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是故人来 金陵城,暖香阁。 司徒珏无力地躺在床上,她曾一度想要坐起来,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她的身体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幸好月儿及时发现,赶紧将手里刚刚熬好的药放在茶几上,急忙走过来扶起司徒珏,她是个丫鬟,是司徒玦来到暖香阁后老鸨配给她的侍女,已经跟了她整整六年了。 “小姐,您怎么又要起来了?都说了多少遍了,您现在要静养,不能乱动弹的。”月儿用半带责备,半带心疼的口吻说道。 司徒珏苍白的脸上很吃力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月儿,不要紧的,我只是口渴而已。” 月儿赶忙给司徒珏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用勺子喂,司徒珏现在已经形同废人,真不知道如果没有月儿,她会不会死在陪伴她整整六年的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 “小姐,好点了没,赶紧把药喝了吧,待会凉了药就失效了。”月儿喂完水,又去茶几上拿药,刚要喂小姐喝,就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挡住了,“月儿,周郎来信了吗?” 她问这一句话,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吓得月儿慌乱地用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等小姐舒缓了之后,便嗔怪道:“就知道惦记着你的周郎,不是上个月才收了一封信过来吗?” “我就问问,没有就算了。”司徒珏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笑容,是啊,她的周郎在京城,三年一次的科举已经近在眼前了,她不该再让他分心,所以她让月儿代笔写的信一直都藏在枕头下,没有寄出去。就让他好好准备考试吧,他日思月念的,不就是高中皇榜的那一天么。 她幻想着有一天,她的周郎会骑着高头大马,头戴乌纱,身穿团领衫,腰系装金饰玉的束带,脚着黑靴,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地来接她,从此二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对于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这已经算得上最好的归宿了,她也相信,她的周郎亦不负她,一定会兑现自己许下的承诺。 因此,尽避她早已病入膏肓,连金陵城内最有名的济世堂名医都素手无策,但你看不到她的脸上有一丝绝症病人绝望的神色,司徒珏的脸上满是安详和平静,因为她仍然相信她会有痊愈的那一天,她始终坚定,她的周郎一定会回来找她。 一天清晨,司徒珏被窗外的嘈杂声给吵醒,她立即唤了声“月儿”,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已经不再虚弱无力。她又起身试了试,身子也神奇般的恢复了气力,好像一夜之间她的病完全好了,司徒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朝床沿挪动,当她的脚接触到久违的地面,司徒珏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她能站起来了!她病了那么久,在床上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现在她又能重新站立,而且病已痊愈,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不已的事情了,她急迫的想要月儿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月儿一定也会大吃一惊。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月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小姐,赶紧下楼看看……” 司徒珏正奇怪月儿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为什么不感到意外,就被月儿拉着手就往楼下走。司徒珏拉住了月儿,“看你急得满头大汗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周……周公……公子回来了。”月儿娇气直喘。 “什么?月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司徒珏不敢置信地看着月儿,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月儿的肩膀。 月儿被司徒珏用力的双手攥的生疼,小姐的力气从来都没有这么大过,她笑着挣脱了司徒珏的手,“小姐你要是不信,你自己下楼去看看就知道了。” 司徒珏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连等待她周郎的三年里她都觉得时光是善待她的。但现在她每踏出一步,就觉得楼层的阶梯又无端的延伸了一节,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就像是没有尽头的轮回。她就这样不停的往楼下赶,耳旁很清楚的能听见楼下大厅里嘈杂的人声,她不能确定声音里面有没有她的周郎,但月儿是不会欺骗她的,所以她要下楼去看一眼。 她累得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手扶着楼梯的紫荆雕花栏杆,这段看似很近的距离如今却变成了一段无法企及的遥远。司徒珏心下焦急如焚,也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么邪门的事情,正准备接着走,就听见楼梯的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司徒珏立即敛气静听,她听得出来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她的心按捺不住地狂跳了起来,自从她病倒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男人来到她的闺房,哪怕是探视一眼也好。风月场上男人的花言巧语怎么能当真呢?她一个烟花女子从来也没奢望过哪家公子能真心惦念着她,这辈子本打算青灯古佛伴余生,却遇见了周郎,她早已心满意足。 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徒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在她看见一个脚着黑靴的身影出现时,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样子,就听见身后的月儿在不停地呼唤她,声音很是焦急,司徒珏回头应了一声,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晃动,整个暖香阁突然间晃动了起来,司徒珏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就看见头顶上的一根横梁朝自己砸了过来,她惊呼了一声…… 第2章 上官月儿 司徒珏醒了过来,她睁开了双眼,看见月儿一脸焦急地坐在床沿,她无力地摸了摸额头,满头的汗,原来是一场梦,只可惜没在梦里看清那个人影到底是不是他的周郎,现实中不能相见,哪怕梦中能看一眼也好啊,司徒珏发出了一声叹息。 “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看你满头大汗的。”月儿说着就用一块手帕给小姐擦汗。 月儿的内心其实在滴血,眼睁睁地看着小姐的病情越来越重,老鸨是个出了名的冷血,看着小姐已经病得不行了,不能再为她赚取银子,她便不管不顾,连医药费都不出,要不是月儿的一句话,司徒珏差点就被赶出来,病死在街头。而那个司徒珏口中思思惦念的周郎,在月儿的眼里也是个完全靠不住的家伙,三年的时间只在第一个月寄来一封信,之后便音讯全无,而司徒珏每个月收到的信,是月儿煞费苦心模仿周公子的口吻写的,她太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了,小姐现在已经完全失明了,每次用手摩挲着泛着墨香的信纸,嘴角都会荡出幸福的酒窝,每每看到这个情景,月儿便独自垂泪,要是哪一天小姐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就垮了。 司徒珏的这间阁楼算得上是整个暖香阁最清净的地方了,其他的阁楼无一不是夜夜笙歌,觥筹交错,“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醉生梦死是暖云阁的常态,也是整个繁华如烟的金陵城的梦态。 每次老鸨上楼,月儿就将她堵在了楼梯口,“你又来干嘛。”月儿警惕地问。 “哎呦,月儿姑娘,老身还能干来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看司徒的。她的病情好点了吧?” 月儿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尊重您,称乎您一声柳妈妈,但我们之间好像说好了吧,我给您银子,您就别再让别人踏入这个阁楼一步,也包括您。” “话是这么说,老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您也知道我这暖香阁是整个金陵城最有名的青楼了,我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司徒的阁楼是暖香阁最好的房间了,很多客人每次来都要往里瞧瞧,他们非说老身金屋藏娇,拦都拦不住。我也很难……” “好了,说吧,你还要多少?”月儿不想听老鸨的满嘴胡话,干脆替她说了。 “月儿姑娘果真是个干脆人。”柳妈妈立即喜笑颜开,“我算了一下,为了能让司徒姑娘安心养病,有必要再添几个人手,五千两。”说着伸出了一只十分难看的肥手。 如果此时月儿的身份不是司徒珏的丫鬟,她真想一刀把这只充满贪念的手给砍了,“柳妈妈,您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一个月一千两,京城的烟雨楼都没您这贵。” 柳妈妈涂满胭脂粉底的脸上堆满了笑,让月儿一阵反胃,“看您说的,要不是您,有人出二千两老身都未必肯租呢。” 月儿听出柳妈妈话里有话,也不反驳,“明天我会让你再送您五千两银票,五个月的,希望您能信守承诺,不要再出尔反尔。” 平添了一笔不小的收入,柳妈妈心情大好,“月儿姑娘都这么说了,老身当然不会违背,我让下人再送几盒点心上来,上等的桂花糕,芝麻小酥,都是司徒姑娘爱吃的点心。”说完就径直下楼去了。 月儿松了口气,这个吸血鬼,不把人给榨干她就不放手。她也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给司徒珏养病,她家里的空房子不计其数,但这里是司徒玦生活了整整六年的地方,六年的时间里她都未离开过这个阁楼一步,月儿担心换了地方司徒珏会不习惯,要是加重了病情就不好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司徒珏的回忆,她和她的周郎在这里相知相遇到相爱,她要在这里等她的周郎回来。因此月儿才煞费苦心的留在了这里,哪怕花费重金,她也要守护好司徒珏,这是她对一个人的承诺。 月儿打发走柳妈妈之后,轻手轻脚地走近司徒珏的床前,看见司徒珏正在熟睡,心下叹了一口气,在一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司徒珏就是这么睡过去的,这是月儿的精心安排,药里面含有微量的龟息丸,能够极大可能的延缓病情,但是副作用就是会沉睡很久,而且神奇的是沉睡中的身体机能几乎是停止的,只有轻微的呼吸,这也基本上解决了司徒珏的饥饿和生理问题。 月儿看着沉睡中的司徒珏,算了算时辰,再有2个时辰小姐就该醒过来了,她要出去办点事,她朝窗外吹了声口哨,立即一个黑影窜了进来,“主人,您找我。”黑影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我要出门一趟,你在这里守着,要是司徒小姐出了一点问题,你就不要来见我了。”此刻的月儿冷得像块冰,她瞬间就从一个丫鬟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发号施令的主人。 那个黑影应了一声“是”,便迅速脱去了身上的黑衣,原来也是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换上普通的衣服,倒也出落的俊俏。 月儿转身换了一套夜行衣,从窗台跳了下去,落地无声,干脆利落。她要立即回家一趟,五千两银票她暂时还拿不出来。 第3章 大将军上官羽 上官家族在整个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官羽更是朝廷大将军,奉命镇守金陵。而女儿上官梦是当今圣上的懿贵妃,可以说,上官家族的权势是炙手可热。至于上官月儿,她是上官羽的小女儿,上官梦的妹妹。 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她,对武术很是痴迷,好在上官羽亦是一个豪爽的人,看见女儿喜欢舞刀弄棒的,就请了一位身怀绝技的师傅教了她功夫,几年之后便略有小成,没事就在家和护卫打打闹闹的,弄得家里的人很是头疼,上官羽看了也只是微笑,任由女儿胡闹去了。 上官月儿为什么会在夜里偷偷摸摸地回家,这里其实很有蹊跷,她和司徒珏在一起上官羽也是知道的,她当别人的丫鬟上官羽也没说什么,就连她住在烟花之地的暖香阁,父亲也没有反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上官月儿要偷偷摸摸地回来,还一身夜行衣的打扮。 上官月儿太熟悉自己的家了,她很轻松地飞上了上官府邸的高墙,四下环视了一番,发现今晚家里的大院格外安静,顿时心生诧异,以往都是护卫交替巡逻,把守很森严,今晚怎么这么放松警惕?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跳进了院子里,双脚稳稳落地,干净麻利,她穿过院内的长廊,一路小跑着到自己的闺房,轻轻打开窗子从里面跳了进去。正要朝着自己的紫檀龙凤纹立柜走,就见床前的金漆点翠玻璃围屏内有个人影,立即警惕了问了一声“是谁?”这一声说出口,上官月儿就后悔了,她也是个贼,虽然是“家贼”,但大半夜的穿着夜行衣回家总是不好的,正思索的该怎么办,屏风内的人影却动了,电光火石间就向上官月儿袭来,上官月儿耳旁只听一阵呼啸,那个人影已经逼视在她的面前,她已经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 “爹,我知道是您。”上官月儿冷静地出奇。虽然夜里看不清身影,但是那个人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上官家的家传轻功,而在上官家,能让她完全处于下风的,只有上官羽。 黑暗中传出了几声爽朗的笑,接着灯被点亮,原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上官月儿居然毫无察觉,看来这个人深不可测。 上官羽一身便服打扮,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虽然上了一定的年纪,但腰板直挺,气息沉稳,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他看见女儿那么快就识破了他,不禁有些得意,“不愧是我上官羽的女儿,看得真准。” “爹,我可没用看的,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见。”上官月儿努努嘴反驳道。 “你……”上官羽一时语塞,他是个粗人,虽然读过书,考过举人,但却是个武举,在读书上也只是个半吊子,语言上是个软肋,整个上官府也只有上官月儿敢和他顶嘴并且嘲笑他。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上官兄,你这女儿生的好啊。”那位深不可测的高人终于开口了。 “你看,光顾着和女儿拌嘴,忘了仁兄你了。”上官羽又是高八度的两声大笑,连忙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位高人也不避让,顺着他的手就坐了下来,用手一弹,借着劲道隔空解开了上官月儿的穴道。 上官月儿只觉身子着了一个十分有劲的力道,身子便能活动自如了。她那鬼灵精的眼珠子上下扫视了那个高人好几遍,只见他穿的也是和上官羽差不多的便服,典型的上等杭嘉丝绸,只有贵族和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得起。上官月儿猜测此人应该是父亲的同僚,而且和父亲的级别是一样的一品大员,否则也不会那么随意了,只是她还想不起朝廷之上有谁和眼前的这位相似,更何况还是武功如此高强的,她更加疑惑不已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还没等上官羽介绍,那位高人便自我介绍了,“丫头,你忘了,我是你宇文叔伯啊。小时候你还去我家做过客呢,我也上你家来过几回。”说完捻着胡须露出慈祥的笑。 “宇文叔伯?”上官月儿仔细在脑中倒腾着儿时的记忆,确实,她的记忆里是有个宇文叔伯存在的,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太小,所以那个宇文叔伯的样子已经模糊了,现在想起来,确实眼前的这个人和记忆里的宇文叔伯有几分相似。 上官月儿也不再去想像不像的问题,她在长辈面前一向乖巧懂事,连忙行了个礼,“宇文叔伯好。” 宇文泰笑了笑,扶起了眼前的这个小侄女,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塞外,也没时间回来看看,一眨眼姑娘家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立立了,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上官月儿却觉得十分奇怪,宇文叔伯怎么和父亲一起出现在她的闺房了? 第4章 故友重逢 上官羽和宇文泰老友重逢,本在把酒言欢,却谁知宇文泰提出要见见上官月儿,上官月儿小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这个爱蹦爱跳的小女孩,就连他的宝贝儿子被上官月儿抓花了脸他也没责怪上官月儿,反而把他的儿子数落了一顿,连个女娃都不如。他镇守边疆十余载,如今总算归来,回家之后,便直奔上官将军府。 上官羽听见老友的话,叹息了一声,“如今你要见月儿,恐怕有点难了。” 宇文泰放下酒杯,皱了皱眉,“怎么,月儿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她已经长大了,我已经管不了她了。” “上官兄这话说的,她长再大在你我眼中不也是个孩子么?天下当父母的心情都一样。”安慰了上官羽几句,宇文泰又问:“月儿难道不在府中么?” “要是在府中早就叫出来让你一见了,她在暖香阁。”说完便一口闷了一杯酒。 宇文泰沉默了一会,虽然在外多年,但暖香阁这种著名的烟花之地他还是知道的,他以为月儿已经误入风尘,不禁也叹息了一番,眼神里满是惋惜。 上官羽看见老友的表情有些不对,知道他会错了意,笑着解释说:“宇文兄,我这个当爹的还不至于让自己的闺女流落到风尘之地。她去给人家当丫鬟去了。” 宇文泰更加困惑了,上官羽笑着举起酒杯,“来来来,先喝一杯,不急不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还记得我们的恩师吗?”上官羽缓缓问道。 “当然记得,师恩怎敢忘,只是一直没有报答的机会,遗憾呐。”宇文泰像是想到了过去痛苦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十分悲痛。 上官羽却一脸平静,“他的女儿,现在在暖香阁。” “什么?恩师的女儿在暖香阁?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到府中安置啊。”宇文泰听见这个消息有些激动起来,杯中的酒都向外洒了一些。 “你忘了,恩师是谁杀的。”上官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亲手审判了恩师么?” 宇文泰没有说话,当年的那个事件一直都是他内心的隐痛,所以他才要求调守边疆,就是想要远离那个伤心之地,彻底忘记。如今又被提及,心中的隐痛再次发作。 “所以月儿是替你赎罪去的?”宇文泰现在算是明白了上官羽的用心。 “算是吧,我也是暗中调查才知道他的女儿在暖香阁,所以我安排了月儿去服侍她,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上官羽说完又是一杯酒喝完。 “既然月儿在暖香阁,那我见她也不是难事吧?” 说完这个上官羽终于露出了笑脸,“你想见她也可以,只是得要委屈一下你了。” 因为两个人才跑到上官月儿的闺房来个“守株待兔”。 宇文泰见到上官月儿,有点尴尬,身为长辈,在侄女的闺房里等着,说出去确实不好听,偏偏上官羽是个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的人,还很兴致勃勃地等着女儿送上门。 “爹,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会回家?”上官月儿觉得上官羽算得也太准了点。 “你爹我是什么人,堂堂大将军,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行踪有何难度?”上官羽很得意地笑道。 上官月儿揣测,他爹和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大人私交一向很好,难不成是锦衣卫的高手跟踪她?那这个爹也太不厚道了点。正要和她爹抱怨,宇文泰却开了口,“多年不见,月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只是这大半夜的穿着夜行衣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这算什么回事。” 一向伶牙俐齿的上官月儿一时语塞,这下她算是百口莫辩了,她总不能承认她是到账房里偷钱的吧?只是想到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想要顺便拿出去,没想到就被逮了个现行。这下,看看能不能给糊弄过去了。 正想着说辞,上官羽说道:“想要拿钱就直接问管家拿就是了,干嘛还来偷的。”说完手里已经多出了几张银票,上官月儿下意识的往腰间一摸,坏了,刚刚偷的银票不见了!难道……上官月儿顿时泄了气,她算是服了她这个爹了,堂堂大将军,还会一招小偷惯用的“妙手空空”的绝技。 “侄女你这么急着用钱么?”宇文泰也不禁好奇了起来。 上官月儿一看已经败露了,干脆就直接招了,“那个吸血鬼的老鸨又把房租给涨了,现在每个月又要追加五百两,您这两天又不在府内,管家也不敢直接拿钱给我,所以我就……” “原来如此,怪我,我也是今天才从京城赶回来。银票拿去吧。”上官羽很大度的把银票给了女儿,完全没有一丝的怪罪。 上官月儿迟疑地接过了手中的银票,“爹,司徒姐姐的病……” “爹知道。”上官羽打断了女儿的话,“爹会想尽一切办法的。目前,也只能靠那个药方维持她的生命了。” 宇文泰明白老友的意思,他也在沉思,这个世上,能医治这种看似像病,其实是毒的七色花虫蛊只剩一人了。只是这个人,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到,就太难了。 第5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上官月儿拿到银票,告别了爹爹和叔伯,便赶回暖香阁,时辰也差不多了,要是司徒珏醒来没看见她,生疑了就不好了。她刚打发玩看守,司徒珏就醒了过来,她看不见,但是鼻子和耳朵特别灵敏,一闻空气里的味道就知道是谁站立在那里,她轻轻地唤了声“月儿”,月儿应声走了过来,声音又恢复了丫鬟特有的温顺。 “月儿,刚刚那位姑娘是谁?”司徒珏其实早醒了一刻,闻出了空气中陌生的味道,但是没有言语,因为她很放心月儿,知道她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的。 上官月儿心中暗自一声“糟糕”,被发现了,都怪她没有早一点回来。而且手下的人居然还涂了胭脂,真是的,她镇静了一下,“哦,你说刚才那位啊,小姐,她是我的一个姐妹,来看我的,我就拉着她唠了一会,没吵到您休息吧。” “怎么会呢,月儿,你有朋友来,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我虽然不能下床招待,但打声招呼也好啊。让她看着我睡觉,多不礼貌。”司徒珏大家闺秀的风度细细地荡漾开来。 “小姐说的是,是我招待不周,下次我一定让她和您见一面。”上官月儿连连认错,幸好糊弄过去了。 宇文泰这次回来其实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不是回来探望故友那么简单,多年边疆的戎马生涯让他远离了朝廷政治漩涡的中心,但朝中的好友亦和他来往密切,这次,就是兵部侍郎李大人的一封信让他决定回来。 信上只有一句话:要变天了。 当今圣上是个庸主,虽然也兢兢业业,但完全没有皇者的风范和气度,因而这个国家的国运也是每况愈下,因此君权完全被削弱,如今朝廷更是宦官把权,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司礼监大太监——司徒诀。 这个已经腐败到无可救药的朝廷其实早该进入历史的尘埃里,但君恩浩荡,先帝临死前的托付让宇文泰和上官羽等元老身担重任,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将誓死扞卫朝廷,守护君主。君在臣在,君亡臣亡。 所以宇文泰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是要守护这个行将就木的朝廷。然而,他一到京城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大人被撤职,换上来的是一位他完全陌生的新面孔;给他写信的兵部侍郎李大人也告老还乡;连守卫京城的御林军校尉周涛,他的得意门生也被莫名的调走。宇文泰感觉到一场大风暴即将来临,而阻止这场风暴,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行不通的,必须要有更强硬的人物加进来才行,所以他想到了多年知交的好友上官羽,手握十万大军,直辖三省六府兵力,守卫金陵城的大将军。 上官羽也不是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他在朝廷多年,好友私交也不少,门生也算分布各地,朝廷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不动手,是因为顾虑着一件事情。 而宇文泰得知这一事情的真相后也沉默了。 “难道就任由他胡来么?”宇文泰还是问出了口。 “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下,我们无法保证圣上的安危啊。”上官羽摇了摇头,发出无奈的叹息。 “无论如何,我们蒙受先帝之恩,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誓死守护朝廷。”宇文泰说得很坚决。 “先帝之恩当然要报,司徒诀给我送过一封信,你看看吧。”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 宇文泰打开信纸一看,只有一行字:金陵城的安危在你手上。 这算是威胁么?威胁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在外人看来,是不是像个笑话?但宇文泰知道这不是笑话,京城的御林军虽然只有两万人,但个个骁勇善战,加上兵部管辖的兵力,足可以和上官羽的直辖府兵一较高下,更何况金陵城乃全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是京城的陪都,金陵若是被毁,这个国家算是毁于一旦了。所以,这短短的几个字,其实里面的筹码已经很大了。 上官羽也回复了一封信,只有短短四个字:人在城在。 不管司徒诀会不会进攻金陵城,上官羽都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已暗自命令部下加紧操练,城墙的防御工事也加固了不少,城中更是添加了更多的巡逻队伍,每个人流集中的地方都布置了暗哨,稍有风吹草动便可立即行动。 上官羽沉思了一会,“宇文兄,看来我们要分开行动才行。” 宇文泰也没提出异议,“我也是这么想的,过几天我就动身回京城。到时候真的出现篡逆之事,我也能保护圣上。你我里应外合,胜算也更大一点。” 上官羽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金陵城内的百姓对于潜在中的危险毫无察觉,城内的繁华如迷眼般遮住了他们的双眼,使他们完全置身于虚幻的世界里,以为眼前的太平盛世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 司徒珏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对于她而言,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活着等到她的郎君,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上官月儿仍然每天细心地照顾着司徒珏,在司徒珏沉睡的过程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床沿看着司徒珏略显苍白的脸,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其实她是个心细如尘的女子,表面上活泼好动,但骨子里的仍然透着女孩子特有的慎密之心,她很会察言观色,要不是父亲说司徒珏的身上背负着一个与上官家有关的惊天大秘密,她才不会甘愿降低身价去做别人的侍女呢,而且还是个很漫长的时间。 从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上官月儿已经无暇去探究那个曾经让她好奇不已的秘密了。人心都是肉做的,六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上官月儿对司徒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种姐妹般的情谊。司徒珏也从未把上官月儿当成侍女看待,而是待她如自己的亲妹妹,手把手教会她刺绣,弹琴,绘画,简直快把上官月儿改造成一个大家闺秀了。 上官月儿仍然靠着父亲的关系暗中到处打探周公子的下落,司徒珏每天苦苦等候的,不就是这个负心人么?等她找到了他,看她怎么收拾他一顿,好替司徒珏出一口恶气。但一直都杳无音讯,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天,安顿好司徒珏睡下,上官月儿嘱咐了她的贴身护卫,还特意叮嘱要素颜,不要化妆,免得又被司徒珏那灵敏的鼻子给闻出来了,她女扮男装了一番,便上街随便逛逛,买点小玩意。街上仍然人流涌动,和往常并无二致,但上官珏很眼尖地发现了府里的护卫,还一身便装打扮,有的扮成了农夫,有的扮成了菜贩子,上官月儿心下顿时疑惑,府里的护卫到街上来干什么?还特意乔装打扮,莫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上官月儿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子,她心下盘算着晚上要回去问问爹爹。 心里打定主意,便又逛了一圈,直到时辰快到了,她才收拾起自己的心往回赶。但她没有回暖香阁,而是绕着圈子走了好几条街,因为她发现被人跟踪了。 一直走到一条幽静的小巷内,上官月儿停止了脚步,大声喝了一声“出来吧!别偷偷摸摸地跟着!” 上官月儿的背后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身影,只见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活像个乞丐,上官月儿觉得奇怪,还以为是丐帮的什么人呢,只见那个乞丐模样的人很斯文地行了一个礼,“月儿姑娘,好久不见。” 上官月儿一听这声音还蛮熟悉的,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正要走近看一看此人的脸,那个“乞丐”又开口了:“月儿姑娘,我并不是有意要跟踪你,我只是想要问你,珏儿她怎么样了?” 珏儿?好亲切的称呼!除了周公子,上官月儿还没听过谁这么称呼过司徒珏呢!莫非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周公子?不会吧?周公子不是上进赶考去了吗,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她试探性地问:“你是……周公子?” “乞丐”又恭敬地行了个礼,“正是在下。” 这下证实了,上官月儿脑中已经完全乱如丝麻,周公子居然变成了一个乞丐,这要让司徒珏知道,她还不崩溃了啊。上官月儿摇了摇发懵的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我说周公子,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为何不去找小姐啊,你不知道小姐一直都在等你么?” 周思远长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我如今这般模样,又怎么有脸去见珏儿呢?她等的是衣锦还乡的周郎,而不是眼前这个落魄不堪,一无是处的周思远。” “我不管你说哪一个周思远,此刻你必须和我回去见小姐一面。”说完不由分说就要拉着周思远走,周思远慌乱地避开了上官月儿,“别这样,月儿小姐,我现在不能见珏儿。” “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小姐已经等你等到一病不起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去看一眼。”上官月儿铁了心要周思远跟着她回暖香阁。 周思远毕竟是个书生,哪里犟得过上官月儿,再加上他确实很想见司徒珏一面,他在金陵城已经游荡了好几天,一直在暖香阁附近徘徊,其实就是想找寻一个机会,如今听见上官月儿说司徒珏病重,内心更是如沸水翻滚,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了,就跟着上官月儿回去了。 “周公子,这是一百两银票,你去置办一套干净的衣服,吃上一顿饱饭,好好收拾一下,小姐的眼睛看不见,鼻子却十分灵敏,不要让她闻出你身上的异味。”上官月儿把周思远带到了一家客栈门前,嘱咐了他,“我先回去,你来的时候直接说找我就好,他们不会拦你的。” 周思远又行了个礼表示感激,就进客栈里去了,上官月儿看着眼前的一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快了,走回去的路上她的大脑不停地运转,到底要怎么和司徒珏说呢?管不了那么多了,看来就暂时再骗她一次吧。 第6章 我思君已殁 上官月儿回到暖香阁,司徒珏还在熟睡当中,她让贴身的护卫回家一趟,给上官羽带一句话,自己来到司徒珏的黄花梨五屏风式凤纹镜台的旁边,司徒珏有多久没有好好梳妆打理过了,虽然本身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妆容不过是点缀,但是这样的重逢时刻,她总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吧,女人总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给亲爱的人。 正思虑着,司徒珏已经醒了,她闻出了空气里残留的陌生气息,那是一个女子身上特有的芳香,她猜测应该是月儿的闺中好友又来探视她了,这个丫头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司徒珏也猜不到,虽然是陪伴自己整整六年的贴身丫鬟,但从一开始,她就待月儿如亲妹妹,这几年更是多亏月儿的细心照顾,而月儿的真正身份,她亦早已不在乎了。 从她见到月儿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看出来,眼前的这个所谓的丫鬟不简单,因为柳妈妈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给她介绍一个丫鬟,更像是给她介绍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从月儿最开始的表现来看,笨手笨脚,粗心大意,完全没有一个丫鬟的熟练,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她亦不想点破,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被迫落入风尘,谁又会打她的注意呢?既然能结识,那就是一段缘分,那就好好相处吧,这一处,就是六年的光阴。 “月儿,”司徒珏还是唤了一声,上官月儿立即回过神来,来到床边,“小姐,你醒了。” “嗯,睡得头都有点晕沉沉的。”司徒珏想要起来靠在床边,发现那只是徒劳而已。 上官月儿扶着司徒珏坐了起来,“小姐,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说吧,我们俩姐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司徒珏笑着,她听出了月儿话里的迟疑。 “那我说了,你可不要太激动。” “我有什么好激动的,现在我这身子骨,我也激动不起来。”司徒珏笑道,这丫头,到底想说什么。 “好,那我说了。”上官月儿深吸了一口气,“你……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只见司徒珏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在那一瞬间凝固,身子不由得颤动,声音里满是颤抖,“月儿,你说的是真的?” “嗯,小姐,你什么时候见过月儿骗过你。”上官月儿扶着司徒珏,看着她的那张已经不再平静如水的脸,她就知道司徒珏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周郎现在人在何处?”司徒珏再失态也会保持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是青楼女子,但却超脱于红尘之外。 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难道上官月儿要告诉司徒珏她的周郎现在已经是个乞丐?真不知道司徒珏知道了之后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周公子……他待会就会来看你。”上官月儿还是决定再骗一次司徒珏,等她病好了再告诉她真相也不迟。 “月儿你已经见过周郎了?”司徒珏有点疑惑地问。 上官月儿真想抽自己的这张嘴,司徒珏是何等聪明和细心的人啊,自己哪怕说错一个字都会被她发现。 “呃……是见过,就在刚刚我出去办点事,正好碰上周公子回来,他正要去暖香阁看小姐你呢。”事到如今,也只能将谎言进行到底了。 “月儿,连你也对我撒谎了。”司徒珏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 “没有,小姐,我怎么会骗你呢?”上官月儿大惊,司徒珏从不轻易怀疑自己,难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 “月儿,刚刚你的好友又来过吧?既然她来了,那你为何要出去呢?”司徒珏并不是怀疑月儿的动机,而是认为她在隐瞒着某件事情。 这回没带妆都被闻出来了啊,上官月儿对司徒珏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正要辩解一番,楼下却传来柳妈妈的大嗓门:“司徒姑娘,有客来访!” 司徒珏立即想到了她的周郎,想要下床迎接,哪里还有一丝力气,上官月儿拍了拍她的手,“小姐,别急,我先去看看。” 上官月儿来到楼梯口,发现正是周思远,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人也显得英俊了许多,看来当乞丐没让他毁容。 周思远也是一脸的紧张,手脚都有点哆嗦,看来是怕见到司徒珏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了。 上官月儿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能让司徒珏的病好一大半,至少是精神上,能给她带来不少的安慰。 周思远几乎是被上官月儿拖到司徒珏的面前的,但是在床边的屏风之外停下,周思远低着头,看着眼前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再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一切都和三年前无异,不知道眼前的人,还是不是三年前的模样…… 三年前,他还是苏州府的一个秀才,因为家中父母早亡,只剩他孤苦一人,靠着家族的救济,撑到了现在。本想安分的教书为生,不曾想,在金陵城做买卖的表哥挣了点钱,写信让他过去,说可以给他凑点盘缠,赴京赶考,求得功名,也好光耀门第。 长期的寄人篱下,让周思远养成了乖巧懂事,隐忍,坚强的性格,他很会讨好长辈,以求几碗温饱的饭;他和同龄的族中兄弟也相处融洽。他发愤苦读,就是盼望着有一天自己存够了盘缠,上京赶考,博取一份功名。 收到金陵来信的时候,他的盘缠还不到一两纹银,从苏州府到京城,少说也要十两银子,就这一两纹银,他都存了差不多大半年,离十俩还差得远呢。因此金陵的信让他激动不已,小的时候他的那个表格来过家中,那个时候父母还健在,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如果不是发生了那场变故,他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程度了。 信中提及她的母亲,也是金陵城那个表哥的姑姑,说姑姑自小待他很好,父亲也是常常思念自己的妹妹,因而临终之前托付他要尽可能的帮助妹妹的孩子,自己的外甥。周思远看到这里,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看来这世间还是有真情的啊!这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去金陵投靠表哥的决心。 好在苏州府离金陵城不是太远,他拿着攒了半年的微薄的钱,收拾好自己的行装,一一和族中的长辈告别,就踏上了去金陵的路程。一路上他靠着自己的双脚,饿了就吃自己带的干馒头,困了就随便找一个破庙睡一觉,就这样,他硬是走了将近十天走到了金陵城。 一见金陵城的城门他就怔住了,原来他以为苏州府已经算不错了,但是和金陵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仅仅的城门,就差了不止一大截,金陵的城门高十丈有余,宽7丈不止,他在叹为观止中进了城,城中的繁华热闹更是让他晕头转向,连方位都弄不清楚了。 周思远的脑子里都是懵的,他走看看,又瞧瞧,好多好多新鲜玩意他都没见过,这下算是开了眼界了。在城中走了一圈,这才想起他是来投靠人的,赶紧收回自己的心,按信中的地址找了过去。金陵城实在是太大,再加上方位他都没弄清楚,问了好几个路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是找到了表哥信里的地址。抬眼一望,只见大门房梁的牌匾上写了两个大字:孟府。那就没错了,母亲娘家姓孟,这里应该就是表哥家了。 他走了过去,被门口的一个仆人拦了下来,“干什么的,要饭到别处去要!” 真是狗眼看人低,把他当要饭的了,正欲发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身粗麻衣服,一双草鞋,在来金陵的路上,衣服和鞋子早已经被日晒雨淋摧残的破烂不堪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实和乞丐无异。 周思远顿时没了脾气,他忍住了别人的鄙夷,转而很恭敬地问:“麻烦小扮通报一声,就说苏州府的亲戚来访,有书信为证。”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交到仆人的手里。 那位仆人迟疑地看了周思远一眼,又看了手里的书信,不敢妄自定论,便让周思远在此等候,自己就进门通报去了。 过了没多久,仆人出来了,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我家公子有请周公子大厅一聚。” 周思远心里暗哼了一声,这脸变得真快,顺着仆人的指引,来到了孟府的大厅,只见大厅两边摆了两套酸枝木镶螺钿公座椅,正门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画,周思远看不出是出自谁的手笔,也许是主人的作品也说不定,走进一看落款,果然是出自孟子远,也就是他的表哥,孟宇轩。画卷的两旁是充满书卷气的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中间是紫檀雕花方几,上面还摆着一盆盛开的君子兰。 周思远不禁感叹,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住的地方啊,等自己高中之后,一定要在自己的府上弄个比这里更好的布置,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笑声:“周表弟!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周思远转头一看,听口气,就应该是给他写信的表哥吧!此人身着很简朴的青布直身的宽长大衣,头戴四方平定巾,完全没有一丝官宦子弟的骄慢,他对周思远行了一个礼,周思远也赶紧回了一个礼。主客入座,下人奉茶完毕,孟宇轩让下人退下,就和周思远唠起了家常。 “表弟啊,说来惭愧,这些年也没为你出一份薄力,姑父的那个案子你也知道,我们是身不由己啊……” “表哥说的是哪里话,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周思远的话说的很有分寸,尽避他也曾怨恨过族人和亲友的冷漠,但毕竟现在他有求于人,寄人篱下的生活,已经把他的那份傲气渐渐磨平了,也让他更懂得如何处世。 “唉,也罢,如今你我两家总算是可以正常往来了,你舅父也想弥补一点愧疚,我这个当儿子的也自当尽孝。姑姑也曾待我不薄……来人呐!”说着孟宇轩就呼唤下人。 周思远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下人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还盖着一个白色的手绢,恭恭敬敬地送到周思远的面前。 “表哥你这是……”周思远有些疑惑地问。 孟宇轩起身走了过来,用戴着玉扳指的左手掀开了手绢,露出银闪闪的雪花银,“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先收着,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周思远简直无法直视面前的银子,他本来只奢望表哥能给他上京的盘缠就好,十两就足矣,现在给他一千两,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我不能……接受。这……太多了。”周思远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表弟你就收下吧,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现在离进京的日子还有些时日,你就先在府上住着,待会我就让下人去给你收拾出一间客房。” 周思远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难道是自己时来运转了么?难道是命中注定的贵人出现了么?一时间内心如翻江倒海,酸甜苦辣咸,所有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第7章 暖香阁的酒局 和孟宇轩谈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周思远了解到孟宇轩现在是金陵城内大将军府里的一名文吏,官职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他的父亲是前朝的内阁侍读学士,从四品,孟家世代为官,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家业。 孟宇轩挂着京职,却在金陵府任职,这是因为金陵是陪都,世祖皇帝开国之时,就是在金陵登基即位的,所以,很多旧的制度也就保留了下来。 周思远在孟家安顿下来之后,整日闭门读书,虽然表哥出手阔绰,待客热情,但周思远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一贫如洗,如今在别人家寄住,更加要守礼;再说,科考在即,自己更要抓紧时间苦读,好求取一份功名,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 这天,周思远仍然闭门读书,却听见一阵敲门声,他开门一看,原来是表哥孟宇轩。他赶紧行了个礼,孟宇轩也回了礼,笑着说道:“哎呀,你看,最近比较忙,每次回府里都已是深夜,也不忍来打扰你的清梦。招呼不周,实在是抱歉啊!” “哪里的话,表哥过谦了,是晚生打扰了贵府,能给晚生一个住处,晚生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好好好,你不嫌弃就好,今晚杨大人在暖香阁请客,我曾经向他提及过你,他很乐意与你一聚,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周思远连连允诺,既然孟宇轩已经开口相邀,他要是拒绝,怕是伤了情面,虽然他不认识什么杨大人,也不清楚暖香阁是何地,但表哥来请,他自然是要去的。 孟宇轩口中的杨大人官至太常寺少卿,正四品,和孟宇轩的父亲是同窗好友,也是朝中同僚,如今已经告老还乡,因为给太子讲过学,被先帝爷加封为太子少保,享受正二品的待遇。 晚上,金陵城内一片灯火辉煌,周思远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第一次感觉当官真好,可以有人侍候,可以不用看人脸色,这更加坚定了自己上京赶考的决心。 轿子在暖香阁门前停了下来,周思远下了轿子,和孟宇轩一同入内,一看里面的情景,立即目瞪口呆,只见里面几乎全都是胭脂粉黛,穿着透明的薄纱绸缎衣,看见有男人进来,便风情万种的过来招待,孟宇轩笑盈盈的和这群姑娘打情骂俏,周思远脸色则红的像个熟透了的番茄,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 好在过了不久有个下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孟大人,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说完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孟宇轩立即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叫上周思远就上了楼。暖香阁共四层,底层是给那些小辟小吏们欢乐的场所,二楼是雅间,供才子佳人一夜春宵的住处;三楼是四间闺房,只有暖香阁的当红姑娘才能住里面,这也是王公贵族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至于四楼,只有一间阁楼,那是暖香阁的招牌,大名鼎鼎的司徒珏享有的地方,能得到她的青睐,不是看你有多少钱,有多少名,而是看你能不能打动她的芳心。 而且整个暖香阁的守卫几乎可以和将军府相提并论了,每个守卫都是武艺高强的人,是暖香阁老板重金聘请的,没有人敢在这里放肆,更重要的是,暖香阁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势力在支持…… 孟宇轩和周思远跟着仆人来到了四楼,一路畅通无堵,连孟宇轩都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了,以往别说四楼,三楼他都没沾过边,连二楼他也极少去,最多在一楼喝喝花酒,和那些姑娘们打情骂俏,仅此而已。 孟宇轩不知道杨大人是如何能到四楼司徒姑娘阁楼的,这个和父亲私交不错的杨大人素来是个正人君子,此次突然提出邀约,他也颇为意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可以见到风华绝代的司徒珏,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下人将二人引到门前就退下去了,孟宇轩轻轻敲了敲门,门被一名蒙纱的侍女打开,引着两个人到内室,在一个紫檀龙凤纹圆桌旁已有两人坐在那里,孟宇轩觉得奇怪,怎么多了一个人?走近一看,顿时脸如土灰,居然是当朝大将军,领太子太保,官至从一品,掌管全国半数兵马的上官羽! 孟宇轩立即跪地叩首,口中念道“下官孟宇轩,叩见上官将军,杨大人!” 周思远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立即也吓得跪了下来,口中也学着孟宇轩说了一遍,只是他自称的是“学生”。 上官羽让二人请起,不必那么拘礼,二人坐定之后,那个带面纱的侍女就给他们斟满了酒,退站到一旁的卷帘之外。 “孟侄子,今天是老夫设的酒局,大将军也是受老夫之邀,无非就是聚旧,你也不必多礼,上官将军也是个很随性的人。”说完举起酒杯,“来,我们先干一杯酒,算是欢迎上官将军的光临,肯给老夫这个薄面。” 上官羽笑了笑,“杨大人过谦了,论资历,您在朝中多年,我不如您,今日肯赏脸让我来,我已感激不尽了。”说完自己倒满了一杯酒,敬了杨大人一杯。 周思远在旁边坐着,身子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也向身居高位的两位大人敬酒,正纠结着,上官羽倒是主动问起他的话了,“这位姓周的小兄弟,请问令尊是周瑾周大人吗?” 周思远猝不及防,没想到大将军会问他话,心下有些慌乱,嘴里吐出的字都是带着颤音“是,家父正是名瑾。” “那……你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上官羽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知道一点,家父因为身患急症,所以早早离世,家母也因悲伤过度,也随家父去了。”周思远尽量说的轻描淡写,毕竟,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悲伤是不合时宜的。 上官羽沉吟了一会,“周大人在世时和我也算是知交,只是没想到命中不济,终有此劫,想来也算是我人生中一大憾事。今日能见故人子孙,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周思远没想到父亲和大将军有过一段交情,这样不难想象,前朝的督察院右副督御史,正三品的大员,朝中同僚也不少吧。只是这些,周思远从来都不知道,因为自从父亲病逝之后,谁都不再提及他的父亲,人们就像是躲瘟疫一样决口不提他父亲的任何事情,那个时候他正在苏州老家的家宅里,父亲远在京城,再加上那个时候他才七岁,不懂事,所以更加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听说你是来进京赶考的?”上官羽问。 “回大将军话,学生此次是去京城应考的,顺道来金陵看看我表哥。”说着眼睛就看向孟宇轩。 孟宇轩立即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回大将军话,周表弟此次前来,确实是来探望属下的。” 在一旁的杨大人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上官将军,今日来到暖香阁,何不请暖香阁的头牌姑娘弹奏一曲《醉烟曲》,助助雅兴?” 上官羽脸上扫过一丝不悦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这老家伙,他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就见屏风内走出一位姑娘。 一个女子怀抱一把琵琶,半遮面颊,一袭粉色长裙露出半截藕粉般的臂弯,眼中波光无限,纤细的手点在琵琶的弦上,每个音符都是那么动人心弦,真是好一个女子,好一曲《醉烟曲》。 桌上的几个人不自觉地都陶醉了,孟宇轩渴盼已久终能见到佳人一面,那个猥琐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年过半百,一只脚已经跨入棺材,早已是风中残烛的杨大人也似乎像焕发了青春,眼中满是暧昧缠绵的神色。至于周思远,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目若呆鸡。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倾城的容颜,虽然只是一半的面容,但面纱之下的脸只会更加惊艳。只有上官羽是最为冷静的一个,以他的武学修为和见多识广,他不会听不出这首曲子其实是一首迷魂曲,弹者也许感觉不到,但听者只要对弹曲的人心存邪念,就会被曲子摄住心魂,陷入幻觉。好有心机的一位姑娘啊! 曲罢,姑娘真欲抽身离去,却被一句“姑娘留步!”给叫住了,司徒珏惊奇地转过身,却见周思远站立了起来,向她施了一个礼,“姑娘的曲子真是天籁,晚生听得如痴如醉,只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原来他连司徒珏的名号都未曾听说。 司徒珏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充满了讶异,自从她会弹这首迷魂曲起,还没有哪个男人没被摄住心魂,除了眼前的这个人,还有坐在桌旁假装被摄住的上官羽。 “旁边的这位客人,何必要戏弄小女子呢?”司徒珏没有理会周思远,向上官羽行了个礼。 周思远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旁边还有三个人,那自己刚才岂不是太失态了?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上官羽却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司徒姑娘果真不简单,连本将军是假装的都能看出来。” “将军见笑了,只是小女子阅人无数,从来没见将军眼里那么纯净如水,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还有一种慈爱的目光,就像个一个父亲看自己的女儿那般。”司徒珏缓缓说完。 上官羽沉默了一会,悠悠道:“司徒姑娘果真眼力过人,本将军膝下是有一小女,也是疼爱有加。” “那是将军的福气,也是您家小姐的福气。” 见司徒珏如此知书达礼,上官羽的内心满是欣慰,但他把这种情感深深压在内心,要是再被司徒珏看出来了,那她一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当即转移了话题:“司徒姑娘琴艺高超,连我这个不通琴艺的武夫都陶醉其中,更别说这三位懂音韵的朋友了,天色已晚,我们就不打扰小姐的休息了。”说完叫了下人进来,“去叫几个护卫进来,把杨大人和孟大人送回府中。” 下人领命退下去了,上官羽怕时间一长这两个人的丑态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损害的还是他上官羽的名声,司徒珏微微欠了一个身,就抱着琵琶退下了。 周思远则立在那里,上官将军面前,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杨大人和孟宇轩被人抬下去之后,上官羽和他一同下了楼,“周世侄,这是我的亲笔函,你去京城之后去拜访大理石少卿李大人,就说是我的门生,他会为你安排好的。” 周思远接过上官羽的亲笔函,眼神里满是惶恐,上官将军待他如此之好,着实令他受宠若惊。 在暖香阁的门外,上官羽抬头望了司徒珏的阁楼一眼,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周思远,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那他何不成人之美。 “周世侄,你觉得司徒姑娘怎么样?” 周思远没想到上官将军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回答:“回将军的话,司徒姑娘琴艺超绝,天下无双。” 上官羽笑了,“是吗?看来世侄很喜欢听司徒姑娘弹琴,这样吧,我和这里的柳妈妈说一声,今后你要是来暖香阁,你可以直接去见司徒姑娘。” 还没等周思远反应过来,上官羽就进了枣红色的大轿,看着轿子逐渐远去,周思远一个人在夜风的吹拂下陷入了沉思,他抬头望了望灯光依旧明亮的阁楼,他的心早已飞进了里面。 第8章 用情才觉浅 周思远回到了孟府,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正欲读书,却见孟宇轩来访,他赶紧将表哥迎了进来,孟宇轩却似乎有点焦急的神色,“周表弟,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是上官将军派人送您回来的。”周思远老老实实地回答。 “原来是上官将军,昨晚我不胜酒力,司徒姑娘还没出来,我就已经昏昏欲睡了,想来真是不应该,还麻烦了上官将军。那,杨大人呢?” “杨大人昨晚也很您一样不胜酒力,被上官将军派人送回了府里。”周思远干脆就顺着孟宇轩的话往下说。 “原来杨大人也和我一样啊。”孟宇轩顿时松了口气,昨晚他被司徒珏的迷魂曲给迷住之后,在幻觉中和司徒珏云雨了一番,别提有多风流快活了。早上醒来一看,底下已经湿了一身,才知道是一场春梦,要是昨晚他做了什么事情被上官将军和杨大人看见了,那岂不是丑态毕露?好在杨大人也和他一样,再听周思远这么一说,看来昨晚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送走了孟宇轩之后,周思远松了口气,看来人不可貌相,外表再斯文有礼的人,内心里说不定早已污秽不堪。此时此刻,上官将军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他可以直接去见司徒姑娘。是的,他可以去见司徒姑娘。他毫不怀疑上官将军的话,堂堂大将军,相信也不会欺骗他这么个无名小卒。 于是,周思远做了个决定,今晚就去暖香阁。 夜晚的暖香阁是金陵城的天堂,更是男人们的天堂。多少文人士大夫在这里寻欢作乐,逍遥快活,又有多少人的志气理想在这里消磨殆尽,沦为行尸走肉。多年前,上官羽曾经查封过暖香阁,但不到一年的时间,暖香阁又重新开张,上官羽从此就再也没有管过,还成为了暖香阁的座上宾。坊间纷纷猜测,上官羽是被暖香阁的某个青楼女给迷了心窍,更是有不少关于上官羽的风流段子在市民间流传。 周思远来到暖香阁,他站在一楼的楼梯入口,迟疑着要不要上去,他抬眼望了望楼梯不远处的几名带刀的守卫,又想了想上官将军的话,咬咬牙,抬脚踏上了台阶。 果不其然,周思远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守卫都没有拦他,他更加大胆地往楼上走去,一直走到四楼的入口,短短的一百多步的距离,让周思远走得满头大汗,正欲走上四楼的大堂,突然就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了过来,周思远停住了脚步,大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个年轻的女子,看服侍应该是侍女,周思远也没怎么在意,就想开口询问一番。 那侍女已经先他一步,“周公子,我家小姐今天身体不适,请公子改日再来。” 周思远听到这句话,不觉泄了气,满怀期待地想要见见司徒小姐,却被这样给拒之门外。也许她真的身体不舒服吧,周思远这样想着,就告辞了侍女,下楼回了孟府。 回去之后,周思远照常每日苦读,只是和之前不同,从那个夜晚见到司徒珏之后,他再也不能静下心来,脑中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那张美艳如雪的半张脸,耳中总会传来那曲琴音,久久萦绕,夜晚更是无法安心入眠。 几日之后,周思远再次去暖香阁,仍然被同样的理由给拒之门外,他还不死心,几日之后,又再去拜访,又被拒绝相见。再过几日,他又一次去,这次侍女的话说的更明白:“我家小姐不想见公子,请公子以后不要来了吧。” 周思远陷入了沉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既然司徒小姐不想见晚生,那能不能请姑娘你将这封信转交给司徒小姐。” 侍女迟疑地接过了信,周思远在里面写了一首小诗: 半遮琵琶半遮情,暖香阁内暖香境。 一曲终了不是梦,不负琴音不负卿。 他不确实这首小诗能否打动司徒珏,毕竟写得很一般,他对于诗的造诣不是很深,这已经是尽他最大的才华写的了。离开了暖香阁,周思远第一次去了酒楼,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喝醉了酒,一个人趴在东倒西歪的酒壶堆里,像一滩烂泥,酒楼的小二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了出去,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了大街上,趁着早晨的四下无人,他灰溜溜地回到了孟府。 几日之后,周思远闷在房间里读书,下人送来一封信,他看了看信封,立即惊喜的手舞足蹈,是司徒珏的信!上面写着“司徒”二字,她回信了!他急忙拆开信封,打开信纸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公子的诗才实在是不敢恭维。周思远挠了挠头,满脸通红,早知如此,就不献丑了。 只不过,司徒小姐就给自己写了这么一句话,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嘲笑他一番?应该不至于,他周思远不过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嘲笑他有什么意思。那……周思远决定不再犹疑不决,今晚他再去暖香阁一试! 司徒珏今天弹琴的状态不是特别好,对她知根知底的月儿从来都没见她这样过,她的琴音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惆怅,像是诉说着某件心思,这让月儿怀疑是和周思远有关系。 “小姐,你说周公子会来么?”月儿问。 “如果他连这点无关痛痒的羞辱都不能承受,那只能证明他是个迂腐之人,因而他不受琴音所惑,他的脑中满是仁义道德。我只是想要证明一下他到底是如何经受住我的琴声而已。”司徒珏漫不经心的说道。 月儿看着司徒珏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司徒珏这样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女子装起傻来还蛮可爱的。上次她父亲上官羽在这里请周思远,已经让她对这个看似普通不过的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了,她知道父亲一向不做无用功,每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她也不去追问,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她只想弄清楚这个周思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月儿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周公子,这下有好戏看了。司徒珏明明也听到了,但是却装成浑然不知的样子,平静如水,月儿摇了摇头,看来她家的小姐也有自己的心事了,她去外面把等候多时的周公子请了进来。 周思远第二次跨入这间阁楼的内室,也就是司徒珏的闺房,他一入房间目光就被盘坐在铁梨象纹翘头案上抚琴的司徒珏所吸引,司徒珏这次没有带面纱,正是应了那首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难怪司徒珏会是暖香阁的头牌,这么惊世绝艳的脸,任谁都无法拒绝! 以前周思远读《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总认为这个世上不存在这样的女子,如今一见司徒珏,觉得这句诗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再恰当不过了,他也再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绝世佳人了。 月儿在周思远还未完全自我陶醉的恰当时机故意提高嗓门,“周公子!您请坐!” 周思远被月儿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下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坐在面前的一个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凳上,眼光也从司徒珏身上收了回来,他怕再次失态,还是谨慎点的好。 “周公子,妾身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司徒珏朱唇轻启。 周思远赶紧接话,“不敢当,小姐但说无妨。” “那天晚上,你听到我弹的那首《醉烟曲》,为何能保持清醒?”司徒珏亦不会拐弯抹角,张口便问。 “晚生惭愧,并未完全沉浸在小姐美妙的琴音当中。晚生只觉得小姐的琴艺高超,但晚生并不精通音律,因而无法领会小姐琴声中的美妙境界。” 司徒珏被周思远的这番话给逗笑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看来他对自己并无邪念。这也是她好奇的地方,为什么会有男人对她不感兴趣呢?一个17岁的少女,那个情愫萌动的怀春之心,慢慢被打开…… “周公子,妾身再弹一首新曲子,还请指教。”说完便手抚琴弦,琴声缓缓传开。 周思远完全处于被动,他说“好”也不是,怕是又误中了什么迷魂曲,他可不想和孟宇轩,杨大人那样;他说“不好”也不是,自己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再听司徒小姐的曲子么?因而他只得正襟危坐,思绪半刻也不敢放松。 整整一个晚上,四楼的琴声都未停止过,直到拂晓,暖香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周思远走了出来,他还能听到耳边琴声悠悠。 从此,暖香阁多了一个常客,司徒小姐的闺房中多了一个男人,此事被传开之后,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的男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周思远,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诡计迷住了司徒姑娘,那是整个金陵城男人心中的女神啊!就这样被一个乡巴佬给占据了,嫉妒之火几乎成了燎原之势。 只有司徒珏自己心里才明白,这样的男子世间已所剩无几,三年红尘当中的摸爬滚打,她早已阅人无数,在没遇见那个能让她托付终身的人之前,她的心是封闭的。而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听了一夜她精心编制的摄魂曲依然面不改色,沉稳如山,而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怜惜和疼爱。 司徒珏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她渴望爱情,但又惧怕爱情,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爱情之路难于上青天,风月场上的男子,又有哪个是真心的?都只是把她们女子当成了手里的玩物罢了。如今遇见了周思远,她也不是没犹豫过,她早已厌倦了眼前的纸醉金迷的生活,她也亦羡慕那些平凡的女子,守着自己喜欢的爱人共度一生。至少周思远,给了她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的希望。 第9章 杨大人的真面目 在众多窥探司徒珏的眼睛里,有一双眼睛,显得老辣而邪恶,身居正二品官职,做过太子老师的太常侍少卿杨大人,表面正派的背后,其实是一颗肮脏的心。多年官场的生涯,风头在哪边,他就往哪边靠,当今朝廷,已形成以首辅张玉为首的文官集团和以领侍卫内大臣长孙顺为首的武将集团的对峙,在对待少数民族不断侵犯边疆的问题上常常吵得不可开交,整个早朝都是乌烟瘴气,连皇帝都无可奈何。时任太常侍少卿的杨大人理所当然的站在了首辅这边,但下朝之后,他又偷偷去拜访云麾使、副护军参领、副前锋参领、副骁骑参领等武职官员,因而在张玉倒台之后依然能够在朝廷立足,俨然是个官场“不倒翁”。 就算是告老还乡之后,他也没放松警惕,因为官场的生涯让他相信没有绝对的安全,就算是退隐,他也目睹过很多退隐的人被陷害和株连,所以在退隐之后他也要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那这个人就是大将军上官羽。 来金陵之后,他频频拜访大将军府,上官羽也几次回访,这让一向老奸巨猾的杨大人以为,上官将军还是很待见他的,诸不知上官羽也有他另外的想法。因而杨大人也就放松了警惕,到底是老了,再加上常年在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他也累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滑头,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就是好色。在外他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在家里,那就和一个色鬼无异了。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他会想方设法地带回家里,或者成为丫鬟,或者成为小妾,一切都会是名正言顺,让人抓不到把柄。 自从那晚暖香阁看到司徒珏之后,这个老色鬼就开始打起了她的注意。他是中了迷魂曲不假,但他并不以为耻,因为他一厢情愿的认为上官将军和其他二人也中了迷魂曲。原本他只是想邀上官将军在二楼雅间喝喝小酒,孟宇轩是他叫来陪同的,但上官将军却安排到了四楼,这让杨大人着实震惊,还让孟宇轩带上了前朝督察院右副督御史周大人的儿子,他当真以为上官将军是为了尽一尽老友的情谊,因为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司徒珏所吸引。 回家之后,他就开始琢磨怎么能去暖香阁的四楼,虽然他也是堂堂正二品的大员,但去暖香阁的四楼并是不靠官职的大小,而是要看司徒姑娘愿不愿意见客。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来客派头太大,她不得不见客。而杨大人猜测,上官将军属于第二种。 色心一起就难再放下,加上司徒珏确实美貌无双,更是让杨老色鬼垂涎欲滴,他府上的姑娘哪个不是杏目柳腰,清艳妩媚,但和司徒珏相比,通通都是俗物,这更加让杨老色鬼心痒难耐。 他以为不过是个青楼女而已,他以为自己的要求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他昏了头,去拜访了上官羽。 上官羽听出杨大人话里委婉的意思之后,沉吟了一会,“杨大人,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吧,请杨大人回府,我会请司徒小姐今晚去大人府上,为大人单独奏上一曲。”他说的简单直白,但句句到位。 杨大人一听欣喜不已,当下表示了感激之情,正欲回府,上官将军又开口了,“杨大人且慢,小弟我还有一事未说。您也知道,司徒小姐的身价不低,小弟我手里还有十几万兵马等着我的粮饷,所以……” 杨大人一听原来是要钱,要钱才好,就怕他不要钱!当即应允道:“上官将军说的哪里话,你我还客气什么。老夫在朝廷多年也存了些银两,就赠予将军,也算老夫为朝廷出了一份力了。”说完就吩咐下人回府让管家送银票过来。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管家喘着粗气赶了过来,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箱,他在杨大人耳旁耳语了一番,说完就放下木箱退了下去。 杨大人将木箱轻轻推到上官羽的面前,缓缓打开,“上官将军,这是老夫的学生和部下多年来孝顺我的份子钱,老夫分文未动,就是要找个机会让这笔钱用对地方啊!如今正好,赠予将军你给部下补充粮饷,也算老夫为朝廷再尽一份心力了。” 上官羽扫视了木箱一眼,里面的银票厚度,应该不下于50万两,这个老家伙,居然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也罢,就算是赎罪吧,上官羽合上了木箱子。 “杨大人果真是尽忠尽力,小弟我铭记在心,今晚,就请杨大人在家中尽情欣赏司徒小姐的美妙音乐好了。”说完就送杨大人出去,等轿子走远之后他才转身回府,“叫盛京游牧副尉赵虎来见我。”护卫领命之后便退下了,过了不久,赵虎来了,“末将盛京游牧副尉赵虎叩见大将军!” “起来吧!”上官羽站在石桌前,桌上的木箱子还在。 “谢大将军!”赵虎起身。 “赵虎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大将军话,七年了!” “七年的戎马生涯,却只是个从七品的小辟,你甘不甘心?” “回大将军话,末将不才,未能为大将军分忧,也毫无功业可建,末将不敢奢求,只想安分守己。” 上官羽笑了笑,他太了解手里的部下了,“这次交给你一个任务,如果能够完成,护卫营千总(正六品)的职位还空缺着,你就去上任吧!要是不能完成,你是知道军中的军法的。” “末将定当不辱使命!”赵虎听见护卫营千总几个字,心里已经在颤抖。 “这个木盒子里装的是十几万弟兄们的口粮,你找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走官道,快马加鞭的送到广西总兵(正二品)岳大人的手中!”上官羽脸色凝重。最近广西频频爆发乱民暴乱,朝廷国库亏空,已经拨不出一点粮饷,广西总兵岳行远苦苦支撑,加急信都送了好几封,上官羽手握重兵,但却因为金陵城的守卫不能轻易调动,也是爱莫能助,原本就不是他分内之事,如今有了这点银票,总算是能缓解广西的燃眉之急。 赵虎领命拿着木盒子退下了,上官羽又叫了护卫过来,“去,请五旗参将(从三品)王大人过来。” 五旗参将王大人来到了将军府,却被上官羽请进了他的书房,也不知道吩咐他什么要紧的事情。 上官羽亲自去了暖香阁,上官月儿不知道她爹爹再次来暖香阁做什么,总不能是来看她的吧?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上官羽只是看了上官月儿一眼,就朝着司徒珏的方向走去。 “司徒小姐,不知你是否赏脸,为本将军谱上一曲?”上官羽倒是不客气。 司徒珏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话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就像是一个将军命令自己的士兵那样。她厌恶别人命令她做什么事情,但又不好发作,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封过暖香阁,她还是有些顾忌的。 “既然将军开口了,妾身岂有不从之礼?”说完就要抚琴。 “司徒姑娘且慢,我的意思是,麻烦司徒姑娘移驾杨大人府上,抚琴一曲。” 这下司徒珏的脸色真真正正的变了,她来暖香阁三年,还从未离开过这间阁楼,也没有谁有这个能耐请她出去,就连一年前皇帝的亲弟弟瑞亲王来请,也被她给婉言拒绝了,瑞亲王只得作罢。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虽然是堂堂大将军,但能大得过王爷么?因而她便要摇下手边的警铃,只要警铃一响,守卫就会过来,任他是什么身份,都会被轰出去。 “上官将军,这恐怕难为妾身了吧?”司徒珏的声音里有些怨怒之气。 “就是,上官将军,我家小姐还从来没踏出过这间阁楼呢。”上官月儿也不明白爹爹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她隐约觉得不太妥当,所以就出来说了一句。 “轿子我已经备好了,就在楼下,还请司徒姑娘赏脸。”上官羽似乎铁了心要司徒珏去杨府。 上官羽的话音刚落,刺耳的铃声响起,如果司徒珏没记错的话,这是她来到暖香阁第一次摇这个警铃,之前的来客无一不是彬彬有礼,举止文雅之人,这次,却碰见了个蛮不讲理的。 铃声刚落,就在电光火石间两个身后不凡的守卫就破门而入,按照司徒珏的设想,守卫无须多言就会直接把“侵犯者”给拉出去,至于怎么处理,那是柳妈妈的事情了。 守卫一看是上官羽却没动手,而让司徒珏更加震惊的是两人居然单膝跪地,向上官羽行礼,似乎二人是上官羽的手下。司徒珏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暖香阁那个神秘的大靠山就是上官羽!难怪他出入这里如同自己的家那样随意。 上官月儿却不奇怪,暖香阁的守卫本来就是从爹爹的部下当中挑选的,他们直接听命于上官羽。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暖香阁会有这么个四楼的存在!这里面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上官羽让守卫二人退下,看着司徒珏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司徒姑娘不必惊慌,只是让你去献上一首琴曲而已,弹完便送你回来。”上官羽似乎并不想解释刚才那一幕,有些事情,他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看来司徒珏这次是无法拒绝了,无奈,只得去了,“上官将军,请容妾身换一身行装再随您去。” 上官羽听到司徒珏妥协了便退出了门外,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上官月儿一眼,似乎在暗示她什么,聪明的月儿心领神会,她会好好保护司徒珏的。 上官月儿换了身精致的墨绿色纱衣,半遮颜面,带着月儿,在四名守卫的保护下离开了她从未踏出过的阁楼,下楼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口无一人,朝门外看了一眼,火把重重,原来已经被上官将军派了重兵把守,暖香阁被生生的给停业了。就为了她这个一个女子,这么大费周章的,值得么?司徒珏也不多想,就走进了为她备好的上等红色大轿。一行全副武装的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领头的正是五旗参将王大人。 这边杨府里杨大人正等着她的美人,上官将军向来一言九鼎,他说会安排,那肯定没错。虽然五十万两贵了点,但他知道上官将军肯定会把一部分纳入自己的腰包里,他这样做也算是送了上官将军一份礼,有了上官将军的庇护,他这辈子可保平安无恙,区区五十万两,实在是物超所值。 正自我陶醉着,只见下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大人,外面有好……好多兵……” “金陵城内是上官将军的兵马,你慌什么?我去看看。”杨大人也觉得奇怪,许多兵马出现在他的府上是什么意思。 打开大门一看,果然门前立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杨大人一看领头的是五旗参将王大人,心下更是疑惑,他和王大人只打过几次照面,他来干什么?也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只得陪着笑脸,“原来是王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王大人的脸色在火光的闪闪照耀下冷如冰坚,这让杨大人心里有些发毛。 “杨大人,末将奉大将军之命护送司徒小姐,人已经送到,末将在此等候,等司徒小姐弹完了曲子,末将再送她回去。” 杨大人一听这个,脸色变了,这个上官羽太阴险了,他明明知道司徒珏进杨府就是送给他享用的,还特意派了兵来保护,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杨大人脸都气青了,但自己身处金陵,又有求于人家,只好忍了。 上官月儿扶着司徒珏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老色鬼到底还是老色鬼,一见司徒珏立即色心大起,也顾不得什么上官羽和王大人了,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小美人请了进去。然后吩咐下人把大门给关了,还上了好几道栓,我偏不送回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司徒珏早已看穿了杨大人的心思,她有些厌恶的不想去看那张扭曲的嘴脸,既然他这么好色,就让他在梦里过过瘾,就在大堂的卧榻之上跪坐下来。 杨大人怕又着了司徒珏的道,急忙制止,“且慢,司徒姑娘,今晚咱们不弹琴,只谈心。”说着举起酒杯,“来来来,先喝一杯水酒,暖暖胃。” 司徒珏冷哼了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月儿在旁边侍候着,她眼尖地发现杨大人看见司徒珏喝下酒的瞬间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心下立即警觉了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司徒珏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她心里也知道被人下了迷药,只叫唤了一声“月儿”便扑倒在面前的填漆戗金花卉纹炕案上。 杨大人满意的笑了,两眼放光,似乎司徒珏已经成为了他的猎物,他看旁边还有一个侍女在,就故意再装模作样的说道:“司徒小姐不胜酒力,我看请她去老夫府上的客房休息一晚吧,明日醒来再走也不迟。” 第10章 因果报应 上官月儿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老色鬼的心思,她冷哼了一声,“不麻烦杨大人了,我去叫王大人进来,把我们家小姐送回去就行了。” 到了嘴边的肉岂有让她飞了之理,周围立即围上来几个面带凶色的家丁,挡住了上官月儿的路。 “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上官月儿有些恼了。 “没什么意思,请你把小姐送回客房。王大人那里,我自会交待的。”杨大人冷冷地说道。 这不是赤裸裸的强占么?上官月儿顿时气血上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居然敢打司徒珏的主意,当下一个闪身点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家丁的穴道,再一个踢腿打倒另一个,最后再出两掌,几个人瞬间就被她制服了。 旁边的杨大人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丫头片子还这么厉害,也立即怒了,大喝一声,“来人呐!” 外面的家丁闻声赶了进来,手中各各握有兵器,这下有点麻烦了,以上官月儿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手握兵器的家丁还真有点难度。 杨大人也不再客气,“给我拿下!” 家丁领命立即蜂拥而上,上官月儿暗叫不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屋顶的房梁之上一个黑衣人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了上官月儿和家丁之间,两边都楞了一会,杨大人反应过来之后,大声喊叫:“有刺客!” 家丁反应过来之后便挥刀砍了过去,上官月儿和黑衣人联手接招,配合得相当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下三流功夫的家丁打得落花流水。一旁的杨大人脸都气青了。 上官月儿正纳闷这个黑衣人是谁,看他的身手怎么和自己的功夫那么相像,这个时候大门却被撞开,王大人领着士兵很快包围了大堂。 眼前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乱,杨大人却不慌乱,他保持了多年大乱跟前保持冷静的习惯,“王大人,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两个刺客。”说着指了指黑衣人和上官月儿,“你也看见了,这两个人在我的府上闹事,还行刺我。”栽赃陷害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 王大人却没有理会杨大人的话,他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似乎在等他开口,那个黑衣人摆了摆手,王大人就一声令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然后自己关上大门,守在里面。 几个人被这诡异的举动给镇住了,特别是上官月儿,只有她爹爹才能那么轻易的使唤王大人,军中将领和朝中不一样,他们更多的只听命于他们的领头将军,所以,就算杨大人的官位比王大人大了两级,他也指挥不动他。上官月儿心想,这个黑衣人不会是她爹爹吧!那也太夸张了,堂堂大将军,穿着夜行衣,出现在别人的府上,那也太荒唐了! 黑衣人也没歇下面纱,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杨大人,别来无恙。” 杨大人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早已看穿了此人的身份,冷笑了一声,“上官将军,你就别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了。” 黑衣人听了也没正面回应,又接着说道:“看来你是忘了,当年你也是躲在暗处,对着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的。” 杨大人的脸色立即变了,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当年被你所害的人之一!”黑衣人有些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激动。 杨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神也更加犀利,紧紧盯着眼前头部包裹得仅剩两只眼睛的黑衣人,似乎想要看穿他,却一时难以确认。 当年为了爬上高位,他确实不择手段过,手里也沾满了血腥,但他自以为已经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任何人知道,哪里会想到被别人发现了。他不是主谋,但却是帮凶。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借你的人头一用。“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杨大人吓得退后了几步,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别乱来,我……我是堂堂太子少保,太常侍少卿,朝廷命官,你……你这么做,是犯大罪的!”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的杨大人,一个冷不防的,手上的刀就生生插入杨大人圆润的肚子里,连上官月儿都没来得及制止。 看着杨大人就这样倒在脚下,上官月儿都有点不敢相信,她不是没见死人,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她面前,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所以她被吓住了。 就在她发懵的时候,大门被打开,她的父亲上官羽身穿将军服走了进来,“来人!送司徒小姐和月儿小姐回暖香阁!”他没想对自己的女儿解释什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上官月儿怎么理解,那就由她去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送走了还在昏迷中的司徒珏和上官月儿之后,蒙面人摘下了面具,原来是上官羽的心腹,三等侍卫的司徒冲。 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之中的杨大人,上官羽面无表情,只见他缓缓抽出刀来,一刀砍下杨大人的人头。 “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五旗参军王大人过来请示上官羽。 “我已经派人给大理寺卿(正三品)刘大人寄了一封信,也给督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郝大人打了招呼,这件事情,他们会妥善处理的。你去准备一下杨大人贪污受贿的材料,整理好之后送到京城去。” 王大人领命,之后便去办理了。 上官羽看了看司徒冲,冲儿,把杨大人的头颅装好,明日和我一起去祭奠你父亲。”说完就离开了杨府,刚走出门外,又想起什么,命令身边的人说:“杨府里的人全部发配为奴,杨府……直接封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司徒珏仍然觉得头部疼痛难当,发现自己是在暖香阁自己的房间里,身上也没什么痕迹,看来是有人送了她回来,当即喊了月儿过来,想问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官月儿对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也没理明白昨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早就在金陵城内传开了,所以也不打算对司徒珏隐瞒。 “小姐,昨晚你昏过去之后,杨大人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月儿正拼死阻拦,突然从房梁上跳下一名黑衣人,手持刀刃把杨大人给杀了。然后我就被吓晕了过去,醒来已经在暖香阁了。听柳妈妈说,是上官将军派人送我们回来的。” 司徒珏惊呼一声“啊”,杨大人居然死了!还是被人给杀死的!这也太令人震惊了点。怎么会有人刺杀朝廷命官呢? 另一边,上官羽骑着马,身边跟着司徒冲,手里还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木盒子,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朝金陵城最高的山紫金山缓缓前进。 紫金山的山峰之上有一片石林,似乎是人工堆积而成,石林按五行之术摆布,加上山上长年烟雾缭绕,若有人误人石林,很容易迷路。在石林的入口,上官羽让手下在此守候,自己下马,亲自拎着一个紫黑色的方盒,与司徒冲一同走了进去。 上官羽走在前头,这个方阵是他亲自设计的,所以他再熟悉不过,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盏茶的工夫便走到了一个开阔的空地,前面是一个衣冠冢,用上等的大理石修建而成,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亡师之墓”四个血红的大字,当年上官羽发过誓,一天没有替恩师报仇,一天就不会将恩师的名字刻上去。 每年,到了恩师的忌日,他都会带着一个仇人的头颅来祭奠,如今,墓前已经摆上了5颗头颅,当然早已化为了枯骨(为了防止腐臭,上官羽撒上了腐骨散),现在杨大人被恩师的儿子亲手了结,这下总算能抚慰恩师的在天之灵了。 “冲儿,是谁杀了你的父亲!”上官羽厉声问道。 “是长孙狗贼!”司徒冲跪在父亲的墓前,悲怆地答道。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手刃仇敌,为父报仇!” 山上秋风吹过,拂过司徒冲面无表情的脸,活着,真的只是复仇么?上官羽将恩师的血脉培养成了一个复仇的工具,真的是正确的么? 暖香阁里,周思远正听着司徒珏的美妙琴声,昨晚他来暖香阁,却被告知司徒珏被接到了杨府,心下觉得十分不安,于是自己也去了一趟杨府,却发现门前已被全身武装的士兵给团团围住了,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敢上前去问,只得躲在一旁观察着,心里惦记着司徒珏,也只能干着急。 等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工夫,他看见上官羽骑着马从远处走了过来,心里正纳闷,上官羽下马进了杨府,过了一会,他看见月儿背着司徒珏走了出来,被抬上了一辆马车,朝着暖香阁的方向赶去。他赶紧跟了过去,哪里能跟上马车的速度,跑了一会就累得直喘气,再也走不动了。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了暖香阁,正想上楼看看司徒珏怎么样了,却被守卫给拦了下来,无奈,他只得守候在门外,在对面的小酒馆坐了一整晚。 司徒珏一曲弹完,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对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杨大人突然被杀,那自己怎么会平安无事呢?难道上官将军那么及时出现,救了她和月儿?送她去杨府的是上官将军,送她回来的也是上官将军,这一切,似乎也太巧合了吧。 周思远看司徒珏愁眉不展,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呢,关切地问了一句:“司徒姑娘,你身子不要紧吧?” 司徒珏回过神来,“不要紧,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那司徒姑娘早点休息吧,晚生先告辞了。”说完便起身要走,却被司徒珏给叫住了。 “周公子且慢,妾身还有一句话要问。” 周思远没有转身,他隐约觉得,司徒珏的问题是他无法回答的,所以干脆不去看她的脸。 “周公子,妾身知道是上官将军给你的权力,让你在这里来去自如。只是妾身要提醒周公子,这里终究是烟花之地,难道你想待在这里一辈子?” 这个问题周思远还真是无法回答,他也想过,自己对司徒姑娘一见倾心不假,但如果没有上官将军的帮助,他怕是连司徒姑娘的面都见不着,而他现在一无所有,又能给司徒珏许下什么承诺呢?难道让他去求上官将军,让他把司徒珏给赎出来?他摇了摇头,这个想法太过于荒唐。 司徒珏看着沉默不语的周思远,暗自叹了口气,男人看上的,终究只是她的容貌而已,一旦人老珠黄,又有谁能问津呢? 周思远缓缓回过头来,眼光柔和而坚定,“司徒小姐,晚生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不能为小姐做些什么。但请小姐相信,晚生对小姐是真心的喜欢。晚生从见到小姐第一眼起,就深深被小姐所吸引,夜晚更是辗转反复,难以入眠,脑子全是小姐的身影。小姐冰清玉洁,绝不是红尘女子。若是小姐信得过晚生,晚生自当竭尽全力,为小姐尽一份薄力。” 这算是表白么?话虽诚恳,但他能为她做什么?赎身?她的身价怕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承担的,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司徒珏的内心已经开始融化,就信眼前这个男人一回吧! 在一旁的上官月儿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她也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上官羽三年前安排她来到司徒珏的身边的,也是上官羽安排周思远与司徒珏见面的。这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场精心安排好的剧情,而他们,都只是这部剧里的演员,只能按照剧本的情节来演绎。 她不愿意怀疑她爹爹的意图,从小爹爹就疼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而且待家人极好,为人谦和,她一直相信爹爹的为人,他做一件事总有着他的理由,而且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有点看不清爹爹的目的,这个局设得太大,大到她这颗小脑袋无法能够理清其中的布局。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上官月儿在心里祷告着,司徒珏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