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恨之入骨 今秋的雨水分外的多。 屋外的枫叶被雨水打落在地,卷落泥土,失了生机.远远看去,入眼一片火红,带着别样的凄美,在秋风中,低吟着最后的泣歌。 罗云意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冰冷的床脚,目光透过残破的窗户,静静的望着外面萧瑟的秋景,眸中一片悲寂。 此时,她的夫君乔慕青,正在留萱阁,与她的庶姐罗云萱吟诗作对,琴瑟和鸣。 十二岁相遇,十六岁成亲,二十岁被赶下堂,如今二十二岁的她,已经在这个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里,呆了整整两年之久。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江南首富罗家的大小姐,有着绝美的容貌,世人所羡慕的身份地位,坐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他,不过是一个皇子的幕僚,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耀眼的荣华富贵,却最会玩弄人心。 他对她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谋臣,我给不了你盛世江山,荣华富贵,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这一颗真心。若我能得妻如你,定然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今世,断不负你!” 她的母亲,正是因为父亲的纳妾才会抑郁而终,她曾发誓,她要么不嫁人,要么就嫁给只愿娶她一人为妻的男子,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心甘情愿。 就因为乔慕青的这一句话,罗云意他掏心挖肺。 她求自己的父亲,拜托自己的哥哥,只为了让他们帮助自己的心上人,让乔慕青能够达成自己的心愿,在仕途上一帆风顺。 可谁会想到,待乔慕青功成名就之后,他才告诉她,他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在利用她。她不过是乔慕青登高望远,手握重权的一颗棋子而已。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真相被一点点撕开的那刻,是如何的痛不欲生,不能呼吸。 那一晚,乔慕青素来温和的眼眸冷若冰霜,无情之极。 他望着跌坐在地的罗云意,嘴角满是讥讽和不屑,“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给你想要的权利,荣华富贵,以及你所谓的宠爱,全部都是假的!那些都不过是为了捧杀你!” “你说什么?捧杀我?”罗云意瞠目结舌,睁大了眼眸愣愣的望着乔慕青,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 什么叫做从来没有爱过她,什么叫做都是假的?捧杀她?为什么要捧杀她? “哼!”乔慕青冷哼一声,眸中满是不耐,“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爱你才娶你为妻?如实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培养出来的一颗棋子而已,我娶你是为了得到你们罗家的支持,你们罗家的财富,要不是看在你为了我肯毒杀掉那么多人,我早就杀了你,绝对不会留下你的性命到如今!” “而你?”乔慕青用温润的声音说出的话似片片寒刃,准确无误的扎进了罗云意的胸膛,“你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弃之不顾的毒妇,我乔慕青为何还要留着你?” 罗云意清晰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片刻之间,变得支离破碎。 原来,乔慕青娶她只是为了利用自己,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那他以前对她的海誓山盟呢?对她的温言细语呢?都是假的不成? 这就是她一心一意恨不得把心掏给他看的人啊,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最疼爱之人’,竟然全是假的!假的! 她为了乔慕青,在罗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她一句求情的话语都没有,因为,她不敢啊!她怕自己一求情,就会连累了乔慕青,她不想让乔慕青也栽了进去。 天知道在罗府被抄斩的时日里,她过的是怎么一种生活,她每晚每晚的睡不着觉,都会被噩梦惊醒,她梦见自己的父亲,祖母,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 是啊!她为什么不救他们,偏偏救了乔慕青呢? 而她昧着良心,违背道义,忍受着良心的谴责,心心念救下的人,在对方的心中,自己居然是那样的不堪,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罗云意忍着心口传来的剧痛,努力压制住眼眶的泪,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说道,“我蛇蝎心肠?我是毒妇?” “十三年了!我喜欢了你十三年!明知道父亲不喜欢你,为了你我宁愿和父亲决裂,明知道你支持的七皇子对我心怀不轨,我还是只能对他笑脸相迎,七皇子得不到我的身子就怪罪于你,你为了活命给七皇子表忠心,你竟然将七皇子给你的毒酒转手给了我!乔慕青,你好狠的心呐!可你不知道那杯酒本就无毒,不过是七皇子对你的试探罢了!你想让我替你去死,只要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我罗云意定会毫不犹豫!可是,为何要骗我?把我当个傻瓜一样骗的团团转,真的很好玩么?”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给乔慕悉数解释,那往日的伤口,被扒开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带着凌迟的无边之痛。 “可笑的是你辛辛苦苦支持的七皇子,因为罪行败露已然被终生圈禁。更可笑的是你,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保命将我的父亲出卖,为求自己的荣华富贵!我的父亲何其无辜?他不过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支持七皇子,如今七皇子倒台了你就转身将我父亲退了出去顶罪!” “父亲将你的罪证交给我,希望我求摄政王替他求情,可是……可是,就因为你的一句话‘爱我’,我生生的将罪证给压下了,结果呢?结果罗府四百八十一人全部被杀!” “乔慕青啊乔慕青,你用我们罗家满门四百八十一人的性命换来一个外姓王爷的位置,这个位置,你做的可还开心?” 她抬起头望着乔慕青,他依旧是那样的俊美,一袭白衣衬得他温润至极,只是一贯温柔的眼眸中此刻却盛满了浓浓的恨意与厌恶。 这是她喜欢了十三年的人啊,她所有的一切,只为了爱他,可到了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贴心温柔,她从来没有想到,那样一个看着温柔百倍的人,冷酷起来,会这般的铁石心肠,冷漠无情。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像是一个笑话,以为对方只喜欢自己一人,却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喜欢压根就不稀罕! 乔慕青扬了扬头,带着一贯的淡漠,一字一句,像是一把刀,刀刀割人心肠。 “你确实为我做了很多,但是,适合做我妻子的人,只能是萱儿,她比你善良,比你温柔,更重要的是,她比你聪明百倍。” 乔慕青淡漠的望着罗云意,眼底没有一丝感情,像是在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只有她最懂我想的是什么!而你,彻头彻尾,只是一个手染鲜血的毒妇,这样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 冷漠淡然的眼神,却像是无数根银针,直直刺进罗云意的心中,让她痛不欲生,几欲窒息,她痛的不能呼吸,但是却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与颜面。 “你以为,害死罗府的人真的是我吗?别忘了,是谁把罪证留下来的?是谁眼睁睁的看着罗府被抄斩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是你!真正的凶手,是你罗、云、意!” 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刺破,然后剖开。 罗云意只觉两眼一黑,脚下虚浮,整个人有些摇晃,连连后退两步,勉强用力,拼着一口气,才直起身子站好。 “不!不可能!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会是她害死了罗府?那是她的亲人啊,她怎么会害他们呢? 罗云意想着想着,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她的天真,笑她的妄想,笑她自己的识人不清,笑她在那场可笑的爱情里面,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个小丑。 乔慕青对罗云意的癫狂视而不见,他一把推开她,目光凛冽,没有一丝的表情,只用一句话,便轻飘飘的宣布了罗云意日后的命运。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了你,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会让你活下去,好好的活着,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罗云意就被关在了后院,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一直到如今,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乔慕青让罗云意尝遍了这世间最严酷的酷刑。 他让人日日用银针刺穿她的十指,让人用沾过盐水的银鞭一下接一下的抽打她。 又用蜡油,滴在她赤裸的背上,绘出一幅幅画作,蜡油所触之肤,必被烫的红肿不堪,满是水泡。 非但如此,他还在她的伤口上涂满花蜜,引来无数只虫蚁,日日啃噬她的肉,她的血。 他若是就这般抽她也就罢了,可他每让人对她用一次刑,便让人用上好的药膏给她治伤,等伤口好的差不多时,他又拿起鞭子再抽她,如此反复折磨。 想到她每日每夜所受的苦楚,罗云意眼底赤红,指尖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被愤怒,绝望,恐惧,一点点包围。 罗云意恨啊,她好恨,恨乔慕青,恨罗云萱,更恨自己,恨自己的有眼无珠,恨自己的任性妄为,恨自己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她好恨!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喝了他的血。 她本可一死了之,但她不能死,她还没有为家人报仇,她还没有报仇雪恨,她怎么能死?怎么能? 第2章 死不瞑目 “吱呀……”木门被人用力推开,乔慕青踏着寒风,进入这间破败的小屋,他望着站在窗前的罗云意,嘴角勾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罗云意望着门口那抹白色身影,挺拔,英俊,若是不说出去,谁会知道看似书生般谦谦有礼的君子,会有如此狠辣的手段。 这个是她曾经爱到血液里,如今却恨入骨髓的人。罗云意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她风淡云轻的对乔慕青说道,“开始吧。” 她顺从的走向了木屋的西边角落,那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冰冷恐怖的刑具,她知道,她受刑的时刻,到了。 “呵,”乔慕青轻笑一声,“现在的你真是越发乖巧了,你说,你要是从一开始就这般乖巧,该有多好?” 他说完这句话,便拍了拍手,从外面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下人,两人轻车熟路的走向罗云意,将她的手脚束缚起,尔后拿起角落的鞭子,一下接一下的抽打她。 鞭子落在她的身上,发出一阵阵闷声。 好疼。 罗云意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她以为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可是每当熟悉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时,她还是被疼的痛不欲生。 全身的筋骨被撕裂开来,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这样的锥心之痛,一直从她的心底,蔓延全身。 不消一会儿,她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被汗水打湿,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的嘴唇因为太过用力,而被自己咬破,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蜿蜒留下,异常的凄美。 每当那鞭子落在身上一下,罗云意对乔慕青的恨意,就深一分。她用心记住乔慕青加在她身上的每一份疼痛,日后,她定要向他一份不拉的讨回来。 渐渐地,罗云意因为吃不消,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最后一鞭落下的时候,她彻底的昏了过去。 今日的乔慕青,仿佛格外好说话,见罗云意晕了过去,便挥手让人停止行刑,转身便走,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她。 不知过了多久,罗云意终于醒了过来,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嘶……好痛。 她伏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眼底有泪水,肆无忌惮,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真的,好疼啊。 她不敢当着乔慕青的面示弱,她的尊严已经被人践踏的体无完肤,她不能连最后的高傲都不能守护。而只有这个时候,才是她一个人的空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自己,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的痛哭一场,发泄她心中的恨意和委屈。 良久,罗云意才收了泪,缓了心态,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骚动,罗云意咬紧牙关,站起身来,她让自己靠在墙上,才可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已经残败不堪的躯体。 随后,木门被人推开。 “妹妹。”来人身着白色的长裙,身后的裙摆被拖至地上,用金线勾勒出朵朵兰花,随着她的走动,兰花若隐若现,宛若真的一般。 来人正是罗云萱,罗云意的庶姐。这个逼死父亲,祖母,与狼为伍的真正蛇蝎毒妇。 她长着一副惹人怜爱的绝美相貌,再加之身上那股兰花般的气质,又会哄人开心,怪不得乔慕青会如此宠爱她了。 如果不是罗云萱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会知道,原来真正歹毒的人,是罗云萱,乔慕青口中温婉善良的女子。 自己这个庶姐罗云萱,虽然只是庶出,可是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点因为身份而产生的自卑之类的情绪。她温婉贤良,永远一副体贴浅笑的模样,让人不由的想要去亲近她。 无疑,她是美的,她的美,不但是男人,就连罗云意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想要去亲近。 在此之前,她曾一度以为,自己输得心服口服,毕竟,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连她自己都喜欢,更何况是男人? 或许是知道罗云意已经没了翻身之日,罗云萱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若不是罗云萱亲口所说,罗云意怎么会知道,就是眼前这个貌似纯良无害的女子,逼死了自己的祖母,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让整个罗府,被满门抄斩。 罗云萱为了让乔慕青娶她为妻,陷害罗云意与人通奸,致使罗云意那个已经五个月的孩儿,硬生生的就让乔慕青给打掉了。 那种切肤之痛,骨肉分离的苦楚,罗云意就算是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她算计罗云意,算计乔慕青,算计罗府,表面上却装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子,让别人都以为,她是多么的善良,纯洁,而事实上,罗云萱才是心机用尽的那个人。 乔慕青有一句话没说错,罗云萱确实是聪明的,她隐藏的那么深,乔慕青那么聪明懂得玩弄人心的一个人,居然一点点都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罗云意不禁冷笑一声,她到想要看看,等到罗云萱的面目被解开的那一刻,乔慕青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罗云萱,”罗云意一字一句,咬着她的名字,带着滔天大恨,“你以为你得到了一切,你以为你是最后的赢家,你错了,你才是最可悲最可笑最可怜的那个人!你这一生机关算计,丧尽天良,阴险狠毒,你会遭到报应的!你天打雷劈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从此以后高枕无忧,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了,你痴心妄想!” 她一想到自己这两年来暗无天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便恨不得能让罗云萱来替自己,“你百般算计嫁给了乔慕青,可是转眼他却成了一个时时刻刻被幽禁,有名无实的外姓王爷!你嘲笑我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可是你更可悲,连怀上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你只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而已!这就是你赢得这一切的报应!你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做母亲!” 乔慕青不知道,她却知道,罗云萱早在十四岁那年被人奸污过,因伤的太重而伤了身体,致使她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更让人不能接受的呢? “你借着自己不是清白之身,勾引了多少的男人?你用自己的身体换回了多少自己想要的东西?罗云萱,就算你今日被封为一个外姓王妃,可是你内心真的开心吗?你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何来的你比我自己更清楚!只要一想到你如今的成就是怎么来的,我想想都替你恶心!” “你……”罗云萱脸色猛然变的惨白,一双眼睛瞪的赤红,她一把掐住罗云意的脖子,吼道,“你懂什么!不管我用了什么手段终究还是我赢了!你只是一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罗云萱被激怒了,她整个人有些癫狂,掐着罗云意脖子的手不断收紧。 她透过罗云萱的肩膀,看见一身锦服的乔慕青,就站在罗云萱身后的不远处,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仿佛是看着一个毫无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罗云意拼尽最后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怒视两人,滔天的恨意似要将他们的身体戳出一个洞来,她嘶哑这喉咙,大声喊道…… “乔慕青,罗云萱,我罗云意对天发誓,今日之仇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哪怕是变成孤魂野鬼,抑或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纠缠着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如果还有来世,我定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我要将你们挫骨扬灰!也好让你们尝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 罗云意后面的话音慢慢消失在罗云萱纤细的指缝间,良久,她高高举起的手,终于失了力气,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拖下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罗云萱松开罗云意的脖子,抽出锦帕擦了擦手指,风淡云轻的说道。 她将锦帕扔到了罗云意的脸上,正好盖住那双死不瞑目,瞪的鼓鼓,满是不甘的眼睛。 这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锦帕,在空中肆意的飞舞,那锦帕像是长了生命一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消失不见…… 乔慕青说的没错,其实害死罗府的真正凶手,是她罗云意自己。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任性妄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怎么会给乔慕青和罗云萱利用的机会? 她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在死去的那一刻,罗云意想,如果还有来世,她一定不要再任性妄为,害了罗府;如果还有来世,她一定不要再喜欢上乔慕青,重蹈覆辙;如果还有来世,她一定会步步为营,不再落入敌人的圈套。 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第3章 涅槃重生 细雨蒙蒙,郁郁葱葱的树木笼罩在白茫茫的烟雾中,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小径两边的桃木,正逢花期,开出朵朵花盏,宛若锦缎。 屋前一株硕大的山茶花,花姿缱卷,静静的绽放,而屋内却是忙的人仰马翻。 “赶紧给小姐换衣裳啊都傻愣着干什么!还有姜汤!快快快!碧书你去帮忙,先喂云丫头喝下去!” “方妈妈,快去看看热水好了没!” “碧琴你赶紧去大门看看,这都过了一刻钟了,大夫怎的还未到!” 罗老夫人站在里间指使着屋内的丫头婆子们,平日里慈祥和善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焦急。 心急如焚的她此刻也坐不住,干脆站在屋内,心疼的瞅着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了的爱孙。 “娘,您别担心,云儿是个有福的,自然不会有事,您还是先坐在软榻上歇会,仔细别累着您了。”三爷罗世方上前扶着老夫人,宽慰道。 话虽如此,但不时落床上的视线,昭示了他此刻担忧的心情。 “不担心?如今在床上躺着的可是我的嫡亲孙子!我这个祖母怎能不担心?”一听罗世方这话,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一竖,威严尽显。 她一把打掉罗世方扶着她胳膊的手,气道,“我晓得你这个做爹的心硬,她还是个孩子就算做错了好好说便是,做什么要骂她?这下好了,天知道我看她被人从湖里救出来时,有多心疼,这才刚刚三月啊,湖水还那般的冰凉刺骨,我可怜的云丫头,她可如何受得了哇!” 老夫人说道这里,想起罗云意几乎没有呼吸的样子,不禁泪从中来。 被老夫人训斥的罗世方也是一脸的懊恼和伤心。 这是他和妻子最疼爱的女儿,打她出生起,他就舍不得动爱女一根手指头,就连说话也没有大声过。 可今日早晨,他委实是气急了,才说了几句重话,谁知这孩子是个心高气傲,不受气的,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湖边,给掉到湖里去了。 此时看着躺在床上没了生气的爱女,罗世方是心如刀绞。 他恨自己,为何要计较一个小孩子的气话,如今妻子不再了,若是女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不敢想! 而此刻,被进进出出忙着的丫头们挤到一边的罗云萱,望着父亲脸上的悔恨和浓浓的担心,慢慢抽回了视线。 她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呼吸的罗云意,尔后低眉垂眼,满是温顺的站在一旁,掩去眼中的心思。 谁?是谁在哭? 罗云意想要出声,却发现嗓子像是扎了无数根刺,火烧火燎的干疼。 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像是被巨石压碎了一般,连呼吸都抽疼的厉害。 罗云意不禁轻哼出声。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老夫人、老爷!小姐醒了!” “云丫头,云丫头,我是祖母啊,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惊喜的声音在罗云意耳边响起,罗云意忍着无边的痛意和疲惫,强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久未而熟悉的脸庞。 “祖……母?” 罗云意一时有些发怔,茫然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祖母在呢,祖母就在这,云丫头不怕啊,不怕!”老夫人小心的将罗云意搂进怀中,惊喜的眸中满是爱怜。 她呆滞了半响,猛然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望着一脸疼爱的祖母,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狂喜。 “是祖母!真的是祖母!原来您还在云儿身边!真好,真好……” 泪水从罗云意的眼眶溢出,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双手紧紧的抓住老夫人的胳膊,仿佛怕自己一松手,祖母就会不见了一般。 “祖母,他们都说您死了……孙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是孙儿不好,孙儿不该任性,不该当初不听您的话,都是孙儿不好!” “这、这是怎的了?”老夫人满是担忧的瞅着哭的成了泪人的孙女,眸光里尽是疑惑,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对身旁的罗世方说道,“快!快去看大夫来了没有?赶紧让看看云丫头怎么了!” 就在这时,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罗云萱,迟疑片刻,出声说道,“妹妹,祖母不是好好的在这么,你如何能说祖母给……看来妹妹是起了高热,烧糊涂了,这样的话还是慎言的好,若不然,定会叫别人误会妹妹的,你随口就说祖母不在了,这可是要诛心的!” 罗云萱的长相性子,随了楚姨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就连说话也是问声细语,让人见了,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好好疼惜,不让她受苦。 就方才这句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她娇柔可人,是个一心疼爱自己妹妹的好姐姐。 但是,若被有心人听到这话,稍稍一推敲,便会瞬间明白,她看似说是怕误会,实则是巴不得别人给误会了,如此一来,大家只会以为,罗府嫡出的五小姐不但性子娇蛮,还不知孝道。 而燕国最重孝道,那样的话,罗云意的名声,可真是被毁了一半了。 果然,一听这话,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头转向罗云萱的奶娘,淡淡的开口说道,“五小姐现下不是应该在书堂么?怎的来了这里?看来定是教书先生偷懒了。如此,那就辞退了去,咱们罗府断然不会要这些断送学生前程的夫子。” 燕国国风开明一些,不光男子可以读书,女子也是可以。 读书能知理,是以但凡那些官宦世家,抑或是富商地主,都会让家中的女子读书,不求其成为一代才女,只为能明事理。 罗府也是请了教书先生的,老夫人这话,是对着罗云萱的奶娘说的,可却是让罗云萱听的。 老夫人是何等聪慧精明的人,前院后院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哪里会听不出罗云萱话中所指?她这是在敲打罗云萱,叫她日后莫要再傻这些小心眼了。 罗云意从罗云萱出声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整个人的思绪还处在混乱时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老夫人的话说完了,她这才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罗云萱。 一想到自己没出世的孩子,被满门抄斩的罗府,以及自己所受的那些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折磨,罗云意只觉脑子里“嗡”一下,紧绷着的那根弦给断掉了。 顿时气血上涌,脸色涨红,怒目而视,整个人的身子都在气的发抖打颤。 她一时又恨又气又怒,猛地扑了上去,挥舞着拳头,作势就要去打罗云萱。 可是她刚刚落水,能再醒来已是不易,是以整个人的身子变的软绵绵的没了力气,顿时就酥软倒在老夫人的怀中。 这是自己与自己有着滔天大恨的仇人啊,有什么比仇人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不能报仇血恨更痛苦的事情呢? 愤怒,悲怆,苍凉,无力,全都夹杂在一起,让罗云萱爆发了出来。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孩子的命来!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你永世不得超生!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得到世人的尊敬和拥护了么?你做梦!就算我死了你依旧只能是个下贱坯子,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恨不得……” “啪!”一个巴掌落在罗云意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巴掌,成功堵住了她下面更加不堪入耳的话语,更震住了正胡乱猜测的众人们。 “六小姐这是被水鬼缠住傍魔怔了!云丫头回魂来!快回来些!”老夫人双手合十,口中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 随着老夫人这一句话出口,众人恍然大悟,屋中的丫头婆子们纷纷念念有词,替主子赶跑水鬼。 仿佛是为了应证老夫人的话,罗云意突然失了力气,晕倒在老夫人的怀中。 一时间,又乱成一团。 罗云萱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整个人有些怔怔的。 罗世方见了,便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出声说道,“你妹妹定会无事的,你且先回吧,安心读书去。” 罗世方的语气中虽是关心,但罗云萱清晰的看到了,父亲眼底那一抹不喜,以及那紧皱的眉头。 罗云萱面色微僵,心中一阵难受,但还是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女儿先回去了。” 说罢,便由丫头扶着回自己院子去了。 大家都以为罗云萱是被吓到了,是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心惊罗云意的那一番话。 她确实恨罗云意,想让她死,这短短的几句话,就道出了彼此间的恨意,以及那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罗云意是真如祖母所说,是被水鬼给迷住了,还是别的什么?不然,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又作何解释? 罗云萱抿紧红唇,眸中一片深思。 六小姐落水了,被湖中的水鬼迷了魂,罗老夫人爱孙心切,到处寻找得道的高僧,为六小姐驱魔祈福。 一时间,前往罗府的道士僧人几乎要将门槛踩平,当然,其中冒名求财的还是占了绝大部分,真正有有修为的,没有几个。 如此,便是一个月过去了。 第4章 忍字当头 春来江水绿如蓝,各色的花竞相开放,粉的,黄的,白色,一簇簇,好不繁茂,城中的小姐、公子们,结伴春游的不在少数。 这样的春游,不单单是看风景,赏赏花,这还是各个大家名门间,相互交好、笼络关系的一种方式。 作为江南第一首富的罗家,自然也是要让府中的小姐少爷们出府春游去的。 只有罗云意一人告病,窝在自己的房中,没有出去。 罗云意望着窗外枝头的花团锦簇,一阵恍惚。 当初她被罗云萱掐死之后,魂魄在皇城之内兜兜转转就是不肯离去,她夜夜想要闯进乔慕青和罗云萱的寝室报仇,却被屋檐的符纸给挡了回来。 当黑白无常前来索命时,她不肯顺从喝下孟婆汤,争执之间,突然被一道白光击中,一梦转醒,她居然奇迹般的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十二岁这一年。 她在万般惊惧与匪夷所思中终于理清原由:自己之所以能够重生,是因为一个月前的失足落水。 前世,她也是在这一年落水差点没了性命,而这一次,因为机缘巧合,却让她重新拾得了一次生命。 自己重生的这一年,刚好是十二岁,这年母亲刚好病逝有一年。 她没了母亲,父亲又被钻了空子的楚姨娘所蒙蔽,楚姨娘和罗云萱两人在她和父亲、祖母之间没少干挑拨离间的事情,为的就是将她这个没了依靠嫡女挤走,好让父亲抬楚姨娘为继夫人。 这样,她的女儿罗云萱才会由庶女变为嫡女,拥有着高贵的身份。 而就因为一个月前父亲信了楚姨娘的挑拨离间,她生气父亲的不信自己,伤心之余便跑去了湖边,一不小心就掉入了水中,这才让她有了机会,得到了这一次重生的机会。 想起那次落水,罗云意的眼中划过一抹狠厉。 大家都说自己是意外落水,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有人从后面推了她,她这才会落入水中。 她刚落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就有人顺藤而来,拉着自己的双脚就往湖底钻去。 她当时怕极了,幸好她会凫水,恐慌之下急急屏住呼吸,成功的瞒过了凶手,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她在病好之后,禀明父亲事情的经过,要父亲查明事情的真相,结果,罗云萱已经先她一步,歪曲事实,胡乱拉出一个奴才去顶罪。 她当时气愤父亲的武断,和父亲大吵大闹了起来,这时候,罗云萱故意前来劝解她,她愤恨罗云萱的假惺惺,气急推了她一把,没想到罗云萱却顺着她那一推,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少,所以那一推,绝对不可能把罗云萱从那么高的台阶上推下去。 当时她就明白,自己被这个一直以来都看似柔柔弱弱的庶姐给陷害了。 她解释给父亲听说她没有,可是父亲不听她的,父亲气急了便给了她一耳光,从小到大,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她。 也就是从那次起,在她和父亲的心中划了一条沟,那条沟越来越深,一直将她和父亲隔开,再也没有了往昔父女的情分。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上一世种种经历,罗云意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是她自己不好,早就在那一次该事事小心楚姨娘母女两人,偏偏她自己还没有警醒,白白让人给钻了空子。 她心中明白,如今的自己,最最重要的是要:忍! 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始终是自己的仇人,如何能叫她心平气静的去对待? 想到自己刚醒的那几天,只要一听到罗云萱的名字,她就会情绪失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就杀了她。 有好几次,她都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情绪激动之下,抄起剪刀就要冲出院子,扬言要杀了罗云萱报仇。 好在,她院子里有不少体壮的婆子,及时制止了她,这才没有让她胡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祖母才会用‘被水鬼勾去了魂’为由,让自己安安心心的在院子里养病,并不让人进来探望她,就是怕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知道,这是祖母在变相的保护她,如果没有一个借口,她对罗云萱那些日子来失控的举措,落在旁人眼中,只会以为自己心肠歹毒,绝不会被世人所容。 是以,在这一个月里面,她细细回想前世的种种悲惨经历,又分析目前罗府的形势,努力的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恨意,调整心态。 是呀,前世那般难熬的两年,她都挺过来了,如今重新来过,这点时间,她还不能等得吗? 再者,这一次,前世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她多的是机会来避免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有了前世的经历,她还能一错再错吗? 所以,只要她谨慎小心,定然会步步为营,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罗云意在心中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眼下正罗府是最风光的时候,在江南一带是数一数二的领头羊,虽只是一介商贾,但罗府的财富和在民间的势力却成了朝中人人想要拉拢的对象。 越是如此,罗府的举动就越发的要谨慎,一不小心就会留下把柄。 想到罗云萱做的那一件件让人惊心可怕的事情,罗云意深深以为,眼下只有帮助祖母安好内宅,同父亲维系好父女关系,才是首要任务。 “小姐,”红竹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冲罗云意福了福身子,说道,“老夫人请您现在过去荣宁堂。” 罗云意回过神来,微微沉吟,问道,“祖母可有说是因为何事?” 虽然这一个月以来,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闹出了不少的纷争,但是那时的自己整个人都处于一片恍惚之中,委实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不过后来,她是真的一直在养病,但是她每天都让小厨房做了祖母最爱吃的点心送去。 她不能出院子,便只好让红竹、红袖每天都去向祖母请安。 一来呢,她是真的想尽一份做孙儿的孝心,好好的侍奉祖母,若不是有祖母替自己担着一切,她刚开始闹出的那些事情,定然会毁了她半辈子的。 二来呢,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祖母明白,自己永远是祖母的好孙儿,是罗府的嫡女,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好在,经过她这一个多月的努力,祖母不但真心的信任她,还下令处置了搬弄是非的楚姨娘。 尤其是她这次的落水事件,祖母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府中的人,只要她身子好了,便就彻查此事,决不让她白白的收了委屈。 这样的结果,是罗云意没有想到,却异常欣喜的,只要祖母肯彻查,这就说明事情绝对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被人算计。 “听说是害小姐落水的歹人给抓住了,老太太请小姐过去给小姐一个公道呢!”罗云意话音刚落,方才守在外面的红袖走了上来,替红竹回道。 红竹和红袖本是罗云意的贴身丫头,身份地位自然相较于别的丫头们要高的多,红袖活泼聪颖,红竹沉熟稳重,两人倒是给罗云意帮了不少的忙。 罗云意听罢,眸光微闪,良久,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果然,祖母还是疼她的。 罗云意不知道,一旁的红袖却被她这一抹明媚的笑容给惊艳到呆滞了。 这也不怪红袖,只因她的样貌本就生的极美,再加上如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高贵清冷沉稳的气度,愈发的使她出众,再加上她那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怎能不使人沉醉? 发觉红袖的愣神之后,红竹颇为无奈的扯了扯红袖的衣裳,提醒她要注意仪态,同时又在心中叹气,小姐这小小年纪就出落的这般靓丽动人,若是等小姐长大了,那样貌不用说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罗云意慢条斯理仪态优雅的收回了笔,将手下写满字的纸小心折好,同她左手边那一摞放在一起,说道,“把我这几日抄好的佛经一起带着,去给祖母请安。” “说来也奇怪,小姐一向最是头疼这些经书了,可自打小姐您落水醒了之后,不但开始看经书,还抄起经书来了!” 红袖上前将罗云意抄好的佛经收在一起,用锦帕小心包好,捧在手心,没有心思的说道,“不过也好,这下给老夫人知道了小姐居然抄了佛经,定然是要欣喜坏了!” 老夫人想来喜欢佛法,潜心向佛,罗世方为让母亲欢心,特地命人在老夫人所住的荣宁堂修了一座小小的禅房,并命工匠打了一尊金佛,特地送去清心寺开了光,供奉在禅房内,老夫人是日日都要诵经念佛去拜上一拜。 而在红袖看来,自家小姐虽然很好,但是一向粗枝大叶惯了,再加上她不喜写字,又最是头疼那些经书。 往常都是罗云萱默默的替老夫人抄经书,这一次,没想到罗云意竟然会奇迹般的主动替老夫人抄经书,怎能不让人惊喜? 只有罗云意知道,当她在经历过上一世痛心彻肺的生离死别后,再加上她意外重新获得了一条生命,是以,之前概不相信鬼神的罗云意,如今也开始信奉感激起佛祖来。 若不是上天垂怜,她有怎可会再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第5章 出手 她知道自己的祖母喜欢佛法,她便投其所好,既是借此机会报答上天的垂怜,又是她真心实意的为了她们祖孙之间的情谊。 她希望,通过这些经书,能够让祖母看到她一颗赤诚的心,让祖母明白,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妄为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了。 还有一点,她心中的怨气太盛,毕竟她是要和罗云萱朝夕相处几年时光的,长此以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情绪失控,在愤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是以,她便借着抄佛经,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可以心如止水。 果不其然,在抄了一个月经书之后,她终于感觉自己可以控制住情绪的起伏变化,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罗云意心中正思量着,转眼就到了荣宁堂,她在荣宁堂前站定,并没有着急着进去,只是望着荣宁堂前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这个在她记忆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的地方。 荣宁堂是罗府最为富贵的地方,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雀鸟,画眉,鹦鹉等,华丽中又透着一股子宁静。 罗云意在这边忘乎所以,荣宁堂的丫环们却是早就看到她了,便赶紧去禀报了老夫人,得了命之后就请罗云意进去。 罗云意拐过耳房,穿过偏堂,转过一个紫檀雕花的大屏风,刚踏进里间,就听到祖母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你这丫头,病终于好了来看祖母了,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这是何意呀?” 罗云意嘴角抿了笑,掀开珠帘,看见一鬓发如银,眉慈目善,眼神清明的老人,正斜斜的倚在里屋的软榻上,背靠在织金团花的软枕上面,笑眯眯的冲她招手,“快些到祖母这儿来!” 罗云意小跑上前,还不等她行礼,就被老夫人拉了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下,“如今啊,你这身子可终于是大好了,就别再快这么多礼了,来来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罗云意索性站起身来,让祖母看了一个够,她望着眼前脸上满是关切与疼惜的祖母,嗓子像是被鱼刺哽住了一般,眼角微湿。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怎么给哭起来了就?”老夫人见罗云意眼眶红红,赶紧将她搂在怀里,立刻关切的问道。 “无事,”罗云意见祖母这般紧张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觉得许久不见祖母了,想的紧。”她心底却知道,能够在见到自己的亲人,再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是多么的欣喜与幸福。 这时,红袖将罗云意抄好的经书捧到老夫人面前,对老夫人行了一个礼,说道,“给老夫人请安,这是我们家小姐给老夫人抄的经书,愿老夫人健康长寿,富贵平安。” 老太太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自己亲自接了过来,伸手粗粗翻了一番,声音竟有些颤抖,有些不敢置信,“这、这是你抄的?” 罗云意心知,自己这经书是抄对了,心中自然是欢喜的紧,便含笑点头,“是孙儿抄的。” 老太太看着那一张张宣纸上写满的簪花小楷,字里行间透着工整认真,一时竟无语凝噎,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同样是做孙子的,为何罗老妇人就对罗云意格外的疼惜?只因为她是嫡出的孙女么?只有老太太心里清楚,她如此疼爱罗云意,只因罗云意的相貌像极了她那个早早就已夭折的小泵,老太太的幺女罗世荣。 老太太望着眼前酷似自己死去的那个女儿的罗云意,又看着手中孙儿替他抄的经书,手指来回摩擦着上面的簪花小楷,想起女儿生前也是这般日日给她抄经书,不禁有悲有喜,潸然泪下,都说姑姑侄女一家亲,这孩子终究还是最像荣儿的。 罗云意被老太太这番强烈的反应给惊着了,祖母怎么给哭了?莫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了?要知道,她可是从未见过祖母有哭过呀!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祖、祖母……可是孙儿不好,惹您伤心了?” 竹息自小就服侍在老夫人的身边,自然是知道老夫人想起了她那个早早病逝的小女儿,这是触景生情了,看到六小姐也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便知道六小姐又多想了,“六小姐多虑了,并非是小姐你不好,老夫人这是高兴呢!” “可不是嘛!”老夫人用手中的帕子沾了沾眼角,感叹说道,“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家云丫头都知道给祖母抄经书了,祖母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老夫人乐呵呵说道,“往日你父亲逼着叫你写个字都难,如今你生个病倒像是变了个人似得,竟抄起经书来了!瞧着写的一纸的小楷,真真是极好的!” 老太太这句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但却听得罗云意实实的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她疏忽了,她一心只想着不要再重蹈覆辙,努力改变眼下这个僵乱的局面,却给忘了她原本就行事任性张扬,从来不按规矩做事,突然变的懂事收敛了,难保不引人怀疑。 即便对外可以说是,因为她落水了,经历过一次生死之后看问题的角度想法自然就不同了,自己的祖母也罢了,但是难保那些心思细腻之人会发觉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罗云意心中一凛,瞬间就有了主意。 她是因为落水重生了一次,那便要好好利用落水这个借口,好要让祖母知道,如今自己的性子已经大不同前,说得好不如做的好,相信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祖母是看在眼里的,两者相加在一起,祖母就算不完全相信,但也会信个七八分,这便已经足够了。 想到此,罗云意稳了稳心神,“想必祖母定然是知道佛语中‘大彻大悟’这一说的。”她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往日里,孙儿行事委实太过高傲自满,只因孙儿觉得,自己身为罗府的嫡女,自然要身份高贵,要有做嫡女的气派,却不知,正是如此才会害了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平日里不懂收敛,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会引得罗云萱怀恨在心被她推入水中?而她自己却还不知道收敛,以至于到最后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那次落水,孙儿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冰冷的湖水将我重重淹没,那时候我真是觉得,原来生命不过如此脆弱,连蝼蚁都尚且不如。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这就说明,我命不该绝,大抵也是经此一难,孙儿竟觉得是菩萨开恩特地不收孙儿,这才放了孙儿回到了这俗世间。” 说道这里,罗云意轻轻一笑,她指着老夫人手中拿着的经书说,“这便就是祖母奇怪的了,为何孙儿如今会破天荒的抄经书就是这个缘由,如今孙儿能安然无恙的侍奉在祖母左右,便是天大的福分,这福分是上天赐予我的,我自然要诚心诚意的去回报上天。” “只是……”说道这里,罗云意话音一转,眸光中闪过一抹狠厉,“若不是出了这次的事情我必是不知道的,我堂堂罗府的嫡女竟能招一个奴才的记恨,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这必定是我平日里太过粗心,为人又太过自傲的缘故。”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是以,孙儿深深懂得了,为人谨慎谦逊之理,”罗云意拉着老夫人的手说道,“孙儿经过此次性情大变,其中曲折也就只有敢说与祖母听了,因为我知道,祖母定然是明白孙儿的心情的,只望祖母还不要怪孙儿的性情突变才好。” 罗云意所说的奴才,自然是指当初在水下使坏的那个奴才,当时罗云意被救上来之后,在养病期间曾对老夫人说过一次,说是有人要害她,这些老夫人是知道的。 今日罗云意再将她落水的事情这么一说,看似是在回忆,实则却在老夫人的心底留下了痕迹。 果然,老夫人听罢后久久没有言语,良久,方才眯着说道,“什么招奴才的记恨!这些不过都是哄旁人的话罢了,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指使,一个奴才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谋害主子!” 老夫人的话看似淡然,却自由一股凌冽在里面,罗云意垂了眼眸,她知道,自己方才的那番话起作用了,只有让祖母自己察觉到她的落水并非表面这般简单了,才会命人彻查,而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你且放心,这次的事情祖母必定会给你一个说法,我就不信,这罗府什么时候还出了这样谋害主子的贱人来!”老夫人拍着罗云意的手,安慰说道。 “你这孩子,这一次,到底是吃了苦头长了记性,不过也好,你这样我倒可以放心一些了。” “哎!如今你们都大了,祖母拼了一辈子,如今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就好!” 第6章 审问(1) 罗云意心中满是感激和丝丝温暖,这就是有人替自己主持公道、替自己谋划未来的感觉,真好! 她依偎在老夫人身旁,喃喃说道,“祖母,您对孙儿真好!” 前世,她以为祖母不疼爱自己了,直到后来祖母为了救自己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祖母的心里一直都是有自己的,只是她们中间在经历过那么多曲折的事情之后,那股深深的祖孙之情,已经被流言蜚语和道听途说像是一层冰一样被严严密密的裹了起来。 “你这个傻孩子呦,”老夫人被罗云意给逗笑了,她刮了刮罗云意的鼻子,笑道,“我是你的祖母,不对你好对谁好呀?” 祖孙两人正在这边说着,就听外面有丫环隔着珠帘,朗声说道,“夫人,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带到堂中,我亲自去问。”老夫人漫不经心的说道,眼神中的凌厉不容忽视。 罗云意闻言,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心思,见罗云意在一旁低头不语,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待会你在一旁好好听着便是,看看祖母是如何处置的,日后若是有了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心中也就有了决断。” 罗云意冲祖母感谢的笑笑,她知道,这是祖母在教她治家安宅之道,她定然是要好好的学习的。 罗云意扶着祖母,走到前面的大堂,看见王管家正躬身站在大堂中央,旁边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婆子。 “回老夫人,奴才已经问过了,这婆子叫李婆子是一个月前才刚刚来的府上,当时咱们府上正在收一批短工,见她做事勤快,手脚又麻利,就留下了她。”见老夫人来了,王管家出声说道。 罗云意扶着老夫人坐在堂上的八仙椅子上,自己则安静的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冤枉啊!老夫人!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哇!求老夫人开恩!”还未等老夫人开口说话,李婆子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杀猪似的声音,听的老夫人眉头皱起,眼眸中划过深深的厌恶。 “你这个老东西!还不快快住嘴!”王管家是个极会做事的,见李婆子这般讨老夫人憎恨,不禁踹了她一脚,“你若是再这么喊下去,我立刻就打发人把你给送官去!” 一听管家要把她送官,李婆子果然老实了些许,不过嘴里还是低低的不住叫屈,说自己冤枉之类的。 等她叫的久了,见没有人搭理她,这才呐呐住了嘴,低眉垂眼跪在堂中。 老夫人望着她拱起的背,缓缓说道,“听闻,你家里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母亲,相公的腿脚不利索,”老夫人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拨着水上飘着的浮茶,笑了,“噢,你家还有四个孩子,前面的都是女孩儿,只有老幺是个男娃,可惜体弱多病,也是个下不了床的,可见,轻轻的一场病就会要了他的性命去。” 轻飘飘的声音重重的砸了下来,大堂中一干人等一时沉默无语,李婆子愣了半响,终于反应过来老夫人话中的意思是何意了,便哭着喊道,“老夫人饶命哇!这不关奴才家里的事情啊!万望老夫人开恩饶过奴才啊!奴才只有这个一个男丁,后半辈子就指望他了呀……” 老夫人旁的不说,开口就说她家里情况如何如何,这分明是隐隐的在威胁警告她,若是……那她家人的性命怕是就真的不保了! “如此你还是不肯如实招来不成!”老夫人啪一声将茶杯摔在桌子上,眉毛一挑,脸色一整,不怒而威。 这婆子本就是个人精。当初是经过那人的再三保证,说这件事情不会让人发现,并答应了自己事成之后便会给自己上好的人参拿回去给儿子养病,她这才会鬼迷了心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可是,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嗯?”老夫人见她面上尽是犹豫不决与恐慌,不由冷哼一声,“看来你是不想说了?也好,王管家……” “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还望老夫人开恩!”见老夫人话音不对,李婆子脸色一变,瞬间就打断老夫人的话,喊着说道。 经过这李婆子的叙述,罗云意才晓得了事情的始末。 这李婆子本是乡下的一个农妇,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四十多岁了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为了赚钱给儿子治病,她几经打听,听闻江南第一首富罗府正在招一批短工,银两丰厚,便托关系进了罗府。 只因她往日就去城里的大户人家做些事情,是以眼界也不同与旁的粗使婆子,再加上她的厨艺又好,便得了张管事的青睐,叫她在厨房做一些得力的活计。 有一日,她正在给三小姐炖汤,便被张管事叫了无人的地方去,先是对她做事的认真勤快加以鼓励,又说起了她家里的情况,想起病在床上随时就会离去的儿子,李婆子不禁悲从中来。 这时候,张管事便对李婆子说,只要李婆子帮她一个忙,他不但会给她药救儿子,还会给她好些金银首饰。一想到她的儿子可以得救了,李婆子当下就答应了,谁知等张管事说了之后,她才知道,那张管事是要让她去害一个人,只要那人死了,他就会救了自己的儿子。 说到这里,李婆子不禁哭着喊道,“老夫人明鉴!奴才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杀人犯法的事情呀!老夫人!” “可你终究还是做了。”老夫人眸光一闪,冷声说道,“继续说!” 李婆子缓了几口气,继续哭道,“奴才本是不肯的,谁知那张管事便就威胁奴才,说是奴才若是不答应他,他就随便挑个错处将奴才大发了出去!谁都知道,凡是被罗府赶出来的奴才们,别的大户人家万万是不敢收的,奴才若是被赶出去就没了银子,那奴才的儿子自然也就没救了,奴才实在是迫不得已才答应的呀!” “所以你就为了银子去谋害主子!”老夫人一听这话,怒从中来,啪一掌拍在桌子上,震的上面的茶杯都嗡嗡作响。 “祖母息怒,”罗云意上前拉过老夫人的手,翻过来一看,见掌心都红了,心知祖母必定是气的狠了,感动之余尽是心疼,“孙儿这不是已经无事了么,祖母切莫再要动气了,为一个刁奴,白白气坏了身子就不值了。” “奴才不敢啊!”听老夫人如此说,那李婆子满口喊冤,“就算是给奴才借条命,奴才也是不敢去做谋害主子这勾当的哇!” “当初张管事说,他同府上的福才有天大的仇恨,说那福才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主子们早就想处置他了,又说福才最喜欢从湖边过,便让奴才早早的候在水里,等那福才路过掉进湖里的时候,就让奴才使劲拽住他,不让他出来,到时候大家便会以为他是溺水身亡,决计不会怀疑到奴才的头上来的!” “奴才是没有法子才会答应了他的呀!当时奴才在水中见那人不挣扎了,真真是害怕极了,便逃回了自己的房中,谁知……谁知……谁知到后来,竟变成了六小姐!老夫人冤枉啊!奴才也是不知情的哇!” “是张管事再三保证了让奴才下手的人是福才,奴才真不知怎么就成了六小姐!六小姐是老夫人的心头宝,若是六小姐有个什么好歹,奴才一家子人的性命怕都是难保了!就算给奴才金山银山奴才也万万不敢去谋害六小姐的啊老夫人!” 李婆子哭的极为伤心,罗云意在一旁细细的观察着她,见她神情动作是真的惶恐后悔,皆不像是在演戏,便在心中肯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罗云意垂下眼眸,脑中思绪飞快的转着,若是李婆子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件事便只能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张管事是真的想要害福才,便让李婆子做了帮凶,只是不巧的是,那日从湖边路过,并且落入水中的不是福才,而是罗云意,可是李婆子不知道,便满心以为掉下来的人是福才,这才下手了。 另一种就是,张管事从一开始想要害的人,根本就不是福才,而是罗云意,为了能够让李婆子顺从,张管事这才会编出福才这个谎话来。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罗云意都觉得,这个张管事的身后,一定还有些什么,只是不知道他身为一个管事,为何要做这些赔命的祸事! 老夫人听罢李婆子的话,沉吟片刻,说道,“若是被我查出,你有一句话是假的……” “老夫人明鉴,事到如今,奴才还能敢欺骗您么!”李婆子大抵是觉得,如今她都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没了活路了,便说道,“奴才已经犯了罪,只能将事情的始末如实说与老夫人听,还求老夫人能够饶过奴才一命啊老夫人!”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等张管事到了,自见分晓。”老夫人一边让王管家去请张管事来,一边说道,但是李婆子知道,老夫人已经信了她的话。 第7章 审问(2)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相信这李婆子是不敢做下谋害主子这大不逆的罪,只是这张管事……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眸中略过一抹深思。 罗云意见了,心中微动,想了想,便出声问道,“祖母,这张管事可有何不妥?”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还记得,他有一个儿子,叫张宝儿?” 罗云意认真思索片刻,只觉印象中模模糊糊好似就有这么一个人,便点了点头,“知道的。” “当初这张宝儿看上了你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头,可惜那丫头与福才早就有了亲事,定然是不肯的,但这张宝儿向来就仗着自己的爹是府中的管事,胡作非为惯了,便欲对这丫头用强,这事恰巧被你撞见了,你一向行事果决干脆,就直接让人把张宝儿打了一通板子,亲自将那丫头许给了福才,这才将这事给了了。” 罗云意听罢,努力想了一会儿,脑海中还是没有印象,就知道自己是忘了,毕竟这事过去了那么久,没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听祖母说起这行事作风,倒真的是她做的! “可是,就因为这事情,张管事便恨上了福才?”或者是恨上了她。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府中受张宝儿欺压的人多了,他们便逮着那次机会,在打板子的时候对张宝儿下了狠手,后来张宝儿虽然好了,可左腿却落下了病谤,成了瘸子,可叹那张管事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怀恨于心了。”老夫人有些感叹的说道。 要问为何老夫人明知道这些,还会对张管事同他儿子这般纵容?只因这张管事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虽说他这点事上比较护短,但确实为罗府出了不少的力,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再加上这张管事曾是老太爷一手提拔上来的,是以即便他有再大的过错,老夫人都会格外开恩些。 但是如今,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罗云意身上,这是老夫人坚决不能容忍的。 不消多时,张管事就被带来了,他对跪在一侧的李婆子视而不见,直接走到正中央,对老夫人请安,“给老夫人请安。” “你可认得她?”老夫人指着一侧的李婆子,问道。 张管事望了一眼李婆子,说道,“奴才认得,她是奴才招到府上的,见她做事勤勉,便让她去了厨房帮手。” “既然是去厨房帮手,为何就成了陷害六小姐的凶手?还不快快如实招来!”还不等老夫人说话,一旁的王管家抢先说道,这王管家早就看不惯张管事的许多做法,如今自然是要出些力气了。 “老夫人明鉴啊!”张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喊冤枉,“奴才自小就跟在老天爷身边,奴才能有今天也全靠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栽培,奴才时时刻刻牢记罗府的恩情,自然是拼尽全力报答罗府,奴才这一辈子在罗府兢兢业业,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罗府的一份子,怎可能做出谋害主子这样大逆不道的死罪呢!还望老夫人明察啊!” 罗云意听他如是说,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张管事可真是会洗白,先不说别的,只说当初祖父对他有多么多么的器重,又说了他对罗府的苦劳,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果然是有手段啊! “呵呵,张管事在罗府如何,老身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一码归一码,罗府向来赏罚分明,你对罗府的恩情,罗府自然会记着,可你若是想存心害罗府的主子,这后果,想必张管事是明白的。”老夫人闻言,突然笑出声来,温和的说道。却听的张管事越发惊心。 老夫人的铁血手段他是知道的,如今老夫人不怒反笑……张管事心中一突,差点软在地上,他明白,老夫人若是没有完全的证据自然是不会找他来对峙的,想到自己那个如今身有残疾的儿子,张管事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是难以逃脱了。 老夫人将张管事面幻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此,关于六小姐落水一事,还望张管事给个答复。” 此刻,罗云意也提起了心,她有些紧张的望着张管事,她要看看,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张管事,还是另有他人。 “奴才有罪!”张管事咬咬牙,伏在地上,闭着眼睛,狠心说道,“是奴才记恨六小姐,这才用福才为借口,哄骗了李婆子,奴才罪该万死!” 老夫人似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认罪了,有些惊疑,“当真?” “千真万确!”张管事知道自己事迹败露,变站了起来,指着罗云意说道,“我张富贵一生对罗府鞠躬尽瘁,为了罗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的儿子变成了瘸子!” 想到自己至今未能娶妻的儿子,张管事悲从中来,“宝儿不就是看上了你院子里的一个丫头!你大可给了我儿子就是,她才不过一个三等的丫头,跟了宝儿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吃喝不愁,可是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的心肠歹毒,竟让人把我儿子的腿给活生生的打断了!若不是你我的儿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就没死了!” 王管家见张管事越说越无状,赶紧让人将他压住,呵斥道,“大胆!主子面前竟也敢如此放肆!” “我放肆了能怎样!今日左不过一个死!难不成还不容我喊一句冤枉了不成!”张管事牙呲目裂,一双眼睛瞪的通红。 第8章 算计 罗云意沉默了片刻,张宝儿是张管事的心头肉,眼中珠,平日里谁要是敢动张宝儿一根手指头,张管事必定是不依不饶,听他这般说,罗云意心中倒是有些无奈,“如此,这就是原由了,你就这般恨我?恨不得让我去死?难道这几十年来,罗府对你的恩情,你都忘了不成?” “哼!恩情?”张管事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儿子不过是看上了一个丫头你都不肯,还给我谈什么恩情?我算是看明白了,外人都说罗府的主子如何如何的慈善,在我看来全部都是哄人的!假的!骗子!” “来人,还不堵了他的嘴!”见张管事如此胡言乱语,老夫人是真的生了气,直叫人堵了他的嘴,“王管家,还不快将这狗奴才押去送官!” “祖母且慢!”罗云意连忙出声说道,“孙儿还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要请教张管事一二。” 她将头转向张管事,说道,“你说你是蓄意谋害我,可你又怎么会知道,我那日会去湖边,而我去了湖边就一定会掉下湖水呢?” “这有什么难的?”张管事一副不屑的样子,“六小姐的性情府中的老人可都是一清二楚,六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跑到湖边去散心,那日我是看小姐同老爷起了争执,就知道你会去水边,是以我便叫李婆子下水里面藏匿着,随时动手。” “至于如何才能让六小姐落水,这还不简单?相信六小姐在湖边发现了不少的菜油,如今六小姐可全都明白了!” 罗云意本是不信的,可看张管事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便也有些疑惑了,难道这件事情,真的只是张管事出于报仇心切才害的她?而罗云萱,真的就没有参与其中? 可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莫非,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想到这里,罗云意不禁苦笑,重生了一次,到弄得她草木皆兵了。 张管事自然是不能再留了,念在他是罗府的家生奴才,如今罗世方又没在家,老夫人便没有急着把他送官,只是将他关在了柴房,等候罗世方的发落。 至于李婆子,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但是谋害主子罪不可恕,老夫人念在她也是个苦命的,只是让人打了一顿板子,赶回家去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算是翻过去了,只是罗云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小姐,天色不早了,你身子不好,该早些歇息才是。”红竹走了进来,替罗云意宽衣,她的身后跟着一群丫头,端盆倒水的,井然有序。 “这才刚刚戍时,如何睡得着。”罗云意看了一眼天色,不禁笑了,“我自然是省得你们关心我的身子,可我都睡了这么久了,今日晚一些不碍事的。”她嘴里虽然如是说着,但依旧接过红竹手里的巾帕擦脸。 “小姐你自个儿是开心了,赶明儿等老夫人知道后,挨骂的可就是我和姐姐了,您自然是不碍事的!哼!”红袖边铺床一边撅着嘴巴不依道。 “红袖!”红竹皱眉,呵斥道,“怎么还是这般没有尊卑?” 红竹一向守规矩,而红袖性子又跳脱,偏偏两人却是姐妹,一天到晚总是在斗嘴,罗云意也不去管她们,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各说各的,总觉得这般的日子分外难得。 第9章 夜杀 “小姐可是不怪我的,要我说,你就是太严肃了,你若是同我一般的话,院子里的姐妹们可不巴结死你了!”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小姐的院子里岂不是要翻天了?” “所以说大家伙才怕你,当心到时候嫁不出去了!哼!” “我们生是小姐的人死也要护着小姐,嫁人什么的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红竹脸色一正,一板一眼的说道。 罗云意见她们越说越没边了,不禁笑着出声制止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总是这般爱斗嘴,不过话说回来,等你们到年龄了,总要嫁人的,说起来啊,红竹你这性子确实得改一下,当心到时候真的没有人要了!” “小姐,你……”红竹难得闹了一个大红脸,倒是乐的红袖在一旁冲红竹挑眉扬下巴尽是嘚瑟。 罗云意望着红袖嘴角得意的笑容,不由摇头,有些好笑。 就在此时,罗云意的脑海中像是闪电一般,划过了她入水的那一刹那罗云萱得意的表情。 她整个人像是被震住了一般,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突然,她脸色一凛,不禁大喊道,“不好!” “红竹你快去幽华轩,打听罗云萱在做什么?务必要问出来,切记一点,万万不可叫人给发现了!” “还有红袖,你去柴房看着张管事,在我去柴房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柴房!” 罗云意咬着嘴唇,飞快的吩咐道,她怎么能把这么关键的一点给忘了呢? 张管事是府中的老人,就算他是凶手,也会想法子替自己辩解,绝对不会这么一两句话就给招认了,想到她落水时罗云萱脸上那抹讥讽,罗云意当下就断定,这张管事是给罗云萱做了靶子,真正的凶手,就是她罗云萱! “是,奴婢明白。”见罗云意面色凌冽,便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情,纷纷领命去了。 罗云意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耐着性子在房中等候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色愈发的深沉,天际一颗星辰也没有,越衬得人胆战心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罗云意终于看见院子里隐约有一个人影,那影子真是红竹,罗云意快步走到门口,同正推门而入的红竹差点撞到一起。 罗云意浑然不觉,拉着红竹的手,急切问道,“如何了?可有打听出来什么?” “奴婢听到五小姐要把张管事……”她嘴里说着,将手横在脖子处,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果然!”罗云意咬着牙,一双星辰般的眼眸眯起,里面尽是丝丝寒气。 “幸亏小姐叫奴婢去打听了,奴婢听五小姐的意思,小姐您落水的那件事,似乎那位也参与了。”红竹面带忧色,眉头紧皱,眼神瞥了一眼幽华轩的方向。 “哼,我就知道!你可听到她原话是如何说的?” “五小姐说道:必须赶在天亮前将张管事给处置了,虽然他已经认罪了,可是夜长梦多,罗云意又偏偏开窍变聪明了,我们若是等到父亲回府之后,那可就完了!” “沛儿听五小姐这般说,脸上尽是惶恐,奴婢见她本想替张管事求情,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就说道:只要小姐决定了的事情,奴婢一定会照做!”红竹虽然稳妥,却没想她还有这个本事,这一番学舌,倒真将罗云萱主仆的动作神情学了个十足十。 “呵!我就晓得这件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罗云萱,不想差点竟被张管事那副装模作样给唬过去了!”罗云意冷笑一声,她今日还真以为是张管家一人所为,没想到她还是嫩了点,差点就被骗了过去,“若不是方才我看红袖和你斗嘴时,她脸上的那抹得意提醒了我,我也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那小姐,我们如今该怎么做?若是张管家真的给……那小姐您不是就白白的被人给算计了么?” “你别急,”罗云意拍了拍红竹的手背,“我方才已经叫红袖去柴房看着了,料想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我们可以这样做……” 罗云意叫红竹附耳过来,在她的耳边吩咐几句,只见红竹脸上慢慢有了笑意,待罗云意说完,她方满是佩服的说道,“果然还是小姐想的周到,奴婢这就去办!” 罗云意点了点头,转身从里间拿出一个瓶子,放到红竹的手上,说道,“快去吧,一定要小心行事。” “恩,奴婢明白!”红袖得了命,转身出去,身影很快就隐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四月的天气虽说变得有些暖了,但昼夜温差大,到了晚上寒气还是大的很。张管事被扔在了柴房,又被饿了一天,此时是又冷又饿,眼前直发黑,他本想闭眼睡一觉,奈何怎么也睡不着。 耳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声,显得夜愈发的寂静。 张管事望着黑漆漆的夜,眼底显现出一阵茫然。 他自小就跟在老太爷的身边,得了老太爷的悉心栽培,这才捞了一个管事的位置。 他作为罗府的管事,虽说只是一个奴才,可是每月所得的月俸加在一起,再算上主子们的赏赐,还有旁人巴结送给他的好处,这些加在一起,那是比一个七品的县太爷都要多。 如今,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没有活路了,只是希望,他的老婆子和儿子,能够好好的活着,再说了,就他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银两,也足够他们娘两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了。 想到自己的儿子,张管事的眼中既无力又哀伤,又有种种不能言说的愤怒,之前的茫然,全都不见。 他之所以答应五小姐,就是因为宝儿,只因五小姐说她可以让人治好宝儿的腿,如果当初六小姐没有让人打宝儿的板子,宝儿的腿也就不会有事情,那他也不会为了救宝儿而做出这样陷害主子的事情。 罢了,如五小姐所说,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六小姐逼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六小姐,而如今六小姐没有死,那是她自己命大,他只求五小姐能够看在他努力了一场的份上,把他儿子的腿治好,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此处,张管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管事这叹息声是何意呀?”伴随着一声轻笑,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谁?”张管事一个激灵,顿时全身警惕,望向门口。 “是我,张管事不认得了么?”一身穿绿衣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知何时,天边的月亮竟露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打在那女子的侧脸上,张管事定睛一看,原来是五小姐身边的丫头,绿儿。 “原来是绿儿,”见来人是五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张管事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他靠在墙角的草垛里,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说道,“更深露重的,不知五小姐派你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是自然,”绿儿将嘴角一勾,只见她将手伸进衣袖,动作缓慢的掏出来一个青花瓷的瓶子来,“张管事应该认得,这是何物了?” 一见绿儿手中忽然掏出的这个小瓶子,张管事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绿儿将食指竖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的声音很是温柔,却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将张管事一点点紧紧缠绕住,“他们已经‘睡’了呢,万一将他们吵醒了,就不好了。” 绿儿指了指门外,张管事顺着她的示意看去,外面看守的两个奴才正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我家小姐好心好意的给你指了条明路,只要你杀了六小姐,你的儿子就会和常人一样腿脚利索了,可惜啊,一场落水不但没要了六小姐的命,还差点把我家小姐给牵扯出去,”说道这里,绿衣顿了顿,张管事仿佛看见,她的脸上带了笑意,“还好你足够聪明自己一个人承担了罪名,只是,小姐怕夜长梦多,万一有个什么新线索,她岂不是暴露了?所以呀,小姐她叫我前来好好的帮帮张管事,让你没有痛苦的上路呢!” “你……你竟然真的想要杀了我?”张管事望着绿衣宛若蛇蝎的笑容,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瞪的赤红,似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诶,张管事这话就不对了,应该是帮你才对!”绿衣眯了眯眼睛,依旧笑得无懈可击。“对了,小姐让我带一句话,说是谋害六小姐这件事情你家人都知道了,偏偏你却没有成功,为了不使你家人向老夫人揭发此事,所以小姐格外开恩,让你们一家人走在一起,黄泉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你……你……你这个毒妇!毒妇!”张管事气的嚯一下从地上跃起,无奈气的狠了,竟腿脚发软,又给重重的跌到了地上,只能咬牙切齿,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绿衣,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第10章 攻心 “张管事还是太天真了,你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怎么就不想想?你还真以为小姐会相信你么?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所以,从一开始小姐找你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让你活着!” 绿衣冷哼一声,还不等张管事说什么,瞬间移到张管事面前,把那瓶药对着他的嘴巴灌了下去。 绿衣的动作太快,张管事又被气的狠了,全身使不上劲,如此一来二去的,转眼间那瓶药就被灌入了张管事的喉咙了。 张管事好不容易挣脱开了绿衣的束缚,将手伸到嗓子眼使劲的抠,想要将药吐出来,绿衣在一旁冷眼看着,嘴角泛着丝丝冷笑,果然,还不等他把药吐出来,只见他整个人的身子突然剧烈的抽搐了起来,不一会儿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竟是给死了。 绿衣冷哼一声,拍了拍手,瞥了一眼已经没气了的张管事,转身锁上房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不见。 就在绿衣走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突然从柴房的房梁上面飞下来三个人影。 “小姐,你真聪敏,猜的竟然一点都没错!” “你的药可真的管用?” “小姐尽可放心,这假死药绝对管用!不到三天的时间,他绝对不会醒过来的!”这时,另一个女子接话道。 “那就好……”那小姐转身望着天边的明月,嘴里喃喃说道,月光将她的脸照的雪白,可不就是罗云意! 原来,罗云意猜测到,依照罗云萱的性格,她十有八九会对张管事下手的,所以她便安排了这一场戏,先是让红竹偷偷换了绿衣的药,然后她又赶在绿衣之前,将这一切告诉张管事。 果然,张管事不相信她,她就同张管事打赌,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以后就要张管事听她的话,如果她说错了,那她可以求祖母对他网开一面。 事实上,她真的赢了,而张管事,输了。 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金色的光芒照射在大地上,整个罗府因为今日的好天气,透着隐隐的喜气。 如罗云意所料,在老夫人得知张管事“畏罪自尽”之后,沉默了片刻,便让人把他的尸体送回家去,并给了一笔银子,算作补偿,毕竟他是府中的老人了,人都已经死了,这面子上的功夫,老夫人还是很乐意做的,这样一来,也不至于让在府中的别的老人寒心。 此事过去了一个月后,某日,有两个小鲍子模样打扮的人正悄悄的从罗府的后门溜了出去,无人觉察。 她们一直走到了郊外,然后进了一座别庄。 为首的那位轻车熟路的进了后院,后院有一位年约五十的老人在浇花,这老人正是当日已经“死”去的张管事! “小姐!”张管事一见是罗云意,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张管事,我那日的要求你可答应?”罗云意阻止了张管事的行礼,单刀直入的问道。 “我答应!”张管事坚定的回答道。 “那就好,”罗云意嘴角微微一勾,“时间紧迫,我也不多留了,改天我自会让人把账本和银子送过来。” 说完这句话,罗云意拍了拍张管事的手背,“这里很安全,你们暂时先住在这里,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人发现,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你托人来说便可。” “六小姐!”张管事望着罗云意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喊道。 他见罗云意停下了脚步,可嗓子里却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一般,良久,方才问道,“当初,六小姐为何还要救奴才?”为何还要救他这个凶手?难道六小姐,就不记恨他? 罗云意并未转身依旧背对着张管事,听闻张管事如此一问,笑了,“我原本是记恨你的!” 张管事心中一紧。 “可是后来我已知道,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你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你问我,为何还要救你?”罗云意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那抹精光,“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苦心经营一切的父亲罢了,所以我觉得张管事你也是性情中人,你能这般对自己的孩子,也就能对我,因为爷爷曾说过,你是他最欣赏的人。” 说到这里,罗云意顿了一下,说道,“张管事你且放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今往后,我能叫你做这些机密之事,自然是相信你的,所以,不管你怎么管理那些事情,我都不会再过问!” “今日你张管事不过是一个掉进敌人陷阱中的一个有心人,人人只看表面,大家对你穷追不舍,唯恐避之不及,而我不过是念在旧日的恩情,拉你一把罢了。”说完这些,罗云意也不去管张管事的表情如何,也不转身,就那么飘然离去。 而张管事在听到那句“因为爷爷曾说过你是他最欣赏的人”时,浑身猛然一震,后听到后来,罗云意从子以后会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张管事脸上的神情,复杂莫辩。 直到罗云意走后,过了良久,他才低低的说道,“六小姐今日拉我一把,来日我定全力想报您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张富贵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报答小姐你的恩情!” 低低的话语,很快随风飘散在空中,却在张管事的心中,从此扎根,发芽。 他是罗府的家生子,是老太爷一手培养起来的,对老太爷的敬重可想而知,但是为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也是听了五小姐的蛊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没成想,六小姐非但不在意,反而对他信任有加。这对于本就无望的张管事,何尝不是又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希望。 从这一刻起,张管事打心眼里发誓,从今以后,为了六小姐,他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小姐,奴婢不懂,为何您要对张管事如此厚爱?”方才同罗云意一起出去的红竹,在回到府中后,终于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如今,我的身边也就只有你和红袖两人最贴心,也最信任,是以,类似这些事情的处理手段,你同红袖必须学会。”罗云意将红竹红袖两人拉在一起,缓缓说道。 “张管事他一辈子对罗府尽心职守,即便有些小人得志,但是这么多年来,在他的努力下,凡是罗府的事情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算有过也可抵消了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罗云萱被捉了短处,白白利用了,这是为何?只因他有自己的弱点,张管事的弱点,恰好就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罗云萱心计了得,如此只用一个张宝儿便就可以让对罗府忠心耿耿的张管事,对她言听计从,由此可知,日后,不管是用人也好,或者做事也罢,皆要善于把握住对方的弱点,短处下手,不叫对方有一丝的还手之力。” 罗云意说道这里,叹了口气,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眼底泛着一丝丝赞赏,“虽说我恨极了罗云萱,可是我不得不佩服她,因为她委实是个聪明的人,一个庶出的小姐,才十四岁,紧紧比我大了两岁,便有如此深沉的谋虑,这点,确实值得你我学习。” 如果不是她上一世吃了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如今也不会察觉罗云萱的心计。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方才说的,是其一。” “其二呢,撇开这件事先不说,单单就张管事这一个人的能力而言,委实了得,再加上他又是个聪明的人,又懂得知恩图报,而我可以借此机会施以援手,他定然会感激我的恩情。” “你也知道,娘亲留下来的那些店面铺子,以及好些田地庄园,有大部分是在京城里,京城距离江南太远,我自个儿就算有心去管也是无力了,如今我便把手头的事情交给他去做,他决计要比做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而我也相信,凭着张管事的能力,一定会有一番作为,他不但会将那些铺子庄园们经营的比我好,还会越做越大!” 有些话,罗云意是不能对红竹红袖说的,因为她说的事实,全然是前世的结果,这叫她如何说与她们这些还未经历过的人听? 记得前世,她落水这件事情并没有牵扯出来张管事,只是由一个李婆子给顶了罪。 当时她还纳闷,为什么这件事情发生不久之后,张管事就以身体重病为由,辞去了罗府的职位,任祖母再三挽留也不顶用,现下却是全都明白了,他定然是受到了罗云萱的威胁,这才不得已辞去了管事一职。 谁料,歪打正着,张管事离了罗府之后,便去了京城,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早些年随祖父外出做生意时交往的人脉,在京城做起了自己的生意,那生意越做越大,以至于在后来的两年里,连罗府的很多客源,都被他给劫了去。 如今,罗云意却是将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想的很简单,不管张管事以后的能耐有多大,他所做的事情,都只是在为罗云意卖命而已,而她,只要动动心思,便就可以做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