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世红颜初相见 天轻云阔,斜脉悠悠。 葱翠的竹林似礼道两开,任由着斜斜的青石板仿佛少女的腰肢从中穿行而过。 风声轻作,吹着竹叶飒飒作响,伴着轻快地脚步声,一片绿沈染就的画卷之中水嫩嫩得晕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 “钟府是护国大将军钟献的府邸。”姑娘翘着嘴角脆生生的说着,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得意。“这大堂上现在还挂着当朝国君钦赐的’千秋良将’的匾呢。” “将门出虎子,钟家三位少爷,长子善刀,幼子善棍棒,具是弓马娴熟,万夫不当。只可惜幼子早亡,到如今还余两位少爷。” “不过呀,”姑娘向身后瞧了一眼,有些不悦的撅起嘴“诶,我说你,仔细听了没有啊?” 跟在身后的人抬头看她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说话的姑娘满意的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呀,咱二爷,跟他们可不一样,就从不做那些个打打杀杀的野蛮事。”轻轻一顿眼神软下来“不论是品貌,才学,还是待人接物,二爷那可都是好得没得说,唯一就是……” 钟如风放下茶杯,听着渐近的人声,略有些无奈的笑笑。抬头对身边的紫苑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紫苑温婉一笑“那成,二爷,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叫我。” 看着紫苑出了门,钟二爷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角。 又来一个。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家人总觉得自己身边缺人伺候,总是想尽办法三天两头的往他这儿送东送西。他更不明白,他自己从没有当成是大事的心痛之疾,为什么人人都觉得要紧。年年不断地雪顶汤药,像喝水一样的往下灌,哎……又快是冬天了…… “还有啊……”姑娘仍然眉飞色舞的说着,丝毫没有因为身后人的沉默减去半分兴致。 “落云。” “诶!紫苑姐!”姑娘一声娇笑跳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你呀,”紫苑伸手在落云头上一点“就顾着说笑。” “我这不是得给她好好介绍介绍么。”落云眨眨眼,走上前讨好般抱住紫苑的胳膊。 “好啦。别拉着人家絮叨了,二爷都等半天了。” “呦,”听到这话,落云脸上的表情认真了许多“那我得赶紧过去了”瞟一眼身后的人“快走吧。” 紫苑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得摇了摇头。 穿过雕镂精致的门廊,幽静的走巷,还未待走进那半开的大门,落云便开声叫道“二爷,人我带来了。” 钟如风轻笑着应了一声,微微侧头看向落云身后,“后面的姑娘,上前来吧。” 落云闻言,急忙把身后的人往前推,边推还边积极的埋怨着“真是的,月舞,快来见过二爷啊。” 钟如风看着那姑娘半低着头,向旁侧了一步。接着,面无表情的弯下腰。 好一个俊俏的姑娘。 那皓齿朱唇微微一动,又好似根本没动。 好一幅倾城的水墨。 紧接着,钟如风听见了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声音。 “二少爷。” 一句话,三个字。 乱琼点地,雨打珠帘。 钟如风微微一愣,理了理肩头上有些凌乱的长发,款步走上前去,伸出从未握过刀剑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那姑娘的下颌。 这近在咫尺的是怎样的一对眉眼?! 冷漠,清寂,又决绝。 清冷的如夜空中最后一弯残月,淡漠的如海面上最后一抹斜阳。 这样白皙如玉,清丽如水的脸上,怎么会生着这样一对眉眼?! 月舞沉默着,任面前的男子满是疑问的端详着她的容颜,不说,不叫,眼里冷淡的好似根本没有眼前人的影子。那对寒眸中,没有你我,没有天地,没有世界,仿佛是来自虚空的陨石一样的瞳仁里,有的,只是月般的冷清与淡漠,仿佛是冰山上千年不化的白雪…… 钟如风在落云一脸惊诧的表情中轻叹一声放了手,缓缓,嘴角重又带了一贯的温和笑意对落云道“行了,带她去休息一下吧。” 落云呆立了片刻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呃,是。” 看着月舞离去的背影,钟如风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遥远的,莫名想起一句旧话。 轻轻张口,似自语般,喃喃的低吟道 宫桓深深月登楼,风舞云袖独自忧。 月……舞…… 第二章 临江水栈 钟二爷没在府上出现已经有五六天了,就连他的大丫头紫苑,二丫头落云也没见过他。但是没人想过要去找。每年这个时候钟如风一定在一个地方,他是个不喜欢大起大落的人,所以他的人生很有规律,就像夏日的暖风冬日的雪,不出奇,也很平淡。 雾霭中的无望江广阔渺远,浅黛色的江水幽幽起伏着,丝毫不关心堤岸上的红尘万丈绢客轻狂。 临江眺望,过耳的江风清雅不绝,让人的心神都不由澄澈了起来。只是不知是究竟是谁给这潭天河之水起了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名字。 无望江边有一家门面不起眼的小客栈,朴素的木牌匾上“”四个篆体大字力道十足极富韵味。六天前,一驾普通的过街马车停在门口。打起车帘,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款款走下车来。付了钱,道声谢,抬头看着那四个大字舒心一笑。和往年一样,这个地方丝毫未变,他到达时的心情也丝毫未变,只是跟在他身后的人变了。 钟如风缓缓回头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姑娘。这一贯不变的眉眼哟,心中无奈的一笑。从那天初见直到现在已有近半个月光景了,迄今为止,他只听见月舞说过一句话,三个字。 呵,如此惜字如金的女子。 月舞并不抬眼看他,眼里无喜无悲,对钟二爷那毫不掩饰地视线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好奇。 钟如风轻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抬脚向客栈内走去。 门前没有小二在招揽吆喝,跨过有些破败的厚木门槛。一步之差,别有洞天。朴素的装潢,除了桌角雕刻精细的几枝梅花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抬头随着整齐摆放的桌椅向里望去,这家不大的小店却有着不输于任何华丽酒栈的典雅韵味。店内生意清淡,空荡荡的正堂只有一人立于桌前。那人素衣长衫,低眉凝目,听到声响也不看来人,自顾自读着手中的半卷竹简古书。 钟如风轻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漾起莫名的欢愉。熟悉的地方多少都会让人感到自在。正想喊人,店中跑堂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二爷,您来嘞。”依旧欢快的唤声,听在耳中,还是那么让人舒服。微笑着向迎上来的人点点头道“是啊,小哥,在下又来打搅了。” “嘿,哪的话”,那跑堂爽快一笑,“掌柜的前儿个还说着您呢,,” “李大哥那是在?”钟如风望一眼一直不曾抬头理会他的掌柜,轻声问道。 小哥瞅一眼掌柜道“嗨,谁知道李老大从哪又弄得本宝贝,从昨儿个杵到现在,谁叫唤也不理。” 钟如风闻言摇头笑道“李老板做事向来专心,在下还是先不打搅了吧。” “成,二爷您楼上请。” 轻点点头,随跑堂小哥上了楼。推开熟悉的房门,屋内摆设还是去年他离开时的摸样。轻轻摩擦着木制桌椅上的古朴纹路,推开临江的木格窗,清新的江风扑面而来,心中的欢愉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江上清风,天边明月,身后佳人,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此生若长得此景,夫复何所求……想着不由的轻叹一声,纵使长得此景,观景之人又岂能长得此兴,纵使长得此兴,这佳人又岂能……心中暗笑一声推上窗格,出神了这么久都差点忘了身后那位佳人。 月舞看着一向微笑着的人脸上依稀滑过一丝忧伤神色,眉眼间的温度没有丝毫改变。她那对眉眼仿佛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钟如风转过头看着面前默然而立的美人带着自嘲般的笑意唤道“姑娘。” 月舞看着说话的人,不答。 钟如风眉头一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又唤道“姑娘?” 月舞眉尖微不可见地一皱看着说话人,不答。 钟如风上前两步已笑出了声道“姑娘……” 月舞眉间的疑惑已经清晰可见,沉默片刻,眉眼如古井无波丝毫不动,抬头迎上钟如风满是笑意的目光,轻启朱唇开口道“在。” 清清淡淡的一个字却犹如雨打窗棂,噼噼啪啪的敲在钟如风心上。 他明显一惊,脸上的表情良久也没有变。 倚墙而立,盯了眼前人许久,钟如风脸上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微笑。 “月舞”。 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二次这样正式的叫她的名字。“你知道么,这是你这么多天来和我说的第二句话”脸上表情未变又补充道“第四个字” 不等待回应,也不再看眼前的人,转过身看着窗外悠悠浮动的江水,似有意似无意,似戏谑又似真心,幽幽开口道“就为你这一个字,看来我要鼓瑟吹笙了。” 第三章 谁能解音 都说世上光阴流转,生死枯荣一弹指。 可是这无望江却好似不曾被时间更改过分毫,连江边的星辰都似乎夜夜同。 不同的只是今夜的江水,不知又在陪伴哪个不眠人。 单薄的素衣,清冷的容颜,这个孓然的身影伫立许久了。 月舞独立江边,任青丝缭乱飘扬在风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仰头 痴望着天边一轮皎月,此刻月中的美人可知晓人间的悲乐? 这样的秋夜是不能一个人独尝的,只有一面仿佛不染一丝红尘的江水,秋月伴秋风。 伸出纤秀的手指似乎是想要抓住如絮的微风。 风舞无情人有情,所以风常在,人常灭…… 指尖一抖,月舞微微凝住了眉头,这风声……怎么仿佛琴声…… 寻声而去,曲径通幽,如此星辰如此夜,竟还有另一个不眠人么?琴声悠远又寂寥,随风而来的琴声让月舞一贯冷淡的眉眼都不禁有些酸涩,不是离歌,声声催人感伤,不是悲曲,弦弦闻者断肠。普普通通的宫调羽音,听起来确如变徵之声,让人莫名惆怅。 惆怅……这夜风里的人此刻心中怀着的就是这种惆怅…… 穿过幽径,转过曲折,精致雨亭中拨着弦的,正是那抚琴人。素色衣衫,青丝垂肩,那人的眼中有着和月舞此时一样的眼色,就好像是雪夜行军的征人抖落披风上最后一片白雪一样的清冷和惆怅。 那人…… 钟如风一曲奏罢,长叹一声缓缓收手。这样的清夜,这样的曲调,确是不该。紧一紧衣襟,夜,果然凉如水。轻咳一声,转身正欲离去。亭下,那个身影…… 钟如风看着不远处那个眸色清冷的姑娘,看着她不似往日冰冷的眉眼,怔了怔“姑娘这是……” 月舞抬眼看他,如旧不言。 片刻,收起诧异的神色,钟如风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姑娘好兴致。” 月舞不理睬他,自顾走上前去,凝视着桌案上墨色的古琴。抬手。纤长的手指抚过一根根琴弦,这美妙的手感,好琴。 “还一直以为红尘间的东西没有你能看上眼的呢,没想到……”话没说完,月舞瞥他一眼,眼中是他从没见过的神色。 这一眼,让钟如风的话一下全噎在喉中。 月舞重低下头看那琴,像是自语般道“刚才便是你么?” 钟如风先是莫名一愣,片刻后轻咳一声道“是我。” 月舞不再看琴,一对清冷的眉眼笔直地盯着说话的人,不言。 钟如风看着月舞那美得如同泡影般的容颜还有盛满在那对寒瞳中的清寂月影,淡淡道“卿莫多疑惑,我本抚琴人。” 对视片刻,月舞低下头不看琴不看人,不知在看着什么世界。那淡漠到几乎忧伤的眼色让人忍不住想去疼惜。 钟如风也轻垂下眼,片刻轻笑一声道“姑娘,听罢了琴音?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比方说这把百年难得一见的紫檀木琴是哪来的,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月舞复抬头看他,淡漠的眼色微微隐去,漂亮的长睫毛轻轻眨动,似乎等待着回答。 钟如风笑道“你这表情是好奇喽?” 月舞轻蹙了眉尖,眼中分明写着你还真是啰嗦。 钟如风敛了脸上笑容一脸严肃地凑近她,俯身在她耳边清了清喉咙耳语道“本山人,自有门路。” 月舞一把推开早已笑出声的钟如风,眼里是少有的愠怒,转身便走。 钟如风伸手牵住她的衣带就势欺身上前,月舞急忙后退两步整个人一下靠在亭柱上,钟如风双手撑住亭栏,看着在这暧昧空间里的月舞一脸惊异的表情,淡淡一笑不再靠近,良久,轻声道“别怕。” 其实他本来想说,像你这样出尘的女子不该露出这般冷寂哀伤的表情。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人,钟如风犹豫片刻却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月舞眼神一顿,片刻,转过头不看眼前的人,眼里已是一贯的清冷。 “说起来”钟如风后退一步抱臂胸前,像是老友间谈论过往见闻版嘴角略带一丝戏谑的开口“你听了这么久,评判在下琴技如何?” 月舞不言不动,如旧的沉默。 钟如风心头一紧,自己刚才是不是冒昧了? 良久,久的在钟如风眼里有千年那么漫长。终于,月舞轻哼一声,眸光几乎微不可见的一闪,轻吐出两个字,“蹩脚。” 钟如风一怔,恍惚之间竟想不出只言片语来填补此刻两人间空白。 月舞在钟如风直愣愣的眼神中一脸淡然的走向那架古琴。 二少爷弯起眉眼,看着眼前这个如画般的姑娘微提裙摆缓缓坐下,纤秀的十指像是撩拨春水的柳条般轻轻拨动蚕丝弦。琴声似水从指尖滑落仿佛铺卷的绸缎,绝色之人奏着绝美的琴音,一切美得好似梦幻。 人无语,人无语,商角自传语; 风无声,风无声,倾国无此声。 第四章 店家 好像并没过多久,转眼间钟如风已在这家水栈中住了二月有余,每日除了白天看着仿佛一成不变的江景出神,晚上到那雨亭中听听风弹弹琴倒也别无他事可做,可不知为什么他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所以每年秋季他都会雷打不动来到这里,度过三个月的时光。 不过今年这三个月比往年有趣了许多,看着流逝的江水出神的钟如风莫名其妙的笑出了声,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晚月舞一脸恼怒的样子。 吱呀的推门声,钟如风带着笑意回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惊,而后很快恢复笑意。 来人看着他表情的变化,微微一笑道“公子心中所望之人,看来不是在下。” 钟如风略带歉意道“哪里话,晨星三叩首都换不来你这活佛上门,好不容易见着了,哪敢有失望之想。” 进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水栈的掌柜。自打钟如风来的那一日起,这还是第一次登门。 这已有四十五六的年纪了,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三十出头,浓眉朗目,器宇不凡。大理石穹顶一般突起的额头更让这张脸显得英气十足,细看上去甚至还带了几分异族风情。他脸上没太多深刻皱纹,也找不出什么分明沟壑。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眉宇之间总透着些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掌柜拖了张椅子坐下“你小子现在说话都越来越带书生气了。” 钟如风无奈笑道“每天也就是看看书弹弹琴打发打发时间,其他无事可做,自然是越来越重的文墨气,连我自己都觉得有辱这么个世代传承的武将姓氏。”轻叹一声岔开话题“你近日足不出户的在研究什么书啊?” 不答反问道“如风啊,你的身体状况真的那么严重么?” “嗨,能有什么大事,”钟如风有些怅然的摇摇头“不过是家母不喜家中人具被道作莽夫,拿我作个招子而已。每天把我关在房里,除了诗书词话,其余都说有损身体不许我做,好像我真的是病入膏肓了一样。” 掌柜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脉道“虽然我不大精于医道,但是自古以来就有习武强身之说,你家祖上三代为将,让你习些刀枪棍棒的说不定倒有好处呢。” “呵,”钟如风苦笑一声“人人都道钟二少爷是个病公子,我这个样子”说着摊摊手“谁肯教我呢?” 掌柜看着眼前的俊俏少年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跟我来。” --------------------------------------------------------- 走近地下室,打开一扇看起来有几分年头的木门,顿觉豁然开朗。 好一个藏兵室。 钟如风盯着眼前排布整齐的一列列兵器,走近那一架架闪着寒光的兵刃,一件件的抚摸“真不愧是十年前就名震大江南北的十八铁手李炎李大侠。” 李炎微微一笑“早做红尘旧事了,提他做什么。”语气清淡,像是说着旁人的故事一般不辨喜悲。随手提起一把梣木槊挥动两下道“这里有些东西看得用不得,你初学,自己挑一把趁手的吧。” 钟如风看着李炎手中那把通体黑沉的长槊,长柄上沾了灰明显是许久不曾用了,可即使这样,兵刃上的铁器光芒仍是耀眼夺目,纵然是像他这般不懂刀枪的人也看得出是把好家伙。挑出把普通的蜡杆银枪问道“五年前,你为什么突然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呢?” 放下那把重槊,也挑出把长枪“有些事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况且,”轻笑一声“走,教你几招枪法。” 钟如风一笑不再追问,他明白,即是说清了,常年不出宅门的自己也不见得就能懂,这世界毕竟和那个狭小的宅院不一样。 来到后院,李炎轻舞了几下那把长枪道“我可只演示一次,看好啰。” 话音未落,那杆长枪便如着了灵似的一跃而起。银蛇吐信,枪走惊鸿,一道青光随着枪尖的游走犹如坠地流星盘旋而起,满地尘沙借着枪势仿佛千家彩蝶扶摇直上。手腕翻动,长风萦绕似浮尘沾衣带叶,侧步收腰,寒气翻卷若霜雪如缕不绝。 钟如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左右奔突,心中暗暗惊叹,纵是当年震惊华夏的岳家枪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正看得过瘾,那条长蛇一般的银光随着一个回头骤的停了。 “怎么了?”钟如风忙问道 李炎长呼一口气“今天先教你一半,等你参透了再教你另一半。” “要不要这么小气啊,都相识这么久了,教个枪法还留一手。” “呵?”李炎嘴角一挑“我的枪法可是从不外传的,今天破例教了你,你不千恩万谢也就算了,还敢跟师父我顶嘴?”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笑出声来,李炎笑道“来,把刚才的步法试与我看看。” 钟如风提枪,凭着记忆中李炎动作的影子重舞一次。行枪如流冰乍解,运步似太子游园,虽然无论是招式还是步骤都不及李炎那行云般流畅,力劲也不如他那般霸道,但是却别带一种潇洒。 李炎看着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恍惚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被无数武学大师称作奇才的自己。微叹一声似随意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习武正酣的钟如风并没注意到李炎的问话,从小到大第一次拿枪的他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东西莫名的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感情,他从没觉得自己对什么可以这么充满着热情和好奇,从三个月前见到那姑娘起,今天是第二次。他过去二十二年的生活竟在这个与常无异的秋季里发生了一次看起来微不足道却是惊天动地的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钟如风的枪杆被李炎握住“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习武讲究个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想着常练就好。”说完表情郑重的再一次问道“那个姑娘叫什么?” “恩?怎么了?”钟如风一脸诧异。 李炎哼笑一声“还怕我抢了你的人不成?” 钟如风轻哼一声亦笑道“是啊,李大侠出手我可是担忧得很呢。” “哈哈哈哈,我就问个名字,你小子小气得可以啊。” “不是怕你抢了我的人……”片刻敛了笑意轻叹一声幽幽道“而是她,根本就不是我的人啊。” 李炎沉吟片刻喃喃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第五章 暗影 钟如风一愣“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太对。”李炎抬头仰望着天空,高远的苍穹一望无际,静默的注视着渺小的人间。 “江湖上的事毕竟和你们钟府不太一样,不一定你身边的哪个人,就是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 钟如风笑道“别欺负我不知江湖事啊,难不成她会是什么鬼影坛,凤凰教,什么掌门,什么教主?” 李炎并不在意他的说笑,良久道“谁知道呢。”脸上严峻的表情一缓“等你离了家就知道了,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也不过是玩笑。但是,小心点总没错。”说完轻拍拍他的肩“好了,今天就这样吧,记的勤练。”留下一脸惊诧的钟如风转身离开。 走出后院感到背后一阵寒意,猛地回头,只有庭树沙沙作响。 是风么? “姑娘倾城容色,何必这么怕见人呢?”李炎环视着庭院,是她? 背后又是一折寒意,而且,还有掩不住的纵横杀意。正想回头,寒意骤的消失,然后他就听见了钟如风的脚步声。 很不错的身法,纵入林中竟听不见丝毫人声。 “李大哥,你怎么还没走?” 李炎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眼光一刻也不肯离开四周的树林。 钟如风不明所以,只得默立着。 到底在哪里,这么近的距离,不大的树林。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从他李炎的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呢。 “月舞!”钟如风不顾李炎的手势叫出声。 寒意再来。李炎手上蓄力猛地回头,没有人!? 月舞款步走过去一脸清冷地看着李炎。钟如风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神色不定的掌柜狐疑的开口“李大哥,你这是?” 怎么会?!那寒意明明来自身后,可是这个姑娘,出现在面前。怎么,不是她么?这个感觉,是错觉么?李炎看着一脸平静的月舞脸色阴沉“没什么。”转身,又回过头看了月舞一眼,这个姑娘,是谁? 看着李炎远去的背影,钟如风喃喃道“这是怎么了。”轻咳一声这才发现,已是日落黄昏了。他的一整天,竟然也可以这样度过。 “月舞,”看看身边漠然的女子,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月舞瞥他一眼,不做声。 平复一下有些莫名的情绪轻笑道“你不饿么?” 沉默。 钟如风自顾一笑“哎,你就算再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至于不吃饭吧。这附近有家清水楼是出了名的清淡雅致……” 月舞轻哼一声似是回答。 “恩?” 月舞看他一眼也不解释,抬脚便走。 “哎,月舞,哎!你等等啊!” ~~~~~~~~~~~~~~~~~~~~~~~~~~~~~~~~~~~~~~~~~~~~~~ 两人从清水楼出来一路无言回到水栈,已是月上柳梢。 钟如风看着身边人,宁静的月光之下,月舞寒冷的眉目似乎被月色浸染,盈盈然映出几分星光来。素白的身影清静修长,微风吹过似乎随时羽化而去。 “今天的月色真不错啊”似乎为了打破沉默,钟如风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想要忘记身体上抑制不住的一阵阵轻抖。 月舞一把拉住一副好心情摸样的钟如风。 “你要如何啊,姑娘。”钟如风见状连忙调笑着靠近。 月舞不言,神色微微有些凝重,扯住他衣袖的手却没有放开。 钟如风有些困惑“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抑制不住轻咳一声,这么快,快要入冬了。 “我说姑娘,这般月黑风高,我们孤男寡女,你还扯得这么紧,你就不怕”话为说完又是一阵轻咳,真是的到了旧病要复发的时候了。不由心中轻叹一声,要是没有冬天多好,这风这么快竟也渐凉了。 月舞抬眼看他,好似想说什么,却终是如旧沉默。 钟如风微微一笑,让她担心了么?“你就不能说句话,装做关心一下也不行么。”见月舞白他一眼,笑道“开始冷了啊,你要不要靠近一点?” 月舞冷哼一声,整个人却被钟如风猛的一把拉入怀里。刚想挣脱,不由一愣,抱着她手臂正轻轻发着抖。 冷,钟如风感到一阵心痛,这种感觉又来了,年年如此的心痛,又来了。血液冲上头顶,两耳轰鸣得好像有千万只铜锣贴着脑袋敲。十指冰凉,离得近似乎都能听到指节弯曲时僵硬的咯咯声。钟如风只觉得周身发冷头重脚轻两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无处着力,只得紧靠着怀中人努力保持着平衡。 片刻,疼痛微微减轻,钟如风才依依不舍的缓缓放开手。没想到月舞竟然安静的让他抱了这么久。轻咳一声笑道“果然暖很多吧,恩?” 月舞看着他一脸得意的笑容,并没说话。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姑娘,不必言语足以知世间百态。 一阵风钟如风脸上明显又一阵惨白。看着月舞有些凝重的神色,钟如风微微一笑“我在想如果我再抱一次,你会怎么样。” 月舞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钟如风也不去拦,那冷淡姑娘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在钟如风一脸诧异的神色中冷冷开口“君自珍重。” 看着月舞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钟如风有种突如其来的眩晕,是幸福感么?他不知道,但是随着一阵奇妙的轰鸣,这阵眩晕确实让他晕了过去。 在一片朦胧月光的笼罩下,和着微风,一阵窸窣的裙摆声悄然靠近,一只染着艳丽指尖的手没什么情绪地扳过钟如风的脸,看着眼前人冷笑一声“钟家,哼。” 第六章 病公子 “二爷,您可是醒了。” 还未待睁开眼,耳边就响起了落云急切的唤声。吃力的抬手遮住眼前的刺眼光亮,旧日院落,往昔装潢,眼前两个熟悉的人。 每当在家中醒来,过去的时光都好似大梦一场,过眼云烟。 轻推开紫苑递上来的药碗便要起身,却被落云歪身一把按住“二爷,您别乱动。”那急切的声音让钟如风不由得一阵愧疚。微微一笑,抬手突然敲了下落云的额头。落云措不及防一惊,整个人如当风海棠一般一下子扑倒在钟如风怀里。少女的扑鼻馨香,映着那早已娇红的双颊让钟如风一阵心醉,在落云满眼的惊异中探手揽住那袅娜纤腰,眼前浮现住一个月般的身影…… 落云颊边已是红的滴血,微侧过头缓缓靠在钟如风怀中。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一片痴心,他竟然知道,羞着脸开口“二爷,您……” 一句二爷让钟如风猛地清醒过来,如今他身已不在水栈,人已不复梦中。急忙放开手,慌乱的推开怀中人匆忙起身,看着落云几乎含泪的惊异神情“对,对不起,我可能……” 落云咬着下唇强压制着眼中的泪,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飞奔出屋,留下了一脸尴尬的紫苑和手忙脚乱的钟如风。“落云!!”翻身下床却猛地愣住,门边,那副清冷的眉眼,正不染红尘的注视着他。 月舞进屋接过紫苑手中的药碗,紫苑如遇大赦一般,匆匆一行礼也跑出屋去。钟如风抬眼一脸迷茫的看着这个清冷的人儿,这对在自己睡梦中一直不停出现的遥远的渴望不可及的眉眼啊。水栈中的事,是不是真的,那晚的琴声是不是真的,那夜的拥抱和月光究竟是不是真的?钟如风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和彷徨,他仿佛一直飘飘然睡在自己的梦境里,这过去的梦幻般的三个月。历历在目的场面泡影一般,清晰,碎裂。那些似水流过的平淡却意义非凡的日子,自己到底有没有经历过?还是一开始,他就只是昏倒在这里,然后,一场春秋大梦,最终,清醒。 仿佛无意识般喝下月舞递上来的药汤,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感情? 月舞接过空碗转身正要离开,手腕却被钟如风一把拉住。回头,看见眼前人恍恍惚惚的样子,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微微一动。面前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月舞。”钟如风缓缓抬头,“你到底是谁呢?” 月舞一愣,是什么意思。 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脸色的变化,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轻声道“陪我出去走走。” 月舞如未闻一般,不动。 钟如风也不回头黯然道“大概我真的是在梦中。” 月舞微微低眉,拿起一件锦缎披风跟上去,把披风往钟如风怀里一递开口道“君自珍重。” 钟如风表情微微一动,轻眯起眼道“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听过。” “是么。”仿佛来自天际银河洗礼的清冷声音。 “诶,诶,诶,姑娘。”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笑意顺手牵住了面前人的衣带“我可不保证,故剧不会重演啊。” 恼怒的瞪了钟如风一眼,正对上了他满是戏谑的神色,推开面前的人,眉眼如故。 钟如风也不恼,反而如同得救了一般道“要不是你这一眼,我还真以为,一直是我在做梦呢。”上前靠近月舞含笑附耳道“再说,我不会让你陪我走太远的,你不用这么为难。” 月舞看着他,一贯的眼色,而后缓缓地,眸光一动,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钟如风猛的笑出声轻俯下身,正对着月舞微垂的双眸“你的心思也并没那么难猜嘛。”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伸手一把揽住月舞的肩膀。 初冬的风还并不是冷得彻骨,却着实让钟如风当头棒喝一般一个激灵。没想到今年的冬天竟意外的这么冷。微皱了眉有些犹豫,自己的状况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了。收回半揽着月舞的手臂覆上胸口,快走两步走到前头,还故意侧了侧身不想让月舞看到自己此刻糟糕的脸色。 月舞缓缓跟着这个在她眼里轻浮的要命的人。这个冰雪一般的姑娘此刻冷淡的眉睫之下难得的心绪波澜。不知走到了哪里,月舞也不在意,她眼里看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钟如风本是一直走在前面,正走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乱响,刚一回头,一阵凉意如风而来装了个满怀。清衣素带,冷眼寒眉,几乎就是秋雨入帘般撞入他怀中的不是别物,正是他那个冰山美人。钟如风几乎就是受宠若惊,目瞪口呆的细看这紧皱着眉的人儿,未施粉黛,未佩钗环,未着华彩,淡色衣裙,墨染秀发,清冷容颜。这个几乎就是一丝修饰也没有的人儿,才当真配得上“天生丽质”四个字。钟如风看着眼前的美景心底暗笑,却不忍心说话来打破这个短暂的平衡。 “还以为这种狼狈的状况除了我,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呢。” 月舞一脸懊恼,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绊了一跤“放手。” “我说姑娘,这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啊。”钟如风一脸坏笑,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月舞不再废话,用力想推开面前的人。 钟如风心中一紧,疼痛,伴着冷风,潮水一般袭来,“月舞,呃,不要动啊……” 月舞不理他,也不听他的话,只一味的想离眼前这个人远一点。 心痛一阵急似一阵,钟如风想收回手,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月舞,你,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手臂下意识的收紧,我,并非是想轻薄你啊。这话就在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见钟如风没有一点想放开手的意思,月舞是真的动了气,几乎就是挣扎一般的想要挣开这紧拥着她的怀抱。 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略有些凌乱的发丝,稍显清瘦的背。听不到话语,只能听到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已是凛冽的风。 月舞安静下来,似乎是不再挣扎的飞鸟,静默的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拥抱。她本来就是善于忍受的,她的安静,冷漠和顺从,已经由来很久了。她对一切漠不关心,对凡事不闻不问,永远像个路人一样面对着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只是远远这站着,看着,有时似乎是连看也没有看到。她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忍受一切,是不是可以永远冷眼旁观。 心痛稍微缓和了一些,钟如风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那个衰弱到极点的自己,这姑娘没有看到。双手微微松开,真是想就这样怀抱着这个人啊,心底微微一笑,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张张嘴想叫她的名字,咽喉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一样,算了,她不会想听自己道歉的话。 感到刚才抱的她有些疼的手臂渐渐松开,一股无名心火猛的窜上月舞那几乎没什么感情的冰冷世界,静默的承受着仿佛沉睡了的一切蓦地被什么惊醒,几乎不假思索的推开面前的人,狠狠地,就像是阴沉了太久的天空,暴雨倾盆而下。 钟如风未曾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他只觉得自己重心一歪乾坤倒转,慌乱的脚步一下子踏空,不及想就坠入了凛冽的寒风。一时间仿佛没了知觉,耳边作响的只有凉意太重的风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眼中剥落般崩塌,天空越来越远,身体沉重的像吸饱了水的棉,堕落深渊。 月舞那一贯冷清,刚才还带了灼人怒火的眉眼明显的一惊,大脑霎时间一冷,怎么会这样?眼前的人仿佛一片离枝落叶般,沿着好看的木质楼梯急速凋落。几缕游丝遮住了视线,然后不知为什么,眼里的世界,残阳如血。 头猛地撞在木质栏杆上,沉闷的一响,钟如风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既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疼,眼见着喷出的鲜血把世界染成了瑰丽的颜色,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妙的赞叹,仿佛这就是世界本该有的颜色。无意识的抹去唇边的血迹,这是不是已经到了冥间?感觉有些飘飘然,人生如果就到这里终结,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啊,就这样平静的在这片瑰丽的天空下死去。凉风掠过迷蒙的双眼,那美妙的颜色消失了,世界仿佛又恢复了清清淡淡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心口,怎么这么疼,早该没有知觉了不是么,不是那种年年发作的疼痛,仿佛是伤心时的感觉,为什么,这种满是酸涩的痛觉,为什么?仿佛弄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是不是啊,到底是什么啊,怎么会这么疼啊!! “月舞!”蓦地不知喊出了什么,喉咙里腥腥咸咸的滋味,天空再一次变得美妙起来,可是那痛楚怎么没有消失?清清冷冷的天空,模糊的视线里,一对清清冷冷的眉眼,恍惚间有种奇奇妙妙的感觉,是因为这对眉眼再也见不到了么? 月舞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这样的的钟如风,也没有听人说起过这样的经验,她甚至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眼看着鲜血弄脏了他凌乱的衣衫,如同一场诡异的梦,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猛地惊醒,那喑哑的几乎声嘶力竭的喊声,唤的正是她的名字。 眼前又是一抹血红。月舞飞奔下楼,那双迷蒙的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二少爷。”月舞轻唤出声。 钟如风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吓人。 月舞突然觉得害怕,她突然很怕这双眼睛再也不睁开。 第七节 弱水三千 “二少爷” 这三个字,好生熟悉。 清冷地的好像天上的银河水。 钟如风感觉自己走在一条毫不熟悉的道路上,眼前漆黑幽暗,像是寒冷的冬夜黑幕遮天。崎岖的黑暗没有尽头,冥冥中只有那声音,清宁如山泉。 循声而去,寻声而去,不知是走了多久。眼前骤然亮起来。 “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杂乱的嘈杂声,睁开眼,一对熟悉的眉眼映入眼帘,嗯?不是梦中的那一对。 思绪清晰起来,这一切,又恢复原样了。钟如风心底微微一笑,只有人间才有这般让人不耐烦的聒噪。 “月舞呢”声音哑在喉间。 紫苑附耳上前,落云在一边着急地叫道“紫苑姐,二爷说什么了啊?” 紫苑侧目看了落云一眼轻声道“别吵。”仔细的辨认着钟如风的话语,终于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名字。 门外又嘈杂起来,听说儿子醒了,钟老夫人急急忙忙赶来,刚一进门就看见紫苑为难的表情,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紫苑,风儿怎么样了?” 一见钟老夫人,连一贯聒噪的落云也不敢支声。紫苑上前一施礼“二爷无恙,只是刚一醒过来就,”支吾着不敢说出下面的话 钟老夫人急了“风儿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紫苑又一施礼“二爷要见月舞。” 一听见月舞两个字,钟老夫人登时火冒三丈“什么!要见她!!” 紫苑见钟老夫人发怒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也是二爷的意思,要不然,先把她放出来,等二爷见她一面再把她关回柴房去?” 紫苑怯怯的语气并没有压住钟老夫人的火气“休想!她一个毛丫头,有什么能耐!见着风儿平日里待她好一点,还想翻了天啊!!” 紫苑不敢再说话,生怕再惹了钟老夫人的怒气。可紫苑现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被钟如风听在耳里,这一听可好,听得他咳嗽不止一口血吐了出来。 屋里的人都慌了神,落云紫苑两个慌忙忙围上前去,急急扶住钟如风帮他顺气。 喉咙略舒服了些顺了顺凌乱地呼吸忙问道“月舞,谁,谁把月舞关起来的。” 落云紫苑两人俱是不敢回答,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是我。”钟老夫人走上前来,轻理着儿子被汗水打湿的长发,声音变得满是慈爱“风儿呀,娘这是为你好,瞧你这身子。”话至此处泪已潸然“你哪次发病也没有这次严重啊,那个为娘的不心疼孩子,娘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她害了啊。” 钟如风看着老母亲婆娑的泪眼,哪里还能再伤她心?犹豫了再三,此话实是难以再咽回,轻咳一声开言道“娘,恕孩儿不孝,孩儿自幼多病,让娘操心了。”轻顿一顿“可是身子是孩儿自己的,病也是孩儿自己的,和月舞她没有半点关系啊,您怎么把她关起来呢?” “怎么和她无关啊,我都听落云说了,这丫头说话做事都没个分寸也就算了,明明我说了冬天里不让你出门,她算什么竟敢不听我的吩咐,她还有没有点规矩!关她,那是轻的!还想这么快就放出来,门都没有!” 钟如风心里一阵害怕,他太清楚自己的娘亲了,三年前就曾把家里一个不服管教的小厮活活打死。娘亲雷厉风行的个性,说一不二的作风就是自己那指挥千军万马的父亲也比不上。现在看娘亲提起月舞时那愤怒的样子,估计这么下去,就不是关着的事了,月舞那是非死不可。 “娘!”一把抓住钟老夫人的衣袖,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娘亲回心转意,但是无论如何,月舞,不能有事! 钟老夫人一惊,她这一贯最听话的二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她的意思。 钟如风推开落云的搀扶翻身下床,双膝跪地,重重的给钟老夫人磕了一个头,久久不起。消瘦的脊背,看得那一贯铁腕的钟老夫人也心疼不已。 “儿子求您了。” “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去把他扶起来!”为了那个月舞,他竟然不惜跪下来求,这还是自己那个一贯温柔听话的儿子么? 推开紫苑落云,抬头间,眼泪顺着满是病容的脸颊滑下来,“娘,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她,但是,孩儿不能让你伤她,不行。”话未说完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猛烈咳嗽。 钟老夫人第一次见到儿子这般坚定不移的神色,看着他已是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对不容置疑的眼睛,这眼睛,和他真像。四十年前,在浅水岸边,他就是用这样的一副眼神看着自己。 “凌风哥,记得早点回来啊。”少女娇羞的容颜,淡淡的脂粉香,那微蹙的眉尖不舍写得明明白白。 “放心。”轻拥住眼前的人,安慰的抚着她柔顺的秀发“等我一回来,就娶你。”提衣登船,那男子对着岸上强忍着泪的姑娘挥挥手喊道“你放心等着我,我凌风此生纵负了天下人,也绝不负你!” 眼泪不自觉漫上钟老夫人满是沧桑的眼眶,好一个宁负天下不负卿!四十年了,当年的少女早已老去,可是那年水畔的人,在哪里?!宁负天下不负卿,那个混账说这句鬼话的时候,也是这么坚决的神色,可是把自己八抬大轿抬进家门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看着眼前的儿子,他对那姑娘的爱又能走多远? 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难掩的忧伤“风儿,世上女子千千万,那个月舞,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她的。” 世上女子千千万,钟如风在心底轻声重复着这七个字,说起来,自己对月舞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自己真捏的准么?摇摇晃晃站起身,乱发轻遮住表情 。片刻,转头看一眼满是担忧的扶着他的落云,轻咳一声,看着娘亲的眼睛。 母子俩对视着,从彼此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 忽而猛皱起眉,轻合上眼再睁开,眼里已是一片难以撼动的坚决“弱水三千,此生不换。” 钟老夫人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这眼神,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轻点着头,拭去脸上的泪,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再赌一把! “来人!”一贯威严的声音 钟如风不知所以,紧张的等待着娘亲的决定 “把她放出来。” 第八章 弓弦草 月舞不动,看着柴房里那扇小的要命的窗户外碧蓝的天空,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天上的云和飞鸟,怎么不论什么时候都那么自由? 柴房里冷得很,月舞却十分喜欢这种寒冷,仿佛是亲人一般的温度,抚慰着这个十七岁少女心口那千年不化的积雪。 冬天的梅花,该开了吧,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梅花开,但是那美丽却刻骨难忘。火一般的颜色,绽放在一片寒冷又无情的世界里,跳动着鲜血一般的热烈。 月舞是个记性好得很的姑娘,所以,她至今记得那年被一个陌生人从寒冷的陋巷中带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面前的时候,天空中正下着大雪,院子里正开着血一般的红梅花。她还记得从那以后,她生活中就只有绵绵不尽的大雪。那一刻不停地,纷纷飘落的梦幻般的白雪,一点点的落在指尖上,一点点的化掉,一点点的落在心里,一点点的堆积。这个几乎由冰雪化成的姑娘,在她的生命中最柔软的时刻,没有更温暖多情的鲜花来陪伴她,如果有,她也许会变成另外一幅摸样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那时她的生命里只有雪,经年不化的 ,漫天的白雪。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会说话的生命愿意陪伴她。那,正值最青涩的年华。淡漠,寒冷,清寂,这冰雪一样的性子,就是那些日子里不停飘落的白雪带给她的。当然,还有冰雪一样动人心魄的容颜。 锁链打开的声音,柴房的门吱呀着被推开。 “走吧。” 月舞有些不明就里,她本以为,怎么也得把她与世隔绝的锁上十天半个月,直到她饿死在这里才算完。不曾想,一天就开了门。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给二少爷磕两个头。”门外的小厮不耐烦的喊着。 缓缓走出门去,衣衫一丝不乱,仿佛她不过是进了那间又阴又冷的小屋逛了几步又出来而已。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冰雪般的摸样。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小厮的切切声“嘿,长得还真是标志,怪不得那二少爷咳着血给老夫人跪下也要放她。” “那是,二少爷可是最得老夫人意的,要是一般个人儿,他能这么求啊。” 月舞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未闻一般,只是轻垂眼帘加快了脚步。 走进开着的大门,一眼就看见满脸病容斜倚床栏的钟家二少爷。 “落云,你去看看,想不是都说放人了么。”钟如风轻咳一声有些担心地催着落云。 身边的落云本就是个风火性儿,刚才因为钟老夫人而不敢出声,现在可忍不住了“二爷,你都病成这样了,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不知道着急,还整天满脑子就月舞一个人。她到是对你好一点,我也就没话说了,可是你瞧她那个样子,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们一样,就这,到底哪点招人喜欢啊?!” 钟如风低下头不看落云,片刻道“紫苑,她不愿意,那你去看看吧。” “二爷!” “二爷,这……”紫苑有些为难,钟如风一贯是待她们这两个做丫鬟的极好,虽然落云刚刚说话是没什么分寸,但要是以往,钟如风倒也不介意,况且,对于月舞,紫苑也有说不清楚的反感。 抬眼看紫苑一眼,轻笑出声“是啊,这种事情,我还是亲自去的好。” 这下落云和紫苑可慌了神,看来钟如风这次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未及想好怎么办,两人就感到一阵熟悉的凉意,一只纤秀的手按住了钟如风的肩膀。 清冷的如天边最后一弯残月,淡漠的如海面最后的一抹残阳。 这对让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清冷眉眼啊。 “月舞,”钟如风看着月舞那几乎不染纤尘的容颜,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轻唤出她的名字。 月舞冷淡的看着他,不言如旧。 边上的落云忍不住了,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甩在月舞脸上。 众人俱是一愣,这样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瞧瞧你这幅德行,如风他是怎么对你的,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他病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站着,一副跟你无关的样子。现在他吐着血求老妇人放了你,你还是这幅样子!二爷能忍你,二爷宠你,别以为天底下人都像他这么好!” “落云,你!”钟如风慌了神“月舞,这……” 月舞表情不变,也不看落云紫苑,朝着钟如风深深一福,在钟如风一脸诧异的神色中,如雪化一般,翩然离去。 钟如风看着月舞的背影消失在光影里,猛的反应过来“月舞!”大叫一声,正想追出去,猛的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一下子一片漆黑。 眼看着钟如风昏死过去,屋里的人也管不了那许多都慌了神。 “快,快去通知老夫人!” “先别去找老夫人,先去请李郎中!” “这,这,这到底怎么办啊?!”众人一时乱成一团,紫苑落云两人也慌了神。 大伙正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门,正是贯给钟二爷瞧病的李郎中。那李郎中还没行至床前,门前又是匆匆乱乱的脚步声,钟老夫人也前脚接后脚进了门。 见郎中已经开始给钟如风把脉,钟老夫人舒了一口气拍着落云紫苑的肩膀夸奖道“风儿他真没白对你们。” 紫苑落云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得恭顺的接话道“只是分内的事。”话虽这么说,两人心里却都不打底。 把着脉的李郎中长叹一声,所有人的心思都一股脑的聚过去,那郎中一捋花白的胡须,眼里是阅尽人间的睿智。他看了一眼众人急切的神色,开口道“二少爷这次发病好似比往日里严重些,照理今年冬天并不甚冷,却是为何?” 紫苑落云对视一眼,个中缘由她们最清楚不过了。 老郎中捻须一笑,这原由,从月舞急匆匆的找他,自己却不肯同往开始他就猜个四五分了,话锋一转不再追问“不过诸位放心,这病情还没严重到无法抑制的程度。”看一眼众人放下心来的表情“不过药材可能会难找些。” 钟老夫人信心十足“大夫你放心,我钟家没有找不到的药材。” 李郎中站起身捻须看着钟老夫人“那是,钟家恐怕真没有找不到的药,呵呵,也不要太多,三钱弓弦草籽就足够了,不消太多。” 弓弦草籽!三钱!! 这不消太多四个字,说的还真是讽刺。 第八章 弓弦草 月舞不动,看着柴房里那扇小的要命的窗户外碧蓝的天空,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天上的云和飞鸟,怎么不论什么时候都那么自由? 柴房里冷得很,月舞却十分喜欢这种寒冷,仿佛是亲人一般的温度,抚慰着这个十七岁少女心口那千年不化的积雪。 冬天的梅花,该开了吧,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梅花开,但是那美丽却刻骨难忘。火一般的颜色,绽放在一片寒冷又无情的世界里,跳动着鲜血一般的热烈。 月舞是个记性好得很的姑娘,所以,她至今记得那年被一个陌生人从寒冷的陋巷中带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面前的时候,天空中正下着大雪,院子里正开着血一般的红梅花。她还记得从那以后,她生活中就只有绵绵不尽的大雪。那一刻不停地,纷纷飘落的梦幻般的白雪,一点点的落在指尖上,一点点的化掉,一点点的落在心里,一点点的堆积。这个几乎由冰雪化成的姑娘,在她的生命中最柔软的时刻,没有更温暖多情的鲜花来陪伴她,如果有,她也许会变成另外一幅摸样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是,那时她的生命里只有雪,经年不化的 ,漫天的白雪。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会说话的生命愿意陪伴她。那,正值最青涩的年华。淡漠,寒冷,清寂,这冰雪一样的性子,就是那些日子里不停飘落的白雪带给她的。当然,还有冰雪一样动人心魄的容颜。 锁链打开的声音,柴房的门吱呀着被推开。 “走吧。” 月舞有些不明就里,她本以为,怎么也得把她与世隔绝的锁上十天半个月,直到她饿死在这里才算完。不曾想,一天就开了门。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给二少爷磕两个头。”门外的小厮不耐烦的喊着。 缓缓走出门去,衣衫一丝不乱,仿佛她不过是进了那间又阴又冷的小屋逛了几步又出来而已。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依旧是那冰雪般的摸样。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小厮的切切声“嘿,长得还真是标志,怪不得那二少爷咳着血给老夫人跪下也要放她。” “那是,二少爷可是最得老夫人意的,要是一般个人儿,他能这么求啊。” 月舞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未闻一般,只是轻垂眼帘加快了脚步。 走进开着的大门,一眼就看见满脸病容斜倚床栏的钟家二少爷。 “落云,你去看看,想不是都说放人了么。”钟如风轻咳一声有些担心地催着落云。 身边的落云本就是个风火性儿,刚才因为钟老夫人而不敢出声,现在可忍不住了“二爷,你都病成这样了,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不知道着急,还整天满脑子就月舞一个人。她到是对你好一点,我也就没话说了,可是你瞧她那个样子,就像根本不认识我们一样,就这,到底哪点招人喜欢啊?!” 钟如风低下头不看落云,片刻道“紫苑,她不愿意,那你去看看吧。” “二爷!” “二爷,这……”紫苑有些为难,钟如风一贯是待她们这两个做丫鬟的极好,虽然落云刚刚说话是没什么分寸,但要是以往,钟如风倒也不介意,况且,对于月舞,紫苑也有说不清楚的反感。 抬眼看紫苑一眼,轻笑出声“是啊,这种事情,我还是亲自去的好。” 这下落云和紫苑可慌了神,看来钟如风这次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未及想好怎么办,两人就感到一阵熟悉的凉意,一只纤秀的手按住了钟如风的肩膀。 清冷的如天边最后一弯残月,淡漠的如海面最后的一抹残阳。 这对让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清冷眉眼啊。 “月舞,”钟如风看着月舞那几乎不染纤尘的容颜,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轻唤出她的名字。 月舞冷淡的看着他,不言如旧。 边上的落云忍不住了,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甩在月舞脸上。 众人俱是一愣,这样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瞧瞧你这幅德行,如风他是怎么对你的,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他病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站着,一副跟你无关的样子。现在他吐着血求老妇人放了你,你还是这幅样子!二爷能忍你,二爷宠你,别以为天底下人都像他这么好!” “落云,你!”钟如风慌了神“月舞,这……” 月舞表情不变,也不看落云紫苑,朝着钟如风深深一福,在钟如风一脸诧异的神色中,如雪化一般,翩然离去。 钟如风看着月舞的背影消失在光影里,猛的反应过来“月舞!”大叫一声,正想追出去,猛的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一下子一片漆黑。 眼看着钟如风昏死过去,屋里的人也管不了那许多都慌了神。 “快,快去通知老夫人!” “先别去找老夫人,先去请李郎中!” “这,这,这到底怎么办啊?!”众人一时乱成一团,紫苑落云两人也慌了神。 大伙正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门,正是贯给钟二爷瞧病的李郎中。那李郎中还没行至床前,门前又是匆匆乱乱的脚步声,钟老夫人也前脚接后脚进了门。 见郎中已经开始给钟如风把脉,钟老夫人舒了一口气拍着落云紫苑的肩膀夸奖道“风儿他真没白对你们。” 紫苑落云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只得恭顺的接话道“只是分内的事。”话虽这么说,两人心里却都不打底。 把着脉的李郎中长叹一声,所有人的心思都一股脑的聚过去,那郎中一捋花白的胡须,眼里是阅尽人间的睿智。他看了一眼众人急切的神色,开口道“二少爷这次发病好似比往日里严重些,照理今年冬天并不甚冷,却是为何?” 紫苑落云对视一眼,个中缘由她们最清楚不过了。 老郎中捻须一笑,这原由,从月舞急匆匆的找他,自己却不肯同往开始他就猜个四五分了,话锋一转不再追问“不过诸位放心,这病情还没严重到无法抑制的程度。”看一眼众人放下心来的表情“不过药材可能会难找些。” 钟老夫人信心十足“大夫你放心,我钟家没有找不到的药材。” 李郎中站起身捻须看着钟老夫人“那是,钟家恐怕真没有找不到的药,呵呵,也不要太多,三钱弓弦草籽就足够了,不消太多。” 弓弦草籽!三钱!! 这不消太多四个字,说的还真是讽刺。 第一章 酒色昏君 “陛下”丞相大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躬身立在台下。 富丽堂皇的宫殿,雕琢华丽精致的摆设,若是不说没人会觉得这是个书房。诺大的房间里竟然一本书都没有,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华丽桌案上堆了成山的奏章。丞相见桌案后的人良久也不答话,微微抬眼向那后面望去。 锦衣华带,绣底宫靴,明晃晃耀眼的颜色和精工。右臂撑在案上,侧身斜靠着堆满奏章的桌案,墨色的长发沿着肩膀的轮廓随意披散着,说不出的慵懒。右手微撑着下颌,眼神满是无所谓的看着堆得满满的桌案。这样一个仿佛玩世不恭的膏粱公子般的人物,若不是出现在这里,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三十四岁的国君无楚。九五威严,是一丝也没有,有的只有那纨绔子般的懒散眼光和一副好容貌。 良久,无楚石雕一般的姿势终于换了换,清了清喉咙,像是在大街上闲步看花鸟一般的懒懒唤道“来人。” 看一眼急匆匆上前来的近侍,抬手一拂,案上的奏章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满地的奏折本开开合合,像打开的扇面一样好看,上面或俊秀或规矩的字迹弯弯延延的,仿佛接连不断的烽火台。 毫不在意,眼里依旧是那庸庸懒懒的神色,打了个哈欠道“烧了。” 奏章被丢进燃的正旺的炉中,噼里啪啦一阵响,那声音听得他仿佛甚是舒服。微探一探头,看着跳动的火焰把那些纸张那些金丝线一点一点都变成焦黑色,然后化作一缕白烟轻飘飘的飏上来。轻揉了揉脖颈,眼光变得略为愉快一些,转眼看见台下卑躬屈膝的当朝丞相,含了微笑缓缓问道“荀卿可有话说。” “呃,这,”看着自己的君王如此行事,身为丞相的荀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可是这无楚的脾气他是在清楚不过了,这个凭借一杆长枪一匹快马长年征战打下江山的尚武君王,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见老丞相支支吾吾的样子,无楚心中漾起一丝不快,随意摆一摆手“没事的话,老丞相就请回吧。” 荀白心急万分,把心一横直言道“陛下,这不能如此啊!” 无楚的不快已经明明白白挂在了脸上“孤累了。” 荀白早已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话说出口,怎么能说一半就放弃呢。也顾不上无楚的脸色,仗着自己已是当朝老臣,又一施礼继续说道“陛下对朝中大事是不闻不问,奏章不理不睬,这样怎么能成为一个贤君呢。古语说得好,兼听则明。烧了奏章,陛下纵使能得到一时轻松,也决不是长久之计啊。天下的问题放在那里,不去管,只能越演越烈,哪有自行消散的道理。望陛下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重,行贤明之理法,造福苍生,泽被后世啊。” 无楚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厌烦也没有不快。直到荀白一口气把话说完,无楚脸上的慵懒表情都一丝未变。 片刻,悠悠道“既然丞相说完了,那么孤说一句。”缓缓起身,在荀白一脸惊愕的表情里猛地一拍桌案,原本慵慵懒懒的表情刹那间一扫而光。刚刚还半眯着的一对眸子里,十足的君王威仪把荀白吓得一个激灵。 跨过裂成四块颓然倒地的桌子,无楚缓缓走向自己那一脸说不上是惊惧还是诧异的丞相,若不是看他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这样啰啰嗦嗦得人早就从他眼前消失了。正对着荀白,脸上是难得的认真神色“要么,孤问话的时候,有话直说;要么,孤不问话的时候,别啰嗦。否则,别怪孤王不念你老臣旧情,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声音不大,小的只有对话的两个人听得见,可是那低沉的语调里抑制不住的压迫感,让荀白一阵哆嗦。“是,是,老臣明白,明白。” 哼笑一声,气氛骤然缓和。理一理荀白的衣衫“好了,荀卿要是无事就请回吧。”拍拍他抖个不停的肩膀责怪道“天寒了,爱卿多加衣才是。” “是,是,”僵硬的一行礼“臣,告退。” 直到荀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无楚猛的笑出声来,不屑的摇摇头。这个直言丞相…… 见无楚情绪好起来,一个近侍识时务的托着一个精致的木盘行礼道“陛下,今晚,是哪位王妃啊。” 无楚看也不看盘子里雕镂精致的木牌,随口道“你随意。” 应了诺那近侍便凑上前低声道“不如就如妃娘娘吧。” 无楚轻轻一哼,招招手叫那近侍上前,一把扯过他的前襟,满是戏谑的低声耳语道“如妃父子,给了你多少钱啊。” 那近侍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陛下,陛下,饶了奴才这一回,奴才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陛下,求您饶奴才一命,求您。。。” 打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看着他惊慌的神色笑道“孤又没怪你。”起身打了个哈欠“走吧,就去酥袖宫。” 那近侍受宠若惊“陛下?” “行了行了,你别跪着了。”自顾向门外走去漫不经心道“不管什么这妃那妃,反正孤也无所谓。” ~~~~~~~~~~~~~~~~~~~~~~~~~~~~~~~~~~~~~~~~~~~~~ 未到酥袖宫,老远就看见如妃引着一班宫女立在门口迎他。 “你知道孤要来?”似无意般一问。 如妃乖巧地解下他的华丽披风,娇笑道“那是自然,臣妾昨晚在睡梦中可是亲耳听见陛下答应今晚来陪臣妾的,今天一早醒来就想,陛下从来是一言九鼎,就算是在臣妾的梦里说的话那也是算数的。所以说今儿个一早就出门去迎,没等多久,您果然就来了,这可真是。。。” “好了,”无楚略有些不耐烦的推开她,随意找了张软榻一靠“你这张嘴,真不闲着。” 娇嗔一声靠上去,柔软的手臂勾上无楚的脖颈,胭脂的香味浓烈的紧“陛下,您可真是的,那么久都不来看臣妾,见了面也不能对人家温柔一点。” 挡开搂着他的手臂,这浓烈的香让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心底无奈的一叹,还真是个难缠的女人,歪嘴笑道“多久。” 如妃见无楚挡开她的手臂,干脆整个人依进他怀里,云鬓花颜,娇吟软叹,这叫一个细玉入怀。一伸手从榻边的矮桌上取来一杯早已烫好的美酒,酥手红袖,佳人美酒娇娇艳艳的送至唇边“臣妾对您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轻低下头,喝干杯中酒,这样的酒香,甚是醉人。 如妃一对流盼生辉的眼睛,水灵灵地望着无楚那英俊异常的侧面,酥手一舒,杯中又是酒满。 不看怀中人,只看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妃娇艳欲滴的红唇在无楚唇边的酒迹未干之时,像一朵绽开的玫瑰,带着芬芳的花香,猛的吻了上去。 胭脂香混着酒香,无楚微微有些醉。一把抓住如妃的手,那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在地上成了碎片。倾身探手揽住那袅娜的纤腰,一用力把如妃整个人扛在肩上。 如妃对那强盗一般的举止并不惊讶,紧贴着他宽阔的脊背,银铃一般的笑声如同佩环叮咚,美妙的醉人。 把肩头的人往床榻上一丢,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如妃那滑如丝缎的手一拉,也扑在那绣着华丽纹样的鸳鸯帐内。随手一扯,鲜艳的床帘如夜幕般落下,帘叉掉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和着帘内急切的娇喘,在夜幕和床帘的掩饰下,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