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无边,天空是一张巨大的黑幕,罩住了大地和人烟。梁音正站在江念阁的高墙上,俯瞰这一片神圣的台楼。 江念阁坐落在裴都,是中原除了皇廷以外最尊贵威严的地方。历代江念阁主,也是中原除了皇帝以外最高贵不可冒犯的人物。 江念阁势力强大,渗透到中原几乎所有的商业贸易,财力雄厚。朝廷积弱多年,幸有江念阁扶持,自然对它礼待三分。阁中经营的事业广博,与中原人数众多的老百姓也有千丝万缕的牵连。百姓多受其恩惠、扶持,因此,对江念阁也是交口称赞,仰慕佩服。 江念阁的创立者——第一任江念阁主系出武林。他不仅经营商业贸易,而且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始终不忘自己习武之人的出身,多多厚待江湖豪杰、仁人志士,捐以财帛,仁善好施。尊第一代阁主之令,江念阁永不可脱离武林,必为武林竭尽心力。历任阁主都自小习武,不改武人本色,像第一任阁主一样在江湖奔走。因此,很多英雄好汉都自愿归入江念阁门下,誓效犬马之劳。 这其中,就有四位帮主——剑心帮帮助周祁,剑竹帮帮主周祚,左廷帮帮主徐忘年,亥曦帮帮主贺兰趵国。他们都自愿归入第四代阁主林世轩麾下。 梁音望着阁主居所——江念台的方向。在这样不见星光的深夜里,江念台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梁音并不介意。因为,她与江念阁毫无关系。她此番来这里,为的只是见一个人,这个人,虽并不是阁中之人,但会在十月初九江念阁大典上出现。 想到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不久就要到来,梁音不禁心潮激荡,努力深吸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她不知道,从未料到的危险却早已埋伏在了身边。 就在她不知不觉中,一个人靠近了她,点住了她的穴道。接着,身上几处剧痛,是自己被人重重捅了几刀。 她从高墙上栽落,那一瞬间,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黑衣人,一个黑衣人跳下墙将她接住,另一个黑衣人大喊:“了结了她!” 接住她的黑衣人没有理会,反而抱着她一溜烟跑了。她听到呼呼的风声,还有人在背后追赶的声音。但追赶叫喊声越来越远,她被黑衣人稳稳地抱着,不知转过了多少个七拐八扭的街道和小巷,最终来到了一家酒肆前。 黑衣人利索地开了门,从屋内反锁,将她抱到里屋,解开穴道查看她的伤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黑衣人示意她不要做声,轻轻向门口走去。 门响了几下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说道:“开门啊,是我。” 他这才打开门,解下面罩,对眼前的女子说:“快进来,锁上门。”然后又蒙好面罩。 女子进来后,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右侧方,黑衣人顺着女子的视线一瞧,不知何时,梁音已站在他身旁,手里按着剑,随时准备拔出来杀敌。 “自己人。”男子低着声音说,然后扶着梁音回到里屋,让女子为她清理伤口。 梁音躺在床上,打量着背对她而站的黑衣人,低声诚恳说道:“谢谢大侠相救,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就没了。” 只听黑衣人略含惭愧地说:“不用谢我,我和那些人是一起的。” 她听此答话,如遭雷劈,不顾身上伤口,愤然跳起身来,对着黑衣人就是一剑。 男子早就听到背后异响,轻松地躲过了她的剑锋。梁音只顾跟他打斗,完全忽略了那个娇滴滴的美貌女子,不想她也竟然是个会武之人,从梁音背后封住了她的穴道。 黑衣人冷哼一声:“我救了你,你却要杀我!” 梁音怒火未消,道:“你坏我好事,我当然与你势不两立!” “哼!好事?若不是你肆意妄为,又怎会惹来杀身之祸?“男子无奈,似在恼恨,又似在劝她。 她看他不像恶意,压着怒火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杀了我?“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保住你的性命!”男子郑重说道,似乎十分关心她的生死。 梁音待要说话,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再无一丝力气,连说话都说不出来,晕倒在了床上。 再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只见昨晚的年轻女子进进出出,看到梁音醒了,对她一笑:“你醒了,饿不饿?我做好了早饭。” “黑衣人呢?”她伤势仍重,说话也有气无力。 “他有事离开了。他会来接你的,你就好好养伤吧。”女子的声音轻灵悦耳,仿佛一切话语到了她口中,都会变成快乐的事。 “接我?他要做什么?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梁音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一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子叹了口气:“他要是想害你,早就杀了你了,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们吗?你只需要明白,他是为你好的。” 梁音明白问也是白问,自己现在穴道被封,身受重伤,断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只有听天由命。可是想到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又很不甘。 天色一黑,她被移入了一辆马车里,一进车里,抬头便看到了昨晚的黑衣人。仍是蒙着面,一身黑衣。 她心下纳闷:他为什么怕我看见他的面容?难道我见过他?可是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可能的人选。 黑衣人与她面对面坐着,她想看看他们要去往哪里,无奈手脚都被缚住,终是鼓不住气,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桐县。”黑衣人吐出两个字,再也不做声。 她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乖乖回了话,于是隔了一会儿,又问:“带我去桐县做什么?” “养伤。” 她心中疑惑,问:“为什么要去桐县养伤?让我留在这里不行吗?” “不行。” 她听后心中恼怒,不耐烦地说:“你就会两个字两个字地说话吗?” “不是。”话一出口,黑衣人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确只说两个字,于是顿了一顿,道:“不仅是你现在不能留在裴都,以后,永远也不能再踏入这里。” “凭什么?”梁音终于气得大叫,再无先前的隐忍镇定。 “凭你自己要活命。别再胡闹,好好过你的生活。” 她见商讨无效,干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看黑衣人一眼。 在车里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但是能感觉到阳光和黑暗。梁音心里暗自算着,马车一共行了九天八夜。第九天的时候,黑衣人听到外面马车夫一声喊:“爷,到桐县了。” 黑衣人应声后,打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对她说:“就此别过。前面就是一家客栈,你已经能够自己换药,以后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他说着,拿过身边一个包袱,交给梁音:“里面是银两,你留着用。” 似乎还不放心,叮嘱道:“听我的劝,再也不要回裴都,否则,你再丢了性命,可与我无关了。”说完,解开了她的穴道。 她虽恨黑衣人赶她走,但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好意和关心。但先前与他争执,这会儿拉不下脸来对他示好。心里挣扎了片刻,待要下车时,终于转过头去,红着脸对他说了声:“多谢!” “不谢!”虽然他蒙着面,叫人看不出喜怒,可梁音却总感觉黑衣人说这话时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她也轻轻一笑,下了马车,站在桐县的街道旁,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掉了个头就慢慢驶离了,正值一阵大风刮过,吹开了马车的帘子,梁音赶紧朝里望去,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可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也始终没有探出头来。 第二章 四个月前。裴都。 四个人进入一家饭馆,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其中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对一身淡蓝色华服的年轻人说:“少爷,您看看,有哪些合口的饭菜。” 年轻男子面容沉静,眉眼间不见丝毫喜怒,只微笑道:“简单些就好,不必铺排浪费。” “好。”中年男子应道,好像是年轻人家里的管家。 另外两个男子,一个年近五十,长得有些凶狠相,但眉毛如剑,又让人又有种凛然正气的感觉,像是保卫这少爷的保镖。另一个年约三十多,眼睛细小,满脸透着精明算计,像是账房的先生。 四人正喝着茶等饭菜,忽听远处几个人的哈哈大笑之声,笑声让人觉得很是不堪。 他们都朝那吵闹之声望去,只见五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 那少爷的保镖不屑道:“哼!别看这姑娘长得国色天香,却和这帮行止龌龊的男人混在一起,谅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爷莫要生气,且等等再看。这姑娘被这几个男人给围困住了也是有可能的。”管家缓缓劝道。 “围困?那她为什么不求救?我看她就是水性杨花……”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矮胖的男人色眯眯地看着那姑娘,伸手想要摸她的脸颊。少女脸上腾地一红,眼睛大睁,但并不出声阻止。 那男人的手刚要摸上她的脸,突然,那手腕处溅出一线血来,眨眼的功夫,整个手掌就从手腕处脱离了身体,“乓当”一声砸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然后滚到地下。 那保镖呆住,惊呼一声:“好功夫!” 年轻男子眼里闪过一丝亮色,随即消失在了墨黑的瞳孔中。 待那五六个好色之徒意识到是眼前美貌的少女将那胖子的手砍下,一下都跃了开去,面上凛然惊惧,嘴里却依然骂骂咧咧:“臭****,好狠毒的手段!”“看我们不杀了你这贱货!”…… 听到这几个人口出恶言,少女面上一紧,眼冒怒火,但依旧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那几个男人互相使了使眼色,一哄而上。只见那少女出招快如闪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几下子就把那些人都打倒在地。 那几人见少女武功如此之强,都不敢再斗,爬起身来就想跑。可少女哪里依? 电光石火之间,几人都被少女捉住,上了铁链铐子。 “侠女,饶命啊!”“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侠女饶命!”“我们也只是开开玩笑,哪敢真的冒犯您?”…… 少女充耳不闻,左手牵着串住那些人的铁链,右手飞速倒了几杯酒,对那几人大声喝道:“喝了这酒,我便饶你们性命。” 几人见事有蹊跷,都踌躇不前,少女一皱眉,拔出剑来就要刺向他们的脖子。 几人见状,忙争先恐后地求饶道:“我们喝,我们喝……”纷纷喝下酒,再次告饶。 可这次,他们却徒然张着嘴,只发出“啊”“啊”的难听声音。 “原来那酒里是哑药!”保镖一拍桌子,兴奋地说。 “从此,那几个人就再也不能说话了。美则美矣,就是太狠毒了。”管家摇摇头。 保镖不赞同地说:“我看让他们不能说话还算轻了,幸亏这姑娘是个武林高手,若换个弱质女流,此刻只怕早已惨遭凌辱。想想这些为非作歹的人,只怕以前也没做什么好事。” 年轻男子此刻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他到底是赞同还是否定,他低下了眼睛,眼里满是灼人的光芒。 少女一松手,放开了那几个人。此刻她才像完全放松下来,高声叫道:“小二,结账!” 那小二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等到了近处,几乎是爬着过去,对那姑娘说:“女……女侠……不用……结了……奉……奉送!” 姑娘立刻放柔了声音,说:”你不用怕我,你没对我无礼,我不会对你动手。“ 小二听到这话,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背脊稍稍挺直了一些。”你们做买卖不容易,今天我砸坏了你们几张桌椅,还扰了你们生意。今天的饭钱,我付十倍。你一定要收下。“说着,放了一袋银子在桌上,未等回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小二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经过那少爷桌旁时,少女发现年轻男子正在看她,眼珠漆黑,看不出任何感情。少女见他眉目俊朗、气质不凡,想到刚才自己的凶狠模样,不由抿嘴偷偷一笑,挑着眉毛看他一眼,像是在说:我知道你怕我。 年轻男子转过头来,正对上管家的眼睛,管家面上不无忧色,凝视着少年,眼睛里都好像在叹气。账房先生看看少女,看看少年,又看看管家,颇有意味地深深一笑,再不做声。 等那少女走后好一会儿,管家急忙问道:”少爷,可还需要别的菜?“ 年轻男子摇摇头:”吃饱了,不知诸位怎样?要是都吃饱了,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四个人遂速速离开了饭馆。 他们都骑着马,看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丛。人群的嘈杂声,小贩的叫卖声,共同谱成了一曲欢快热闹的喜庆之歌。 年轻男子看着周围的幸福情景,面露欣慰之色。 管家看似不经意,实则一直在观察着年轻人。看他面色欣然,管家随口说道:”如今的中原,属皇都最繁华,其次便是裴都了。“ 年轻人道:”江念阁的使命可并不只在皇都和裴都,它要看到中原万民的和乐幸福。' “中原万民的和乐幸福,谈何容易。少爷看咱们四周人人享受着安乐之福,可若江念阁主想要同他们一样享人间之乐,恐怕这些百姓就不能够了。” “是啊。”年轻少爷面不改色地答道,仍然望着远远近近的人们,仿佛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是自己的快乐。 他们一路来到裴都北郊的江念阁,进了阁内。年轻少爷下马,对那三人说:“周祁帮主,贺兰帮主,周祚帮主,此行多靠三位扶持提点,我所获甚丰。一路奔波,想必三位也累了,快些回住处换衣歇息吧。” 三人纷纷道:“阁主不必客气,您年少有为,追随您左右时我们的福气,请阁主也去歇息吧。” 四人就此告别,各回住处。林世轩一路步调沉稳地走着。正值春天,满院的花都次第开了,各色林树也都抽出了嫩绿的枝叶,时时有鸟鸣婉转而过,被清风送入人的耳中。 “悠悠暖风过,春色似佳人。”他心中突然吟出这一句,那清丽少女挑衅的眼睛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林世轩一怔,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住了。难道在自己心里,那个独挑几个登徒子的年轻少女已经是“春色佳人”了么? 他轻轻甩甩头,似要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心中祛掉。 步入江念台楼,他换好衣服,坐在案前开始读书。隐隐约约间,仿佛觉得屋子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自己的疑心吧,他笑笑,复又专注到书上来。 没过多久,他心底又翻腾起来,于是便站起身来满屋子走走。案子斜后方是一重重的纱幔,春风吹入窗棂,撩起层层纱幔,飘飘荡荡如仙境的祥云。 隐约间,一抹亮色出现在帘幔中,然后消失不见。世轩一惊,装作不经意地走近那帘帐,眼睛却瞟向别处,忽然,他一把扯开帘幕,愕然发现一个人正站在那里。 “是你?” 第三章 那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脖子一缩:“怎么会是你?” 帘后的人正是今日在饭馆毒哑那几个好色之徒的少女。 林世轩佯装镇定,悠悠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 红衣女子不答却问:“你可是江念阁主林世轩?” “正是。” “那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说着,拉着他的袖子就要走。 世轩不动,轻轻拿开她的胳膊:“江念阁几代之令,阁主不得同女子私会。” “江念阁有个惊天大秘密,连阁主也不知,难道你不想知道缘由吗?” 世轩心里一震,面上仍是清清淡淡的:“烦请姑娘告知来龙去脉。” 红衣女子想了一下,慢慢道:“告诉你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世轩不解,但仍然说:“好,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女子大惊:“你不问我什么条件就说好?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人?” 说完,见世轩并未答话,道:“我要你这段时间陪我去几个地方,如果你跟我去了,我就会告诉你。” 林世轩听后,轻描淡写地回答:“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叶霈凌,你叫我阿霈好了。”她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像皓白的弯月,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同今天与那几人搏斗的形象毫不相符。 世轩微微一笑,阿霈却呆呆地看着他,茫然说:“你竟然对我笑?我今天在饭馆那么凶,人人都怕我,难道你不怕我吗?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带到什么地方杀了吗?” 世轩面无表情地说:“你杀我还得要个几十年。” 阿霈不再说话,绷着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天色已近黄昏,阿霈和世轩骑着马在街道上慢慢行着。来到一家茶肆前,阿霈转脸对世轩一笑:“到了。” 林世轩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却仍跟着她进了茶肆。 他们找了一个隐蔽的位子,要了一壶茶。林世轩问道:“喝茶有什么好玩的?” “喝茶不好玩,听书好玩。你瞧。”阿霈指着说书的老人。 “各位客官,小老儿今天不讲家国大事,只讲美人才子。”说书的老人顿了一顿,徐徐道来:“‘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要问此诗出处,便是今天我们要讲的一段悲伤故事,名曰《莺莺传》。话说张生旅居蒲州普救寺时遇到兵乱,倾力护救了同居寺中的远房姨母郑氏一家。在郑氏的答谢宴上,张生爱上了表妹莺莺……但后来张生变心,认为莺莺是天下”尤物“……一年多后,张生另娶,莺莺也另嫁他人。有一次张生路过莺莺家门,要求以”外兄“的身份相见,却遭莺莺拒绝。……” 阿霈一直看着林世轩的反应,但只见到一张淡然冷漠的脸,好似对这些儿女情长的故事一点也不动容。她沉不住气,低声问道:“莺莺对张生一片深情,却遭他始乱终弃,还被指责为‘尤物’‘妖孽’‘不妖其身,必妖于人’。我觉得她好可怜,你说呢?” “嗯。”简单的一个字,再无其他回应。 她见得不到答案,又问道:“你若是张生,会不会辜负莺莺呢?” “自第一代江念阁主传下命令,江念阁主都不能娶妻生子,我不会有这种烦恼。” 阿霈不再说话,只是低声摇头叹气:“真可怜!” 世轩没有应声,嘴角依然微微勾着,似乎在笑,但眼睛里却像蒙上了一层灰纱。 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抿着杯中的淡茶。世轩看她不吭声,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些故事里的浪漫情调。” 阿霈猛然抬头:“谁说我喜欢浪漫!我只在乎……真心。” “真心”两个字说的声音极低,不是仔细去听根本听不清楚。她正抬头对上世轩的眼睛,见他清明的眼珠水汪汪一片,含着笑,含着暖。 她受不住这样的眼睛,终是一低头,脸烧得通红,浑身不自在,只得垂下两手紧紧拽着两侧的衣襟。 世轩发觉她的窘迫,于是低下了眼睛,再不看她。“你说什么?你在乎什么?我没听清。” “我没说什么。”她庆幸世轩并没有听到那两个字,偷偷笑着,顿觉窘迫感瞬间消失,抓着衣襟的手放了松,可接着,又浮起一股怅然。 世轩见她上了当,心里不住摇头,面上却是坦坦荡荡,什么心绪都没有。这个丫头,看起来蛮横,说谎话却荒唐得令人捧腹,让人一眼就能看破,对别人的谎言却相信无疑。真是傻瓜。不过,这样倒很好。毕竟,江念阁主除了天下苍生,什么都不能拥有。 二人出来时,天色已黑透。但是裴都街道的夜,从来都是亮如白昼的。各店家早已悬挂起了灯笼,映得道路像天上的银河。 阿霈站在灯笼下,目送世轩离开。 一跨上马,林世轩就疾驰而去,未有回头。行出好一段距离,他才回头看去。 只见白亮的光晕下,那抹鲜艳的红色变成了一个小点,却仍然点缀在黑暗与白亮交织的图画里,像一点火焰的红苗,又像天上的北极星。 一只白鸟突然飞入窗户,绕着世轩飞了两圈,然后落在了案几上。世轩看这鸟儿气宇轩昂,毫不畏人,忙伸出手来欲捉住它。可那鸟儿却跳起来逃过了他的手掌,只用嘴啄下了爪上的一节绢帕,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世轩打开绢帕看后,微微一笑,起身赶往了江念阁远处的树林中。 春夏之际的树林,有暖暖的太阳照耀着,树叶枝条都像被镀了一层金色。花团摇曳,林木苍苍,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遥远苍穹的天籁之声。 他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阿霈的身影。忽然,从头顶上飘下一片落花,他正纳闷,飘落的花瓣像下雨一样落得更多了。他忙抬头,看见耀眼的阳光下,团簇的花树间,倚着一个红色衣衫的少女。她清澈的眼睛像山间的溪泉,樱红的双唇像夏日的繁花,轻轻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头上缚住发髻的红纱在风中飘摇,一身红裙也随风鼓荡。 她跳下树来,对他微笑:“你怎么还是跟个石头似的,不仅冷冰冰,而且不转弯。” 他淡淡道:“当然不如你这只猴子灵巧了。” “我才不是猴子!” “你不是,怎么窜上跳下的?”世轩说这话时面上平静无波,悠悠道来,不紧不慢的样子让阿霈更加抓狂。 “哼!”阿霈说不过他,不等世轩反应,立即跳上马儿,“驾”地一声,挥鞭策马而去。 世轩见到,嘴角微弯,不紧不慢地跨上马儿,驰骋而去。 他们来到闹市,那里依旧满溢着幸福的人语声。可这次,阿霈却带着世轩来到了一座层楼后僻静的树林里。 阿霈吩咐世轩:“你转过头去等着,我要换衣服。” 世轩转过头去,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用猜便知道是阿霈脱衣穿衣的声音。 世轩心想:这丫头真放心,也不怕我会把她怎么了。继续想下去,想到“怎么了”是什么时,一下子脸红心跳,心里慌乱起来。正慌神,忽然听到阿霈说:“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于是转过身去,面向阿霈。 只见她先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脸,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的脸怎么了?跟猴屁股似的,还说我是猴子。“ 世轩脑内混沌,想不出话来应她,索性不说话,只作镇定地打量她。 她这时已换上了一身男装,但仍遮掩不了她的清灵秀气。 阿霈拉着世轩来到层楼后面,指着第二层的窗户说:”你看,我们从这里翻进楼里去。“ 世轩看她利索地跃跃欲试,无奈地摇摇头:还说自己不是猴子! 等他们进到第二层里,世轩一下子傻了眼:”这是什么地方?“ 第四章 只见里面到处是举止亲密的男男女女,像黏在一起似的。女的妩媚妖娆,男的轻浮放荡。阿霈捂着嘴笑起来:“我就知道林大阁主功业繁忙,不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所以特地带你来看美女!” 林世轩自幼忙于功课,随着一点点长大成人,所需学习的更是与日俱增。他的时间都用来苦读、练功、处理阁内的各种事务,几乎没有玩乐的时间,更不要提了解妓院这类事物。 “看女人有什么好玩的,看看你就知道这事毫无意义。你就够丑了,她们比你还要丑!”林世轩慌乱之下随口说道。 阿霈不依,拉着他到处逛。初来这种场所,而且是有违阁规的,世轩深感厌恶,惊惧之情涌上心头。但表面上并不表现出来,仍是一副波澜不兴的镇定姿态。 迎面而来的姑娘都对他们现出赞叹之色,招揽他们的也不在少数。毕竟,遇到这么两个翩翩佳公子,哪个心里不喜欢? 阿霈来者不拒,左拥一个,右抱一个,一会儿在这个脸上亲一口,一会儿在那个脸上拧一下。 林世轩却像落入陷阱的小兽,躲闪着向他示好的姑娘,好似身处地狱,无比煎熬。 阿霈看到他的反应,脸上现出调皮的笑,嘴上却故意郑重其事地说:“林兄,放开点嘛,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 世轩听了,心内抓狂,好想大喊:我不是大姑娘,你才是大姑娘!可是若让人知道阿霈是个女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下楼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两个姑娘看到世轩一个人,于是迎上前来甩着帕子娇声说:“这位爷,怎么一个人啊,来,让奴家伺候伺候您!” 他满心不耐烦和厌恶,但又不表现出来,只是推开了那两个姑娘,让她们不要近身。 那两人呵呵娇笑起来,细声道:“这位爷还害羞呢,真是难得。” 说完又朝他围过去。 世轩见推开她们无用,只得使了一点轻微的功夫,格开了她们。 她们没有料到他用武功,一下子都跌到在地。 世轩刚要离开,没想到被一个姑娘给抱住腿,另一个姑娘站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个小白脸,竟敢在春香院撒野!”她这一喊,引得很多双眼睛都朝这边望过来。 另一个姑娘也站起来,拉扯着世轩的衣服:“你别想溜!” 阿霈看他被那两个姑娘围困住,额头冒汗,前襟也被扯烂,心中自责不已,赶紧上前来隔开她们。 世轩一肚子气,但并没有发作,只是拉着阿霈就往楼下跑。没想到那两个姑娘还是不依,拉扯着他们不让下楼。 这时上来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似乎是这春香楼的打手。打手们一拥而上,对世轩和阿霈拳脚相加。但他俩武艺超强,没几下就把打手们打得滚下楼去。 春香院的老鸨见了,尖着嗓子大喊:“哎呀,要出人命啦!” 世轩心中一紧,这事要是闹大了,让众人知道江念阁阁主来这种地方玩乐,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对他阁主之位,对江念阁的声誉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正在焦急,只听阿霈一声喊:“哎呀,这么多钱呀,金子啊,银子啊!” 世轩感觉头顶上像有一只乌鸦飞过: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疯玩?“ 等定睛一看,才发现阿霈正在到处撒金银钱物,引得众人上前哄抢。人人都挤着,抢着,场面一片混乱。 阿霈轻跃到世轩身边,拉起他就跑,边跑边撒金子银子,终于逃出春香院。 到了街道上,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闷声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对世轩说:”是我不对,是我害得你这么狼狈,衣裳还破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带你看什么美女了。“ 她心中忐忑,暗自思忖:世轩从小养尊处优,身为江念阁阁主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折辱?他现在一定很讨厌她,一定恨死她了。以后还会跟自己出来吗?会不会永远都不再理她了?”我给你买一身衣裳换好,你就回江念阁吧,我知道你现在想回去了。“她声如蚊蝇,毫无底气地说。”哼!没那么容易!“ 阿霈听世轩这样说,一颗心像跌入了无底地狱,猛然抬头望着他,鼻子酸酸,眼泪花花。结果对上世轩一双带笑的眼睛,满是宽容宠溺。”现在想溜可不行,快带我去看美女。“说完,嘴角噙着一抹笑,挑起眉毛笑看着她。 阿霈张大了嘴巴,眼巴巴地望向他,跳起来摸上世轩的额头:”看美女?你没发烧吧?“”我现在头脑很清楚。“他微抬下颌,眼睛依然盯着她。”你不是说我很难看,她们也很难看,比我还难看吗?“几个”难看“说的,好像顺口溜一样,惹得一般不苟言笑的他心里又是一阵笑。”她们是难看,可我现在觉得,你不是那么难看。“ 阿霈”啊“了一声,抱住了世轩的胳膊:”原来你没有怪我!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肯理我了!“ 他轻轻抽出胳膊,语声轻暖:”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她呆呆望着他,眼里氤氲出雾气,眼泪马上要滴下来。世轩见了,一丝柔和闪过眼睛,紧接着转过了头,又恢复了那种清清淡淡的语气:”好啦,别再哭啦。“”哪有,我哪有哭。“她虽是这样说着,鼻子却酸起来,语气里分明带着哭腔。 人生头一次,世轩感觉心里某个角落酸酸软软的,但也更加迷惘不安,眼里的墨色更加凝重了。”你让我带你去看美女,可是刚才闹得那样厉害,难道你还想去妓院那种地方吗?“”看美女只能去妓院吗?我们坐在茶肆一样看美女。“”对啊,我怎么这么笨,我们现在就去茶肆!“ 阿霈破涕为笑,将刚才的难过、忧虑忘得一干二净。看她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世轩心中摇头,然而却放下心来:也许这样很好。 他们来到茶肆,坐在一个角落,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终于见到一个姿色颇美的姑娘。阿霈兴奋地对世轩低声说:”你快看你快看,那个穿青色衣裳的姑娘是不是很好看?“ 他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是不错。“ 又有一个紫色衣装的姑娘进来,阿霈还是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个也很好看哎!“ 他又打量了一下:”嗯,不错。“ 第三次,她又一次兴奋地低叫起来:”快看那个快看那个!“转头想要看世轩的反应,没想到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盛着满满的心绪,似乎是哀戚,似乎是深情,又好像是不解和探究。转瞬间,那双眸子又归于平静,再也不见波澜。 她拿手在世轩眼前晃了一晃:”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哎呀,你总说不错不错,她们的美貌在你眼里只是不错吗?那到底怎样才算很好呢?“ 世轩木着脸,心里却轻轻说:很好的,那当然只有…… 自己还未想完,就轻叹一口气,再也没有想下去。”你觉得很好的,不会是我吧?“阿霈伸过脖子,兴致勃勃地问。 世轩没有回答,只将一杯茶一饮而尽。 两人正说着,小二捧着一壶茶过来,奉到二人桌上。 阿霈不解,忙叫住小二:”我们没有要另外的茶啊。“ 小二满脸堆笑地指了指稍远处,道:”是那位客官送给两位的。“ 第五章 阿霈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位身形挺拔魁梧的青年男子正面向他们坐着,对她拱了一拱手。那男子一身锦衣,腰间却佩着剑,毫不掩饰自己是习武之人。 她问世轩:“是你的朋友?” 世轩摇摇头。阿霈愕然,但也朝男子一拱手。心下却思量着:娘亲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人,为什么平白无故送我们茶水? 世轩拿起青年男子送的那一壶茶就要往自己杯里倒。阿霈按住茶壶,瞪着他,好像在说:你敢喝一下试试! 世轩遂放了手,心道:你还不算傻到无可救药,还知道可能有毒。 那位客官见状,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深深一揖,说道:“是在下鲁莽,让姑娘受惊了。” 这该怎么解释?阿霈脑子一下子像被塞住,只“嗯”“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位一定好奇我为什么奉上一壶茶。”青年男子说。 阿霈有些不好意思,实话实说:“我们好像没见过面。” 男子道:“看了这个,姑娘就会明白了。” 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沓细绢。 他把细绢展开,阿霈伸过头去看,眼珠瞪得老大,吃惊得“啊”了一声。 只见细绢之上,工笔描画着一个女子的全身像。画中女子年纪大概二十几岁,容貌外表清丽脱俗,姿态爽朗俊逸,腰间佩剑,一袭锦衣,长得简直跟阿霈一模一样。 “这……这是……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向男子问道。 男子摇摇头:“画中女子是我的母亲,这是她年轻时候的画像。” 她终于明白男子为什么接近他们了,原来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的母亲。 男子见她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只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阿霈听着,心里泛出同情,更加理解了男子对自己的心绪,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大哥若不嫌弃,我就当你妹子吧。” 话一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唐突,一定很惹人笑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想到男子一拍手,激动地说:“姑娘此心,正合我意!” 阿霈抬头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他是真的这样高兴,还是只是安慰她,只看见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激动和幸福似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也高兴得心潮翻涌起来,想到自己是家中独女,从来没有兄弟姐妹,现在多了一个哥哥,真是天降之福。 于是端起茶杯,斟满男子所送的茶,向他举杯:“小妹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男子也举杯,说道:“谢过小妹!” 说完,将细绢仔细叠好,捧给阿霈:“这就算做大哥的见面礼了,我们如此有缘,请妹子一定收下。” 她踌躇着不想收,心想这画像是大哥宝爱之物,对他来说如此重要,怎么能收呢?转念一想,大哥见自己与他母亲长得如此像,现在把画像赠给她,必定希望由自己来收藏,不好拂了他一番好意。于是终于伸出双手捧过来。 她摸摸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像是在寻摸着什么,男子笑道:“小妹不必送我什么。” 她没有答话,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双手捧给他:“这是我娘亲生下我后送给我的礼物,请大哥一定要收下!” 男子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也郑重地接过她的簪子。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大活人。林世轩无奈,轻轻咳了几声。热谈中的两人终于反应过来。男子对林世轩歉然道:“这位兄弟,在下失礼了。请问阁下大名?” “在下李在年。”世轩面容平静地回答。 “在年兄。”男子拱手示礼。 世轩也拱拱手,算是回礼。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告别了。 望着阿霈和世轩离去的背影,男子深深叹了口气。 三个月如指间流沙,一晃而过。这天中午,世轩按约来到江念阁远处的树林中。见到阿霈后,只见她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着他,绷着嘴,跟平常的活泼样子判若两人。 见她好久不语,问道:“阿霈,你今天怎么了?” “世轩,我要回家了。” 世轩静默良久,阿霈也不再说话,气氛沉郁,终于还是世轩开口问道:“回家?你家在哪里?” 她不语,踌躇问道:“世轩哥哥,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他毫不犹豫地痛快回答:“朋友。”顿了一顿,又说:“最好的朋友。” 阿霈心里咯噔一下:朋友,只是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只觉得这两种感情交杂在一起,让自己的心也蒙上了一层糊涂暗昧的影子。 她又问道:“如果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我也是你的朋友吗?” “是。” “永远都是吗?”阿霈紧张道。 “永远都是。” 她还不放心:“口说无凭,你怎么向我证明呢?” “若我说的话不算数,我任你处置。”世轩一字一字地说,眼睛凝视着她。 “那好,那我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你。”阿霈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我不是裴都人,我来自北地安元。父母是往来中原与北地的商人。北地有茫茫沙漠,与中原交界处混杂着很多强盗。父母为了对付强盗、经营好生意,练就了高深的武艺,并把功夫都传给了我,希望我能保护好自己。这次他们来中原做生意,顺便带上了我,想让我了解一下世事人情。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原。” 她说了这一长串话,仍然心事重重,继续说道:“我刚来中原,就听说了江念阁的故事,得知江念阁主的位子并不传给前任阁主的后人,而是每一任阁主都从中原五大世家中挑选资质最优异的年幼继承人。我得知江念阁主忙于功业,没时间玩乐,甚至对普通人都知道的一些东西都知之甚少。我还得知,江念阁主不能够娶妻生子,是第一任阁主下的死令,如有违者,必当废除阁主之位。” 世轩心里一惊:原来她早就知道!原来她刚到中原时就知道我不能与女子成婚! “但是,我觉得江念阁主好可怜,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幸福快乐他们都不能享受!这太不公平了。所以,所以我就编了个谎,说知道江念阁一个惊天大秘密,好骗你出来玩,让你也看看这个烟火人间。””世轩哥哥,你恨我吗?“阿霈有些颓败地低下了头,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支支吾吾。”当然不恨。“ 她一愣,半是放心,半是不解:”为什么?我骗了你,撒了那么大一个谎!“”但你没有恶意。“世轩轻描淡写地说。”那阁规呢?我害你违背了阁规,私下跟女子会面。“ 世轩安慰她道:”阁规规定阁主不得与女子私会,但那只是怕阁主会与女子产生私情。你我二人关系清白,只是最好的朋友。我对你没有产生半分私情,怎么能算违反阁规呢?“ 如晴天霹雳,阿霈毫无防备地被世轩的话重重一击。即使他们只是朋友,她原本也期待着世轩能对她产生一分半点的私情,可没想到,他是如此决绝地对待他们两个的关系。 她一下子懵了,虽然以前也只是隐隐地期待,并没有怎么想过要成真,可亲耳听到真相时,还是说不出话来,只喃喃重复道:”没有半分私情……“ 世轩郑重地看着她,说:”这个自然,你不必担心。“ 她一笑,但那笑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笑,倒像是哭。”我走了,真的要随父母回家了。“她轻飘飘地说,不等世轩回答,跨上马儿飞奔而去。 世轩反应过来,忙大声问道:”什么时候再回中原?“”不知道,也许不会回中原了。“阿霈并未转头,只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世轩站在树下,看着那个孤毅倔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命如此,又能对你说什么呢? 第六章 再过几日便是江念阁的祭祀仪式,需要前往裴都南郊的烨山,仪式繁琐复杂,各帮帮主纷纷呈上书函,表达自己对祭祀仪式的意见,所以世轩这几日颇费脑筋。 路途虽不是很远,但一般前往祭祀途中会有很多百姓前来围观,难免有恶人混在其中,对江念阁、对百姓不利。因此,此次祭祀增派了不少武林高手前去护卫。 祭祀那日,浩浩荡荡的队伍不见首尾。林世轩在队伍中前部,乘着华贵的大辇,两侧围观的百姓挤的满满的,都伸长脖子,眼睛望向世轩,满含钦佩仰慕神色。 世轩看着那么多的百姓,人人脸上都现出满足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也满含着笑。这些百姓见江念阁阁主乘着这样华贵的大辇,一定享了世人都不敢想象的福禄。可谁知道,江念阁主身上肩负着百姓和武林,无时无刻不在费心奔忙,也受了常人不曾想象的罪。 但是,想到自己所受的一切都补偿到了百姓身上,使他们幸福安乐,世轩感到几分欣慰。正微微笑着,脑中忽然闪过阿霈失神落寞的眼睛,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终于化成没有弧度的哀戚和悲悯。 这一路倒是顺顺当当,没见有什么反常的现象。快到南郊时,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住了,世轩的华辇也停了下来。 他心里一紧:该来的麻烦还是来了。正在准备应对,从前面队伍里跑过来一个侍卫,对世轩跪地禀道:“启禀阁主,前方有一百姓拦住了去路,说受过江念阁大恩,要亲自拜谢阁主。” 世轩一颗悬着的心猛然落地:原来是虚惊一场。于是对侍卫说:“让他前来吧。” 过了一会儿,一人随着侍卫来到近前,原来是名女子。 那女子单膝跪地,抬头面向世轩,坦然道:“小女子阿玲一家曾受过江念阁大恩,特此拜谢江念阁主,送上传家之宝玉铃铛一枚。” 她将锦盒交与侍卫,然后起身偷偷对世轩挑眉一笑。 他看到女子调皮的模样,一股难以了然的心绪涌上心头,是欣喜兴奋,是温暖幸福,是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人生第一次,他感到百姓脸上的笑容并不是主宰自己的一切,自己也能够体会到和他们一样的快乐,而不是只能通过他们的快乐来体会什么是幸福。 他很想问她:你不是随父母回家了吗?但又想说:谢谢你还没有走。虽然,后一句话他永远不能真正说出来,可是心里却一遍遍地在重复,仿佛在发泄不能说出口的苦闷。 阿霈献上玉铃铛后,向世轩告辞道:“阁主,小女子退下了。”然后向队伍后面走去。 林世轩温和地说:“姑娘慢走。”然后命令队伍继续前行。 阿霈行了几步,转过身去望着世轩远去的华辇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从世轩的反应中看不出任何感情,看来他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又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那天分别以后,阿霈一路流着泪骑马回去。她路过他们一起去过的很多地方,每到一处,看着熟悉的景物,想到他们相处时的情景,她都更加伤心。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原本以为,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会在他心上留下与众不同的印记,但是,造化弄人,一切的用心不过是徒劳。 回家那天,爹娘在前面骑着马,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似乎很想掀开车帘看看最后一眼的裴都,但又似乎很不情愿掀开,仿佛那车帘有千斤重。 “世轩哥哥,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朋友。”“……你我二人关系清白,只是最好的朋友。我对你没有产生半分私情……” 她苦笑,何必加上那一句“最好的朋友”,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心头的一道伤。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继续努力走入他的心?可娘亲曾告诉她,强扭的瓜不甜。特别是对男人来说,跟女人相处的最初一段时间就已经决定了感情的性质,几乎无法改变。 忘了他?可是她似乎做不到。就在她听到江念阁主的故事时,就在她心底对他泛出一丝悲悯时,就注定了这段缘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劫难,只能接受,无法逃脱。 我走了,再也见不着你了。可就算我天天面对你又能怎样?我们永远都只能是朋友,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每次看到你,都在提醒我,你不爱我。我没有那么伟大,不能做到没有对爱的私心。所以,与其日日伤心,不如一刀两断。从此,你仍是天下敬仰的江念阁阁主,我仍旧是我自己,虽然这个自己已满心伤痕。 那么多思绪翻来覆去,她觉得头脑快要炸裂了,忽然一阵阵喊声传入她的耳朵。 “这位爷,进来看看啊。”“哎呀,爷,好久不见,你忘了我了。” 很明显,这是妓院的姑娘在招揽客人。 她不由想起那次带世轩到春香院,害得他那么狼狈,差点让他声名尽毁。可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那轻暖的声音犹在耳边,一如那日。 她忽然觉得,他的友谊不同于别人。若是一般人,仅凭友谊,绝做不到那么大度。往日点滴重又回放,他看着她时的温暖眼神在心中漾开。 看到你看我时的样子,谁还在乎地老天荒? 这个念头一闪过她的脑中,自己立刻被吓了一跳。 怎么我会这样想?但静下心来,心里却像冒着无数小泡,不安分起来。 为什么不可以?我为什么不能放下自己的私心,只是简单地陪伴他呢?做他的朋友真有那么痛苦吗?除了因为他不爱我而伤心,其他的,只要跟他在一起时都很开心啊。既然已经知道无法忘记他,为什么不珍惜每一天的快乐?…… 一瞬间,无数个为什么冒上心头,她知道自己在为留在他身边找理由,但也知道,若不是自己真心想要留在他左右,又怎么会找出那么多理由?她真实的内心,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 当她看明白了自己,很多事情便不是那么艰难了,不论内心是否苦痛,至少选择再也不艰难了。 她一把掀开前面的车帘,大声唤道:“娘亲。“ 母亲听到她的喊声,兜转了马头,来到阿霈身边。”娘亲,我想留在裴都。“ 母亲听到,猛一诧,转而问道:”阿霈,你留下来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告诉娘真实的原因。“ 阿霈见瞒不过,便把想要同朋友在一起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掩掉了世轩的身份和自己对他真正的感情。 娘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阿霈,你长大了,很多事娘不该拦你也不愿拦你,因为你终究是要自己成长的。只是,人心叵测,不要被坏人骗了。“”娘,你别担心,不是他找的我,是我慕名去找他的。他绝对是好人。“ 母亲叹了一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自己的家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能在任何时候都接纳自己的。但是,我只能提醒你,不能干涉你的人生。阿霈,要多保重,去和你爹爹告别吧。“ 祭祀仪式结束后,世轩返回江念阁。回到江念台时已是傍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处理事务,这一天也颇感疲累,他匆匆吃过晚饭后便熄灯歇息了。 刚闭上眼睛,忽然感到一片亮光,像是谁把灯又点亮了。他怕是歹人,惶急地跳下床,不想却看见明晃晃的灯影里站着的是阿霈,正眯起眼睛对他甜甜地笑着。 他坐到案前,向她招手,示意她也一起过来坐下:“我还要问你,为什么没有回家?” “有你这么个好朋友,我哪舍得回家?”她笑笑地说着,胸口却感到一阵锥痛。 “你这样一个人乱跑,很危险。” 阿霈仰起脸来傻傻地说:“你会保护我的。” 世轩脸上罩上了一层尴尬的阴影:“我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阿霈刚要说话,一下被面色突变的世轩捂住了嘴,耳边响起他的低沉声音:“有人来了。” 第七章 “我去楼上躲躲。”阿霈脸色惨白。 “来不及了,到屏风后面去。”世轩指指屏风。 片刻后,果然有小厮进来通报:“启禀阁主,周祁帮主求见。” 世轩点了一下头,没一会儿,周祁就进来拜倒在地:“这么晚打扰阁主,实在是罪过。” 世轩淡淡道:“无妨,帮主此次来所为何事?” 周祁面色沉郁:“阁主可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听到这话,屏风后的阿霈瑟瑟发抖,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世轩沉着如常,镇定说道:“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帮主为何这样问?” “阁主,我听侍卫说好像看见阁里进来了可疑的人,虽然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还是请阁主万万小心。” “好。” 周祁慢慢起身,向屏风走去。阿霈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握住剑的手抓得更加紧了。 世轩也不紧不慢地走向屏风,看似不经意地站在了屏风前面,实际上却挡住了周祁的去路。 周祁似乎在无意识之下没有再往前走,然后向世轩拱拱手道:“阁主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告辞了。” “周帮主慢走。”世轩道。 周祁走后很久,阿霈才悄悄出来。 “丫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开。” “好。”阿霈忙围好面纱,从后面翻窗而出,离开了江念台。 第二天一大早,周祁去往贺兰趵国的亥曦台,遇上贺兰趵国要出门办事。 周祁忙道:“贺兰帮主,我有要事与你商量,可否耽搁片刻?” 贺兰趵国一对剑眉此时却颇显和蔼亲切,平常看起来凶狠的一张脸也很是可亲,哈哈一摆手:“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事尽管说,我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 周祁用眼瞟了瞟左右的小厮和侍卫,贺兰才会意过来,忙屏退了众人,将周祁请到了亥曦台的里间。 见周祁面色阴郁难看,贺兰问道:“什么事情令周兄如此烦恼?” 周祁欲言又止,终于开口:“贺兰兄可听说了阁中出现可疑人物的事情?” “听说了,不是没抓到证据吗?” “唉。”周祁长叹一口气。 贺兰忙问:“怎么,周兄见到此人了?是什么人?” 周祁忙道:“说来话长。昨晚我听到此事后就去面见阁主,问及此事,阁主说并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我环视周围,发现屏风下面竟然……”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又长叹一口气。 “屏风下面怎么了?哎呀你快说呀,快急死我了。”贺兰趵国着急地问。 “屏风下面露出女子的衣裙。”周祁满面为难。 “刺客是女人?”贺兰趵国忙道。 “你怎么确定她就是刺客呢?”周祁反问。 贺兰趵国跳起来:“不是刺客,难不成还是……” 还是什么尚未说出口,就见周祁不住点头,贺兰趵国惊呆了:“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十足证据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确定就是……” 周祁道:“我故意走向屏风,阁主竟然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了我面前。我觉得此事蹊跷,出了江念台,就一直躲在了一侧的窗户下面,后来竟然听到里面传来阁主同女子告别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女子从台楼中出来。” 贺兰趵国听后,胆战心惊,忙低声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可再让他人知道。” “这个自然。” 贺兰趵国又问:“那女子长什么样?” “她蒙着面纱,而且天色黑暗,看不清容貌。只是她身姿楚楚,仪态高洁,很有可能是美貌佳人。” “这样的话,只有……”贺兰趵国将内侧掌峰在脖子间一划。 周祁轻轻摇头:“我们好好劝一下阁主也未尝不可,不必……” “唉,万万不可,你不去做,我就去做!”贺兰趵国瞪着眼说道。 这以后,贺兰趵国和周祁及几个得力亲随,日日在江念阁周围守株待兔。终于,一天晚上,他们发现一个女子站在江念阁的高墙上,深深望着江念台,于是便上前去抓住女子。但周祁最终下不了手,解救了女子后,将其送往桐县。 阿霈在客栈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从上次在江念台与世轩见面,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又不能去找他,不然又不知会给他添什么麻烦。 人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是,真的连朋友都不能做吗?她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紧接着,慢慢对自己说:不会的,世轩不会这样。无聊至极,遂打开窗户,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天气已然热了起来,烤得人心也焦热难耐。 她正无意识地俯看着街道,突然见一群人朝西面街墙围拢了去,好似在挤着看什么东西。 她心中纳闷,压制不住好奇心,于是速速下楼,跑到街上,也挤进人丛看热闹。 只见墙上贴着告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头像。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头像竟然就是自己。 她脑中立刻蹦出一个念头:不会是自己和世轩的事被人发现,所以被通缉了吧?那世轩呢?他现在处境一定很艰难危险。不行!我一定要去救他! 她仔细读着告示的内容,转而一阵唏嘘:阿霈啊,你哪是猴子,简直就是一头猪!这明明是寻亲告示嘛! 寻亲告示?她反应过来,脑中忽然闪过了自己在茶肆认的大哥。 难道是他找我?她又仔细看了看这张告示,上面并没有写明寻亲人,只说请画中女子到寻亲会裴都分会去找一位姓赵的人。她心中狐疑:大哥并不姓赵啊,难道是他托人找我?然后又寻思,娘亲和爹爹从来不提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一直觉得蹊跷,这些会不会跟这个寻亲人有关?于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来到裴都分会后,立即有人上前来问她:“姑娘可是来寻亲的吗?” “正是。”她细说了来龙去脉,那人接着一脸笑意对她说:“原来是找赵爷的。来的真巧,他此刻正在呢。”然后引着阿霈到了分会的一个房间里,指了指坐在木椅上饮茶的一位年轻男子说:“这位便是赵爷了。” 阿霈走上前去,对男子一揖,道:“赵爷,寻人的告示可是您贴出的?” 姓赵的男子抬头打量着阿霈,笑道:“正是在下。阿霈姑娘,在下赵卓。” 她见男子知道她的名字,疑心尽去,又见他面目和善,遂问道:“是大哥托你来找我的吗?” 男子仍然笑眯眯地说:“是,你大哥有事要忙,所以托我来找寻姑娘。” 阿霈立刻欢喜起来:“大哥他可好吗?” 男子笑说:“一切安好,只是家中有事需要他去办,所以有些忙碌。” 她又跟男子闲聊了一会儿,到了晚饭时间,男子对她说:“该吃饭了,想必姑娘饿了,我们不如去酒楼一边吃饭一边聊。” 阿霈爽快地说:”好!不过有一点,这顿饭一定要我请,你答应了我才跟你去。“ 男子不置可否,只”呵呵“一笑,说:”走吧。过一会儿可能人就要多了。“ 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酒楼。男子问酒家的小二:”可还有空着的房间?“ 小二恭敬回答:”有。客官请随我来。“引着他二人来到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他们要了几个菜,一壶酒。阿霈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大哥了,欣喜异常,举起酒杯,对男子道:”此次多亏赵爷费心,阿霈敬您一杯。“ 男子也斟满酒,对她一举杯:”举手之劳,何须客气。“ 阿霈一饮而尽,对男子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还没说完,忽感头上沉重,笑道:”这酒力道……还挺……“接着晕了过去。 第八章 一阵冰冷刺激的感觉,然后是一片昏暗的光,阿霈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铁索铁铐缚住四肢,钉在了一面墙上。 这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室,没有窗户,只有四壁的几个火把带来一点光亮。潮湿发霉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沉闷得好像监牢,也许,就是监牢。 她看了看周围,只见前方有几个人。一个年近五十,面相凶狠,眉毛如剑,坐在中间,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饭馆跟人打斗时遇到的和世轩在一起的几人之一。她又看了看,并未看见那日所见的其他几个人。 剩下的人都立在他左右,似乎是他的属下,其中,就有那个自称“赵卓”的赵爷。 阿霈挣了几下,发觉全身毫无力气,根本拿那铁索没有办法。 “妖女,别白费力气了!”正中间的年老男子一声怒喝,震得阿霈耳边嗡嗡直响。 她张口说话,听到自己沙哑无力的声音:“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 贺兰趵国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江念阁奉阁主之命捉拿大胆妖女!” 阿霈懵住,心中思绪万千:世轩哥哥绝不会这样做!他们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一切?那个赵卓是骗我的,那这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现在这样说不是想要诱出我什么话来吧?难道是想对世轩哥哥不利?只要我咬死不承认,他们便不能拿世轩哥哥怎样。 于是便说:“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更加不认识江念阁主,你们阁主为什么要抓我?” “哼!现在撒谎狡辩已经没用了!你未经许可闯入江念阁,冒犯阁主,违背阁规,按例应该处死!”贺兰趵国大声说道。 “我不认识你们阁主,什么时候冒犯的他?”阿霈仍是咬死了不承认。 “江念阁阁主自己可以作证,如若不是阁主吩咐,我们怎么会知道你这个妖女的一切详细信息?”贺兰趵国说出了阿霈心中的疑问,引得她内心焦躁惘然,更加不安。 “那好,我要与你们阁主对质!” “阁主是何等尊贵之人,你个妖女有何资格见到他!你就乖乖在这儿受死吧!” 贺兰趵国大声下令:“仔细打她几百鞭,让她知道江念阁不可亵渎冒犯!” 打手应声后,拿起手腕粗的鞭子对阿霈挥舞下去。一鞭下来,阿霈倒抽一口凉气,左侧肩膊被生生抽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水洇染了她的红衣,看不出血色,只见衣上两道深深的黑色水痕。 阿霈头皮发麻,想到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却见不到世轩,深感痛心和不甘,心中啜泣,不知该怎么办。她正思绪混乱,又一声闷闷的鞭响,紧接着就痛得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冰冷入骨,仔细一瞧,才发现自己又被浇了一头冷水。 只听贺兰趵国的声音:“哼!才两鞭子就受不住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顿了一顿,道,“你不是要见阁主吗?阁主就在这里,看你还能怎样狡辩!” 阿霈听闻世轩就在这里,忙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无意识地叫道:“世……”马上反应过来,“是阁主吗?” 世轩眼中见不到丝毫喜怒,淡淡对贺兰趵国说:“贺兰帮主,请带着你的人都下去吧,我单独同这个妖女谈谈。” 贺兰趵国应声后,带着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世轩和阿霈。 “世轩哥哥,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林世轩打断。 “不要这样叫我。我是江念阁主,你应该称我一声阁主。” 阿霈懵了,喃喃道:“你怎么了?他们都不在这里,你还要同我这样说话吗?” 世轩有些不耐烦:“你还在想着以前的事吗?以前的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我互不相干。” 她不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仍旧不甘心地说:“世轩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告诉我,我会理解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这么无情的人。” 他更加不耐烦:“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是江念阁主,江念阁主不能同女子在一起,连私下做朋友都不可以!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可是……可是……” 世轩眼睛盯着她的脸,有些愤怒:“可是什么?可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吗?好,我告诉你,让你明白明白。我从前对你好,是因为没有人发现我们。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你那晚来阁中找我,被帮主们发现,我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再顾你?从此以后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阿霈终于不再茫然,彻底明白了。她问:“是你让他们来抓我的吗?” “是。”最不愿听到的答案响在耳边。 “为什么?”一滴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为了向帮主们表明决心,以保我大位。”林世轩毫不回避她的眼睛,好像说得义正言辞,毫不理屈。 “你怎么会这么残忍?”阿霈质问他。 “无毒不丈夫。要怪就怪命。” “无毒不丈夫?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如果帮主们要杀你,我肯定不能有任何意见。但是他们都是仁厚之士,只是要对你施些惩罚,让你长长记性。”他平静地说,淡然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一般。 过了半晌,谁都没有再说话,林世轩问:“都明白了?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还有……” “还有什么?”他一挑眉,似乎有些不悦。 “我想最后一遍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不要骗我,不要安慰我。”阿霈紧张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些不解,催促道。 “你从前和我相处的日子里,到底对我有没有产生过一点真正的感情?”她毫无生气地问道,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要说完全没有,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你要明白,很多事情都是随着时机变化的,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有,但是时机一变,就没有了。感情其实就像流水,你怎么引导它都可以,流向这边还是流向那边,都是因时而变。” “可有可无,逢场作戏。”阿霈总结道。 林世轩一愣,想了一下:“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她垂下头,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只眼泪像雨滴一样一滴一滴落下眼眶。 他并不看她,只是又一次问道:“怎么样?这次我可以走了吧?” 她不想说话,因为知道一出声定是语气哽咽,教林世轩笑话,但却又不得不说,于是忍着哽咽之声,道:“你走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下阿霈一个人。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无从思考,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的苦痛令她忘记了身上的伤痕,只是不停地哭,其它的一概不知。 过了一会儿,铁门处响起了动静,接着是脚步走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解了锁链,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她猜着跟她说话的应该是一个侍卫,但并不想抬头看是谁,怕除了这个人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上的枷锁都被解开,虽然全身无力,但还能踉踉跄跄地走路。于是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森冷的洞室,穿过了长长的地道,来到地面上。 四顾回望,这才发现不知置身何处,只能看见这好像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四周荒芜,没有人烟。 头顶一轮圆月散发出柔和静谧的光辉,洒在了这一片院落中,周围的气氛显得宁静安详。在这样看似柔美的夜晚,阿霈却身心俱创,像跌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林世轩的回答不停地在她脑中回旋不去,她突然想起了同他一起听的《莺莺传》。始乱终弃,虽不至此,但又有多少差别? 一阵风吹来,她清醒了几分,娘亲的话在耳边响起:“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家是唯一在任何时候都能接纳自己的。” 她一咬牙:不行!现在这副鬼样子,是决不能回家的。 那我能去哪儿呢? 第九章 世轩回到江念台,紧闭了门窗,理所当然的悠闲姿态终于卸下,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猛地睁开眼睛,对着自己就是狠狠一拳,痛得“嘶”了一声。 废物!蠢货!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几近崩溃。但无论是打是骂,都不能能消除半分自责和内疚。 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为什么要画她的画像,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声写出来,为什么不把他和阿霈的通信都烧掉? 因为舍不得。但是,所有的舍不得最终都使他不得不舍弃她。贺兰趵国,周祁!他们竟然敢私翻他的东西! 世轩不由得眼神凌厉,恨然想着他们的所为。但最终,眉间的冷厉统统化为温和的无奈。 仍然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孩童时,曾满怀依赖地喊着:“贺兰叔叔,周祁叔叔。” 他们对世轩也是满脸慈爱,谆谆教诲。但在功业上却严厉到极致,事事要求他做到最好。 他们就像他的慈母严父,陪着他度过孤单的童年。除了父母以外,最亲最近的,就是他的贺兰叔叔和周祁叔叔。 他们所做的一切,绝对都是为了他,为了保护他,为了扶持他,为了成就他。 恨?世轩实在做不到。 但是,阿霈呢?阿霈所受的一切伤害,该由谁来负责? 他恨不了别人,就只能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私心,恨自己所有的一切。 阿霈,我现在的痛苦,你可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也好,也好。他的阿霈,从来都不属于他。她属于哪个繁华的烟火人间。总有一日,她会遇到另外一个人,一个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男子,结婚,生子,与他白头到老,而不会和这么没用的自己在一起。他是谁?他是注定一生孤寂的江念阁主,除了天下苍生,什么都不能拥有。 阿霈在地牢惨白的脸色在他脑中闪过,她每一分的疼,每一刻的痛,都深深烙刻在他脑海里。 自己对她说的那些决绝的话,固然是迫不得已,但又何尝没有几分真实?他的确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否则,为什么不放弃所有的一切,陪她到天涯海角? 这个位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在阿霈和宝位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地位。 既然从一开始就不能负责,那为什么要招惹她?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始乱终弃,林世轩,你就是一个混蛋。 但是,再多的自责,再多的悔恨也换不来时光的倒回。一切伤害都已发生,他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甚至不能十分确定自己能一辈子保留对她的感情。时间,他明白时间是多么残忍的屠刀,能抹杀掉一切美好和爱意。男人,他明白男人是多么无情的动物,能现实得毁掉一切记忆和曾经。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厮前来通报,贺兰趵国、周祁求见。世轩传了他们,静静坐在案后等待。 他二人进来后,都仔细瞧着世轩的脸色。他仍是满脸温和闲适的笑容,对他俩关切道:“两位帮主,这几日忙前忙后应该很疲累,早些歇息,不必来看我。” 贺兰趵国脱口道:“我们没事,阁主劳累一天,不也还没休息?” 世轩说:“我在反思这件事情。多亏二位的扶持,我才得以稳坐阁主这个位子。不然妖女的事情若是传扬开来,对我极为不利。多谢二位了。” 贺兰趵国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只要阁主明白,我们两个老朽做一切事都是为了阁主,永远忠诚于阁主,就好。我们不放心您,怕您心里仍被妖女困扰,这才深夜前来。” “二位放心好了,”世轩满怀感激地说:“我与妖女,从未有过任何关系,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有。” 贺兰和周祁互相看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周祁道:“阁主心思通明,既然想明白了,就早些休息,我们告辞了。” “慢走。” 出了江念台,到了僻静没人的地方,贺兰趵国问周祁:“你看呢,怎么样?” 周祁说:“阁主深明大义,我俩可以放心了。” 贺兰趵国点了一下头,道:“大业得保,万幸万幸,阁主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冷静自持,不枉我们培养他这么多年。” “那女子倒是真心对阁主的,半点他们的过往都没有透漏,受了伤害,便悄悄消失了。”周祁叹道。 贺兰一哼:“她就是透漏也没有用,是造谣,是污蔑!我现在心里还担心,你非不让我杀她,会不会留下后患?” 周祁摇头道:“绝对不会。就算她是后患,阁主也不会理她。他主意一向大,若是我们杀了他心爱的女子,倒有可能不自持。放这女子一条生路,阁主就会念挂我们的好处,反而会按我们规劝的去做。他的脾气,自小就是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说完,又道:“那女子的确可怜。” 贺兰不屑:“她自作自受,有什么可怜?倒是那个被我们认错的女子,差点被杀了,现在还不知身处何地,倒是真的可怜。” 阴闷的天,清早的大雾笼罩着这一片土地,马车一路行走,越走越远,却好似永远走不出这团团雾气的飘渺之境。 周祁一人坐在马车中,前往桐县去寻找那名差点被杀的女子。她现在是否还在桐县?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去往了哪里?想到这些遥不可及的问题,他不由长声叹气。 到了桐县,他首先来到那家客栈,却被告知女子已经离开。他在客栈住下,连着在桐县找了好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本来想要抓阿霈,却糊里糊涂地抓了不该抓的人,以至害得她流落异乡,世事的阴差阳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想到阿霈,周祁心中一动:也许可以用寻找阿霈的方法来找到那个女子。 告示贴出后,周祁天天一颗心悬在喉咙,一丝一点的消息都能让他七上八下。可耐心等待的结果,却是徒劳一场。 或许,她已经离开桐县了。 周祁决定去周边的几个市县找找,如若再找不到,就只能先回裴都。 他先去了桐县东边的一个小镇,不想半途中马车车轮坏了,车夫问道:“周爷,我们该怎么办?“”丢掉马车,步行赶路。不然,带着累赘,会更加慢。四下里无人烟,我们要快些找到今晚寄宿的地方才好。“ 两人遂徒步在树林中穿行。正值傍晚过后,月亮刚刚升上来。微弱的月光照得树林若隐若现。周祁一路行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跟随,可是每每回头看,只有静寂的树林灌木,看不见人影。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隐约可见远处的光亮,似乎是长住的人家。到了近旁,果然发现一处院落。 周祁和车夫敲门后说明来意,院落的主人热情地引他们进了屋子。一进门,就见一个少妇低头做着针线,膝旁一个女孩子正在玩耍。主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女。“ 车夫说:”这女孩很乖。“ 主人哈哈大笑:”这是我二女儿。大女儿和儿子可顽劣的很,现在还不知他们在哪里胡闹。“ 说完,几人坐下来继续低声聊着天。”这荒山野岭,二位就这样徒步赶路吗?“主人问道。 周祁答道:”马车坏了,不得已。幸好碰到你们一家人,不然还不知能在哪里过夜。“”二位是哪里来的贵客?“”裴都。我们是去前面镇上办事情的。“周祁回答。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一声凌厉的叫喊远远传来,响彻屋宇。说话的几个人都神色立变,满脸疑惑惊慌。 第十章 主人匆匆往门外跑,一边满含担心地说道:“是大妞,大妞出事了!” 同时,少妇也慌张地抱起地上的小女孩,随在男子身后出了门。 周祁见状,对车夫说:“我们快去帮一下忙。” 几人跑到屋子外面,看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互相挽着胳膊,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 看到女儿和儿子都没事,主人松了一口气,大喊:“快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儿边跑边面色惊惧地喊:“阿爹,鬼,有鬼啊!” 主人听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周祁眼珠几转,眼见着女孩儿已经到了跟前,遂俯下身子,亲切地说:“别怕,小姑娘,告诉叔叔,鬼长什么样子?” 小女孩见他面目和善,马上告诉他:”看不清,穿着白色的衣服,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会在树之间飞来飞去。“ 周祁突然想起他晚上行路时的奇怪感觉,猜着这鬼的目标应该是自己,但是仔细去想,却实在想不出可能的人选。他怕连累到孩子,郑重地叮嘱男子:”请您照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 男子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多谢您的关心。“ 一行人一起回了屋子,人人都各怀心事。没一会儿,周祁找了个借口离开屋子。他一人出了院子,走向树林深处,越走越远。周围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他始终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但是却怎么也见不到那人的具体行迹。于是表面上装得恍然不知,眼睛却时刻观着八方的动静。终于,他偷偷瞥见了一抹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速度飞快至极。 他悄悄摸出来暗器,趁着机会猛然朝白影子掷过去。暗器虽没有掷空,但只听”当啷“一声响,像是被什么硬物截住了,并没有打到那白影子身上。一击未中,可周祁早有预计,未等那白影子反应过来,又连发几次。 白影子终于从树上跌落下来,一着地,就要逃跑。 看来正如他所料,所谓鬼,其实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周祁见到白衣人因受了伤,无法跑快,心下暗自高兴,忙向前追去。没一会儿,便追上了他。 白衣人见避不可避,干脆停下来,回身应战。 那人头戴竹笠,用白纱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漆黑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楚模样。 白衣人武功不弱,而且拼尽了全力,几个回合下来,虽处于下风,但难分胜负。 正打得不可开交,白衣人突然大喊:”你为什么要袭击我?“ 周祁”哼“了一声:“我没问你,你却质问我?你一路上鬼鬼祟祟跟踪我,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的目标是我,那为什么还要伤害那两个无辜的孩子?你对孩子下手,我决不轻饶!” “我什么时候跟踪你了?什么时候伤害那两个孩子了?” 周祁道:“死到临头还要撒谎,你不罢手,就乖乖受死吧!你若肯放手,我倒能饶你性命!” 那人一听,怒道:“哼!你绕我性命,也得又杀我的本事!”于是又对周祁开始了猛烈进攻。 周祁一手应对他,一手使出“飞鹰掌”,想要揭下那人脸上的面纱。他猛然一扯面纱,心下喜道:倒要看看你这恶人的真面目! 那人急了,忽然使出异招,打落了周祁的剑,趁他精力在面纱上,快如闪电般从袖子里飞出铁索,将周祁的双手绑缚了起来。 面纱刚要落下白衣人的脸庞,立即被那人用手盖住,重又把面纱绕到耳后系好。 周祁双手被锁,只能用双腿与白衣人搏斗,但两腿怎么敌得过四肢?没拆几招,双腿也被他用铁索锁住。 周祁大骇,心想:今天就要命丧于此,却连仇人面目都不得见。若是他只冲我一人而来倒没什么。但要是对江念阁、对阁主不利,那我可是罪人了! 没想到,白衣人并不着急杀他,只是将他全身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拴到一棵大树上。 白衣人道:“哼!你不是要杀我吗?谅你也没这个能耐。你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要去处理伤口。若是你安安分分,我心情好点,倒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你使什么阴招,就乖乖受死!” 说完不待回答就转身离去。 周祁心道:避着我处理伤口,难道她是女人? 他看了看身上,发现将他系在树上的不是铁索而是绳索,可能是那白衣人铁索不够了,不得已才用绳索。 他想了一下,跪下身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果然发现有棱角锋利的石片。真是天助我也!他暗道。立刻用嘴衔起那石片,立起身来割着绳索。 过了一会儿,绳索被割开。周祁心下大喜,在地上滚了几下,想要逃离这里。正在地上滚着,突然脸上感到一片冰凉。他正纳闷,那冰凉的绳索状的东西飞速绕上了他的脖子:原来是一条蛇! 蛇勒住他的脖子,越勒越紧。他情急之下一口咬下去,感到那蛇迅速在他嘴上咬了一下,同时挣扎着。周祁松了口,蛇仓皇而逃。 他感到胸口一阵恶心疼痛,心道:是条毒蛇! 这时白衣人几步追了上来,怒道:”好大的本事!“ 见他脸色不对,嘴唇流血,问道:”你怎么了?“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蛇……毒蛇……“ 白衣人听后,摘下斗笠,连忙俯身察看周祁的伤势。 周祁看到那人的发髻,果然是一个女子。她让他靠在一棵树上,伸出一只手在他唇上挤着蛇毒,另一只手撩开面纱一角,面对着周祁的脸。 她眉头微锁,迟疑了一下,但马上下了决心,用嘴替周祁吸蛇毒。 女子略微冰凉的手扶在他脸上,嘴唇触着他的唇,虽说是舍身救人,周祁仍然能感到她的害羞、迟疑和惊心。 慢慢地,他感到身上不是那么难受了,看来,蛇毒就快要清尽了。这时,他更加能感觉到女子对他的触碰,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他心下一紧,呼吸急促,身体有了反应。 女子感觉到他的变化,羞怒交加,不知不觉间手上的力气加重。周祁感觉到猛一疼,强自忍着,心里却禁不住笑起来,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越是强迫自己装作镇定,越是心里笑的厉害,一个没忍住,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噙了一抹笑。 白衣女子怒道:”无耻!“眉心紧皱,一双妙目满含清光,瞪着周祁。 他本想道歉,但见她如此气怒,不禁觉得好笑,突然想逗逗她,脱口说道:”那你还救我?“ 女子听到,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气恨得”哼“了一声,扶着周祁脸庞的手在树上一捶,另一只手在他嘴上加了力气,痛得他低声一哼。 她见他这个样子,转而一笑:”活该!让你再胡说!你看着毒快清尽了就欺负我,信不信我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你!“ 周祁不敢再笑,心里却说:我再胡说你也不会不管我。他这样想着,整颗心酸软起来,眼中不由得流转过一股柔情。 白衣女子正想要为他清尽最后的毒,忽见他眼中神情,脖子一缩,害羞得低下了眼睛。 她满怀忐忑地为他清着毒,心里百种滋味,自己却一种也辨不分明。周祁心里翻江倒海,甜蜜和苦涩齐齐涌上心头,却终是闭上眼睛,任心海翻涌。 今晚的月亮淡淡的,可是却会永远留在他的心上。 过了一会儿,白衣女子说:“蛇毒清尽了,我送你回去吧。”