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鄂尔多斯大草原的冬天,白昼与黑夜之间常常缺少预料中的过渡。 战士小冯觉得他的摩托车只用了几分钟就从白昼驶进了黑夜。小冯打开车头灯开关,可车灯没有亮。怎么搞的?他停了摩托,这儿那儿鼓捣了一阵,一试,灯还是没有亮,而且连马达也点不着火了。小冯连着踩、拧,就是发动不起来。见鬼!一定是把什么线路鼓捣乱了。 小冯揿燃打火机,查过一遍,发现问题不大,只要把接错的线路调整过来就可以了,估计三分钟就能完工。 小冯在调线路之前小了个便。如果小冯先修好摩托再小便就不会发生这个惨烈的故事了,可是小冯偏偏先小了个便。 小冯一抬头就看见了特别大的月亮,接着看见了离简易公路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坐着一条毛茸茸的黑影——啊,那不是一条狼吗? 小冯打了一个激灵,想赶快修好摩托,走人。 但小冯在环顾四周之后又改变了主意。一股豪气从丹田升腾起来——嘿,不就是一条狼嘛! 年轻力壮,又有枪,小冯确实不必怕一条狼,但他怎么也应当先把摩托修好。小冯提枪向狼打了一发子弹,狼应声倒下。 小冯是建设兵团数得上的神枪手。小冯还没修摩托,就向死狼走去,想把死狼拖到摩托的挂斗上。 和这条被击毙的公狼在一起的还有一条年轻的母狼。母狼逃出一箭之地,把尖吻往草里一插,就“嗥,嗥……”地嗥叫起来。凄厉而紧迫的嗥叫声贴着地面颤抖着,滚动在茫茫荒原上。 荒原的深处似乎有了呼应——啊,狼群! 小冯再也不敢怠慢,忙跑回去修摩托。在一阵阵发紧的狼嗥里修理摩托实在需要坚强的意志。小冯也真是了得,稳住神,调好线路,仔细复查一遍,才踩响了油门。 摩托仍旧发动不起来。 小冯燃起打火机,又查了一遍线路,没有错啊!可摩托就是发动不起来。 狼嗥停止了。暮色中的荒原一片寂静,这是一种虚伪的安静。 小冯四顾,发觉他已被一只只绿幽幽的眼睛包围了。天哪!狼群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小冯害怕极了,所幸的是他并没有慌乱。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慌,你有枪,你有力气,你有脑子。 这条草原深处的简易公路是小冯熟悉的。他想起这附近有一个季节性的羊毛收购点。在这个季节,收购点绝不会住人,可那儿毕竟有几间简易的房子。 小冯按响了摩托车的喇叭。小冯发现狼群惊了一下,似乎都往后退了一点儿,便推起摩托车向收购点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按喇叭。 狼群随着小冯移动。喇叭声使它们疑惧,一时还不敢收拢包围圈。它们见过怪叫的钢铁魔鬼,知道那东西厉害。 收购点到了,可哪里还有像样的房子!唯一还“站”着的只是一个当时值夜用的木制的岗亭。 狼群活跃起来,看来它们已经习惯了喇叭声。 狼群中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仿佛在下达什么命令。 小冯拼命抑制住开枪的念头。他的枪膛里只有二十四发子弹,即使一枪打死一条狼也是无济于事的。小冯知道眼下能救他命的不是枪,而是那个看上去相当结实的岗亭。那岗亭有扇门,虚掩着。 小冯端起枪离开摩托,慢慢地向岗亭退去,尽量不让狼看出他的意图。 镇定的沉默常常能使对手不敢轻举妄动。 小冯退进岗亭,关上门——这门竟然还有完好的门闩,谢天谢地! 狼群意识到它们失去了一个进攻的良机。 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无疑是一个进攻号令。 群狼不顾一切地从四面扑向岗亭,对这个木制的小房子又撞又抓。这个岗亭是用一寸厚的木板做的,用木桩固定在地上。如果群狼向一个方向使力,岗亭会被推倒,但四面同时进攻反而抵消了力量。岗亭在狼的攻击中微微摇晃着,可怜得咯咯作响。 一条狼蹿起来,把头探进瞭望窗洞,被小冯一枪托砸了个正着,嗥叫着跌了下去。 随着那个威严声音的断喝,狼的攻击突然停止。小冯知道,发出威严声音的一定是这群狼的首领。 外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通过小窗洞,小冯认准了在月光下调兵遣将的狼王。神枪手提枪瞄准,正待扣动扳机,窗口下突然蹿起的狼一口叼住了枪管。伏兵的突袭差一点儿使小冯失手丢了武器。小冯夺回枪,向狼王所在方向来了几个点射,然后向天空发了三枪。朝天射击的枪声会传出很远。SOS! 有狼在惨叫。 短暂的停顿之后,狼群又行动起来。对岗亭,它们不再撞击,改用狂啃乱咬的方法。一时间,小冯被咔咔的啃噬声和狼粗野的喘息声可怕地包围起来,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强令自己别开枪,如果一扫射,啃咬的狼虽然会被打死,但岗亭将会七零八落地崩塌。怎么办? 小冯想起了火,可他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什么时候丢的呢?记不得了。 一个亭角被咬开一个洞。小冯向洞口打了一枪。一条狼在外头惨叫着、翻滚着。 岗亭若是圆的就好了,狼就一时难下口了。 啃噬声又起。另一个亭角出现了破洞。小冯又向洞口打了一枪。这次没有狼中弹。看来这帮狼相当机灵,会迅速地总结教训。狼是夜行动物,通过咬破的洞口,它们看得清亭子里人举枪的动作。 四个角都被咬开了洞,而且每个洞都在不断扩大。小冯在亭子里团团乱转,手忙脚乱地开枪。小冯知道再难击中狼了,但还是按捺不住扣动扳机的动作。只有这样,他才能阻止自己失去理智。 一条狼猛地从最大的一个洞口往里冲。小冯狂叫着把枪管插入狼口打了一枪。狼血喷了小冯一身。死狼堵塞住了洞口。这倒给小冯提供了一个安全的角落,他背靠这条死狼,用枪托对付另外三个角落的进攻。 小冯突然觉得身后的死狼动起来,惊得连忙回身对付。其实,并非死狼复活,而是外面的狼在把死狼往外拖。通过这个重新出现的洞口,小冯又看见了那条指挥若定的狼王。这家伙的耳朵特别尖长。必须打死这条诡计多端的狼王! 可狼王忽然又不见了。它威严的声音出现在小冯的背后…… 四角的洞不但在扩大,而且在增多。这些不断增加的小洞不久便会连接起来,这座千疮百孔的岗亭不久便会散架坍塌…… 小冯的靴子里灌满了血。一部分是狼血,一部分是人血。小冯的双腿被四面伸入的狼爪抓得伤痕累累。 小冯终于发觉他已经没有子弹了。他似乎听见自己的脑子里有一种坍塌的声音。他颤抖着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轻轻的声音:“妈妈,妈妈……” 狼群的进攻戛然而止。 四周响起了马达的轰鸣。许多道雪亮的灯光划破了荒原的夜幕。接着是枪声大作,狼群一片哀嚎…… 小冯大叫一声,颓然跪倒在岗亭里。 能逃的狼都逃走了。只要不是万不得已,狼是禁止猎杀的。有两条可以逃而没有逃的狼被生擒。 其中一条是年轻的母狼。它让一条被打断前爪的狼伏在它的臀部,指望用六条腿逃出两条狼命。因为奔跑步伐的不协调,受伤的狼一次又一次滑跌下来,母狼就一次又一次退回来蹲下后腿让残狼再攀着它……聚光灯里,这个奇特的场面打动了救援队中的一位白发老人。他大喊着别开枪,自己却向母狼扣动了扳机。当然,这位动物学家射出的是一颗麻醉弹。 当然得把小冯的那辆摩托带走。有人走向摩托,车斗里突然蹿出一条狼来,把毫无提防的人扑得跌滚在地。对此做出反应的又是白发老人的麻醉枪。老人发现这条老狼一点儿也没有受伤,它本来是完全可以逃出这场劫难的。 小冯在担架上坐起来,指着这条老狼喊:“这是狼王!” 血色黄昏 鄂尔多斯大草原的冬天,白昼与黑夜之间常常缺少预料中的过渡。 战士小冯觉得他的摩托车只用了几分钟就从白昼驶进了黑夜。小冯打开车头灯开关,可车灯没有亮。怎么搞的?他停了摩托,这儿那儿鼓捣了一阵,一试,灯还是没有亮,而且连马达也点不着火了。小冯连着踩、拧,就是发动不起来。见鬼!一定是把什么线路鼓捣乱了。 小冯揿燃打火机,查过一遍,发现问题不大,只要把接错的线路调整过来就可以了,估计三分钟就能完工。 小冯在调线路之前小了个便。如果小冯先修好摩托再小便就不会发生这个惨烈的故事了,可是小冯偏偏先小了个便。 小冯一抬头就看见了特别大的月亮,接着看见了离简易公路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坐着一条毛茸茸的黑影——啊,那不是一条狼吗? 小冯打了一个激灵,想赶快修好摩托,走人。 但小冯在环顾四周之后又改变了主意。一股豪气从丹田升腾起来——嘿,不就是一条狼嘛! 年轻力壮,又有枪,小冯确实不必怕一条狼,但他怎么也应当先把摩托修好。小冯提枪向狼打了一发子弹,狼应声倒下。 小冯是建设兵团数得上的神枪手。小冯还没修摩托,就向死狼走去,想把死狼拖到摩托的挂斗上。 和这条被击毙的公狼在一起的还有一条年轻的母狼。母狼逃出一箭之地,把尖吻往草里一插,就“嗥,嗥……”地嗥叫起来。凄厉而紧迫的嗥叫声贴着地面颤抖着,滚动在茫茫荒原上。 荒原的深处似乎有了呼应——啊,狼群! 小冯再也不敢怠慢,忙跑回去修摩托。在一阵阵发紧的狼嗥里修理摩托实在需要坚强的意志。小冯也真是了得,稳住神,调好线路,仔细复查一遍,才踩响了油门。 摩托仍旧发动不起来。 小冯燃起打火机,又查了一遍线路,没有错啊!可摩托就是发动不起来。 狼嗥停止了。暮色中的荒原一片寂静,这是一种虚伪的安静。 小冯四顾,发觉他已被一只只绿幽幽的眼睛包围了。天哪!狼群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小冯害怕极了,所幸的是他并没有慌乱。他一遍遍告诫自己:别慌,你有枪,你有力气,你有脑子。 这条草原深处的简易公路是小冯熟悉的。他想起这附近有一个季节性的羊毛收购点。在这个季节,收购点绝不会住人,可那儿毕竟有几间简易的房子。 小冯按响了摩托车的喇叭。小冯发现狼群惊了一下,似乎都往后退了一点儿,便推起摩托车向收购点方向走,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按喇叭。 狼群随着小冯移动。喇叭声使它们疑惧,一时还不敢收拢包围圈。它们见过怪叫的钢铁魔鬼,知道那东西厉害。 收购点到了,可哪里还有像样的房子!唯一还“站”着的只是一个当时值夜用的木制的岗亭。 狼群活跃起来,看来它们已经习惯了喇叭声。 狼群中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仿佛在下达什么命令。 小冯拼命抑制住开枪的念头。他的枪膛里只有二十四发子弹,即使一枪打死一条狼也是无济于事的。小冯知道眼下能救他命的不是枪,而是那个看上去相当结实的岗亭。那岗亭有扇门,虚掩着。 小冯端起枪离开摩托,慢慢地向岗亭退去,尽量不让狼看出他的意图。 镇定的沉默常常能使对手不敢轻举妄动。 小冯退进岗亭,关上门——这门竟然还有完好的门闩,谢天谢地! 狼群意识到它们失去了一个进攻的良机。 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无疑是一个进攻号令。 群狼不顾一切地从四面扑向岗亭,对这个木制的小房子又撞又抓。这个岗亭是用一寸厚的木板做的,用木桩固定在地上。如果群狼向一个方向使力,岗亭会被推倒,但四面同时进攻反而抵消了力量。岗亭在狼的攻击中微微摇晃着,可怜得咯咯作响。 一条狼蹿起来,把头探进瞭望窗洞,被小冯一枪托砸了个正着,嗥叫着跌了下去。 随着那个威严声音的断喝,狼的攻击突然停止。小冯知道,发出威严声音的一定是这群狼的首领。 外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通过小窗洞,小冯认准了在月光下调兵遣将的狼王。神枪手提枪瞄准,正待扣动扳机,窗口下突然蹿起的狼一口叼住了枪管。伏兵的突袭差一点儿使小冯失手丢了武器。小冯夺回枪,向狼王所在方向来了几个点射,然后向天空发了三枪。朝天射击的枪声会传出很远。SOS! 有狼在惨叫。 短暂的停顿之后,狼群又行动起来。对岗亭,它们不再撞击,改用狂啃乱咬的方法。一时间,小冯被咔咔的啃噬声和狼粗野的喘息声可怕地包围起来,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他强令自己别开枪,如果一扫射,啃咬的狼虽然会被打死,但岗亭将会七零八落地崩塌。怎么办? 小冯想起了火,可他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什么时候丢的呢?记不得了。 一个亭角被咬开一个洞。小冯向洞口打了一枪。一条狼在外头惨叫着、翻滚着。 岗亭若是圆的就好了,狼就一时难下口了。 啃噬声又起。另一个亭角出现了破洞。小冯又向洞口打了一枪。这次没有狼中弹。看来这帮狼相当机灵,会迅速地总结教训。狼是夜行动物,通过咬破的洞口,它们看得清亭子里人举枪的动作。 四个角都被咬开了洞,而且每个洞都在不断扩大。小冯在亭子里团团乱转,手忙脚乱地开枪。小冯知道再难击中狼了,但还是按捺不住扣动扳机的动作。只有这样,他才能阻止自己失去理智。 一条狼猛地从最大的一个洞口往里冲。小冯狂叫着把枪管插入狼口打了一枪。狼血喷了小冯一身。死狼堵塞住了洞口。这倒给小冯提供了一个安全的角落,他背靠这条死狼,用枪托对付另外三个角落的进攻。 小冯突然觉得身后的死狼动起来,惊得连忙回身对付。其实,并非死狼复活,而是外面的狼在把死狼往外拖。通过这个重新出现的洞口,小冯又看见了那条指挥若定的狼王。这家伙的耳朵特别尖长。必须打死这条诡计多端的狼王! 可狼王忽然又不见了。它威严的声音出现在小冯的背后…… 四角的洞不但在扩大,而且在增多。这些不断增加的小洞不久便会连接起来,这座千疮百孔的岗亭不久便会散架坍塌…… 小冯的靴子里灌满了血。一部分是狼血,一部分是人血。小冯的双腿被四面伸入的狼爪抓得伤痕累累。 小冯终于发觉他已经没有子弹了。他似乎听见自己的脑子里有一种坍塌的声音。他颤抖着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轻轻的声音:“妈妈,妈妈……” 狼群的进攻戛然而止。 四周响起了马达的轰鸣。许多道雪亮的灯光划破了荒原的夜幕。接着是枪声大作,狼群一片哀嚎…… 小冯大叫一声,颓然跪倒在岗亭里。 能逃的狼都逃走了。只要不是万不得已,狼是禁止猎杀的。有两条可以逃而没有逃的狼被生擒。 其中一条是年轻的母狼。它让一条被打断前爪的狼伏在它的臀部,指望用六条腿逃出两条狼命。因为奔跑步伐的不协调,受伤的狼一次又一次滑跌下来,母狼就一次又一次退回来蹲下后腿让残狼再攀着它……聚光灯里,这个奇特的场面打动了救援队中的一位白发老人。他大喊着别开枪,自己却向母狼扣动了扳机。当然,这位动物学家射出的是一颗麻醉弹。 当然得把小冯的那辆摩托带走。有人走向摩托,车斗里突然蹿出一条狼来,把毫无提防的人扑得跌滚在地。对此做出反应的又是白发老人的麻醉枪。老人发现这条老狼一点儿也没有受伤,它本来是完全可以逃出这场劫难的。 小冯在担架上坐起来,指着这条老狼喊:“这是狼王!” 亡命天涯 一座碉堡。 这个久已废弃的混凝土建筑上爬满了黝黑的青苔,使它看上去像是小山的一个瘤。 阳光很好。一群鸽子在天空中长久地盘旋,最后降落在碉堡顶上。十多只鸽子中有灰色的,有浅棕色的,更多的是白色的。 一座古老的碉堡与一群年轻的鸽子就构成了一道挺有意思的风景。 鸽子不知道自己是和平的象征,也不知道脚下这个古怪的建筑与战争的关系。它们来这儿只是为了小憩。这建筑虽说古怪却干净,而且稳固结实得非常可信。 鸽子在碉堡顶上不安地走来走去,叽叽咕咕议论着什么。原来,它们发觉了这儿的变化——碉堡陷下去了一点儿。这是鸽子的错觉。事实上,不过是碉堡的四周堆放了一些石块。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把碉堡的门和射击孔都堵死了。 鸽群“轰”地起飞,有一点儿仓皇。几片白色的羽毛从碉堡顶上飘下,跌入乱石间。鸽群在小岛上空忽高忽低地盘旋飞行,想弄明白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俗称“葫芦岛”的小岛坐落在近海,离大陆不远。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因为它极像浮在水面上的一个葫芦。东西相望的两个小山丘是葫芦鼓出的部分。东山大些、低些,基本上是一座土山;西山小些、高些,有些峥嵘的山石。两山之间是一块经过人工平整的开阔地,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这片开阔地的南北两面各有一片茂密的黑松林,于是有了与世隔绝的意思。小岛的中南部,若即若离地还有一座礁石,从空中看就像栖在葫芦上的一只蟋蟀。若从海上看,这个耸立着一座灯塔和一些房子的礁石,就像一艘永远抛锚的军舰。 这个小岛四周的海上有一些大铁箱漂着,铁箱上用红漆写着:军事禁区,不准靠近。 这儿的确曾是一个军事禁区,一些新研制出来的武器在这里进行实弹试验。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这个实验场实际上早已废置。 废置的禁地神秘犹存,又增加了一种荒凉。 在鸽群看来,这是一块和平宁静的领地。除了古堡下陷之外,它们再也没发现其他反常,便又降落到开阔地的中央。这儿杂草丛生,蚂蚱不时从草丛间飞起来。 一艘白色的机动船就在这时开向小岛。那个浮动码头就在岛的中南部。 船员去船头把一张绿色的油布揭开——原来油布蒙着一只不小的铁笼子。 笼子里囚着一群狼。 这是一个完整的狼的家庭:一条年轻的母狼,一条年老的公狼,还有四条断奶不久的小狼。 母狼相当年轻,四肢和胸腹部是那种柔和的灰白色,背部和头的上部则是那种有分量的、具有金属光泽的钢青色。公狼的身架要比母狼大不少,但显然已步入老年,本来和母狼相仿的毛色已变得干枯、寡淡。这个品种的狼和著名的狼犬日本狼青很像。 如果知道我们在用犬类作比,狼一定会怒火冲天。它们是真正的野狼,不久以前它们还驰骋在鄂尔多斯荒原深处。它们是荒野之子,仇恨一切束缚。 突然面对荒凉的小岛,这群狼激动万分。 公狼把尖吻指向土地,发出一种深沉的、喟叹般的、滚动的喉音。母狼的头也沉下了——它的叫声几乎是一种悲伤的呜咽。四条小狼也模仿着,没有章法地尖叫着。 它们又陆续地抬起头,将尖吻直直地指向天空,混杂着凄厉的呜咽声变成了一种撕裂般的悲怆的长嚎。 它们是在哭泣命运的不幸。它们是在拜谒它们的故乡和祖先。 黑松林涌动起威严的涛声,像是在代表大自然做一种神秘的应答。 风轻轻地摇动着铁笼子的门,铁笼子的门是虚掩着的。 首先发现这个情况的是母狼。确定这一情况之后,母狼并未仓促动作。它在笼子里转了几个圈,直立的耳朵灵巧地转动,目光斜斜地扫视着四周——那些人呢?这是一个圈套吗? 狼多疑。多疑是因为它们常常能保持镇静。 母狼用几个动作让公狼和四条小狼明白了一切。狼之间的交流不只靠声音,它们用动作、体态、气味、眼神,还有我们未知的方法传达许多信息。 推开笼门的是公狼。它站在那儿不动。 四条小狼一声不吭地从父亲的肚子下鱼贯而出。母狼则跃过公狼,几个跳跃就率先到了岸头。 岸头比船头低了不少。母狼横过身体,抬头轻声催促小狼。小狼将母狼的背作为跳板,一只一只跳到了岸上。如果直接从船头往岸上跳,小狼可能会摔伤。 断后的公狼也上了岸,领头向黑松林奔去。母狼接替了断后的任务。 母狼在进入黑松林之前做了一次回望,眼睛里充满了疑惑——那些人呢? 母狼的这一回望被一个长焦距摄像机镜头永远留住。这个以黑松林为背景的“狼顾”相当典型。 白船上写着一行蓝色的黑体字:《狼的故事》摄制组。当狼苍青的身影在松林里渐渐远去,松林那边便飞蹿起一群鸽子——噢,又一个耐人寻味的画面。 在人看来,所有有狼的画面都是具有力度的。狼这种动物一生都在散发荒野的气息。这种神秘的气息会打开人潜意识中贮藏遥远记忆的“黑盒子”。这个无形的“黑盒子”是人类始祖一代一代传承给我们的。这些记忆是模糊的、不可言传的,却又是辛辣地存在的。 母狼把四条小狼安排在靶场中央的茅草丛里。这儿几分钟之前还是鸽群的“沙龙”之地。母狼和公狼必须暂时离开小狼去考察这个新的环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地形越简单越可以信任。 以小狼所在的茅草丛为中心向四周展开,两条狼对新环境开始探索。它们必须按捺住重归荒野的兴奋,尽快弄明白这片貌似太平的山林。它们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一切,一会儿匍匐潜行,一会儿狂奔疾走。它们走的路线看似杂乱重复,其实颇有章法。它们目光散漫,不时返顾;耳郭直立,不停转动;鼻翼怒张,咻咻翕动。它们用的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举止,尽可能利用地形隐蔽身体。它们出色地调节着身体的各个细部,把自己化作了一截无声流动的液体。 登上西山顶时,它们看见那条白色的船已远远离去了,灯塔那儿也不见有人的活动。这使它们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它们尝够了人的厉害。它们憎恨那些两条腿的对手,又不得不佩服他们。囚笼上的那些冰冷坚硬的钢条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践踏过它们的自信。当然,它们的自信可以被践踏,却绝不会泯灭。 对弱者毫不怜悯,对强者折而不服——这就是狼的哲学之一。 这儿似乎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天敌,是一片不大的、被大水围困着的地盘。 刚刚突出樊篱的狼对此还算满意。当然,它们不久就会对以上两点产生反感。四周大水茫茫,除了向东隐约看见大陆外,其他方向水与天连成一片,茫茫无边。狼只能在水里来几下“狗爬”而已,显得被动和弱小,而被动和弱小正是狼最忌讳的。至于没有天敌这一点,它们也很快会不习惯的。它们很快会厌倦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因为它们的内心存在渴望拼搏的本能。 狼穴 父母离去之后,不安分的小狼立刻变得规规矩矩。它们一声不吭地趴在草丛里,耐心地等待父母归来。它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充满着凶险的。 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来为这四条小狼取名:大头、二白、三丁儿、小拐子。大头身子大,头更大。二白的两只耳尖都有白毛。三丁儿脸上皱纹特别多,仿佛有三个“丁”字。小拐子现在还不瘸,在以后的一次事件中拐了一条腿。 狼在幼年时的打斗是有意义的,是锻炼、预习,也是一个排定座次的过程。这四条小狼中的大哥是大头。它不一定第一个出生,只是比其他三个强壮和勇猛些。这一地位使它能得到更多的食物,而更多的食物会巩固和发展它的优势。 我们索性直呼大头为“大哥”好了。 父母久久不归。 大哥一会儿舔舔泥块,一会儿叼一根草嚼嚼以缓解难耐的寂寞。它举头四顾,希望看到父母的归来。 一个黑色的、鬼鬼祟祟的活物出现在大哥的视野里。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尖嘴长尾、眼睛贼亮的小动物,觉得挺新鲜。大哥屏息凝视,耳郭像雷达一样瞄准了小动物,后腿下意识地摆成预备跳跃的姿势。 这是一只小老鼠。它处于小狼的上风处,而且正专注于它的猎物,所以并未发觉危险。小老鼠的猎物是草茎上的一只赭色的蚱蜢。它悄悄接近,接近……突然一扑。蚱蜢其实早就发觉了偷袭者,在最后的关头跳到了另一棵草茎上。小老鼠却也早已知道对方发觉自己,连小小的停顿也没有,跃起扑向猎物。这是蚱蜢没料到的。 小老鼠用两只精细的前爪按住猎物,很快就努着尖嘴,津津有味地吃着猎获物,发出一种细碎密集的声音。当这个小家伙猛然发觉它的身旁伏着一个巨大的动物时,它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然后屏息凝神,用两只晶亮的眼睛正对着大哥。这种佯装的无畏往往能短时间内镇住对手。没经验的大哥就这么被镇住了。小老鼠不等对方回过神来,往旁边一跳,一溜烟逃生去了。巨兽登岛的消息很快被小岛上的每一只老鼠知道了。 大哥伸出爪子把死蚱蜢弄到面前,用舌尖舔舔,觉得味道并不好,但还是吞嚼了。小狼们正又饥又渴。 以后,不时有蚱蜢进入大哥的视野,但它抑制住了捕捉的欲望。只有这样的小狼才有可能成长为优秀的狼。 太阳落入大海,黄昏已经来临。 母狼终于回来了。小狼们高兴得不得了,立刻跳起来缠着妈妈要吃的。母狼喝止住小狼,领着它们向东转移。 靶场和东山连接之处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一些灌木和蒲草,这很合狼的心意。 喝过水,小狼就在池塘边自由活动。包围这个小岛的水全是苦咸的,只有这儿的水是清甜的。 一会儿,公狼来了,嘴里叼着一只很肥的野兔。黑松林里有不少野兔,只要耐心伏击总会有收获的。小狼们争食野兔,开心得像过节。 母狼主动和公狼触了一下鼻子,表示对公狼的钦佩。野兔这种活物灵敏迅捷,一般得由几条狼配合才能捕获。公狼从容地用舌头清理自己的皮毛,眼神变得散漫迷离。这是狼最悠闲的时光了。 小狼们吃饱了,玩够了,就在灌木丛里挤着睡成一团。只要父母在旁边,它们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当然,母狼是不会把家安在这里的。在荒野,水源会引来各种动物,是个是非之地,不是做窝的地方。虽然小岛上并未发现天敌,母狼还是会谨遵荒野的规矩。当月亮升起时,母狼唤醒小狼,领着它们向东山上转移。 公狼已先期到达东山西坡的那片荆棘丛。安排小狼睡下后,公狼和母狼就开始在荆棘丛里的一堆乱石中打穴。它们是在白天就选定了地址的。 挖掘出乎意料地顺利。扒开不多的乱石之后,一个现成的石洞出现了——噢,里头还不小呢! 其实这就是那座碉堡,用乱石堆埋是宋导的精心安排。狼只信任自挖的或从其他野兽那儿夺来的洞穴。这座废碉堡内安装着遥控的摄影镜头,作品中不能缺少狼窝内的镜头。 摄制组驻扎在灯塔里。 刚才拍到的公狼逮野兔的镜头一点儿也不精彩,那些人工喂大的“野兔”呆笨得可笑。 这会儿,宋导的情绪好了些,因为狼正按着他的导演在掘洞呢。 宋导高兴得太早了。 狼放弃了这个可疑的洞穴。半夜时分,母狼领着小狼悄悄离开西坡向东坡转移。 它们草草地改造了一个天然的山洞,就此把家安下。这个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它的规模无法和碉堡相比。 黎明到来了。从这儿可以看到海上日出。 狼对日出的壮美是不感兴趣的。一回到荒野,它们立即恢复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狼的作息表。 洞内,母狼侧身躺成一个弯月形,用尾巴拥着它的四个孩子。它的头对准洞口,总有一只耳朵竖立着。 公狼伏在洞外的灌木丛中,正对着它的家门。它永远潮湿的鼻子枕在前爪上,它的耳朵也轮番竖起一只。 意料中的追捕没有发生,这两条老练的狼对这次轻易脱逃更加生疑。 在碉堡那儿打穴从一开始就是佯装。它们选定在东坡安家有两个原因:一是从这儿看不到灯塔,二是从这儿可以遥望大陆上那连绵不绝的大山林——那才是真正自由的山林啊! 狼这种动物确实有一种神秘的直觉。 海上传来马达声。公狼和母狼都警觉地抬起了头,打着哈欠。野兽的哈欠不表示困倦而是用于集中注意力。 马达声渐渐远去。 在小狼轻轻的梦呓声中,公狼闭上眼睛,脑子开始混沌起来。已成游丝状的马达声在公狼混沌的脑子里激活了一些零乱的记忆—— 鄂尔多斯大草原之夜,可怕的马达声,可怕的光柱,可怕的火的霹雳,部落的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惨嗥着倒在血泊里…… 公狼猛然惊醒。 这条老狼当时没有受伤,但它没有逃走。它老了,早把王位让给了一条年轻的公狼。新的狼王在那场搏杀中一开始就死于人类的枪击。老狼站出来了,部落成员竟认可了它的指挥……面对着遍地的狼尸,它决心和人——和那个仇人同归于尽。它没有成功,当它醒来时已身处囚笼,身旁守着一条年轻的母狼…… 阳光很刺眼。公狼站起来,转移到一个浓密一些的灌木丛中。 经过囚禁的折磨,这条“前任”狼王显得苍老和衰弱。 在日光的逼射下,它混浊的眼睛淌着泪水。 冤家路窄 月亮出来了。 公狼和母狼一起出猎。除了猎取食物,它们此去还要侦探码头那儿的房子。狼懂得以攻为守的好处,所以从不消极。 它们潜伏在池塘附近的灌木丛中,想进一步弄明白这小岛还有些什么活物。兔子是不喝水的,不会专程到池塘边来。 秋天的冷月对荒野的一切做了彻底的漂洗,一切都淡白而湿润。池塘像一面镜子,里头有月亮,还有一些游动的云。连着池塘的还有一带沼泽,长了一些野茭白和蒲草。一些青蛙就坐在沼泽和池塘的交接处嘀咕,像在抱怨什么,腮上的气泡一会儿鼓一会儿瘪。蒲草间流动着一团一团的白雾。有一只萤火虫低低地飞临池塘。青蛙们立即缄默,调整着姿势,眼睛随着萤火虫移动。萤火虫觉得有点不对劲,急忙飞高,踉跄着向松林方向飞去。有一只长了许多长脚的纤细的小昆虫在水面上炫耀行走的绝技,这么小的昆虫不可思议地使池水起了微微的水波…… 狼是夜行动物,它们确实能看到这些夜景。夜行动物基本上是色盲,看到的基本上是黑白世界。 池塘这一带荒野的气氛是狼所熟悉和喜欢的。在那些被囚禁的日日夜夜,它们曾多少次怀念它们的荒野啊! 荒野的气氛感动了母狼,它把尖吻对准了月亮…… 公狼用鼻子撞了一下母狼,阻止了母狼的对月抒怀。这儿是一片被大水围困的可疑的地方,这儿不是它们的故乡。对狼来说,这片天地的确是太窄小了。 一个情况立即印证了公狼的猜想:这一带忽然明亮了不少——高高的树顶上亮起了一盏白色的灯。这灯光虽然像月光那么柔和,但还是把两条狼吓了一跳。它们强作镇定考察了一会儿才悄悄溜走。它们在灌木的阴影里行走,尽量不触及任何东西,整个儿就像黑夜吹出的烟。 这盏灯每夜都会在这儿亮起。宋导认为狼不久会见怪不怪的。它们不可能不来这儿,池塘是这儿唯一的淡水源,它们别无选择。当它们习惯了这灯光之后,小岛上其他几处也会亮起这种灯来。 狼在黑松林深处潜伏了好久才稳定了情绪,来到了曾经做过靶场的开阔地。夜晚,这一带是野兔和老鼠的活动场所。 果然有一些野兔在吃草。 野兔并非像人类猜想的那么无能。野兔的敏感不亚于狼,而奔跑的速度、急转弯的技巧、跳跃的高远都是狼望尘莫及的。要逮住野兔,狼必须使用计谋。狼常用的计谋是接力追捕。认定一只兔子,狼奋力追赶。这时,另一条狼根据经验已提前到达野兔可能逃去的地方,等野兔到达时便接着继续追逐。这样的车轮大战有时要进行很长时间,直到野兔精疲力竭倒地。独身的狼只能用“守株待兔”式的伏击和“下坡追逐”法。和前腿相比,野兔的后腿过长过强,这种失调使它们在下坡的奔跑中常常摔跟头。 公狼和母狼决定采用伏击的办法。在这么开阔的地方是很难估计兔子逃走的方向的。 它们把这些兔子估计高了。摄制组买来放生的这些兔子来自养殖场。经过几代的养尊处优,除了外形之外,这些野兔和家兔已没多大差别了。 公狼和母狼很快就得手了。逮到第一只时,它们以为是运气好。逮到第二只时,它们感到奇怪:这些兔子怎么会这么呆笨呢?激烈的追逐和生死之间的搏杀都没有发生,这使狼深感失望。 母狼叼了一只兔子往回走。过几天,它们会带着小狼出猎。当然,它们不会让小狼来追捕这种无能的兔子。首次出猎对小狼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不能让它们遇上太强的猎物,那会使小狼失去自信;更不能让它们遇上太弱的对象,那会把草率和愚鲁留在它们的意识之中。这些可笑的兔子只是一堆肉食,没资格称作猎物。这小岛有真正的猎物吗? 仿佛是回答狼的这个问题,一只登陆觅食的蟹与沿岸走着的狼相遇了。这只蟹改变了行走的方向,以避开这个毛茸茸的东西。这两头来自北方的狼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有许多脚的东西。年轻的母狼好奇心更大些,放下叼着的野兔跟着蟹小跑,想看仔细这个怪东西。 蟹突然停住,对狼不耐烦地举起了大螯。 母狼凑近去嗅嗅——腥!又小心翼翼地伸爪想触碰一下。蟹哪容这个!举螯就在狼爪上狠剪了一下。小东西的胆大妄为和出乎意料的一击使母狼大失体统地惊叫了一声,又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 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蟹迅速侧身疾走,退到水里不见了。 母狼听见公狼在前头激动地唤它,忙叼了兔子赶上去。公狼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一个人的气味。赶上来的母狼也捉住了这个气味——不错,就是这个人! 狼对气味有着惊人的分辨和记忆能力。这两条狼可能会把这个人的气味铭记到死,因为这个人是它们的仇人。 当两条大狼在池塘边潜伏时,临时借来摄制组工作的小冯正好从这儿登陆,把一只木箱子放进了狼窝。小冯不必担心大狼的袭击,宋导会在对讲机里告诉他狼所在的位置。 仇人的气味是径直向巢穴去的!伴着人味的还有可怕的火药味。狼紧张起来,拉开距离,互相掩护着向狼穴赶去。仇恨和对小狼的担心使它们成为凶神恶煞。它们在洞穴附近埋伏下来,静等仇人出现。 事实上,小冯早已从原路返回,登船回灯塔去了。 把一只装有一点儿火药的木箱子放进狼穴是宋导的计策。宋导断言狼会立即放弃这个洞穴。他要反复这么干扰,一直把这个狼的家庭逼进那座碉堡。 大哥从洞中冲了出来——它已经嗅到了父母的气味。它呜呜叫着报告家里出了事。 母狼不顾一切地冲进洞去。 洞里有一只散发着火药味的“人的东西”。三条小狼瞪着惊恐的眼睛在洞的一角发抖。见到母狼进洞,三个小家伙跌跌撞撞地扑到母亲怀里,委屈万分地呜咽着。 这时,大哥仇恨地啃着洞中那个难闻的异物。它咬不动这东西,便死命地拱着、撞着,想把这方方正正的鬼东西推出洞穴去。 母狼和公狼看着大哥一系列的动作,交换了一个眼神——瞧,这将是一条非凡的狼! 木盒子被公狼叼出洞去了。 狼没有把家迁走——它们要在这里等着它们的仇人。这是宋导没料到的。 其实,没料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二花脸 傍晚,四条小狼被父母带到开阔地。它们第一次练习猎杀的对象是老鼠。 经过几次示范,小狼们学会了潜伏和扑杀,还有互相配合的接力式追捕。这种围猎使小狼十分兴奋。对狼来说,没有比这种荒野的猎杀更刺激更痛快的事了。 母狼不时把洞中的老鼠驱赶出来,一次又一次地挑起小狼猎杀的激情。这一带有不少鼠洞。这些简陋的洞穴不过是老鼠们的临时避难处,不深,只顺着地表做浅浅的伸延,短的三五尺,长的也不会满丈。狼用爪子紧扒,一会儿就能扒到头。那些没法藏身的老鼠惊慌逃窜,成为小狼围捕的对象。 大哥想学着来一番捣穴的实习,被母狼阻止。小狼的牙爪太嫩,还不宜做这种动作。 公狼的职责是警戒。它稍稍离开靶场,伏在西山坡的草丛里俯视着靶场,瞭望着黑松林那边人类的房舍。除了这些房屋之外,它已把这个小岛视为领地。它和母狼每天都对小岛做仔细的巡视,关注着小岛发生的每一个变化。 房舍那儿亮起了灯。再过一会儿,小岛的其他一些地方也会亮起一些可恶的灯光。小狼们对这种乳白色的灯光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一点使公狼心存忧虑——狼是不可以对光亮习以为常的。有个念头跳出来:把作息时间重新倒回去。 公狼从草丛间站起来,转移到一个石缝中。这一带的灯光马上会亮起来的。 灯果然亮了。 老公狼低沉地吼了几声。四条小狼立即在草丛中潜伏不动,母狼很快来到公狼身边。 母狼顿时明白了公狼的意图。母狼对公狼的看法是不敢轻视的。这条老公狼毕竟是阅历非凡、智慧出众的老狼王。 对狼之间如何具体交流这一点,我们知之甚少。 子夜时分,公狼和母狼开始向松林那儿的房屋迂回靠近。出于对人类的恐惧,它们上岛之后还未敢接近这些房屋。今晚,它们决心侦探这个人类的居住处。它们觉得岛上的灯光和这些房屋有关。它们对破坏黑夜的灯光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儿有三排平行的平房,以前是驻军的营房,摄制组在两排房屋之间做了些布置,使之看上去像是一个村庄的主干道。另一排房屋和中间一排房屋之间布置了矮矮的篱笆,形成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几棵树,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坛。 狼嗥叫几声,试试有没有狗在那儿。没有。 两条狼交替着为同伴警戒,绕着“村庄”走,一圈一圈地靠拢。它们相当紧张,每一个感觉器官都处于亢奋状态。 “院子”里临时搭了一间棚屋,里头关着一群猪。这是摄制组按照剧本送上小岛的第三种动物。第一批是兔子,第二批是狼。以后,摄制组还会陆续把一些动物送到岛上来,让它们与狼发生种种有趣的纠葛。 剧本中,狼逮猪的镜头相当有趣——狼叼着猪的耳朵,用尾巴鞭子似的抽打猪浑圆的屁股;可怜的猪连哼也不敢哼一声,和狼并肩出了猪棚,出了院子,向荒野中的狼穴奔去…… 棚屋里养的是一头母猪和它的八头小猪。宋导觉得养殖场新培育的名叫“二花脸”的黑毛猪在外形上和野猪非常相似,如果拉远景拍摄,也许能拍出一节剧本上没有的、狼和母野猪较量的场面。哺乳期的母猪是凶狠好斗的。 两条狼走近矮篱笆,在那儿停留了几分钟以探察院子里的情况。 一头小猪在母亲的怀中呢喃,另一头短促地叫了一声表示不满。大多数小猪都睡着了,无忧无虑地打着鼾。家猪认为无忧无虑是依赖人类之后最大的优越性,它们理应充分享受这种有利于长膘的权益。 公狼向母狼发了一个信号,然后闪身越过篱笆上的一个大缺口进了院子。 公狼的举动使灯塔里的人大感意外。狼一般是不会如此轻率地进入院子的。要知道,院子里是亮着灯的。 母猪发觉了野兽的靠近。猪的嗅觉十分灵敏,甚至超过狗。母猪改侧卧为趴伏,在猪棚的阴影里准备应付敢于进犯的敌兽。 公狼从一个树荫转移到另一个树荫,然后沿着大花坛走。它在走进花坛阴影之前回头瞥了一眼母狼。母狼把守着篱笆缺口,保证公狼的退路。 公狼没有去猪棚而是蹿上了走廊,逐一考察过每一扇门窗之后,径直退出院子和母狼会合。两条狼绕过房子到了“村道”,沿着房檐下的阴影疾走,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它们在灯塔里的监视屏幕上消失了。小岛上布置了不少拍摄区,但不可避免地还存在不少死角。 公狼的轻率进院是有原因的——它们发现了仇人的气味。确定仇人不在院子之后,它们便循着气味走到了海边。它们还记得,几天前它们就是从这儿登上小岛的。从这里越过六七米宽的浅海便可登上灯塔所在的礁石。仇人的味迹被海水切断了。公狼断定仇人就在礁石上的房子里。能这么推断的狼就是非凡的狼了。 狼的祖先警告它们的子孙:若无特殊原因别下水! 两条狼下了水。它们认为它们有特殊的原因。在水里,它们紧张地抬着鼻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游泳好手。水是咸的,涌浪很有劲,幸亏水很浅,有些地方甚至能踩到水底。它们一登岸就遇上了一只猫。 这只猫也是摄制组带来的,它也将在电视剧里充当一个角色。 如果这只猫在遇上狼后大叫几声的话,随后走来的白发导演就会有所警惕。猫是早就看见了泅渡客的,所以并不惊慌,只一蹿就通过一根电线杆上了房顶。它在那儿探头往下看,看看有没有好看的事件发生。和狗不同,猫——至少这种被人惯坏了的猫,是不会为人分担什么的。 宋导一边走一边还在思考刚才狼的反常之举,就这么一步步地走近了两条狼。 狼闪进了一个灌木丛。 池塘争夺战 “锁住小象的是铁链,锁住大象的是习惯。”同样,拦住小猪的是圈栏,拦住大猪的是习惯。 次日下午,母猪才发现栏门是虚掩着的。它招呼小猪们跟着,就大大咧咧地走出了猪棚,走出了院子。嚯!外头的天地多广阔,多自在呀! 一到这个新居,母猪就觉得焦躁不安,总像有许多同伴在呼唤着它。现在它明白了,召唤它的就是这自由自在的大荒野。 为了提高猪的瘦肉率和抗病能力,在培育这种“二花脸”时,畜牧师大胆引入了野猪的血统。在读过行将发生的一些故事之后,我们会相信:经过荒岛的刺激,一些野猪的品性在这头大母猪身上确实有了不同程度的复活。 面对荒野,母猪浑身热辣辣的,内心涌动起一种热切的欲望。它大吼了一声,撒开四蹄向荒野奔去。它要去寻找一些东西,而它其实并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被抛弃的小猪们愣了一会儿,然后呼号着跌跌撞撞地去追赶母亲。这支未经训练的队伍不一会儿就溃散在草丛和灌木丛的迷阵之中。孤独的小猪惊骇地尖叫着东奔西突,乱作一团。 狂奔的母猪惊起一群鸽子。母猪看见鸽群起飞的地方有一个洞穴。它发觉这洞穴对自己有一种吸引力,便跑去考察了一番——不错,挺宽敞,挺结实的。这个洞穴使它想起了孩子,忙跑到一个长着一棵樟树的小土丘上,四下里叫着召集它的小猪。 小家伙们听到母亲的叫唤,立即闭嘴,侧耳谛听着判断母亲所在的方向。不一会儿,小家伙们都集中到母亲身边,委屈地咕噜不休。 母猪尽量踮足昂头用眼角部位在樟树上反复蹭擦,尽可能多地把体味留在上头。然后,它让小猪们都来嗅这棵树。 野猪群外出游荡时,首领常用这种方法确定一些标志物——比如一棵树、一个木桩或者一块大石头。走散的成员如果迷路的话就会守候在标志物附近,等待接应。荒野充满了凶险,用大声嘶叫来联络是不安全的。 这头母猪这么干是出于一种神秘的本能,而小猪们似乎也明白了标志物的作用。 上完课,母猪侧身躺下,亲切地召唤孩子们吃奶。 对于吃奶,小猪们是训练有素的。它们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奶头,鼓着腮帮子吮吸着,啧啧有声。出生几天之后,小猪的“奶位”便确定下来了,确定之后就不再变更。这种本能对于秩序的建立很有益处,否则每次喂奶都会引起争夺,说不定会把奶头咬伤的。母猪有十个奶头,越靠后奶水越足,所以定位在后头的小猪会长得快些。 这一次喂奶一方面是安抚,另一方面是盘点。猪没有数的知识,得靠这种办法来确认孩子们是否到齐。猪每胎总是有很多子女。 八只小猪到齐了。母猪放心了,哼哼着,催促孩子们加快动作。它急于继续漫游,这片天地太美妙了。 人对猪的误会太多。“蠢猪”其实不蠢,它们至少和狗的智力相当。经过训练,猪能像狗一样掌握许多技巧,而且常常学得更快,记得更牢。 喂完奶,母猪领着它的孩子继续快活地漫游。斜阳照耀下的这片天地,在它们眼中竟是如此亲切,如此地合它们的心意。它们觉得这儿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亲近过的。 母猪不时停下来嗅某种植物,有时还尝尝味道,进而要小宝贝们也尝尝滋味不错的草。猪的胃口一向很好。 它们是在东山的西坡漫游,所以不久就看见了那个池塘。这时,母猪如果会英语就一定会大喊:“OK!”如果会汉语就会喊一声:“哇!”它只会“猪语”——“嗷!”这么叫着就向池塘冲去。小猪们吃过失散的苦头,哪还敢拖沓,急忙追赶。它们争先恐后,你挤我撞,弄出一片快活的声响。 母猪欣赏的是池塘东半部的沼泽带。它走下泥沼,挺在行地选了一片稠度适宜的地方,痛快淋漓地打起滚来。 “猪脏”是人对猪的又一误会。其实猪很爱清洁。它们总是胖,粗短的颈转动不灵活,尾巴更是细短得可怜,身体的许多部位都难照顾到,所以它们喜欢上了泥浆浴。泥浆可以清除皮肤上的寄生虫。 小猪们在岸上挤作一排,吃惊地看着母亲的举止。它们一时间搞不明白母亲这么稀里哗啦地翻滚是快活还是痛苦。 公狼就在这时出现在附近。它在山坡的一个乱石堆附近等着后续的母狼和四条小狼。因为那些讨厌的灯光,这个狼家庭改动了作息安排。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它们已经被迫改变夜行的习惯。 母狼和小狼在乱石堆上趴着,窥视着池塘。公狼则围着池塘做了一次侦察。它现在已对小岛的地形相当熟悉,甚至已记住了大部分的灌木丛和草丛的情况,记住了不少岩石和土丘的形状。忽急忽缓,忽匍匐忽腾跃,它尽量把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可靠的地方。圆熟老到的步伐使它仿佛成了一截无声流淌的水。 回到乱石堆,公狼和母狼对碰了一下鼻尖,意思是:可以出击。母狼的尾巴在四条小狼背上扫过,同时用低沉的、坚决的声调哼了一声——它要小狼们安静地待在这儿,仔细观看即将在池塘边发生的搏杀。小狼将观看到一次难得的猎杀示范。 母狼从山坡上直冲而下,意图很明确——它要叼走小猪中的一头。 母猪发觉有情况,可它不怎么在乎。它原在的那个养殖场里有几条狗,它是一直看不起的。汪汪叫的狗都是怕它的。 母狼倒没把这群猪当家猪看待,并未指望一举成功。它这只是佯攻,想把母猪引开,引得越远越好。到时候,公狼会挑一头最肥的小猪带走。 离小猪仅几步之遥时,母狼突然止步——它发觉足下的土地软软的,仿佛在动。每一头野兽都非常害怕来自足下的危险——陷阱已经威胁了它们千年万年! 小猪们尖叫起来。母猪从泥浆里站起来吼了一声,呵斥来犯者滚远点儿。它洗澡的时候是不允许有谁靠近的。 母猪的镇定大大出乎母狼的意料。母狼冲着母猪卷起嘴唇,露出狰狞的牙齿,发出恫吓的低吼。 母猪抖动身体,把身上的泥浆劈头盖脸向母狼洒去。母狼只一怔,母猪已冲了上来。母狼往斜刺里一跳,却踩在稀泥上打了个滑,忙往后退却。若是硬拼,母狼不是母猪的对手。母猪壮实巨大的身躯几乎是母狼的三倍。 母猪只是吼着,并不追赶。它还没洗完澡呢。 公狼在藏身之处短促地嗥了一声,一为母狼壮胆,二为提醒母狼继续行动把母猪引开。 母狼用急促的碎步走了一个弧形,突然掉头又向母猪冲来。 母猪发火了,吼一声,迎头向母狼冲去,那气势简直是一辆装甲车。 母狼急转避让,装作趔趄了几下。 母猪站定,气势十足地嚎一声,侧身斜走着回到沼泽地。母猪这次采取守势已不是出于不屑,而是出于谨慎。公狼的一声嗥叫针一般刺醒了它的一个源自远古的记忆——啊,这不是汪汪叫的狗! 野猪和狼也是世传的老冤家、老对手。 佯攻引敌失败之后,母狼被公狼召回。它们改变策略,静等猪群离开泥沼时再进行阻击。只要离开泥沼,一头母猪是无论如何保护不了这么多小猪的。 太阳变得很红,红得不再刺眼。没有风,小岛寂静得有些异常。 母猪在池塘里洗掉了身上的泥浆——真正的野猪是不会这么做的——眼睛巡视着四周。它看不见狼,但知道这个凶险的家伙一定潜伏在附近。 小猪们对妈妈恢复原状很是高兴。一头小猪喊了一声——饿啦,吃奶啦!其他小猪也跟着喊——饿啦!饿啦!猪是从众的动物,只要一头猪喊什么,其他猪会立即附和。 母猪可没心思喂奶,它在思谋着怎样摆脱狼的纠缠。狗在困境中会想起人类,猪不会。 母猪辨别了一下方向,走上回头路。小猪们得到了母亲的警告,一声不吭地紧随在母亲四周,拼命搬动着它们精致的小腿和小蹄子。母猪走的路线与来时有些不同,因为它得尽量避开那些较大的草丛和灌木丛。 狼早已包抄到了前方。窥视、包抄、潜伏、突袭,是狼惯用的战术。 离开了泥腥味浓重的沼泽,母猪的嗅觉器官已经运转正常。它在空气里闻到了狼的气味——狼在前头的一个灌木丛中!母猪在标志树那儿突然掉转方向往山坡上跑去…… 当公狼和母狼发觉变故时,猪群已经到达了碉堡。母猪把小猪领进碉堡,掉头在洞口严阵以待,摆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公狼垂下一只耳朵,表示它的沮丧。 母狼却仰脸注视着天空。天空中有一个黑色的活物。 公狼一抬头就认定那是鹰。不妙!趴在乱石堆上的四条小狼这时就像鹰的餐桌上的四盘嫩肉。 母狼也认定了敌人,腾身跃起,以最快的速度向乱石堆方向冲去。 公狼跟着跑了一程又改了主意,掉转方向朝池塘方向跑去。公狼跑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路线,而且用了一种奇怪的、跌跌撞撞的步法。它要用这种奇特的姿态把鹰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这是一只年轻的雄鹰。小岛是它领地的一部分,可它不常君临。这儿除了有一些老鼠之外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猎物。鹰希望不时遇上强大一点儿的猎物,这样,它在获取食物的同时还能享受到搏杀的愉快。这一点鹰与狼相仿。 鹰的瞳孔宽大,视网膜很丰厚,眼球表面有一层化解耀目强光的黄色油类,所以它们能在两三千米的高空看得清地上的鼠类,在一千米的空中则能看清楚草茎上的甲虫。 小岛上忽然有了新的猎物,这一发现很使这只鹰兴奋。鹰看见了乱石堆上的小狼,便利用顺着山坡冲起的气流,很惬意地开始滑行下降。它希望小狼能发现它,它将会在逃窜的猎物中挑选一个最可口的。 小狼发现了鹰的临空。它们没见过鹰,但认定这是凶险的敌人。每个野兽都有认出天敌的本能。 小狼没有逃。父母和本能都告诫过它们:在不知道怎么对付敌手时,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动、不要吭声,把身体紧贴大地。 这使鹰扫兴。鹰在捕猎时讲究策略,但更讲究气派。狂奔的兽类在满以为能侥幸逃脱时,锐利的鹰爪就临头了。鹰喜欢利用最后的机会,以显示它的大将风度。 鹰注意到了奔跑的公狼。这个猎物太大了,但它奔跑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而且看来它已经受伤了……鹰决定改变袭击目标。它太喜欢奔跑着的猎物了。 鹰突然改变滑行的方向,一眨眼就到了公狼的背后。鹰从不迎面攻击,总是迂回到猎物的后面,然后采取闪电行动。 鹰在俯冲开始时张开了羽毛,使速度减慢。它知道猎物一定会在这时回头张望,以估计攻击者抵达的时间。鹰的“张毛计策”会使猎物做出错误估计,当它们再回头时,鹰的羽毛便会收拢,俯冲会突然加速。 作为空中霸王,鹰是握有制胜的绝招的。飞将军兮自天降! 公狼果然在这时回头张望。 公狼的高明之处是能在狂奔中把有名的“狼顾”保持一段时间——或者说,它回头之后,不是立即恢复以前的姿态。这是年轻的雄鹰始料未及的。 对付较大的猎物,鹰在第一次俯冲时不会抓捕,而是猛击一爪。 公狼在雄鹰举爪一击时屈腿倒地,狂奔的惯性使它一连翻了几个跟头。 鹰扑了空,赶紧振翅升空。 公狼爬起来,颠儿颠儿地跑,看上去瘸得更厉害了。鹰又迂回到了狼的背后。 狼却停下了,掉头面对着空中的鹰。 鹰一次次迂回,公狼却轻易地始终保持迎面对敌的姿势,看上去镇定自若。谁能在鹰的气势面前保持镇定,鹰的优势就失去了大半。 鹰意识到这个猎物是难以对付的,便打算逮一条小狼。但是鹰现在已不能选择了,母狼已把四条小狼领进荆棘丛。 鹰在盘旋中突然做了一个翻滚,又做了一个翻滚。 鹰的空中绝技把公狼的神经绷得生疼,只一愣,鹰俯冲激起的气流声已到了头顶。公狼一掉头就迎着了血红的落日。如果不是落日的光芒已经减弱,狼的眼睛必会在这一刹那间被耀得什么也看不见。公狼觉得一个死亡的阴森森的影子在它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鹰在再次升空时,爪间挣扎着一只老鼠。 公狼怔怔地目送鹰的身姿慢慢地消失在渺远的天空中。不远处传来一声母猪的长嚎。因为有碉堡的共鸣,这被夸张了的嚎叫声似乎使小岛哆嗦了一下。一条蛇在穿越池塘。 空袭 鹰的出现促使狼搬家。它们现在住的洞穴四周缺少障碍物,一出洞就会遇到来自空中的危险。 几天之后,它们把家从东山东坡迁到了西山东坡。洞穴背靠一片杂树林子,洞口有一片荆棘丛遮蔽着。这儿原来是训练越障的地方,布设着不少形状不一的铁丝网。 为了开挖这个洞穴,两条狼吃了不少苦。洞穴完成之后,母狼叼回一些臭桐枝叶铺在洞中。臭桐的气味能驱除蚤、虱。 小狼们对这个新家很满意。原来那个家阳光太厉害,早晨的阳光金箭似的射进洞穴,使它们睁不开眼睛。狼是不会把日出当成美景看的。 迁入新家之后,母狼给小狼增加了一个训练项目:一有空,母狼就带小狼在铁丝网之间穿梭般奔走。铁丝网已经残缺,这儿那儿有着破洞缺口,母狼就让小家伙们熟悉这些通道关口。小家伙们认为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 大哥不像弟妹们那样老实,常常为了超前或逃脱而走一些捷径。对小狼来说,这些铁丝网其实到处是通道。母狼很欣赏大儿子的创造,干脆把这项训练交给它去负责。小狼们对这种捉迷藏游戏挺乐意,当然得当心铁丝网上尖利的铁刺。 当小狼们忘情于游戏时,母狼会坐在一旁百看不厌。它还是第一次当母亲,可它对孩子的呵护和关怀是那样周到。也许做妈妈是用不着学习的,当小宝贝出世时,母爱也跟着诞生了。和人类不同,狼的母爱方式大多是出于对孩子安全和生存的担忧。以前,它所关心的主要是自身,它从小学来的经验也大抵是为了自我生存,现在,它几乎把全部的关心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母狼的下一课是要让小狼明白:尽量不要在山顶上暴露身体,走路时要和山顶保持一点儿距离,走了一会儿之后,最好小心地朝山那边张望一下。 野生动物获取知识主要有三个来源,首先是亲身经验,其次是本能——这是祖先传下来的经验,第三是父母和同伴的经验。第三点可能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它们可能来不及长大就会死于非命,更谈不上什么亲身经验了。因为动物的语言过于贫乏,常常难以准确、具体地传达信息,所以这第三种知识的获取有相当大的个体差异。比如“尽量不要在山顶上暴露身体”这一点,母狼就很难表达准确,它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演示。到后来,四条小狼中只有大哥一个弄明白了,其余三条小狼仍旧茫然不悟。 每天傍晚,这个狼家庭都要光临一次池塘,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喝水,更是出于一种本能。在荒野,水源是动物的集散地,它们会在这儿留下种种信息。 这天傍晚,池塘又被猪的家庭占领了。这一次,除了母猪和八头小猪,又增加了两头年轻的猪。 母猪的出色表现使摄制组喜出望外。宋导当即又从良种场买来两头“二花脸”以充实猪的力量。现在这个猪群可以和狼匹敌了。宋导推迟了狗和熊上小岛的时间,准备放手让猪表演一番。事实上,母猪和鹰已使剧本和导演失去了控制,那就干脆多来点随机纪实吧。 看见猪群,狼的内心立即涌起猎杀的激情。公狼和母狼利用地形悄悄地向池塘接近。 大猪小猪一边洗泥浆浴,一边用鼻子拱出野茭白来吃。茭白又嫩又甜,好吃极了。 母猪的长嘴在茭白丛里拱着,忽然不动了,好像在感受着什么。它发现泥里有活物——噢,原来是泥鳅!吃这种活物是增奶的,太好了。 新加盟的两头年轻的猪和这个猪家庭相处得很好。其实它们是这群小猪的哥哥和姐姐。这两头年轻的猪不那么专注于觅食,它们不时互相推搡着打闹玩耍——在泥沼里打闹特别来劲。 泥鳅相当灵活,小猪是很难咬住它们的。这个池塘成了猪的乐园。 狼耐心地潜伏着,等待猪群上岸。在泥沼或水中,它们不是猪的对手。这一次,它们不会再让猪逃进碉堡了。 快乐的猪群无休止的娱乐终于因为太阳西沉而告终。它们大呼小叫、身心愉快地上了岸。 母猪严厉地叫了几声,吵闹的小猪们立刻安静下来。母猪率先循来路奔跑,小猪紧随四周,两头年轻的猪自动担当断后的责任。这也是一支有规章的队伍哩。 狼潜伏在猪的下风处。母猪没有发现狼,而是发现了空中的鹰。 这次君临小岛的是两只鹰。 潜伏中的两条狼也发现了鹰。它们也紧张起来。公狼和雄鹰交过手,但它是绝对不敢在两只鹰面前耍花招的。在配合作战的双鹰面前,几乎所有的中小型动物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一只鹰箭似的俯冲下来,在断后的一头年轻的猪身上猛然一击。猪浑圆的臀部立即鲜血迸溅,它尖嚎一声滚倒在地。另一头年轻的猪也遭到另一只鹰同样的袭击,同样尖嚎着跌倒在地。 母猪站住,愤怒地大吼几声。 鹰可不管这种恫吓,在空中稍作盘旋,发起第二次俯冲。一只鹰向母猪扑来,在快扑到时又突然升高,灰黑的巨翅霍地一下从母猪头上掠过,另一只鹰已将一头小猪抓离了地面。小猪惨叫着,挣扎着。鹰讨厌这样的不合作,突然松爪,把小猪重重摔了下来。小猪划着四条腿叫不出声了。另一只鹰到了,把小猪再次提上天空。这一次,小猪老实了。 抓着小猪的鹰向天空飞升,另一只鹰还在低空做恫吓性的盘旋。 母猪绝望地狂叫着,朝着鹰飞的方向徒然狂奔。当它听见小猪的尖叫声往回奔时,它的另一个小宝贝已被母狼叼在口中。母狼半提半拖着小猪向黑松林奔去,公狼则在草莽间忽隐忽现地断后。这可真是趁火打劫! 双倍的仇恨使母猪狂怒起来,它不顾一切地奋蹄追赶母狼。在这种体壮如牛、暴怒横冲的野猪面前,老虎也会退避的。 公狼几次从侧面向狂奔中的母猪佯攻,母猪都不予理睬。它血红的小眼睛盯准了母狼,决心豁出命来蛮干到底了。它奔跑的速度是狼始料未及的,更使狼害怕的是它以死相拼的气势。 母狼弃猪而逃。 母猪却仍旧紧追母狼不止。它只记住了复仇,忘记救孩子了。 母狼意识到它正在向洞穴奔逃,立即改变方向。慌乱间的转向把它送到了靶场,这么平坦开阔的地方对被追击者是大大不利的。 母猪越追越近了,母狼已经听见了母猪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公狼在远处叫了一声。 母狼突然转身迎着飞奔而至的母猪冲去。在距母猪三四尺时,母狼腾身跃过母猪,奔向黑松林。 母猪冲出好长一段路才收住脚步,这才想到去救它的小猪。那小猪已被公狼叼走了。 母猪气急败坏地在林子里兜了几个圈子才慢慢冷静了些,才记起了它其余的孩子。 这时,那些小猪正聚集在标志树下瑟瑟发抖,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陷阱 公狼把小猪叼到一个石缝中后,又转身去接应母狼。它很匆忙,知道暴怒的猪可不是好对付的。 那肥壮的小猪受了一点儿小伤,主要是吓昏了。公狼走后不久,小猪就醒了过来,发现了孤独的处境,悲哀地哭喊起来。还是不见妈妈来接应,它又记起妈妈的警告,不哭了,就四下奔跑着去找那棵标志树。远远看见一棵树,样子挺像的,跑近去嗅嗅——唉,妈妈的气味一点儿都没有。又见一棵挺像的树,跑近去嗅嗅——又不是! 它就这么乱窜着到了狼窝。它记起妈妈曾经带它们进过一个洞的,便冲进去找。 四条小狼感觉到有异兽的侵入,按照父母的训教,立即挤缩到洞穴的一角,尽量使身体贴近地面。 洞里没有家人,只有可怕的腥膻味儿,小猪忙退出洞来。 如果小猪就此一声不吭地逃走,它是有可能逃出厄运的,可它没有当即离开。它发觉后腿有点儿疼,一看,有个伤口在流血!小猪忍不住叫起来,它受不了这种孤苦无援的困境! 大哥从小猪哀哀的叫声中听出了对方的弱小。它从三个发抖的弟妹中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洞外探看。除了一个叫喊的小家伙之外,附近并无变化。 大哥冲着小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猪吓了一跳,撒腿就跑。 逃跑的动物会刺激食肉野兽的捕杀欲。大哥情不自禁地追赶起来。 小猪遇上了一道道铁丝网,也顾不了许多,看见能过的洞就钻。常在这儿追逐游戏的大哥不知不觉中已在脑子里记住了一条既成的“通道”,这反而影响了它的追赶速度。 一个是慌不择路,一个是左堵右截,它们很像在做游戏呢。另外三条小狼在洞口观望了一会儿,兴奋起来,也投入了追逐游戏。它们追逐着,挤撞着,吵嚷着,后来几乎把追小猪的事忘了。 小猪终于摆脱了铁丝网,向山下逃去。一条小狼先是目的不明地尾随着小猪,后来才记起了目的,一边追一边很凶地叫。 这一带的地形不再复杂,只有成片的狗尾巴草。长在山坡上的狗尾巴草踩上去是很滑脚的。两个小家伙跌跌撞撞,快跑到山脚了。 在山和靶场的交接处,有一个很深的、狭长的大坑。这坑原来是装置活动靶子的地方,有十多米长、三米多宽,现在早废置了,坑底和坑沿四周都长满了旺盛的狗尾巴草。长在坑沿的草向坑里探,使这个大坑看起来不过是一条沟而已。 跌跌撞撞追逐而来的两个小家伙收不住脚,一前一后跌进了大坑。坑底有草,胖胖的小猪没什么,倒是小狼摔伤了一条腿,现在我们可以正式称这条小狼为“小拐子”了。 两个小家伙在坑内奔突,终于发觉这是一个绝境,根本跑不出去。坑壁很高,而且全是水泥浇铸,笔直地竖着,根本没法攀登。 与生俱来的对陷阱的恐惧,再加上伤痛的侵袭,使小拐子惊骇得直发呆。在这儿,它反而对小猪惧怕起来,尽量离小猪远些。 小猪对坑壁无所指望,就开始用小鼻子拱坑底,拱一会儿换一个地方。它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母狼闻声赶到坑边时,小拐子开始大声呼救。它以为父母一到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母狼发觉这是一个绝境。考察大坑时,它十分小心——这不是陷阱吗? 小拐子见母亲迟迟不救它,叫得更响了。 母狼粗暴地呵斥小拐子——叫喊只会引来更大的灾难!母狼一圈一圈地绕着大坑跑,以此来排解内心的焦急和沮丧。 小猪看见大狼来了,吓得趴在坑角里哆嗦,再也不敢吭一声。天黑了,又下起了小雨。 半夜时,小狼和小猪不知不觉地挤到了一起。孤独和饥寒使它们暂时忘却了它们之间的区别。 大胆的兔子 被送上小岛的那群家养的野兔已有小半丧生于狼口。每天上演的血淋淋的惨剧反复地教训着活着的兔子,它们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应付灾难的经验,内心深埋的本能开始一点一点复活。 小岛成了兔子生存能力的速成培训地。 有些兔子在这个残酷的培训地变得聪明起来,点点就是它们中间杰出的一个。之所以称它为“点点”,是因为这只年轻母兔浅灰色的皮毛上有几个褐色的点子。 兔子在逃避猎杀时主要依靠奔跳的速度。刚上岛那会儿遇到狼的追逐,兔子每跳跃五六次就会停下来,坐一坐,朝后看一下。这种家兔的习惯在狼的面前无疑是致命的。野兔的每一次跳跃比家兔远,而且不会中途停下来。一般的野兔在跳跃五六次后会来一次观察性的跳跃。这种跳跃不求远而求高,跳起时迅速地侧首观察——一是观察追敌的情况,二是观察前途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狙击者和可供利用的地形。 点点的跳跃本领不错,跳高本领特别好。跳得越高,观察的范围就越大,所以它跳十几次才需要来一次观察性跳跃。这么一来,点点的速度就大大提高了。 这一天,点点独自深入了靶场中央——那儿有一片好吃的野苜蓿。只要没有意外,点点对逃脱狼的追杀(哪怕是两条狼的配合追杀),都有很大的把握。点点敢到这儿来活动就是出于这种自信。 野苜蓿确实是可口的,口感爽脆而鲜美。这里还有一些马齿苋,浆汁非常丰富,味道好极了。 兔子的消化过程与牛羊这类反刍动物相仿,但方式比较特别。兔子排泄两种不同的粪粒,一种是真正的粪粒,另一种则是富有营养的“丸子”。如果环境安宁,天气晴好,兔子会把很多时间花在进食上。雨天或者环境不太平,它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待在洞穴深处不外出,津津有味地吞食自己加工的“营养丸子”。这其实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反刍。 蓝天,白云,微微的风,天气很好。 自由自在的点点吃一会儿野苜蓿,吃一会儿马齿苋,不断地换口味。这或许是一只野兔最美好的时光了。 鹰知道兔子“美好的时光”是什么,所以它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兔子的头顶上。 点点发现了空中游弋的鹰,赶紧原地侧身卧下,不敢动弹。附近没有可靠的避难处,这么做是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人们常以为兔子胆子小。如果看见兔子在距离狮虎两米之外安然吃草的情景的话,就不会这么以为了。 兔子真正害怕的是鼬和鹰。在鼬面前,兔子几乎没有躲藏之所;在鹰之类的猛禽面前,兔子的速度就不值一提了。 小岛奇迹般出现了许多猎物,使鹰喜出望外。如果岛上有像样的山崖,它们说不定会把巢从大陆迁来的。 两只鹰都看见了苜蓿地里的野兔。这没什么困难,因为野兔没法把皮毛变成绿色。这对鹰夫妻的配合当然是相当默契的。雄鹰向右滑开,使兔子的注意力集中在雌鹰身上。在兔子的视野之外,雄鹰收拢尾羽,稍抬翅尖,很快往下降落;到了适当的高度,便侧翅向野兔俯冲。 鹰并不截断兔子逃向松林的路,相反,它正期望兔子向松林跑——它会在兔子逃入松林之前的最后一刹那抓住兔子的头和背。 点点发觉了雄鹰的袭击。点点明白它不可能有机会逃入松林,这里是开阔地的中央。点点爬起来出乎意料地向西山方向逃去。那儿没有树林,没有灌木丛,没有山洞,只有一个可怕的大坑。点点正是向大坑奔去的,它对这个大坑相当熟悉。 跳下大坑的点点大吃一惊——坑里有一头小猪,还有一条小狼! 事实上,坑边的一丛灌木中还潜伏着一条母狼呢。 突然跳下来的兔子把坑角的两个小家伙吓了一跳,它们尖叫着逃到大坑中间。 雌鹰就在这一刻自天而降,干净利索地把小猪抓上了天空,又撒爪把小猪摔死在山石上。 雄鹰在空中调整姿势,瞄准大坑里的又一个目标——小狼。 母狼用急促的叫声呼唤小狼往坑角跑。只要跑到大坑的两端就安全了,鹰毕竟不能像直升机一样垂直上下。 小拐子一时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认为离母亲越近就越安全,还是傻傻地待在坑中央。 这可糟了! 雄鹰挟着死亡的风扑进大坑。进入大坑时,雄鹰觉得新鲜刺激。鹰在地表以下飞翔的机会是极其少有的。 母狼在坑沿上看见了鹰的背。这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突然同时面对骨肉、天敌和陷阱,母狼也许想了许多,也许什么也没想。它奋力一跃——扑向天敌,坠入陷阱,为了营救它的骨肉。 除了发怒的大天鹅,鹰在天空中没有值得重视的敌手。作为空中霸王,鹰可能已经忘记了抵御来自上方的攻击了。当母狼扑到鹰背上时,这只雄鹰只是觉得非常奇怪。它终于想到得扑翅上升,但由不得它了。它狠狠地撞在坑壁上,被母狼沉重的身体死死地压在坑底,徒然地扑打着翅膀。没等它回过头来,它的脖子已被母狼的牙齿无情地剪断。空中霸王委屈万分地在坑里喷着高傲的鲜血…… 只一会儿,愤怒的母狼已把鹰撕碎。 当雌鹰飞掠过大坑时,飞旋而起的鹰的羽毛遮住了大坑里的情景。雌鹰再度飞临大坑时才看清了大坑里的悲剧。 母狼把小狼挡在坑角,调动全身的肌肉使自己成为一支待发的箭,瞄准一次次飞临的雌鹰,准备做一次殊死的拼杀。 雌鹰到底未敢冲入大坑。它升上高空,在那儿悲哀地鸣叫,久久地盘桓,后来终于消失在东方的天空。它的两个孩子正等着它归巢呢。 母狼踩在雄鹰支离破碎的尸体上,一点儿也没有胃口。它明白它和它的孩子正处于绝境。它明白公狼来了也没法改变这一厄运,但它仍然等待公狼的到来。 野兔点点处在大坑的另一端。它以为母狼会向它扑来——如果这样,它倒有跳出大坑的机会了。 它的起跳需要用整条坑道来助跑,还需要母狼那面的坑壁作为第二次跳跃的接脚点。只有那端坑壁上才有一个可用于接脚的、小小的突起。母狼的无视使点点惊慌失措。这个大坑里充满着狼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三条小狼寻到这儿,趴在坑沿口小心翼翼地向下探望——母亲好好的,小拐子好好的,还有一只好吃的大鸟呢! 母狼冲着坑上三个小脑袋哼叫,让它们赶紧离开这儿回到洞穴去。 狼的语言太贫乏了。母狼的哼叫被二白和三丁儿误会成让它们跳下坑去。它们记得上岛那天母亲也是这么呼唤着,让它们从高高的船头把母亲的身体作为踏板跳到岸上去的。三丁儿一纵身跳到母亲背上,再一跳就到了坑底。母狼来不及反应过来,二白也照此办法到了坑底。只有大哥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二白往下跳时,大哥咬住二白的尾巴想把二白扯回去,可它的脚在狗尾巴草上打滑,才不得不松了口。 母狼用嘴把两条小狼狠狠地推翻在地——该死的蠢小子!它真是懊丧极了。 两条小狼不明白为什么受到斥责,赶紧躲到一旁并排趴下,不敢吭声。它们并不担心,它们知道母亲过一会儿就会温柔起来的。小拐子按照习惯也跑过去和二白、三丁儿趴在一起。二白和三丁儿发现小拐子身上沾了点鹰血,便争着舔。小拐子不乐意这样,就往大坑的另一端一拐一拐地走去。 三个小家伙同时看见了野兔,便争先恐后扑了上去。野兔是它们熟悉的食品。 点点早有准备,猛蹬后腿,把跑在最前头的三丁儿蹬得连打了几个滚。二白和小拐子见它厉害,赶忙回头逃窜。 母狼哪容得这个,一跃便到了点点跟前。 点点等待的正是这个。它闪身避过母狼的一扑,快速地跑,来了个二级跳,跳出大坑,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兔子的逃脱使母狼更加焦躁和沮丧。它在这长条形的坑底来回狂奔,再次把羽毛弄得满坑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