是父亲赵庆华经常会和那些客人在后院掌灯夜谈,这些让绮霞慌乱而害怕,她多希望永远平静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恐怖的时刻最后还是来临了,北京的政局动荡,战争一触即发,张勋即将入京,北洋政府众多高官被免职,其中甚至包括内阁总理段祺瑞,而段祺瑞本人已连夜逃往天津。这一天,绮霞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就看见父亲母亲和吕氏在指挥着佣人收拾屋子,她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父亲决定带着一家人逃往天津。小绮霞的心里充满不舍,但是看见父亲母亲脸上的忧愁与烦闷,只好缄口不言,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去一个新的城市。 天津,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香港的繁华,没有北京的庄严,然而它非常平静,绮霞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父亲赵庆华在海河附近的英租界租了一栋小洋楼,绮霞喜欢站在洋楼上遥望远处美丽的海河,她开始爱上这座宁静的城市,家里紧张的气氛消散了,父亲脸上也渐渐出现愉快的笑容。 然而这场动荡并没有这么快就结束,很快,赵庆华在报纸上看到张勋复辟的新闻,他拍案怒骂,一连多日脸色阴沉。直至好友朱启钤来造访,带来张勋战败,逃往河南的消息,原来是段祺瑞在天津组织的讨逆军打败了张勋,结束了这场时长十二天的复辟闹剧。赵庆华和朱启钤高兴地交谈,突然涕泗横流,这一幕映入了小绮霞的眼中,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高兴还要流泪,但是父亲接下来的行为让她更加不理解。 张勋逃走后,段祺瑞重新出任北洋政府内阁总理,而父亲赵庆华也再一次接到了红色的聘书,北洋政府任命赵庆华为邮传部邮政司司长,并授二等嘉禾勋章。当父亲在礼炮的声响中,颤巍巍地接过大红聘书和亮闪闪的勋章,赵家老少都对这样的殊荣感到万分高兴,因为这对赵家来说,这代表他们可以重新拥有荣华富贵,重新回到北京的那栋府邸。然而赵庆华拒绝去北京任职。 不只是绮霞无法理解,吕氏夫人、绮霞的母亲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明白赵庆华为什么情愿赋闲在家,整天在二楼的书房专心读书。然而赵庆华不管家人怎样劝他,都不为所动。小绮霞充满困惑,只是发现父亲日益苍老。 天津的雪景很漂亮,那年北方下了几场罕见的大雪。那是绮霞第一次见到北方的雪景,漫天飘雪,将大地装扮得晶莹剔透。雪后初霁,绮霞和父亲乘坐马车,驶过银白的街道,去附近的桃花堤上赏雪。小绮霞满眼惊奇和兴奋,而父亲赵庆华却满眼萧索,目光苍凉,他告诉女儿日后切不可与官场中人结交,绮霞不理解地望着父亲,父亲眼中是她不明白的凝重,他吟咏苏轼的诗,小绮霞不懂他言语间的无奈,却对此时的父亲充满敬畏。 时间过得很快,绮霞在天津慢慢长大了,1918年,她被送到法租界里一所浙江人开设的小学堂念书。此时,她才7岁,但是她的聪慧美丽尽显,毫不亚于哥哥姐姐们。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绮霞进入小学堂的第二天,一度平静的天津城又笼罩了一层战争阴云。 战争的起因仍然是张勋复辟,张勋失败,被段祺瑞政府通缉,张作霖借此率军入侵华北。原来张作霖和张勋是对头亲家,张作霖想让段祺瑞政府解除对张勋的通缉,更想借此入侵华北。旧历新春刚过的二月八日,天津城的枪炮声响了整整一夜,这一天,赵家小楼灯火彻夜通明。 东北军入驻天津城,绮霞心里万分恐惧,但是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严重,东北军在天津城待了半个月就离开了,但是自此,绮霞心里对张作霖和东北军产生深深的厌恶,她甚至暗自称张作霖为张胡子。 此后天津处于难得的平静中,很快到了1923年的夏天,12岁的绮霞被送往位于天津法租界的中西女中就读。绮霞从小就向往现代学堂,而中西女中正是这样的学校,它有现代化的设备和金发碧眼的外国教师,虽然在此就读的大部分是和绮霞年龄相仿的中国少女。 绮霞高兴地进入中西女中,但是没想到一开学却发生了让她万分难过的事情。因为开学典礼上,在中国天津土地上学校的开学典礼上,竟然放着外国国歌。 开学典礼结束后,绮霞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校园深处,她在一汪水池的前面,轻轻唱起了“中华民国”国歌。 中华雄踞天地间,廊八埏,华胄从来昆仑巅。江湖浩荡山绵连,勋华揖让开尧天,亿万年。国荣光,锦绣山河普照,我同胞,鼓舞文明,世界和平永葆。 绮霞是位矜持而文静的大家闺秀,她小声地唱着,声音温柔,却隐约透着一股坚定和悲壮。路过的女学生们渐渐循着她的声音聚拢过来,并和她一起唱了起来。 绮霞沉重的心被这些陌生的校友感动了,她知道,虽然国土沦丧,但是中华民族一直不会放弃,而且有很多新的希望。一群女孩子开始交谈,就这样,绮霞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其中包括朱启钤的女儿朱湄筠,陆宗舆的女儿陆静嫣等等,绮霞非常高兴,在开学第一天就认识这么多美丽聪慧的朋友。 在中西女中的生活非常快乐,更何况绮霞还有这么多好姐妹。第二年的秋天,绮霞和朱湄筠、陆静嫣等几个女生去天津郊外郊游。几个女孩子去海边放风筝、野餐,玩得非常尽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绮霞在姐妹们的哄闹下改名“一荻”,改自她的英文名Edith的译音。 然而就在一群姑娘们愉快的嬉戏时,远处,却传来了枪炮声。 第二次奉直战争发生了。 一荻慌张地随姐妹们回到天津城,天津城,又被一股无形的阴云笼罩了,人人自危。父亲赵庆华的反应非常激烈,每天看见报纸上报道的东北军的消息,就会愤怒地大骂。一荻隐约从报纸上报道的战况中感觉到张作霖的东北军必然会进入天津城。她感到害怕,也感到愤怒,对东北军的憎恶愈加强烈。 果然,东北军攻进了天津城,一荻失学了。 幸运的是,东北军进城并未大肆掠夺,反而城内愈加平静,东北军秩序井然,在天津城治理得当。一荻在报纸上看见张学良贴出安宁告示的新闻,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讨厌的张胡子的长子。 很快,中西女中开学了,一荻感到万分惊讶,不相信东北军还在天津城内,而自己这么快就可以重新上课了。但是父亲赵庆华却顾虑颇多,他担心东北军会伤害无辜的人,所以不许自己的孩子们出门,一荻也只有乖乖待在家里,和父亲为自己特聘的家庭教师上课。 一荻在家中过着烦闷的生活,直至入秋,才重新去中西女中上课。 此后,一荻一直在中西女中求学,她聪慧勤奋,美丽温婉,深得老师同学喜爱。 这位成长在北方的南方姑娘,她生长在乱世,知晓国家危急,世事艰难,也深明大义,极具爱国情怀,她的家庭文化氛围浓厚,潜移默化的影响使她也成为一位温柔善良,勇敢有追求的大家闺秀。 当时的天津,是非常繁华的城市,上流社会的各种社交场合也很多,但是一荻一直保持着南方少女的那种天真清纯,她从来不出入社交场所,一心只是放在学业上,然而她一生的传奇却是结缘于一个社交场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缘分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缘生缘死,便是一个人的一生。 清纯美丽的女学生赵一荻,有着一颗透明的心,爱,便轰轰烈烈,恨,也是痛痛快快,纯粹如孩童,这样的女子是奇女子,身处乱世,她是一个大家闺秀,却并非养尊处优,父亲用实际行动教会她,面对富贵,不卑不亢,面对贫穷,安贫乐道。她是最单薄的女子,却有着最纯洁坚韧的心性。十几岁的少女已经出落得如清水芙蓉,她的故事,刚刚开始。 第三章 忽此相逢如有期 20世纪20年代,北方繁盛一时,而天津,临近古老的紫禁城,已经成为当时一个非常繁华的商埠。就像后来的大上海,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所中,在国家饱受欺凌的灰色背景下,不乏醉生梦死的迷离梦境。 一荻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自然与这些地方无关。她在租界内的小洋房长大,知晓国难国辱,亦知繁华奢靡,她也曾陪素来与她交好的大姐绮雪参加过一些舞会,但也只是当旁观者,并未与什么人发生什么交集。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她一生最重要的缘,竟是在这样的地方,一场隆重的舞会上结识。 从选择成为一名军人开始,张学良就显示了他过人的天赋,两次直奉战争令他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这个少年英雄,从人们的质疑中走出来,以自己出色的才能征服所有人。 他是一名军人,在深山密林里受过枪伤,参加过爱国运动,出国观摩过外国先进的军事管理,让奉系军队焕然一新称霸全国,在百姓中他的声望很高。然而上流社会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却不乏负面的,原因是,阔太太之间的流言蜚语多与国难家仇无关,另一方面,是关于张学良的风流韵事确实值得说道。张学良晚年回忆时,从来不曾否认他对女人的追求,关于感情之事,他说:“人就是一张纸,你别揭穿,你要揭穿就那么回事。” 我们已经知道,张学良年少便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下,娶了年长自己三岁的小家碧玉于凤至,虽然夫妻之间琴瑟和谐,但是张学良常年羁旅在外,而于凤至又在学校进修,所以他身边出现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张学良对妻子于凤至很是敬重,她贤良,高贵,好学,体贴,凭借自己高尚的品行赢得包括张学良在内的帅府上下一致认可,也因此,张学良从来不带其他的女子进入帅府,除了两位女子。 一位,是戏子谷瑞玉,被张学良收房,出身卑微的戏子,却成为张学良的二夫人,其中必然有许多故事,我们后面会讲到。 而另一位,不必多言,就是陪伴他一生,变成他第三位妻子的赵一荻。 关于他们的相遇,很多人误以为是一见钟情。舞会上,英姿飒爽的少年英雄,与清水芙蓉的大家闺秀,一首舞曲,擦出缠绵一生的火花。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关于第一次的相遇,并不是多么愉快,并不是让人刻骨铭心的罗曼蒂克式的序曲。 但是它却充满着巧合,如果换一种说法,即是,缘分。 因为对于张学良,是一次被遗忘的舞会,而对于赵一荻,却充满了后续的可能。 1926年,一个普通的清晨,像所有普遍的清晨一样明媚清新,阳光柔和,唯一不同的是,一荻此时的心情是紧张的,因为她正在为她的考试做准备。而在此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大姐绮雪的丈夫冯武越打来的,一荻十分疑惑,因为姐夫冯武越从来没有直接打电话找过她。 一荻的大姐绮雪视她为最亲的妹妹,一荻也喜欢这位温柔美丽的大姐,虽然她们并非一母所生。一荻经常去绮雪家玩,而绮雪的丈夫冯武越精通摄影,在当时,摄影是一种非常新潮的艺术。冯武越在天津创办了《北洋画报》,开创了中国大型画报期刊的先河。一荻是个极具艺术细胞的年轻姑娘,经常让姐夫给自己照相,甚至还曾经当过某一期《北洋画报》的封面女郎,因此他们的关系也是非常亲密。 而这一天,冯武越给即将考试的一荻打电话却是邀请她今天晚上去参加一场舞会,而且言辞十分恳切。 一荻面对姐夫如此郑重的邀请,满心疑惑,她以要复习备考坚定地回绝了他,冯武越也没有办法,只得作罢。一荻继续复习功课,不时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又发起呆来,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想没过一会儿大姐绮雪也打来了电话。 一荻狐疑地接过电话,她知道大姐肯定也是为了舞会的事,依然想拒绝大姐,但是大姐一开口语气居然十分急切。一荻解释着自己要考试了真的没有时间,绮雪的语气渐渐强硬起来,她说有人点名要见她,她必须去。一荻惊愕地追问,绮雪却怎样也不肯说了。 见一向宠爱自己的大姐态度坚决,丝毫不肯退步,为了不影响和她的关系,一荻只得同意。 整整一天,一荻复习功课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姐姐姐夫的反应太奇怪了,她在想那个要见她的人是谁。姐夫如此郑重,肯定是位大人物了,但会是谁呢?这样想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日暮西垂,一荻无奈地准备去赴约,她随意地挑选了简单的礼服换上,并未刻意打扮,从前和姐姐去舞会见到那些名媛们夸张的浓妆艳抹,她并不喜欢。 舞会地点在维多利亚大道泰安道口的利顺德大饭店,和之前被大姐拉去参加的舞会相比,这里的富丽堂皇是出乎她意料的。恢宏的建筑,精致的装饰,漂亮的轿车,美丽的浮雕。这里,有着英法国家建造的娱乐场所,洋楼高耸而别致,在华丽的灯光下美得不真实。一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一些外国人,有西装革履的商人和高官,也有金发碧眼的美丽女郎。 一荻有一些胆怯了,她像一支清水芙蓉,与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可是正是这一股清纯与天然,引起了舞会上的人们强烈的观注,一荻感觉到被注视的目光,非常不自然。而绮雪也发现了,她热情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一荻只是礼貌地笑笑,并没有什么兴致。 一荻询问那个想见她的人,绮雪依然在卖关子,但是禁不住一荻的再三追问,便向她坦白了。原来,想见一荻的竟是大名鼎鼎的东北王张作霖之子张学良,“四大公子”之一的少帅,这场盛大的舞会也是他为一荻所举办。 是了,一荻惊愕之后暗忖,姐夫冯武越曾是张学良的私人秘书,当年大姐绮雪嫁给他的时候父亲赵庆华还因此反对这门亲事,但是因为冯武越毕竟不是军人而且为人忠厚,所以父亲最后才妥协。而《北洋画报》的创办,她记得张学良也曾出资。 一荻心里顿时非常反感,听大姐说,张学良想见她是因为她曾经在《北洋画报》上的那张照片引起了他的兴趣,一荻不感到奇怪,因为当时那张照片确实在天津惊艳一时。很多人都知道了“赵家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她曾经为此感到非常难为情。 这时候冯武越也来了,他的兴致很高,向一荻讲述了许多张学良的故事,因为对于他,少帅是他尊重和感激的人。一荻不以为然,觉得这些都是奉承之言。 知道真相的一荻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父亲赵庆华素来厌恶张胡子,她也讨厌,在她的印象中,两次直奉战争,张作霖都曾入驻天津,父亲愤怒是因为他,自己失学是因为他,百姓枉死是因为他。虽然她对张作霖的厌恶可能使她的判断有失偏颇,但是每一次他的到来,对她、对天津城的所有百姓都是一场灾难却是事实。而现在,他的儿子张学良竟然想见她,交个朋友,简直是一种讽刺。更何况,一荻听闻张学良是位花花公子,他已有妻室,但是风流韵事却不少,比如现在,他为未曾谋面的自己举办如此奢华的舞会,这种作风令一荻非常讨厌。 正准备借口离开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一荻和众人循声望去,一名男子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走进来了。有些人天生的气场让人折服,一荻也不免大吃一惊,只见他,剑目星眉,英姿飒爽,一袭戎装,偏偏又透着一股贵气和儒雅之气。人们窃窃私语,用艳羡、赞叹或者仰慕的眼神看着他。 少帅张学良一边礼貌地向众人点头示意,一边往里面走,这时一位衣着妖冶的女子顾盼生姿地走向少帅,一荻惊愕不已,原来那名女子是她的同学,中西女中的校花郑露莹,也是天津有名的交际花。人群中发出阵阵赞叹声,为郑露莹的美貌唏嘘不已。 郑露莹走到少帅面前,莞尔一笑,邀请他跳舞,可是少帅面对美人的盛情相邀,居然婉拒了,他的眼睛里露出明显的反感,这让郑露莹的自尊大受伤害,也许在少帅的眼中,浓妆艳抹的她不过是庸脂俗粉,但是在她的眼中,英气逼人年少有为的他却是如英雄一般的存在。郑露莹失落地望着他离开,却深深地被他的傲气吸引了,虽然正是这傲气,让她无法靠近他,让他不可侵犯,但是有志气有胸襟的男人才会有傲气。她并没有放弃,舞会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郑露莹追求张学良,以骑马、跳舞、看戏等多种借口邀请张学良,但是都遭到拒绝,即使张学良答应,也不过是因为没有办法,逢场作戏而已。当然,这些,都是后事了。 一荻明白自己误会了少帅,他并不是传言中那种花花公子,姐夫冯武越之前虽然在她面前说了很多张学良的好话,但是她不以为意。对张作霖的反感根深蒂固,所以她还是不希望认识他的长子张学良,即使他为自己举办这样隆重的舞会。 正在这时,张学良向一荻这边走来,因为她和姐夫冯武越、姐姐绮雪在一起,姐姐姐夫和少帅寒暄几句,正准备将一荻介绍给他,一荻看着眼前的男子,气质温和,和他想象中张作霖的长子应该是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个时候,她应该礼貌地问好、道谢,但是,她却面容迟疑,这是属于少女的那种紧张任性和别扭,张学良看着眼前清丽脱俗的女子,果然如画报封面一样美。当初,他看到那张照片,便惊为天人,不是面容,而是气质,若说面容,她并非貌若天仙,但是她的气质,却是真正的超凡脱俗。如今有幸见到画中的少女,他感到非常欣悦。 然而一荻却为难,她不想和张作霖的长子有什么瓜葛,面对他的好意,她一下子无所适从,最后竟一言不发地从少帅身边逃走,跑出了舞厅。 一荻的这一举动作为一名大家闺秀确实有失礼节,而且是在张学良这样重要的客人面前。冯武越和绮雪非常尴尬地为一荻解释,张学良倒也大度,只是微微一笑,看着落荒而逃的少女,并不介意的样子。趁来天津公干,见一见无意间闯入他心中的画中女子,遭到拒绝难免失落,但是他素来不喜强求,他欣赏清纯的少女,但是无法相识,大概,是没有缘分吧。 缘分,是一个奇特的东西,因为它,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才会发生,而他们,在舞会上失之交臂的年轻男女,他们之间某种注定的缘分也会让他们再次相遇。 一荻很紧张,她跑出饭店,回头看着恢宏的建筑,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繁华,有迷失,她感觉空空落落的,突然又紧张起来,回过神,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失礼,对方可是少帅张学良啊,也许会给姐姐姐夫添麻烦,这样一想,一荻更紧张了。 得知张学良并未介意此事,一荻心里莫名的有一些感激,因为他胸襟开阔,起码是一个好人。但是,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少女的心思细腻而敏感,在绵绵不断、无休无止的心结中渐渐成为一团迷雾。 一荻对张学良是怀有歉意的,而此后,在那场萍水相逢没有一句对白的舞会之后,意外地,这种歉意不断加深。 因为误会一个怀着好意的人并且无礼地对待他,单纯的一荻对此耿耿于怀。张学良这个名字从此刻在了她的脑中,她总能在报纸上有意或无意地发现他的名字、记住他的事迹,她还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大量张学良1921年在日本观摩秋操的图片,照片中的他英武非凡,而且他毫不畏惧日本的武力,甚至对日本军官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甲午战争时的中国,你们日本人可以办到的,我们中国人也能办到,请诸君拭目以待。”一荻看到这句话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被他的勇气和胆略深深地折服了。 她发现,姐夫对张学良的称赞并不是所谓的奉承,而是一种衷心的尊敬,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军人,他不是什么“东北王太子”,不是花花公子,他是一名军人,是一名勇敢且爱国的军人。 一荻想起那次舞会上相见的一个细节,张学良进入舞厅的时候,郑露莹迎上去,称他“少帅”,但是他皱起眉头,对所有人大声宣称,他不喜欢那个称号,请叫他军团长,因为,他是一个军人。 当时众人都暗自赞叹他的凛然,一荻却以为那不过是有意为之,毕竟他的位置,和他父亲张作霖所拥有的权势脱不了关系。但是直至现在,一荻才知道,原来他真的是那种正直能干有思想的人,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别人对他不公平的误解所做的一种反抗。 了解张学良后,一荻想去道歉,但是贸然去道歉恐怕会再一次对他失礼,只能放弃。另一个原因,就是大姐绮雪再也不带她去任何舞会了,也没有再次见到张学良的机会了。 张学良的形象却在她的心中被不断放大,渐渐地成为一个英雄,成为一桩隐隐约约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心事。 在一荻期待再次见到张学良的时候,张学良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少女虽怀有遗憾,但是因为军务烦冗,很快就忘却了她。不,不是忘却,只是将她放在了某个角落。 不久,震惊中国的上海“五卅”惨案发生了,一荻所在的中西女中爆发了一场大的学潮,一荻和她的朋友们也加入了示威队伍,她们同情那些遭到外国资本家枪杀的工人们,为当局者的冷眼旁观感到愤怒。而当时,在天津驻防的正规军总司令张作霖也持着旁观的态度,遭到民众怒骂。正在这时候,一荻却在报纸上意外地看到一则新闻,驻防在北京的张学良向上海学生发送慰问电,并捐款两千元。这一举动引起所有人的关注,此后,张学良赴天津要求父亲张作霖介入这一事态,并多次发生争执。遭到父亲拒绝后,他竟私自带兵赴上海,这一危险的举动让一荻暗自为远在上海的张学良担心起来,也感受到他爱国爱民的伟大人格。 “五卅”惨案让一荻和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军阀的心连在一起,她希望再次和张学良见面,而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第四章 英雄救美芳心许 有缘分的人,总会遇见,第一次的错过,是为了第二次的重逢。 舞会错过之后,张学良便离开了天津,之后在北京和上海徘徊过,也一直忙于帮助父亲完成问鼎中原的宏大计划,一荻虽然想见张学良,却再也没有天津利德顺大饭店舞会那样的机会。 白驹过隙,两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1927年的炎炎夏日,奉系军队在张学良等一众将领的努力下,势力达到了巅峰。6月18日的北京中南海怀仁堂,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当然,这是对于东北军而言的。这一天,一袭戎装的张作霖在吴佩孚、孙传芳、张宗昌等一众军阀的拥护下,出任中国陆海空大元帅,他终于实现了多年来称霸华北的夙愿,此刻的他,在对着身旁对他俯首称臣的军阀,俨然一副皇帝临朝的高傲姿态。 而张学良却让人出乎意料,他对这样盛大的庆典毫无兴趣,虽然这一天的到来与他的努力也是密不可分的。庆典结束后不久,张学良就离开了北京这个政治中心,只身前往离北京城极远的北戴河避暑。 离开了喧嚣的政坛,张学良感到身心都得到了完全的释放。在北戴河避暑的日子非常闲适,张学良居住在莲蓬山半山腰上的一栋美丽的别墅中,白天,他在家读书、听戏,或者去北戴河游泳,在沙滩上静坐、下棋。 在北戴河游泳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张学良喜欢在海里和男男女女一起愉快地游泳,或者在沙滩上散步,看着潮起潮落。眨眼半个月过去了,张学良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甚至都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了,但是他依然很开心,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某天,像往常一样,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张学良在海滩上散步,海风骤起,乌云遮天,天空很快变成黑色,海水也不安分地躁动起来,看样子马上就要下大雨,而且还会有凶猛的海浪。见此景象,张学良穿上衣服,对身边的秘书朱光沐说该回去了,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呼救声。张学良立刻循声跑去,只见黑色的阴云下,一群穿着泳衣的姑娘惊慌失措地呼救。他急忙跑过去,才看到海里面隐隐约约有一个姑娘的身影,她是那么羸弱,随海浪漂浮,似乎马上就会被淹没一样。张学良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喝令岸上的姑娘们保持镇定,脱下衣服塞到朱光沐手中,二话不说就跳进海里。 张学良很快就在海里消失了,而这时的天色愈来愈暗,北戴河里的恶浪一阵接一阵地涌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朱光沐开始担心起来,万一张学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他可是少帅啊,为了萍水相逢的落水女子丧命,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发生。 正在朱光沐焦灼万分的时候,一位姑娘兴奋地惊叫起来,只见乱箭似的疾雨中出现一个黑点,原来是张学良在海中浮起来了,他有力的臂膀上还托着那位落水的姑娘,他正艰难地托着落水的姑娘向岸边游过来。 人们欢呼着迎上去,却发现被救起来的姑娘不管怎么样呼唤都昏迷不醒。沙滩上的姑娘们一时慌了手脚,吓得哭了起来,张学良此时也疲累得瘫软在旁边,他吩咐属下立刻送这位落水的姑娘去北戴河附近的一家日本医院就医,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救活她。朱光沐担心地看着少帅,毕竟在水里挣扎那么久救人,也筋疲力尽了,他犹豫一下,然后在倾盆大雨中抱着晕厥的女子疾步离开。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被张学良救起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拒绝张学良的赵一荻。但是因为情况紧急,张学良并未注意到被救起的女子是故人。 日本医院,白色的病床上,一位容颜憔悴的姑娘慢慢地睁开眼。 一荻的头非常痛,她感到自己像是从暗无天日的地狱回来一样,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她定眼看见病床前关切的一张张脸,顿时鼻头一酸,是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 亲人们欣喜地发现一荻醒过来,都纷纷关切地询问,只有父亲赵庆华固执地站在旁边不肯看她。一荻知道父亲是关心她的,正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生气,因为她是在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溜出来游泳的。她和一群姑娘们在北戴河游泳,没想到自己不小心游到了深水区,又恰逢大雨,体力不支的她被一阵恶浪击得晕厥,差一点溺毙在海里,若不是恰巧有人相救,她现在根本见不到家人了。 赵庆华携妻子儿女来北戴河避暑,为全家人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有专门安排游泳的时间,但是除了规定的时间,不许任何人独自下海。一荻却是在全家人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的,赵庆华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女儿不见了,大发雷霆,不许任何人去寻找她,其他人也不敢劝说盛怒的赵庆华。 午后骤雨,天空乌黑乌黑的,大有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赵家的小洋楼里弥漫着一股焦灼而压抑的气氛,终于,赵庆华的夫人吕氏开口了,那时一荻的性命攸关,不是赌气的时候,让几个孩子去海边寻找她,这时一荻的哥哥们急匆匆地往海边跑。 可是到了海边哪里还有四妹的影子,只有急促的雨点和茫茫的大海。海边的一个姑娘告诉他们,刚刚确实有一位穿着蓝色泳衣的姑娘溺水,已经被两位军人救起来送到医院了。赵氏兄弟又赶往附近的日本医院,这才找到昏迷不醒的四妹。 一荻知道这些原委,羞愧难当,她只是一时兴起才偷跑出来,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父亲那么生气,家人那么担心,她感到非常难过。 因为送到医院比较及时,所以一荻并无大碍,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她就回家了。 然而,虽然平安脱险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荻却始终像有心事一样闷闷不乐。 一荻确实是有心事,因为那个救她的恩人,始终杳无音讯,还在医院的时候,六哥赵燕生就天天守在医院里,却没有见到恩人的影子,他也遵从父亲的吩咐,去那些小洋楼打听过,只知道那一幢里面住着军人,其他的仍是一无所知。北戴河是避暑胜地,许多高官要人或者富商大贾都在这里建有别墅,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物之中,会有人奋不顾身地救一位素不相识的少女还不留姓名。 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荻是善良的女孩儿,承受别人这么大的恩情却不道一声感谢,这,怎么样也说不过去。但是,救她的军人,似乎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一荻和少帅之间的缘分怎么会再一次错过呢?一荻最终还是找到了恩人。 这一天,一荻的大姐绮雪突然从天津给她打来长途电话,一荻非常惊讶,因为大姐从之前舞会那件事后,似乎对这个她曾经最疼爱的妹妹颇有芥蒂。让一荻更为惊讶的事是,大姐远在天津,却对北戴河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大姐告诉一荻,冒死相救的恩人,就是她之前一直深深厌恶的张学良。 海难的那一天,张学良奋不顾身地从海中救起一荻,之后就染上风寒,回到别墅还发起了高烧,情况很是严重。北戴河旁边的医院大多是日本人所开,张学良经治疗后仍没有好转,于是让秘书朱光沐回天津租界内请来他多年来十分信任的一个德国医生。朱光沐在天津偶遇一荻的姐夫冯武越,闲聊时就谈起了张学良救人生病的事情,冯武越敏锐地发现,朱光沐口里的被救少女,竟与一荻十分相似,他知道一荻和家人正在寻找恩人,于是详细地向朱光沐询问了那位姑娘的情况,终于确定了,被张学良所救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妻妹:赵一荻。 知道真相后,一荻的心中百感交集。她一直希望再次见到张学良,为自己的无礼和对他的误解道歉,如今他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想去向他道歉,也道谢,但是,心中依然存有芥蒂,毕竟,他是父亲素来厌恶的张作霖的儿子。而且,既然自己知道了,父亲肯定也知道了她的救命恩人是张学良,父亲在她面前只字未提,想来是父亲不愿意自己与他沾上任何关系的。 大姐绮雪知道她的顾虑后,觉得不可思议,她有些不满地责备一荻不懂事,父亲对张氏父子厌恶是政坛上的事,与她无关,也和张学良的为人无关,如今少帅于她有恩,舍弃性命去救她,难道不能证明他的为人?不管怎样一荻道一声谢也是应该的。 一荻这才醒悟过来,确实,她一直想见他,不管是道歉还是道谢,何须顾虑太多。 莲蓬山半山腰上的那幢别墅很漂亮,也很精致,是的,这正是少帅张学良的住所。一荻远远地看着,又打了退堂鼓,心中忐忑万分。就这样过了三四天,每次一荻都无功而返,没有见到张学良就回去了,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决定走进那幢别墅。 夏日的午后拂来带着咸腥味道的风,张学良自此患了风寒,一直待在家里,写写字,看看书,以作消遣。这天,张学良正在读书的时候,秘书朱光沐告诉他有女客来访,是他救起来的那位姑娘。张学良知道他救起来的那位姑娘活过来了非常高兴,但是不肯见她,认为没有必要,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人都不可能见死不救,他让朱光沐代替自己见来客。 这时,朱光沐点明了一荻的身份,就是之前在利德顺饭店不辞而别的女孩儿,冯武越的妻妹。张学良被这样的巧合吓一跳,但是他很开心地去换衣服,去见曾经在舞会上错过的女孩。 对于张学良来说,这样的巧合真是令人欣喜,完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嘛,当然,这样的比喻不恰当,他喜滋滋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戎装,表现得如同一个孩子。 一荻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等着,望着窗外有些出神,她今天衣着素雅,依然是不施粉黛,更显清丽脱俗,白底蓝花的旗袍显出她青春曼妙的身材,她坐在那里,像暗夜白莲,像深谷幽兰。一荻回过神来,却发现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打量着她。 张学良望着出神的少女不忍打扰,因为她太美了。 一荻歉意地微笑,顿时心里怦怦狂跳起来。她在报纸、画册上见到的那个人,她曾经讨厌的人,她深感歉意的救命恩人,如今居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张学良一袭戎装,英俊非凡,又稳重高贵,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又充满睿智,一荻到底是一名少女,蓦然就红了脸。 一荻非常紧张和拘谨,她站起来,小声地说起那天的事情,向张学良道谢。张学良表示军人不会见死不救,这件事无足挂齿,一荻见他如此大度,想起自己曾经那么讨厌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学良见她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女孩可爱异常。 少帅非常豪放,也很亲切,完全不把一荻当外人,他哈哈大笑,为他们之间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议,提及之前在天津的事情,一荻又羞愧地道歉,大概敢驳大名鼎鼎少帅面子的人,只有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吧,这必是惹人恼怒的行为。没想到张学良却笑着说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这么一位有骨气有想法的四小姐刮目相看呀,大概还因此念念不忘吧,当然这样的话不可能在一荻的面前直说。 一荻慢慢地没有那么拘谨了,因为少帅真的太亲切热情了,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轻快起来,一荻与这位北洋政府的高级将领居然相谈甚欢。 整整一下午,原本只是想简单道谢的一荻一直在与少帅交谈,一荻单纯,张学良也不设心防地谈到了他的很多事情,比如他的兴趣爱好,他的信仰,他的梦想,甚至还有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一荻被他深深吸引了。如果说,之前对他的了解,来自于别人对他的赞美,来自于报纸画册中的介绍,那么现在,面对面的交流让一荻更明白了张学良的人格魅力,他固然志存高远,固然是少年英雄、血性男儿,但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相反,他谦和、亲切、有礼节,而且他也有深沉的痛苦。 张学良的痛苦来自于幼年梦想的被扼杀,即他被迫放弃他的医生梦想,从一个救人的医生变成一个杀人的军人。这些事张学良能够跟一荻说,表明他们的谈话真的很投缘,或者说,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已经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某种情义,或深或浅,那种情义,是一种心动。 一荻和张学良都喜欢打网球,他们还愉快在别墅外打网球,当然,这不是唯一一次,而是,一个开端,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男女之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是它的千丝万缕却能最深地牵动人心。 爱情来的时候,轻轻地,浅浅地,直至深陷才会知道,它是最凶猛的洪水猛兽,却让人甘愿沉沦。 此后,一荻和少帅不止一次地一起打网球,当然,也不只是打网球。在海滩散散步或者共进晚餐,用一个更甜蜜的词语是,约会。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对于张学良来说,也许在看到画报中佳人的那一刻,也许在舞会上因那个离开的倩影遗憾时,也许在看到客厅中出神的面容的瞬间,也或许是后面的相处中,谁也说不清,爱情,是一刻,还是一生。 但是对于一荻,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她暗自为那个曾经被她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少帅许下芳心,不管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他成了她认定的人,他就是她的一生。 我们喜欢英雄救美的情节,我们更爱一个清纯女子的炽烈,炽烈的感情,纯粹得不能容忍一丝杂质,她下定了决心,便是不顾一切了。 血性的男子,不顾一切地冒着生命危险救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 贞烈的女子,不顾一切地冒天下之大不韪用一生去爱一位倾心的男子。 勇敢纯粹,永远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对待爱情,这,才是我们喜欢的故事。 不,或者说它不是故事,是我们求而不得的勇气,是我们爱而不能的真心。 第五章 情似雨余黏地絮 北戴河的夏季充满了梦幻的色彩,一位少女的梦,一份爱情的幻。 赵家的小女儿,赵一荻,她永远那么清纯可爱,站在北戴河的礁石上,看着天上的晚霞和海里的浪花,她笑得璀璨无比,因为此时的她是幸福的,少女的幸福,来自一份心动。 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张学良后,一荻又和他打过几次网球,最初的戒心完全消散,她深深地被张学良折服,也深深地爱上了他。她感到这份幸福带来的惶恐,害怕老父发现,又深陷这段感情不能自拔。 此后,张学良和一荻多次在北戴河一起游泳,或是散步,张学良有时也会在别墅里设下晚宴,宴请一荻。他们也经常一起下棋,棋逢对手,彼此大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随着感情的急剧升温,一荻已经感到自己离不开张学良了,但是名义上,张学良却一直引她为红颜知己。 一荻感到有些苦恼,陷入爱河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是毕竟,张学良是一位有妇之夫,虽然她受过西式教育,然而作为女子,一荻不可能不在意这种事。而且,父亲素来不许她和官场之人结交,更何况,张学良是张作霖的儿子,父亲对张作霖的厌恶,是根本不可能化解的。 少女心事有谁知,一荻有时为这些问题感到苦闷,但是一见到张学良,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她真的爱上了他,以至于所有的阻碍都不在意了。 张学良亲自驾车带着一荻去离别墅不远的山海关老龙口旅游,他们去了天下第一关城楼,又去了长城的发源地老龙口。一荻非常兴奋,俯望长城辽阔苍茫,这是神州大地上才会有的景象。多么壮丽,多么雄伟。 北戴河的日子,因为一份纯真感情的蔓延,变得甜蜜无比,一荻经常和张学良在一起,除了娱乐,她还当起了少帅的英语教师,因为一荻的英文非常好,而少帅又很好学。但是这样的时光过得太快了,张学良毕竟是军人,军令如山,来自张作霖的电文让张学良感到无奈,他必须马上离开。一荻更加难过,和张学良在一起的一个月非常快乐,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临行时,张学良提出给一荻写信的想法,却被拒绝了,一荻很清楚,如果父亲赵庆华发现来自张学良的书信会有怎样的反应。 张学良只好作罢。奉父命立刻去邯郸督师,他依依不舍地和一荻告别,允诺一定会去天津找她。但是军人怎么可以沉溺于儿女情长,离开北戴河后,张学良一直忙于战事,没有机会再去天津,自然也没有办法联系赵一荻了。张学良奉命去河南抵御北伐军,情势非常险峻,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东北军这一方,僵持良久之后,在连日的淫雨之下,他领导的东北军溃不成军。 张学良的心中苦不堪言,并不是因为别人眼中战无不胜、不可一世的军团长张汉卿战败,而是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军队,不能守护奉系,他自然知道北伐战争战败的后果会是什么。从郑州北撤前,他下令不准炸毁弹药库,他不想为了东北军伤害无辜的百姓,而炸毁弹药库必定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羁旅生活非常艰苦,更何况还没有打胜仗,张学良在一个个不眠之夜里,多想有人可以安慰自己,给自己鼓励,可是,他能依靠的,却是鸦片。谁也想不到,英明神武的少帅张学良竟有无法戒除的毒瘾。当然,行军途中他非常克制。说起毒瘾,是从前在战事吃紧、压力非常大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没有想到它竟如此厉害,之后多次想戒除都功亏一篑。 他经常会想起赵一荻,想起北戴河那一段美丽的时光,虽然它很短,真的很短。已经过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杳无音讯一荻会不会担心。 一荻当然会担心,岂止是担心,简直心急如焚。 分别之后,报纸上鲜有张学良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的消息却是他战败撤兵。此时一荻正在准备迫在眉睫的毕业考试,却因为担心他根本无法复习,毕业考试反常地考得非常差,但是她不后悔,她思念心上人,更担心心上人。 一别许久,一荻终于等来了那个让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人。 初夏,一荻乘坐姐夫冯武越的红色小汽车驶进海河边上的赤峰道,她抚着胸口,唯恐心脏会跳出来一样。她素面朝天,甚至有一些凌乱,因为得知张学良回天津的消息,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一荻有些愠怒,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不精致。 海河边上的赤峰道,建筑非常有特色,是美、法、英、意大利、俄罗斯、西班牙、荷兰、希腊式的建筑群,住着的全部是一些高官政要,一荻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惊奇地望着这些宛若童话宫殿的美丽建筑。张家别墅,坐落在这个建筑群之中,是一幢罗马风格的别墅。一荻下车之后,快步跑进别墅里面,却在楼梯上放慢了步子,她太激动了,有些手足无措,同时,她知道张学良因为战败心情不好,也不想太莽撞地打扰到他。 缓缓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大烟味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兴奋不已的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因为,一荻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位了不起的将军,正衣冠不整地躺在床上吸大烟。房间略显凌乱,鸦片的味道令一荻非常不适,她不能接受,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将军,如今借抽鸦片来逃避痛苦。 张学良也发现了一荻,他略显尴尬地放下烟杆,向她解释,包括自己如何染上毒瘾以及戒毒多次未果的经历。一荻见他的神情无奈而真挚,她知道他很痛苦,一下子就心软了,好言相劝让他戒烟,张学良为她的深情所感,居然允诺了。第二天,一荻再来找张学良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日本医生商量戒烟的事,这让一荻非常欣慰。 久别重逢的一荻和少帅都非常珍惜这相见的时光,一荻也答应督促少帅戒毒。他们相伴到海边散步,在公园泛舟,日子浪漫而甜蜜。 但是好景不长,一天,一荻从张家别墅回家,远远地就看见姐夫的车子停在小院中,姐姐姐夫来了吗?一荻寻思着,但是看见自家小洋楼三层楼的灯几乎全部亮着,心中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荻刚刚进门,六哥赵燕生就迎了上来,四妹,你可算回来了。燕生的语气焦灼万分,一荻突然恐慌起来,不出她所料,六哥告诉她的消息果然是她与张学良交往的事被父亲知道了。一荻害怕极了,她可以想象父亲知道最爱的小女儿与一个有妇之夫,而且那个人还是张作霖的长子陷入情网会怎样的震怒。 赵燕生告诉一荻父亲赵庆华知道此事是大姐赵绮雪和冯武越撮合,现在正在责骂他们,已经拍了一晚上桌子了。一荻听见后更加恐惧,她知道自己挨一顿责骂在所难免,不知道父亲会怎样惩罚自己。 一荻走到父亲的房间外面,她可以听见父亲拍着桌子大声地训斥着姐姐姐夫的声音,她安静地坐在桌子旁边,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没有刚刚那么害怕,因为在上楼的时候,她反而下定决心,或者说是在那种紧张的时刻她看清了自己的心,父亲自然会让自己从此断绝与张学良的关系,但是她不想,她那突如其来的极度恐慌不是因为害怕父亲,而是害怕离开张学良。一荻明白了,她离不开张学良,她决定不放弃,不会因为父亲的责罚而放弃。 人们往往会在危险的时刻看清自己的心,看清自己的决心。 一荻伏在桌子上,听着房间里的责骂声,竟然慢慢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姐姐姐夫已经离开了,一荻犹豫着,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父的房间。 迎接她的,不是狂风骤雨般的责骂,而是绝对的寂静,可怕的寂静。一荻在这寂静中反倒感到怯懦了,父亲看着她,一瞬间竟似憔悴了许多。他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四姑娘,品行样貌皆比其他女儿出色,如今,竟然做出这种事,爱上一位有妇之夫,置赵家严格的家规和道德伦理于何处?赵庆华失望地问及一荻与张学良的事情,然而一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顶撞起父亲来。她说张学良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他的品行端正,和他的父亲张作霖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不仅有军事才能,也非常有才华,博学多识,我们在一起切磋学问,他还鼓励我去东北上大学呢。 赵庆华盛怒,他没想到女儿竟会顶撞自己,更没想到一荻已经在和张学良谈论未来了,去东北上大学等于放弃她多年的梦想追随张学良而去,她难道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赵庆华怒道,我们赵家的姑娘绝对不会给人做小! 一荻惊愕了,确实,如果她坚持和张学良继续来往,他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会一发不可收拾,但是,他们会有结果吗,当然不会。张学良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于凤至和随军夫人谷瑞玉,但是一荻不想向父亲妥协,她不答应父亲从此断绝与张学良来往的要求。 赵庆华非常生气,从此将一荻软禁在家,不许她出门。可怜的老人也是没有了办法,他是那么爱他的掌上明珠,他的四姑娘,他是真的心疼她,赵庆华比一荻更明白,张学良这种已有妻室的军阀,是不可能照顾自己女儿一辈子的。就算他不是张作霖的儿子,他也不允许一荻和他在一起。 六月的天空已经生出些许酷暑之气,按照赵家的惯例,六月,该去北戴河避暑了,然而今年没有,赵庆华被一荻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又恐生出其他的事端,所以北戴河之行就取消了。 一荻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过着被软禁的生活,明明心中思念如狂的人就离自己不远,可是却不能相见,一荻觉得备受折磨。她渴望知道张学良的消息,他现在怎么样,还在天津吗,戒毒是否痛苦是否成功?直到有一天好友朱媚筠,也就是朱启钤的女儿,一荻在中西女中的同学带来一封张学良的信。朱媚筠的姐姐朱洛筠正在和张学良的弟弟张学铭谈恋爱,这封信一定是张学良让弟弟转交给自己的。 一荻拆开信,看见心爱之人熟悉的笔迹,顿时泪如泉涌。 张学良在信中表示非常想念她,并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去北戴河重温旧梦。 但是一荻出不了门,她被困在家里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简直是过着画地为牢的日子,痛苦万分,思念成疾。 一天,在哥哥的帮助下,一荻偷偷溜出了家门,她坐上汽车,朝着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飞奔而去,当看见张家那幢罗马式的房子时,一荻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一荻没想到的是,房子空无一人,不,不是空无一人,只是没有张家想见的那个人。 张学良去北戴河了。 一荻一下子哭出来了,是委屈,是难过,是思而不见的断肠欲绝。 回家后,一荻依然是哭个不停,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张学良能够早一点回到天津,带自己去东北上大学,她已经毕业了,如果不快一点商量好自己的出路,就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去燕京大学。可是,她是真的,真的,真的想与张学良去东北。那个遥远的祖国边境,是否大雪漫漫,冰封千里? 天津的夏季很热,一荻天天被关在家里更觉心里燥热难当,可是,当夏天的尾巴也抓不住时,一荻还是没能盼回张学良。他必定是从北戴河直接回东北了,再见已是遥遥无期,因为入秋,一荻便要遵从父亲的安排去燕京大学上学了,通知书一荻也收到了,张学良没有回来,她别无他法。 然而,就在一荻准备赴京前夕,大姐绮雪告诉她,张学良回天津了。 在大姐绮雪的建议下,一荻以赴同学聚会的理由离开了家,她与张学良在美丽幽静的雅园相见。月色动人,海河边的雅园,一荻再一次见到她思念的少帅,可是这一次,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焦灼,满心欢喜。因为她似乎明白,自己与张学良无法有一个好的发展,张学良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复。 一荻的心里,充满了悲伤。 这一夜,离别的一夜,一荻与张学良谈到了以前不敢谈到的问题,因为彼此都明白,他们不仅仅只是朋友了。张学良说起了他的两位夫人,于凤至和谷瑞玉,他对一荻承诺,会派人接她去东北上大学,但是一荻应该先遵从父命去上燕京大学,以免引起家庭纠纷。但是,他已有家室,这一点是不可改变的,若是一荻无法接受,张学良说,他们只能永远分手。 少帅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真切动人,和一荻一样,他也已经用情至深了,真正的爱情是不应该被世俗所束缚,但是他尊重一荻的选择。 自北戴河分别后,一荻就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张学良了,他的每一步都牵动着自己的心,一荻已经不想再与他分别,不想每天在报纸上才能寻觅到关于他只言片语的近况。她动情地看着张学良,愿意为他远离家人前去东北。 月下的雅园,一对璧人紧紧相拥,心连着心。 作为赵一荻,一个出生在封建大家庭的名门千金来说,自由选择自己的爱情,绝对是打破世俗之举,可能会付出昂贵的代价,比如她的名誉,她的家人,可是她不后悔。一个女子在爱情前所表现出的勇气与决心,着实令人感动。 月夜分别之后,赵一荻赴燕京大学。 既与少帅约定好了,一荻就从未感到害怕,她希望张学良承诺的接她去东北上大学的那一天早一点来到。大学校园是美丽的,一荻在美丽的燕京大学不断收到张学良的来信,他奔波于沈阳、天津,也颠簸于河南前线,他在任何地方,都会给一荻写信,他在任何地方,都在思念一荻。 正在一荻希望去东北的日子早一点来临时,她心心念念的少帅,却遭遇到一场重大的劫难。 天有不测风云,更何况,张汉卿,是一名军人,是一名生长在遭受外辱的神州大地上的一名军人。 第六章 夜奔沈阳惊风雨 1928年6月4日,奉系首领、安国军大元帅的专列在皇姑屯附近被炸,张作霖伤重而死。 中国政坛形势严峻异常,北洋军阀群龙无首,东北军明争暗斗。 1928年7月3日,沈阳邮局的发报员向全国的邮局发出了一份“张学良就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的电报,张学良子承父业成为北洋军阀新生代领导人。 政权更迭,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似乎很顺利,除了老帅张作霖意外身亡。 但是实际上,这短短的一个月,对于张学良来说却是万分艰难的一个月,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父亲之死。 1928年的夏天,张学良从情势严峻的北伐前线返京。出事之前的晚上,父亲张作霖迫于日本方面的压力,已经同意放弃“中华民国”陆海空大元帅的桂冠,率领少数随行侍卫与官员,乘一辆专列从北京前往关外的老家——沈阳。但是日本人仍然不放过曾经相交甚好的张作霖,在他回家的途中埋下炸药,执行爆炸张作霖乘坐火车的秘密行动计划,日本人企图把爆炸者伪装成是国民党政府方面所为。而他们的阴谋是,炸死张作霖,乘混乱之机,出动军队,武装占领东三省,制造伪满蒙帝国,另立傀儡。 长时期以来,张作霖与日本人都有交往,他在建立东三省政权、两次直奉战争等重大事件中,都曾得到过日本人的支持,但是在北伐战争势如破竹的背景下,张作霖采纳了张学良退兵言和的谏言,并发表了主张和平的电文,表示愿与国民军息争对外,眼看一场即将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战争制止了。这本是好事,却引起了日本人的不满,驻京津一带的日军,连日来调兵遣将,企图以武力阻止国民党军队北进。但由于张作霖的撤退,加之美、英等国也暗中支持国民军的行动,所以日本人也无可奈何。但是日本人却并没有放弃,他们在《觉书》中狂妄宣称:“中国动乱行将波及京津,满洲地方亦有蒙受扰乱之虞。大日本帝国具有维持满洲治安之责任,一旦发生事故,帝国即将采取有效措施……”言语间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而当张作霖与日本人的利益冲突日益严重的时候,他始终盲目自信,不顾张学良的劝告,态度强硬,他太相信东北军的实力,认定日本人不会明目张胆地进行谋杀活动,在回沈阳一事上他亦犹豫不决,甚至回去的日期都是占卜决定。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到张作霖的迷信之重,张作霖小时候改名为“小六子”亦是因为他的迷信。 6月5日凌晨,得知噩耗的时候,张学良正在中南海万字廊主持一次东北军高级将领的军事会议。国仇家恨,父亲枉死,张学良的心中顷刻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强忍着悲痛,屏退从人,暗自安排一辆军车,决定在当天深夜时分,秘密返回沈阳奔丧。显然,这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奔丧绝对没有张学良想象中那么简单,日本人能放肆地炸死一个张老帅,又怎么会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放过张少帅。但是一向心思缜密的张学良没有想到这些,父亲的恩情大如天,他必须立刻回沈阳。 而在燕京大学的赵一荻,六月初已经放了暑假,得知张学良即将返京,但是她不得不回天津以免引起父亲赵庆华的怀疑,思念之人将至而自己却不能相见,一荻感到万分痛苦。但是让她更痛苦的,便是皇姑屯风云,返回天津的前夕,一荻得知这个消息,张作霖是她厌恶的人,但是她竟然感到难过万分。因为她知道,这对张学良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同时,也是一个多么大的危机。 张学良的列车在天津北站稍作停留。彼时,正是深夜,外面狂风骤雨,一如他纷乱的思绪。 这时候,侍卫谭海却突然告诉他有人求见,张学良心烦意乱地拒绝,但是得知来客是赵一荻时,他惊愕了。 月台上,一荻打着碎花小伞,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娇小孱弱,张学良奔到他面前,千言万语竟一时无法说出口。他想念她,在这种悲伤的时刻,更希望她陪伴自己,然而一荻没有办法过多地停留,列车就要开了。一荻简明地说明来意,此刻的时间太珍贵。她告诉少帅他现在的危险处境,根本不能回沈阳。张学良被她一语惊醒,决定听从她的建议。 张学良在天津听从赵一荻的建议,然后便秘密回到滦州,他藏在横山深处的大觉寺,每日伴着晨钟暮鼓,忍痛熬过了十几个寂寞的日子。而沈阳老家里,一切由少帅夫人于凤至主持,为了稳定局势,于凤至对外称张作霖受伤静养,秘不发丧,直到六月底,张学良才从滦州带着几名侍从,化装成伙夫,乘坐闷罐车,秘密通过山海关日军设下的封锁线,回到沈阳主持张作霖的丧礼。 子承父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时东北军被分为老派和洋派,张学良一个年轻将军,失去祖荫,如何能顺利登上张作霖的位子。当时张学良却被各界一致推举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因为他有战功,有军权,也是老派和洋派相互妥协的结果。皇姑屯事件发生后,由于东北当局的镇静,再加上张学良迅速顺利地完成了权利的交接,形势稳定,这就使得一直伺机而动的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嚣张气焰不得不有所收敛。 7月3日,心急如焚的赵一荻在报纸上看见《沈阳举行盛大阅兵式:张学良子承父业被各界公推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的报道,上面还有张学良的大幅照片,手臂上系着黑纱,高高地骑在马上检阅东北军。一直提心吊胆的一荻总算放下心来,这一个月来,她没有少帅的消息,不知道他的消息,简直心急如焚。他瘦了,憔悴了,可是脸上的神情却更坚毅,更深邃,一荻呆呆地注视着报纸上的照片,欣慰地笑了,只要他平安,就好。 燕京大学开学了,一荻天天等待着张学良的来信,他现在是东三省的最高将领了,事务繁忙,但是她知道张学良记得她,而且会信守诺言。果然,燕园的信箱里,她等来了他的来信。张学良简单告诉一荻他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然后表示他们之间的一个阻碍已经不在了,这个障碍自然指的是张作霖,张作霖会不会接受赵一荻,赵一荻会不会接受张作霖,之前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张学良在东北大学为赵一荻报了中文系,希望一荻去东北找他、陪伴他。 一荻的心顿时怦怦狂跳起来,她一直希望和张学良在一起,如今张作霖仙去,从某一种意义上来对于她和张学良之间确实少了一些困难,但是老父赵庆华呢,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四女儿去东北,追随一个有妇之夫,纵使他的地位如何尊贵。 一荻在燕京大学继续和张学良保持着书信联系,关于去东北一事,并不是立刻就能实现的。1928年的冬天,一荻放寒假回天津。 又是一个严冬,北方的天空飘洒着鹅毛大雪。 一荻在琉璃世界中思念着张学良,而张学良,此时,正为东北易帜的事劳心伤神。东北易帜,从酝酿到完全实现,是从1928年5月30日开始,到12月29日完成的,历时7个月。这一重要的政治行动,是张学良当机立断、亲自推行的。但是很显然,这个过程也是艰险万分的,张学良首先进行的是京、津、热河和滦东等地的易帜,期间,局部地区虽然也还有摩擦,但到9月间都实现了易帜。唯独东三省的易帜,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从中作梗,曾被迫一再延期。 但是张学良知道,东北军只有易帜才有前途,所以面对日本人的威逼利诱,张学良丝毫不放弃易帜的决心。他采用迂回的策略,与东北各方面的使者周旋,也设法稳住了日本人,最后在1928年年底,完全实现了东北易帜。 东北易帜最后实现了,这让身在天津的一荻震撼不已,连父亲赵庆华都对他刮目相看,因为实现改旗易帜,充分显示了张学良的勇气、智谋和坚定不移的爱国主义信念。 这样说并不过分,张学良当时面临的压力,除了来自日本方面,还有东北军内部,放弃手中的权力,将之归属国民政府,对于东北军中的一些高层将领来说是难以容忍的。典型的范例便是当时轰动一时的“杨常事件”,东北易帜后不久,张学良就突然处决了在东北领导集团当中举足轻重的杨宇霆和常荫槐,这并非是为了树立威望,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专权跋扈,热衷于权力之争,所作所为已成为东北政权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和严重威胁,张学良既然要孤注一掷,那么面对他们两个这样的行为,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正在一荻为张学良实现了改旗易帜而高兴时,她从大姐绮雪那里得到了一件重要的消息,或者说,是她即将面临的一个重大选择,这就是张学良之前承诺过的接她去东北上大学,而现在,他要兑现了。 张学良派遣一直跟随自己的谭海亲自来天津接赵一荻,谭海住在赤峰道的张家别墅里,与冯武越取得联系再将这一消息告诉赵一荻。 古板严厉的老父亲赵庆华怎么会允许一荻去东北呢,等待一荻的肯定是像之前一样的软禁,但是,幸福不是要自己争取吗,自古以来,追求婚姻自主的女子不是都会付出一定代价吗。一荻默默地下定决心,她要给自己的人生做主,她要去东北追随她心心念念的张少帅。一荻的决定,换一种说法,即是离家出走,女子离家出走,与人私奔,大多是没有退路的。 但是赵一荻不需要退路。 一荻在姐姐绮雪和姐夫冯武越面前掷地有声地表态,我绝不后悔! 两天后的一个雪夜,一荻偷偷溜出家,在谭海等人的护送下,乘坐火车前往冰封千里的沈阳。除了姐姐赵绮雪和姐夫冯武越,没有一个人知道。 一荻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此刻正是大雪纷飞,她突然觉得很冷,此刻她的脑子里很乱,真的很乱。 天津,她生活了十几载的地方,还有她的亲人,记得母亲在家中地位很低下,因为母亲是侧室,她记得父亲的正室吕氏姆妈盛气凌人的样子,而自己,自己,以后也会和母亲一样吗。 母亲非常善良,很爱自己。父亲呢,父亲很严厉,但是对自己却比对其他兄弟姐妹更疼爱,在香港的时候,每次父亲回来,都会亲切地抱着自己,带自己去吃美食,玩好玩的,后来来北方,父亲也对自己疼爱有加。还有姐姐们,哥哥们,她在他们的呵护中长大。可是自己现在却无情地抛弃了他们。 一荻非常难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天津,再回来的时候,大概是很久之后,那时候,也许父亲已经不生气了,要好好地向他们道歉,就算父亲仍然不谅解,不接纳张学良,应该会重新接纳自己吧。 而沈阳,沈阳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只要张学良在沈阳,沈阳就会成为她新的家,永远永远。 黑夜中列车急速划过,在风雪中驶向未知的前方。 发现心爱的小女与人私奔,对于赵庆华这样古板严厉的父亲无异于晴天霹雳。赵庆华病倒了。 赵家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古怪的气氛,赵庆华在租界内的英国医院进行急救,而赵一荻夜奔沈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一个是东北三省的最高长官,一个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这样的桃色艳闻传播速度惊人。各种小报失真的大力渲染,三姑六婆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赵一荻出走的新闻很快就传遍天津城,变成家喻户晓的桃色故事。 一家名叫《商海周报》的民间小报最先刊载此消息,报道写道:曾任过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长的赵庆华四女,近日竟传出艳闻。一个只有17岁的少女,竟然和大她13岁的张作霖大少爷张学良暗度陈仓了。据言,此前赵四小姐一直出入于张学良在赤峰道的公馆里。 二人最初由《北洋画报》总经理冯武越牵线,后又时常在租界蔡公馆家里私会。张学良不顾家中已有夫人的现实,大胆向赵四小姐示爱,最终导致赵四小姐私奔。这就是赵太爷一怒之下住进仰天医院的因由。 这则名为《赵四小姐失踪记》的报道可谓是信息量巨大,牵涉到很多人,一经刊登就被各大报刊疯狂转载。赵庆华看到后,本来就盛怒难当的心更添怒火,因为他的一世英名被报纸描述得一点不剩。 赵一荻“失踪”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医院里的赵庆华情绪都不稳定,极易怒,也拒绝亲友的看望,一辈子管教子女都极其严厉,如今最疼爱的小女儿却做出这种事,多么讽刺,叫他如何接受? 而远在沈阳的赵一荻,虽然未见关于她的桃色新闻,但是赵家甚至天津会发生怎样的轰动,她也是可以想象的。半封建的中国,像她这样的举动,大概会被描述成大逆不道、不顾名节的女子吧。一荻有时候会难过,但是马上又好了起来,她认为自己的牺牲值得,她要在沈阳开始新的生活,至于天津的风风雨雨她必须承受。 但是赵一荻低估了她的这一行为带来的后果。对于她来说,就算心中决然,毕竟年幼,有些事她想不到,也不明白。 如果她当初放弃张学良,安安心心地读完燕京大学,走进一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她会很平淡地过完这一生。但是,她的性子,却注定会选择自己最想要的,她爱上一个不平凡的人,也注定,这一生,命途多舛。 更大的风雨,在后面迎接她。 第七章 离家出走陷囹圄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盼过昨宵又盼今朝,盼来盼去魂也销。梦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歌不成歌,调不成调,风雨潇潇愁多少,愁多少。 这是一首现代歌曲,其中的清韵却似来自遥远的曾经。 思念就似这样,山水迢迢,千丝万缕。 而在20世纪20年代,一位为爱勇敢付出的女子,越过迢迢的山水,越过世俗的偏见,向着所爱之人奋不顾身、不留退路地奔去。 谁不为之动容? 大雪飘飞的沈阳,风尘仆仆的清丽女子谨慎而果断地踏上一片陌生的土地。 抬头,是辽远的天空,和奔向自己的恋人。一段没有回头路的感情,一段旷世传奇,就这样,在遥远的北国边境真正开始了。 赵一荻和张学良在一场危机四伏的政治风云之后,在辽远的北国边境紧紧相拥。而在天津,那个赵一荻逃亡的城市,一场风波却怎么样也无法挽救。 被媒体竞相报道的赵四小姐私奔事件给了赵庆华巨大的打击,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他无法容忍一世英名被毁,更无法接受女儿大逆不道的行为。很快,人们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兰溪赵燕翼堂启事”,在报纸上连续刊登了整整五天,这是赵庆华发表的,启示如下:我族世祖清献公,系属南宋后裔,居官清正,持家整肃,家谱有居家格言,家祠有规条九例,千余年来,裔孙遵守,未尝败坏。历朝御赐文联,地方后吏春秋致祭,即民国前大总统、总理亦赠匾对,荣幸何似!讵料四女绮霞,近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规条第十九条及第三十二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自应依遵家法,呈报祠长执行。 文中虽然没有出现要与赵四断绝父女关系,但是它的意思却比断绝关系严重得多。赵庆华旨将赵四从祖籍中除名,就是说,赵家再没有赵一荻这个人。 耿直的赵庆华自此果然再也不见赵一荻,也不管她的任何事情,如同陌生人,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启事发表后,赵庆华悄然离开天津,前往北平香山脚下的一处民房里,独自起了隐居生活。从此远离津门,隐居京郊,一直到“九·一八”事变后郁郁故去,至死都没有饶恕赵一荻。 初到沈阳的赵一荻知道这件事后,知道她永远地失去自己亲爱的父亲了,想到父亲的恩情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了,反而让父亲受到这样的打击和侮辱,她不由得痛哭起来。夜奔沈阳的时候,她是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爱情,愿意承受任何流言蜚语,她知道赵家会因为她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是她没有想到父亲竟会绝情至此。此后,赵一荻也再没有回过家,甚至父亲临终时,也没有回去见他一面。多年后她曾对三姐说:“我爱汉卿,是出于我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我不辞而别,触怒了父亲,使他下不了台,我心中始终对不起他的。”可见赵一荻在这段世俗不容纳的感情里的痛苦挣扎与义无反顾。 其实,关于赵庆华将赵一荻从赵家祖籍除名,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愤怒。一荻是他最心爱的女儿,就算再怎么样愤怒,也不至于至死不原谅爱女。史学家曾表示赵庆华此举是棋高一着也是非常有道理的。赵庆华公开申明与赵四断绝父女关系,一是撇清了自己与张家的关系,在动荡的时局中,可以保全赵家遭受张学良敌人的暗算,更重要的是,赵庆华此举断绝了赵一荻和张学良的后路,一荻投奔张学良,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而对于花花公子张学良来说,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位少女追随于他,不计名分,不顾名节,并且为他失去了家庭,日后他若生异心抛弃一荻,必遭世人唾弃。 一位父亲,在女儿固执地走向一条不归路时,能做的只能如此。 而离家私奔的一荻,怎么会了解父亲的苦心,一个单纯的少女,出身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从小过着被人宠爱的日子,一下子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她要如何接受。 关东严寒,一荻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很快就感冒了。她被张学良安置在北陵别墅,并未进帅府,一荻没想到自己连帅府都不能进,但是对张学良这样的安排表示理解,毕竟,他的家里还有夫人于凤至,而且自己也不想争什么名分。 生病了的一荻独自住在北陵别墅,既不能出入帅府,如何能经常见到刚刚掌管东北军政忙得不可开交的张学良。初至东北的赵一荻整天只能读书练字,非常孤独。 一荻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困境,父亲与她断绝关系,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北陵别墅,身体生着病,既无法经常见到张学良,也不能去东北大学读书。 有时候,一荻呆呆地坐在窗前,眼睛发酸,却又不敢哭出来,纵然在这样的困境下她真的很慌乱、很难过很无助她也不希望张学良看见自己不悦的样子。 张学良知道一荻心里痛苦,也尽量抽时间来看他,可是,他真的太忙了,刚刚易帜,东北军内部一些政敌依然千方百计地找他的茬儿,他的处境也是艰难万分。一天,张学良来看一荻,刚进门就发脾气,因为他有怨气不敢在士兵们面前发,他在一荻面前发脾气是因为他信任一荻。张学良在一荻面前对东北军中颇具名望的杨宇霆破口大骂,一荻不知所措地安慰他。 平静下来之后,张学良又满怀歉意地向一荻道歉,因为自从她来之后,不仅赵庆华与她断绝关系,自己也因为军中事务繁忙没有办法陪她。然而一荻此时却说没有关系,她巧笑嫣然,虽然生病多日面容憔悴,但是仍然明丽动人。在见到张学良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她已经得到了自己追求的爱情,就算失去再多的东西也是值得的,只要能陪在张学良身边就够了。过去的一切都无法挽回,她放弃了自己的家庭,还有什么不能放弃呢?张学良感动地紧紧抱着她,他亏欠一荻太多了,她越是温柔懂事自己就越愧疚。 张学良告诉一荻,自己现在的状况其实并不好,刚刚上任,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希望一荻能推迟去东北大学上学,现在暂时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 皇姑屯风云中,如果不是冰雪聪明的一荻,他就不可能安全地回到沈阳为父亲张作霖举办丧礼,也不可能顺利接掌东三省。一荻很有智谋,而张学良现在正需要她的智谋。这对于赵一荻来说自然又是一次牺牲,她抛弃了家庭,现在连求学的梦想也不能实现。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让张学良独自作战呢,她已经为张学良放弃了一切,再为他奉献一次又何妨。 张学良让赵一荻做自己的秘书,并为她改名赵媞,改名一是因为她被逐出家门,赵绮霞的名字自然不能用了,而且赵绮霞私奔之事吵得沸沸扬扬,用这个名字也不太方便,赵媞这个名字取自《楚辞·东方朔〈七谏·怨世〉》:“西施媞媞而不得见兮。”“媞”即是美好之意。 共进晚餐的时候,一荻发现张学良闷闷不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所以一荻格外珍惜。冰雪聪明的一荻很快猜到了张学良是因为夫人于凤至而不开心,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恐怕又给少帅造成了困扰吧,他本来就为军中事务劳心伤神。一荻温柔地安慰张学良,并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与夫人争夺名分。 一荻猜得没错,一向贤良淑德的于凤至虽然对待张学良非常宽容,可是绝对不允许他带外面的女子到家里来,一荻只想守住自己的爱情,可她毕竟从小是家人的掌上明珠,突然到了这样委曲求全的地步,任再豁达明理的女子,也无法泰然处之。一荻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她不想让张学良因她而为难,她想永远守护在少帅身边。汉卿,不要为我觉得为难,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张学良否认自己郁郁寡欢是因为夫人于凤至,他知道这件事会伤害一荻的自尊和感情,一荻默然,冰雪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张学良的心意。 一荻已经从照顾她的仆人那里听说,张夫人于凤至在得知自己将来沈阳之前,就和张学良吵得不可开交,而张学良的随军夫人谷瑞玉以前同样有过这种遭遇,所以她一直被张学良安置在远离帅府的一幢公寓里。于凤至在张家一向品行端正,以德服人,大帅府上上下下的人莫不敬她三分,张学良也一直敬重这位比她年长的贤妻。但是对待赵一荻的事情上,张学良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拔枪相比。幸好副官谭海、秘书朱光沐等人及时赶到,奋力从他手里夺下了那只随时可能走火的手枪,不然,真不知道他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张学良的态度一定程度上激怒了于凤至,她不允许一个有着私奔丑闻的女子进入大帅府,更感受到赵四的威胁比张学良多年前从黑龙江带回来的谷瑞玉大得多。 张学良本想和于凤至协商好再给一荻一个答复,没有想到一荻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他只能柔声安慰一荻,凤至是一个宽厚善良的女子,过一段时间她一定会接纳你的。张学良看着柔弱的一荻心疼不已,他能给她一颗真诚的心,目前这种情况,也只能给她一颗真诚的心。一荻自然明白,她虽然依然忍不住哭泣,可是,能够得到张学良的真心,她渴求的也只是如此,一切都可以忍受。 在赵一荻的坚持下,张学良最终放弃了与于凤至的抗争,因为一荻不希望造成他的家庭不和睦,她表示不要任何名分,她永远不会成为大帅府的女主人,甚至连侧室的名分也不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一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一荻的意思,即是愿意成为张学良一辈子的情人。 张家的家庭风波在一荻巨大的忍让和牺牲中渐渐平息了,此后,一荻陪伴张学良左右,一直以秘书相称。 赵一荻以张学良的秘书身份公开出现在东三省的政治外交场合。她以娴熟的英语,周到得体的处事能力和与人为善的人品风貌,很快就赢得了东北政界高层的一致赞许,成为张学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其实,老帅张作霖在世时曾经给张家定下一个规矩:眷属不许参与军政大事。张学良认为父亲说得有理,也一直秉持着这个家规。但是,随着赵一荻走进他的生活,由于对她品性才智的逐渐了解,他渐渐突破了这条家规,开始给她以更大的信任,让她接触一些军机大事。赵一荻天资聪颖,很快学会了密码,因此张学良与外界的许多秘密交往都由她经办。尤其是在与红军秘密接触和其后扣蒋兵谏期间,机密电文无不经赵一荻之手。所以当“西安事变”发生后,中国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应邀来到金家巷张公馆时,便热情地向女主人伸出手说:“这是赵四小姐吧!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交道可是打得不少呢!”言谈之中甚为赞许。当然,这都是后面发生的事了。 1929年10月,张学良特为赵一荻在北陵别墅举办一次别开生面的东北大学学生游园晚会。那是他对赵一荻到东北后却不能如愿进东北大学读书所做出的一点补偿。他知道她多么喜欢大学的生活,多么希望和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男女学生们在一起唱歌和交谈,但是为了自己,她放弃了这个梦想。 晚会的时候,华灯初放的北陵别墅非常美丽,夜空中皓月千里,大地上光影斑驳。一荻和张学良站在北陵别墅的二楼阳台上,他们看着向别墅走来的东北大学生的队伍,整齐而充满青春活力。一荻泪流满面,这是她向往的生活啊,可是她放弃了,不得不放弃,张学良现在身上的负担何其沉重,最高长官的位子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需要一荻。 东北大学的学生们唱着东北大学校歌,歌声激昂高亢。 白山兮高高,黑水兮滔滔。 有此山川之伟大,故生民质朴而雄豪。 地所产者丰且美,俗所习者勤为劳,愿以此为基础,应世界进化之潮流。 一荻在歌声中默默流泪,但是歌声中蕴含的爱国情怀又使她热血沸腾,她现在在帮助一位爱国将军,而且,也是在帮助自己的心爱之人,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想到这里,她又微笑了,自己开心,才不辜负少帅的好意呀。 与刚到沈阳的时候相比,一荻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虽然很累,秘书的工作现在也得心应手。让她开心的是,张学良自从她提出不要名分之后再也没有和于凤至争吵过,于凤至自然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只要相安无事就好,她安心地陪伴在张学良旁边,别无他求。 为爱私奔,也许不过只是一则桃色故事,但是,生死相随,白头偕老,便是一个传奇了。 对于赵一荻来说,她崭新的故事开始了,并且没有退路,她也不给自己退路,她太爱张学良了。 后世有一首歌是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叫《生死相依》,私以为名字虽然平淡无奇,但是贴切无比:依稀旧梦牵心潮,也曾风雨任逍遥。 将军白发情未了,天下悲欢你我共怀抱。 问遍人间有谁知道,一生爱恋可留下几多欢笑。 问遍人间有谁知道,历尽劫难依然是红颜不老。 依稀旧梦牵心潮,也曾风雨任逍遥。 将军白发情未了,天下悲欢你我共怀抱。 遗恨当年铁马萧萧,出师未捷英雄泪洒人生万里道。 与你同行为你祈祷,生死相依跟随你到天涯海角。 沈阳,一个女子的身影稚气而柔弱,但是傲立于严寒之中,面对一份感情,下定了守护一生的决心。她的心境单纯而壮烈,自古痴情女子令人尊敬,因为她们的心赤诚而珍贵。 一荻亦是如此坚定地等待着命运的考验,等待着属于他们两人的故事。 第八章 心事如网千千结 1929年,中日局势已经非常紧张,张作霖之死没能让日本人达到乘机控制东三省的目的,因为张学良充分运用智谋完成了权力交接,之后又实现了东三省的改旗易帜。张学良归属于国民政府,对待日本人的态度自然更加强硬。 而这一年,我们知道赵一荻刚刚来到东北,正因为此,她的到来和她的帮助给了张学良极大的帮助和慰藉。 一荻虽然仅仅作为张学良的秘书,又不要名分,但是张学良的正室于凤至还是无法接纳她,不许她进入大帅府。因为张作霖在世时也确实不许张学良带外室进入帅府,所以张学良也无可奈何。刚到沈阳的时候,一荻住在府后一小楼内,有门可通。即使后来于凤至被赵一荻真挚的情感所触动,也只允许在帅府大青楼内特辟一室,作为赵一荻的闺阁。多数时候,一荻住在北陵别墅。 虽然委屈,但也相安无事。一荻现在无家可归,张学良是他唯一的亲人,她尽心尽力地帮张学良处理政务,因为张学良非常信任她,她又冰雪聪明,所以渐渐介入了张学良非常重要的军务。包括轰动一时的“杨常事件”,赵一荻在其中的功劳都是非常大的,这个我们以后会讲到。 张学良始终对赵一荻“寄居”似的生活非常愧疚,1930年初,春风又温柔地拂过这个北国城市。张学良高兴地找到一荻,送给她一份礼物:一张图纸。 张学良决定在沈阳大南门张家帅府的东侧,大兴土木地兴建一幢新楼,是他请德国建筑师米高设计的赵四小楼。赵四小楼,这个名字是张学良取的,而后人更喜欢称之为金屋,寓意金屋藏娇。 一荻很高兴,这毕竟是张学良可贵的心意。值得一提的是,赵四小楼是于凤至提出来的,虽然张学良早就想帮赵一荻修建居所,但是却是于凤至先他一步提出来的,虽然她不让一荻进门,但是毕竟这样一位纯情女子不计名分地帮助张学良,她也不能太不留情面。 张学良见一荻很高兴,趁机提出让一荻去大帅府见于凤至。张学良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于凤至可以接受一荻,这样好歹可以给她一个名分。但是一荻却非常害怕,自从来到东北,她从来不敢去见于凤至,虽然自己是追求真爱,但是对于于凤至,善良的她始终心怀愧疚与敬畏。汉卿,一荻柔声说,我不顾恶名向你奔来,早已不顾名分。张学良这才意识到自己旧话重提反倒是对一荻的一种不尊重,只得作罢。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时他们刚刚相恋不久,他见一荻总喜欢在胸前带一个很精致的鸡心饰物。那饰物造型优美、玲珑剔透,犹如一颗灿烂的宝石,令人欣羡。出于好奇,张学良想让她取下来,让他仔细欣赏一下,一荻羞涩地一笑,却拒绝了,就好像内中还有什么秘密似的。后来,由于一荻偶然疏忽,张学良终于得到了这个饰物,他不看犹可,看了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饰物是空心的,打开看时,里面端端正正镶嵌着的并非它物,而是张学良的一张小照片!上面还用很秀丽的小字写着“真爱我者是他!” 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一荻始终用最纯粹的少女心去爱他,不计名分,无关功利。她爱他,所有的一切仅仅是因为她爱他。少帅看着眼前娇媚的女子,紧紧地抱住她。 红色的赵四小楼,到初夏的时候已经初具规模了。小楼很漂亮,里面所有的设施都非常现代化,比如抽水马桶、暖气和制冷设施,在20世纪30年代初无疑都是一流的,虽然小楼的面积并不大,但是美丽舒适。 而且,根据一荻的意见,张学良命人在室内设了琴房、书斋和弹子房,室外也设计了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这些设计都让赵四小楼更加具有现代化气息,同时又不失典雅,与帅府的仿古建筑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呈现它的活力。 张学良多么希望小楼可以赶快建好,这样一荻就可以住在离自己近一点的地方,不用这么牵挂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赵四小楼竣工的前几天,住在北陵别墅的一荻突然生了病。起初只是后背生起了一圈淡淡的红斑,一荻只当是痱子,并未在意,也就没有去看医生。搬到赵四小楼后,却越来越严重,红斑渐渐变成一块偌大的红肿,而且肿块剧痛难忍。张学良发现后惊愕得大叫,立刻心急如焚地吩咐副官长谭海等人连夜去请城里的几位名医,对赵一荻背部的红肿彻夜进行调治。但是那些名医却无法诊断赵一荻是患的何种病,他们用尽中医和西医的方法都无济于事。一荻背后的红肿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大,甚至发生溃烂出脓。 这连各路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病时时刻刻折磨着赵一荻,几个月下来,她清瘦憔悴了不少,病情越来越严重却丝毫找不到治疗的方法。为她治疗的医生无奈地猜测,这终日流脓淌血的肿块,可能是一种无药可医的毒瘤。 张学良听到这种话更是焦虑万分,他决定送一荻去北京治疗,既然沈阳的医生没有办法,就去名医荟萃的北京,他一定要治好一荻的病。 一荻听他这样说,便说自己可以回天津。天津有一家协和医院,医术不逊于北京,自己突然生起这怪病,也许是水土不服吧,没有那么严重,回一次天津说不定就好了呢。一荻虚弱的语气中略带乞求。 张学良沉思片刻,最终同意了,虽然天津的医术可能比不上北京,但是一荻离家这么久,赵家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她肯定想回去看看。 而且她生病了,说不定会在此时得到家人的谅解,她有家人照料,心情会好一些,也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9月初,一荻在朱光沐和张府几位女侍簇拥相随,乘一列专车经京奉铁路回到了阔别的天津。 张学良公务繁忙自然是没有陪她同行的,但是承诺有时间就会去天津看望她。一荻临行时,张学良非常放心不下,一次次地嘱咐她注意身体,心情要好一点,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陪着一荻,因为他知道,一荻在这样的时候多么需要自己。 回到阔别已久的天津,一荻的心情复杂无比。海河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漂亮,秋波潺潺,一泻千里,在明媚的阳光下发出淙淙汩汩的响声。一荻深深地呼吸着天津的空气,这是她梦中的家乡啊。 一荻很快住进了协和医院。那里集聚着一批中外名医,特别是外科医生昂那克,是位精通外伤的德国权威医生。他只为赵一荻略作诊断,就马上断定她染患的是顽固的痈疽。 痈疽是由体内的毒素感染而成,虽然很难治疗,但是昂那克医生向一荻保证他们会治好她。果然,在昂那克精心的调治下,一荻背部的痈疽很快有所好转,肿块带来的疼痛也渐渐轻了很多。而且,一荻回到天津后,她的母亲也经常来看望她,这一点让她得到莫大的慰藉。 其实,一荻私奔之前,也就是早在被软禁的时候,母亲就对一荻和张学良的感情非常同情,因为她自己是赵庆华的元配,感情非常深厚,却屈居如夫人之位,爱情在现实面前的无奈,她岂会不知?但是一荻私奔之事她并不知情,却被赵庆华误会自己与女儿串通一气,自此更加冷落自己。罢了罢了,她只希望女儿病好了以后,能好好的,能一世安好。 然而,在一荻的病情渐渐好转的时候,又产生了其他的症状,她变得瘦弱无力,而且经常呕吐。昂那克医生发现后带她去做检查,结果诊断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 一荻,怀孕了。 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荻欣喜若狂,她惊喜又无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这里面,有一个生命,一个小生命,是她和少帅孕育的小生命。 但是喜悦很快就被忧郁所代替,因为昂那克医生告诉她,胎儿必须打掉,否则她的病很难好起来,而且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一荻非常痛苦,她是那么爱张学良,也那么爱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杀死他。第一次怀孕做母亲,一荻真的想好好生下他,养育他。母性是伟大的,一荻坚决拒绝了昂那克医生的建议,她乞求他帮自己保住这个孩子,她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昂那克被她感动了,但是医生必须为自己的病人负责,他打电话到沈阳向张学良求助。 张学良在沈阳听说一荻怀孕,非常高兴,但是知道一荻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保住这个孩子,而且怀孕会伤害她自己之后,他也认为一荻应该打掉孩子,因为在他心中,一荻,那个纯真的少女是最重要的,至于孩子,看缘分吧。 10月初的一天,一荻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窗外秋色渐浓,她突然震惊地发现,张学良就坐在她面前。汉……汉卿!一荻惊喜万分,你怎么来啦? 张学良此次乘专车由沈阳来到天津,一为探视病中的赵一荻,二是因为他必须在10月10日以前前往南京。这是张学良首次去南京,他已在沈阳就任了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现在受蒋介石之邀,列席在那里举行的国民党三届四中全会。 时间紧急,张学良刚到天津就来协和医院看望赵一荻,他握着她冰凉的手,说不尽的怜惜与心疼,他柔声相劝:“绮霞,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我们也需要有个孩子。可是,你现在的痈疽还没有完全好转,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不将胎儿打掉,体内就没有抵抗疾病的能力。那样一来,你就会因此而耽搁疾病的治疗。万一因此酿成大错,后果将是不堪设想啊!” 一荻看着分别一个月的张学良现在关切地看着自己,顿时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憔悴的面容格外动情。 汉卿,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两个人爱的结晶,我是他的母亲,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而伤害他呢。一荻温柔地抚摸着小腹,泪光闪闪,却又眼神坚毅。绮霞……张学良还想劝她,汉卿,一荻打断他,你不要劝我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这个孩子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的,宁死也不会打掉他的。 一荻是个温柔的姑娘,可是她的内心何其刚烈,她认定的事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的,就像当初她放弃一切奔向张学良一样,现在也可以放弃一切,为了她和他的孩子。 张学良再怎么劝赵一荻,她也不答应打掉孩子,无奈只得放弃。他跟昂那克医生说,一定要最大可能地保护母子平安,昂那克看了一眼无奈又焦灼的张学良,又看了一眼坚定虚弱的一荻,然后慎重地点点头。 因为张学良必须马上赶到南京去,所以不能在协和医院过多地停留,他只能吩咐照顾一荻的侍女们悉心照料她,又嘱咐医生千万保住她的性命,然后深情地望了赵一荻一眼,匆匆离去。 张学良虽然劝一荻打掉孩子,但是他来看望一荻,对于一荻来说本来就是一个莫大的鼓励。获得张学良的同意后,昂那克医生再也没有劝说一荻打掉孩子了,因为他知道那不可能。一荻非常积极地配合昂那克进行治疗,这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和张学良的孩子。 也许是赵一荻的诚心和母爱感动了上苍,奇迹发生了。怀孕的赵一荻背后的痈疽竟然慢慢痊愈了,但是她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一荻以坚韧的毅力配合医生熬过了最困难的预产期,11月底,张学良从南京回来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一荻竟然都可以下床行走了。 12月初,天津奇寒逼人。当张学良奉命前往北平任副总司令行营主任的时候,赵一荻腹中的胎儿终于在协和医院降生了! 母子平安。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庆幸的奇迹啊! 产后的一荻很虚弱,但是看着刚刚生出来的白白胖胖的儿子,又非常开心,初为人母,看着自己诞下的小生命时,那一刻的欣喜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这个孩子,张学良的孩子,不枉费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 张学良去南京是带着于凤至一起去的,他们从南京返回天津后,张学良几乎每天都到协和医院来探望她。昨天又来看那又白又胖的小男孩。他一连几天都在翻阅字典,希望为他们的第一儿子取个名号。直到今晨,张学良仍在惦记着这件事情,他刚刚打来电话,告之她就取闾琳二字为爱子的名字。 张闾琳,张学良与赵一荻唯一的孩子。此刻的一荻抱着他,只觉得幸福万分。 但是喜悦的日子没过多久,一荻又焦虑起来,因为她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在张学良身边,不计名分,那她的孩子呢?她并不后悔无名无分地陪伴张学良左右,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啊,这样她的孩子不是相当于私生子吗?她作为张学良的秘书,难道要抱着孩子去那些公开场合,让自己的孩子任人非议? 大姐赵绮雪和姐夫冯武越来探望一荻时,一荻和他们说出来心中的忧虑。绮雪认为闾琳既然不能交到大帅府抚养,那就留在天津,他们可以请人照料他,至于父亲赵庆华,他在隐居,此事只要不告诉他也就不会再生出麻烦的。冯武越也同意这样,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大姐的想法也许是最好的了。 但是一荻哪里肯依,她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可见她有多爱闾琳,怎么会把他留在天津呢。毕竟,这是张家的骨血,不管有多困难,她都会让闾琳留在大帅府,而且可以正常地成长。这谈何容易,但是绮雪见一荻如此坚持,也只得由她。 赵绮雪和冯武越离开后,一荻一直在想闾琳的问题,本来就失血过多的她此时更虚弱了。 但一荻是个善良真诚的姑娘,善良的人总会受到祝福,就像她的怪病奇迹般的好了,产下闾琳母子平安一样,这次,她同样不会走到绝路。 一位意外来客的光临,让所有的事情有了逆转。 第九章 娥皇女英惺相惜 爱情是什么,它可以是不顾一切的赤诚,可以是举案齐眉的甜蜜,可以是同生共死的不离不弃。 然而,现实生活中,爱情,我们提到这个话题时,身边的人往往会戏谑地回答,爱情,爱情是什么?可以吃吗?然后哄笑一堂。 当爱情已经成为传说和寓言故事,不妨回头看看,你会明白,爱情是什么,是两颗心,它就是两颗心。两颗心的碰撞,两颗心的守护,两颗心的追随。 回头看看,回头看看,那些至情至性的人,那些古香古色的情韵,那些令人侧目的故事。 我喜欢张学良与赵四的爱情,我喜欢他们烽火硝烟中的生死相依,我喜欢铁骨英雄的款款深情,我喜欢温柔女子逐爱的决绝毅然。 在医院陷入忧虑的一荻心情非常糟糕,天天来看望她的张学良在爱子出生的巨大喜悦面前并未注意到一荻的忧虑,一荻自然更不会对张学良讲这个问题,她说过,不求名分,张学良最开始也说过,他们的结合“将没有夫人名义,对外国人称她为自己的秘书;对中国人称之为侍从小姐。”一荻并不介意名分,但是现在她只是想有一个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可以留在大帅府正常地成长。 母亲刘氏来看望她时,知道她的心思,就提出让一荻将闾琳交给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代养。在大户人家,这种事的确非常常见,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一荻犹豫了,于凤至,她会接受吗? 这一天,在一荻仍然为闾琳担心的时候,一位意外来客的到来,将她从危难中解救了出来,而这位意外来客,竟然就是一直是她心中畏惧并愧疚的大帅夫人,于凤至。 推开门的那一刻,于凤至犹豫过,病房里面是她一直想否认的存在,一位她颇为忌惮的女子,一位与她的丈夫情深似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真的要接受她并且帮助她吗?犹豫片刻,于凤至还是坚定地推开了门,一副憔悴的病容映入她的眼帘,她瞬间感觉心软了,毕竟都是女人,她怎么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而一荻,她错愕地抬起头,于凤至站在她面前,美丽端庄,她是帮自己的,还是来给自己非难的?闾琳的出生会让她觉得难堪吗? 一荻慌乱地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发髻,于凤至抖落衣服上的雪花,在一荻面前露出美丽高贵的面庞。她看出一荻的不安,竟然露出温和的笑意,亲切大方,没有客套的寒暄,反而是像家人一样柔声安慰她。于凤至的心情当然也不平静,但是很明显,在一荻面前,她是非常有好感的,对于这位她一直无法接受的小妹,在那么多事情过去之后,她在心里早已不对她设防了,只是一直无法正面面对她。 面对于凤至此时的柔声寒暄和出自内心的关怀,一荻被深深地感动了。此时,她看到跟随在于凤至身后的女佣们往病房里一篮一篮地提礼物,里面装满了鸡蛋、小米、红枣和红糖。皆为东北人的下奶之物。一位女佣随后又抱进一只大包袱来,在床上打开一看,里面原是一件件做工精细的小袄、小裤和绣着白兔图案的婴儿小棉帽。就连那些乳婴必备的尿布,于凤至也为她准备齐全了。一荻瞬间流出了眼泪,她没想到于凤至这么为她着想,也被于凤至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了,她明白为什么于凤至在帅府有如此巨大的威望,因为她的品行确实让人敬佩。 于凤至看到一荻泪光闪闪,也不由得轻轻哀叹起来,于凤至诚恳地提议,她让一荻休养好身体回沈阳之后,把闾琳交由她抚养。一荻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泪眼蒙眬地看着于凤至,在她为闾琳担心的这些天,于凤至的到来和帮助,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极大的恩惠,她终于可以带着她和张学良的孩子回到沈阳,也可以让孩子正常地长大不用受人非议了。 其实,于凤至性情刚毅,能做到这一步说明她对赵一荻的接受程度已经非常深了,如果赵一荻仅仅是私奔到沈阳,为张学良养育孩子,于凤至绝对不会这么快接受她,就像谷瑞玉,这么多年于凤至都从不主动去见她一面,更别提接受她了。在于凤至接受赵一荻之前,这个聪慧勇敢、为爱而生的女子已经深深地打动了她。 此后,赵一荻回沈阳后就搬到帅府,以她的平易近人和善良聪慧逐渐赢得帅府上下的喜爱,她作为张学良的秘书,帮助他处理外部烦冗的事务,而于凤至打理大帅府内的一切事宜,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成为张学良的左膀右臂。 赵一荻在政治上的聪慧,在此前的“杨常事件”就充分地显示了出来,而于凤至对她的好感也是从那个时候渐渐产生的。“杨常事件”在历史上是轰动一时的血案,当然,这件事对张学良来说,益大于弊,在这件事上,赵一荻也起了很大作用。 1929年1月10日,张学良于大青楼内的老虎厅,将其父时期的两位重臣——杨宇霆和常荫槐当场击毙。一向稳重的少帅突然做出此等残暴的事情,必然是有他的原因,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杨常事件”有它的必然性,他们与张学良的矛盾由来已久。 在张作霖时期,杨宇霆身兼数要职,位居首辅。“由于其所处地位之特殊,也养成了专横跋扈、盛气凌人的作风,平时除老帅以外,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尤其在奉系是战是和的问题上,深受郭松龄影响的张学良主张息兵止战,而杨宇霆却是奉军内有名的主战派。这边杨极力给张作霖吹内战的耳边风,那边张学良斗胆苦谏息兵止战,两人自然产生矛盾。 皇姑屯事件后张学良执掌东北军政,“杨不仅不稍敛抑”,而且“专横更甚”。对张学良俨然“以父执自居”“凡事都自作主张,事先不请示,事后也不报告,张提出不同意见,也不予理睬”。在杨宇霆的“口头笔下,从未奉张以尊称,仍如往常呼之为汉卿”。在不得以称官称时,也当众用小字眼呼之:“司令官儿”。对张学良常用“小夥过来,我语汝”,甚至“在稠人座之中,予张以难堪”。张学良对杨宇霆是“既不能令,又不能受命”。张杨两人的关系,在东北易帜前后,处于相当不正常的状态。 张学良主政之初已深染毒瘾,精神、身体皆欠佳,更使杨宇霆对他轻视。在一次讨论裁减兵员的会上,张学良因身体原因临时离开,会议由杨宇霆主持,当张回来询问会议进展情况时,杨宇霆则极不礼貌地阻挡说:“你不知,你不要管”。在大庭广众之下目无长官,置张学良于尴尬境地。 说起这一点,少帅染上毒瘾是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他开始吸食大麻,据记载,与杨宇霆也脱不了干系。此前,少帅在天津为赵一荻戒毒,可惜没有成功,而后来在皇姑屯风云中,他感觉压力太大,又不知不觉依靠毒品麻醉身心,以致毒瘾愈来愈深。少帅自然也知身陷毒瘾的不光彩,他曾说:“一个活人不能叫一个死东西管着。”但是后来他病急乱投医,听杨宇霆说有一种日本进口的注射药名叫巴文耐鲁,对戒除鸦片有特效,便叫私人医生马扬武为其注射。岂料这种日本进口的药物虽去瘾止痛,但里面含有海洛因,注射日久有依赖性,结果一段时间之后,张学良虽然放下了烟枪,却再也离不开吗啡针。且针瘾愈演愈烈,一天之内需要注射多次,即使在接见宾客举行宴会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也必须离席入内注射,愈发搞得身体孱弱不堪不说,还伤神误事,常常引人误解。 而在张学良酝酿东北易帜过程中,杨、常二人百般抵触,后虽迫于大势所趋勉强接受,其内心的抵触与不满在按捺不住时暴露无遗。在易帜典礼当天,杨宇霆拒不参加集体留影,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在场的记者抢拍了这个镜头,有的还将它摄入新闻纪录影片中,此举使张学良深感难堪。 杨宇霆的心腹常荫槐也是以重臣元老自居,藐视张学良,自以为了不起。他常在私下里流露对少帅的不满,动不动就是:“小六子少不更事,懂得什么!”他把主管的铁路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对于张学良的命令,他是有选择地听,或者说,对他有利的他就听,对他不利的他就抗拒,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是我的事情,这些车辆归我管,他(指张学良)管不了我。” 更有甚者,常荫槐曾请去南京开会的中东铁路督办吕荣寰给蒋介石捎去一封信,吕荣寰将这封信拆开看了,发现常荫槐竟然在信中狂妄地写道:“东北之事不必找张,他每天打毒针,跳舞,不务政事,有事找杨督办或是我即可”。吕看后将这封信交给了张学良。这种动摇主帅地位的言行,当然令张气愤不已。 杨宇霆和常荫槐对东三省最高军政长官竟如此轻视,甚至是专横跋扈,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在被杀的前几天,杨不顾他人劝阻,在小河沿杨府接待八方官僚政客,为其父大摆寿宴,大有“今日天下舍我其谁”的局面。张、杨之间已呈剑拔弩张之势。 此外,日本方面的离间之计也使得张学良对杨常二人愈加猜疑。居高恃傲、飞扬跋扈、无视长官,再加上日本人的挑拨使张学良起了除掉杨常二人之心,但真正的导火索却是杨常二人要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强逼张学良签字批准一事。1929年1月10日下午,杨、常二人来到帅府见张学良,趾高气扬地要求张学良在拟好的签呈上批准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想将中苏共管的中东铁路管辖权收回,并要求由常荫槐出任督办。张学良认为政局未稳,不可轻举妄动,且此事涉及外交问题,须请示南京国民政府再做定夺。很明显,对于杨、常的这个提议,张学良是不赞成的,所说慎重考虑等,不过是推托之词,杨、常若稍有自知之明,应该就此止步了。可是他们竟坚持己见,继续纠缠,甚至掏出事先就已写好的便条,硬要张学良当场拍板,即行签字。张学良被逼无奈,心中冒火,几次想拒绝,可又觉得多有不便,看看天色向晚,才说晚饭时间已到,容饭后再作决定,并留二人在帅府用饭。杨、常踌躇满志,认为只要他们开了口,这点面子少帅还是会给的,没想到他先是面有难色,现在又推到晚上,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说不定还得跟这个后辈小子较量一番他才肯就范。于是决定先回家吃饭,晚上再来。 杨、常二人的逼迫,终使张学良下定了枪杀他二人的决心。杨、常二人毕竟是重臣,张学良在是否处决他们的问题上还是有些犹豫,甚至求助于夫人于凤至。也许是受张作霖的影响,张学良身上也有一些迷信色彩,杨、常二人走后,他决定在父亲灵前占卜算卦决定。于凤至燃好香炉之后,张学良携赵一荻前来,这一点于凤至并未反对,赵一荻作为张学良的秘书,在政务上比自己要精明许多,她见少帅处处被杨、常二人压制,对处决二人也是非常支持。 张学良手执一块银圆开始卜算。他们约定,连抛三次,若是三次银圆的袁大头都朝下,就杀杨、常;如果朝上,便不宜杀戮。卜卦时,于凤至站在方桌旁极为紧张。张学良抛了一次,朝下;第二次,依然朝下;待抛第三次时,银圆当啷一声,落到了桌子底下,于凤至眼望去,心头倏然一惊,原是大头朝上落在了地板上。这时,只见站在桌子对面的赵一荻弯下腰,去捡拾银圆,于凤至望着她心里怦怦直跳。赵一荻看了于凤至一眼,待到放到桌面上时,仍是大头朝下。张学良见此结果,回转身朝大帅灵堂深鞠一躬:“这乃是天意!”他立即召集王以哲、刘多荃、高纪毅、谭海等人进行严密部署。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当杨、常再次来到老虎厅后不久,谭海、高纪毅即率六名士兵夺门而入,宣布“奉长官命令,将你二人处死,立即执行”。伴随着沉闷的枪声,耸人听闻的“杨常事件”发生了。二人当夜陈尸老虎厅,第二天张学良才命人用地毯将二人尸体包裹抬出,送风雨坛装棺收殓。 处决了两位重臣,有情有义的少帅心里竟然甚是痛苦,为此,“悲伤得长吁短叹”。杨、常二人发丧之日,在古典文学和古诗词方面造诣颇深的张学良,还为杨宇霆和常荫槐分别写了挽联:《张学良挽杨宇霆联》写的是:讵同西蜀偏安,总为幼常挥痛泪!凄绝东山零雨,终怜管叔误流言!《张学良挽常荫槐联》则是:天地鉴余心,同为流言悲蔡叔!江山还汉室,敢因家事罪淮阴!此外,张学良基于罪不及妻孥的原则,立即派人到杨、常两人家“去慰杨大嫂、常大嫂”,并“各送慰问费一万元”,供丧葬用。 “杨常事件”的发生,张学良在东北的地位得到了巩固和加强,树立了威信,从此事无掣肘,统一了东北的军令、政令。同时,“杨常事件”的发生,也让世人看到了一位年轻、果敢但是又充满人道主义的少帅形象,赢得了世人的刮目相看。而这件事,也让于凤至看出赵一荻不仅忠心耿耿,全力辅佐张学良,而且柔中有刚,具有运筹帷幄之才。她觉得张学良年少气盛,身边的确需要这么一个既精明又体己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上,于凤至通过细致观察,也认定赵四投奔张学良的确是倾心之爱,人家身为大家闺秀,处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妇地位,既无怨言,又能宽容忍让。赵四的这种脾气秉性,逐渐地赢得了于凤至的敬重和喜爱。她觉得,赵四的很多才干是自己所不能取代的,如果自己能和赵四配合起来,一内一外,自己管帅府内务,让她帮助汉卿协理政务,二人一心,鼎力相助,这不仅可以使张学良免去内顾之忧,更会帮助他的事业龙腾虎跃。这也是后来她在天津去看望产后的一荻,并且表示愿意抚养她的孩子闾琳的原因。 一荻自被赵家除名,从此身世漂泊,但是她以自己的善良和聪慧,终于在所爱之人的身边赢得立足之地,与少帅这个军界英雄冲破一切阻力,终于顺利地在一起生活,同甘共苦。即使再多磨难与考验,依然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